1/

避難所沒有窗戶，從這里望不見外頭的景象。

翎尹仰起頭，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嘆了口氣。

自最開始的那場轟炸已過去了近一個月。而至今仍沒有任何有關(guān)轉(zhuǎn)移的消息。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

”……歡迎收看今天的’海岸最前線‘，我是主持人……“

新聞倒是每天都在報道嘛。可我們卻……想到這里，她憤恨地踢了踢腳邊的木屑。

“怎么啦親愛的？”班里的文藝委員Lisa猛地湊上前來，“這么悶悶不樂的干什么——”

“什么什么？我怎么悶悶不樂了，你看我這不挺好的嗎?！濒嵋粐樍艘惶?，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回答道。

看著她那對寫滿內(nèi)心所有想法的黑眸，Lisa愣了一下。

“最近外面的轟炸很猛烈啊?！彼纱囗樦鴮Ψ絻?nèi)心對于戰(zhàn)事的擔憂說下去，聲音也沉了下來。

“嗯。而且聽說援軍線被切斷，這樣下去兵力就要跟不上了……”翎尹垂下腦袋，“……各個避難所都貼出了他們的征兵布告。這樣的情況，轉(zhuǎn)移當?shù)乇茈y所內(nèi)尚且安全的平民當然提不上日程了……”

聽到這里，站在不遠處的班長知知眉頭不易察覺地輕皺了一下。

“？怎么啦？”她身側(cè)的鈴嵐沒有放過這一細微的動作。

“沒什么。倒是你在想什么呀？”知知轉(zhuǎn)過頭，笑著看她。

“……”鈴嵐只得放下疑問，喃喃自語道，“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魔怔啦。”

沉默。良久，打破沉默的卻是突然走上前來的狐貍，“過來一下可以嗎？”

房間里，宣傳組的另四人對著桌上那張皺巴巴的紙面面相覷。

”’征兵‘……？都征到這里來了？“翎尹念著標題中的字，臉色沉重。

”我去，這玩意你哪里找到的？“牧云大受震撼。

”蛤？開什么蒼天大玩笑？“鈴嵐嘴角抽搐，接著發(fā)問，”你這是要參軍？“

”是也！狐貍要參軍！“狐貍一副熱血沸騰的樣子。

”那你是想讓我們也和你一起？“翎尹問道。

”嗯嗯嗯！”狐貍一臉期待。

鈴嵐一臉復雜?！皶赖呐??！?/p>

狐貍：“怕什么死啊！參軍不是很光榮的嗎。反正狐貍又不怕死，狐貍要去參軍，你們不想來的話就留著好咧?！?/p>

“敬佩！我感到了靈魂的升華！”鈴嵐鼓起掌來。

”所以這個是從哪里來的？“牧云問道。

”班長的包里掉出來的。“狐貍答。

”嘶——所以這應該是要發(fā)的？”翎尹沉思。

“不會是?！扁弽箍隙ǖ卣f，隨后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先去吃飯吧，但這碼事我會認真考慮的?！?/p>

“到時候先通過他們的’訓練與測試‘再說吧?！濒嵋φf，“而且要是真能去還活著回來了，綜評應該不在話下?！?/p>

“草了這不是重點吧?！蹦猎坪诡?。

2/

0-0與宣傳部的另四人告別后，徑直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只見知知從走廊那頭快步走來，那里通向的是普通學生不常去的會議室。在這里撞見0-0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有些驚訝。

0-0迎面向她走去?！蹦阋詾椴仄饋砭涂梢员Ｗ∷齻兊拿?？“

”你在……說什么？“知知的表情轉(zhuǎn)為困惑，但在那上面閃過一絲驚慌。

”征兵布告啊。這么大一公告欄上少了唯一的布告，居然沒有人發(fā)現(xiàn)真是不可思議?！?-0的眼神變得犀利，”難道說你是在妄想憑一己之力改變我們嗎？還是靠這種愚蠢的舉動？“

”你……“知知一臉錯愕，但她卻感到喉嚨被堵住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0-0嘆了口氣?！蹦銦o法阻止她們的。至少我可以肯定，在無數(shù)的平行世界之中，有不止一條道路通往她們的凱旋。為何不去相信一回呢？“

”不管怎樣，我提醒你，用這種手段去改變別人的選擇是不會成功的。“

話落，她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知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怎么……？！“

”我要去吃飯了，你不餓嗎？“

0-0甩開她的手往前去了。

一個多月后，避難所內(nèi)。

”她們都已經(jīng)去了一個月啦。你再想這件事也沒用了啊。“Lisa邊梳理著剛洗完還在滴水的頭發(fā)邊垂眸看著抱著雙腿坐在床鋪上的知知。

知知把嘴唇幾乎咬出血來：”真是一團亂麻……她們根本就不該去……！哪怕這五個家伙真上了戰(zhàn)場，我也絕不允許有人……“

”不該去？為什么這么說？“Lisa走到她身側(cè)坐下，沉吟道，”既然征兵布告都貼到我們這里來了，就說明情況確實危急到一定程度了。翎尹的選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我支持了她，讓她去了，也算歡快地告了別吧。“

”你不怕她們……就……回不來了？“知知低下頭，臉側(cè)垂下的黑發(fā)擋住了她的表情。她特意將最后四個字壓得很低很低。

”……怎么可能不怕？“聽見這話，Lisa的聲音不由自主顫抖起來，”但這是她慎重考慮后作出的選擇，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支持了。而且我相信她一定會凱旋歸來的，她怎么會……是啊，絕不可能……“

就是因為大家總是這么想，慘劇才會發(fā)生。

知知沒有再接下文。

地面，鎮(zhèn)西北。

“就是現(xiàn)在！沖鋒?。　币活w子彈擦著翎尹的肩劃過，鈴嵐隨即瞄準目標扣下扳機，又一場激烈的槍戰(zhàn)開始了。放眼四周，原本安寧祥和，繁華美麗的小鎮(zhèn)現(xiàn)在硝煙四起，槍聲炮聲不絕于耳，街道上只有找不盡的埋伏與塌不完的廢墟，咸味的海風中裹挾的血腥氣味格外刺鼻。這幅蒼涼破敗的場景少女們看了一個月了，現(xiàn)在內(nèi)心早已麻木。

這里就是我們的家鄉(xiāng)。

戰(zhàn)爭正在全面爆發(fā)，不只是這座小鎮(zhèn)，戰(zhàn)火正在向內(nèi)陸不斷蔓延，越來越多的地方遭到攻打乃至淪陷。人們不顧一切財錢，攜著一家老小亦或拋妻棄子地逃離這個時隔幾十年再度陷入戰(zhàn)爭的水深火熱之中的可怕國度；在沖突的最前線，藏匿著時刻警惕的軍隊與來自各國的戰(zhàn)地記者們。

牧云眉頭緊鎖，提防著被同伴打倒下的敵軍以及身后有無突襲的敵人，同時在腦海中仔細確認著行進路線；走在前面的狐貍戴著護目鏡，輕抿雙唇，瞇起一支眼，瞄準敵人，一連幾發(fā)子彈下去，一排人應聲倒下，干脆、迅捷、精準，當初軍營的中尉就說”這孩子使槍極有天賦，要是能好好培養(yǎng)，豈止神槍手，簡直前途無量“。

這次交火很快就以防守方的勝利告終。

0-0擼了一把臉上的灰與血，道：”牧云，差不多了嗎？“

牧云：”這條街道已經(jīng)排查完畢。我們的任務完成了?！?/p>

0-0：”先與軍營取得聯(lián)系吧，同時還請大家不要松懈?！?/p>

經(jīng)過三個多禮拜的輔助與培訓，這五位少女前幾天終于得以單獨成隊執(zhí)行任務。在這片殘酷的戰(zhàn)場上，她們在健碩的男人中間總是十分顯眼。但她們現(xiàn)在也有了與他們一樣，獨當一面為家鄉(xiāng)和祖國而戰(zhàn)的能力。

五人中，翎尹總走在最前面。望著周圍的景色，她有時會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然后鼻子莫名的一酸。

她白色的發(fā)絲在血腥味的暖風中顫動。

她一抹脖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滿頭大汗，才想起又一個夏天要來了。

3/

“干杯！”

晚風吹拂，殷紅色的殘陽掛在天空的西邊，黃昏染上爛漫的橘色，逐漸黯淡下去。春末的傍晚還是有點涼颼颼的，軍營的帳篷里于是顯得格外舒適。在其中一只帳篷內(nèi)，正中心的餐桌上擺著并不豐盛的飯菜，但這些對于剛執(zhí)行完任務歸來身心俱疲的五人來說這點犒勞也足夠了。

“我還想要！阿翎還有沒有多的嘛！”狐貍興奮地叫著。

“咦，狐貍才多大啊，這么喝酒？”雖是這么說著，翎尹還是笑著扔給她一只易拉罐。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好像比你大吧——”狐貍一把接過，熟練地打開，然后仰起頭非常有氣勢（確信）地一灌，“這個酒度數(shù)又不高的咯。”

“樂死了?！扁弽棺谝慌灾共蛔〉匦?。

“喏就是這個，我昨天晚上刷到的，特么笑死我了……”另一邊，牧云正興致勃勃地跟0-0分享自己昨晚在手機上看到的段子。

面對著眼前的場景，翎尹愣住了。

大家都好開心啊……上一次是什么時候了來著？

之前布置愛心義賣的海報時的場景浮現(xiàn)在眼前——然后那畫面頃刻間變得模糊。

算了，回憶這些有什么用啊？她笑著擺擺手。那都是過去了。

回過神來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狐貍一直怔怔地盯著自己看。她有些尷尬地縮了縮手。

狐貍拍拍她的背，”那些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要再想啦。特么傻逼……“察覺到鈴嵐制止的眼神，狐貍便打住不再往下說了。她話鋒一轉(zhuǎn)，”話說大家有沒有什么之前想去的地方或者是想玩的東西??？“或許是意識到這個話題轉(zhuǎn)得有點生硬，她立馬加上一句，”因為馬上升初三了嘛，我在想要不要中考完大家一起出去玩啊什么的……雖然說那還很遠，呃?！?/p>

”我肯定首先要去看我愛豆的演唱會！啊，不過你們可能就……我還要去染頭發(fā)！沒錯，我先要去染頭發(fā)！“翎尹的興趣一下子被提起來了。

”我也是！我要去演唱會現(xiàn)場！“0-0與阿翎激動握手。

”我要穿cos去逛漫展！不過周邊我買了好多了……哦說到這個，我前幾周買的手辦還沒發(fā)貨，真的是……“牧云也變成了星星眼，雖然說到后面來了氣。

”我也是，我都沒cos過！我還想去南城天文臺看星星，這是可以說的嗎！“鈴嵐也參與進來，”到暑假我想去那里看英仙座流星雨——雖然我曉得人會很多就是了！“

”天文學，好耶！“說完，狐貍把易拉罐里剩余的酒一飲而盡，豎起大拇指。

”可以的可以的，都安排上！“翎尹非常有氣勢（嗯）地一揮手，接著說，”我還想去南極看企鵝呢我，這才真的是可以說的嗎——“

”和企鵝坐在一起看極光吧，這不得浪漫死！“鈴嵐激動地提議著。（這都扯到哪里去啦?。?/p>

”然后我要去北極，看北極狐，野生狐貍，嗯！“來自狐貍的肯定。

”我的天啊這也太牛了吧哈哈哈“

”而且不是開玩笑的哦，到時候真的一起去看企鵝！“

”那先等我看完live回來吧笑死了“

”救命啊哈哈哈哈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樣“

”先把碗筷收拾了同志們！……“

……

”這樣的日子一定會持續(xù)下去的。

戰(zhàn)爭什么的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

到時候，大家就會回到教室里。

等中考完了，再一起去看演唱會，看漫展，看星星，看企鵝，看北極狐。

我堅信著一定如此。我也只能這般堅信著?！?/p>

突如其來的巨響還是把鈴嵐嚇了一跳，日志最后一頁上的筆跡也歪掉了。

于是她靜待這輪轟炸結(jié)束。但在此之后，外面的聲音卻變得嘈雜起來。

急促的鈴聲隨之響起。

她心里一沉，抓起軍裝披上就走了出去。

4/

“協(xié)助切斷敵人的援軍線”

中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

“嘖，真是沒完沒了?！濒嵋櫰鹈碱^，她的臉頰上的口子直淌血，火辣辣地痛。站在她右后方的狐貍一言不發(fā)專注射擊。

“小心！后面有人！”鈴嵐扭過頭，迅速舉槍對準目標的額頭扣下扳機。

“靠，幫大忙了……靠?。　彼纳砗竽猎普c一名士兵對狙，不料對方的最后一發(fā)子彈正中手臂，她于是吃痛地一叫。

自午夜出發(fā)后槍戰(zhàn)就沒有停過。夜幕之下，荒蕪的戰(zhàn)場也融入黑暗之中，唯有空中的北斗七星長明。地面上，晚風卷著塵埃肆意起舞，讓人老是想打噴嚏。

此刻戰(zhàn)場上的五名少女正在執(zhí)行緊急任務。由于敵方剛有援軍抵達，狀況變得更棘手了。

0-0不由得冷汗直冒。她的直覺與洞察力向來是五人中最敏銳的，此刻她感受到的不是視線，而是另一種奇怪的她也說不上來的感覺——不管怎樣，情況不妙。

眼前出現(xiàn)的一座高大廢墟將道路全部堵住。領(lǐng)路的翎尹于是停下來，打了個哈欠說：“呃……我們攀過去吧。你們小心一點，注意……就是別摔下去?！?/p>

“你也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注意周圍！”越來越奇怪了。雖然知道有些唐突，0-0還是把手按在她的肩上，這樣叮囑道。黑夜中沒有人看見她眼中的擔憂與恐懼。

“……嗯?！濒嵋汇叮呐淖约杭缟夏侵徊蛔☆澏兜氖忠允景参?。

狐貍有些艱難地尋找著力點，努力向上攀爬著，一會兒她就到了廢墟的最高點，這時前頭的翎尹已經(jīng)快從視野里消失了。不過，她還能隱約看見她滑至地面的微小身影。

身后響起了激烈的槍聲。狐貍急忙扭頭看去，只見地面上幾個敵兵正沖牧云三人射擊，鈴嵐轉(zhuǎn)過身舉起槍反擊，卻因此差點沒抓穩(wěn)摔下去。她再回過頭，前邊翎尹正用手勢招呼她趕緊下來。狐貍滑到地面上。

“嘖。走吧，我們上去接一下她們。這樣下去她們遲早要撐不住的。”翎尹湊近狐貍的耳朵輕聲說道。來不及狐貍再說一句話，她已經(jīng)被拉著往那里跑去。

漸漸地，廢墟頂上的人影越來越多，直至數(shù)量變成了四個。

底下的敵軍正在向上攀爬。但少女們占據(jù)著居高臨下的地理優(yōu)勢，不一會就解決了這邊的敵人。五人準備掉轉(zhuǎn)方向，回到地面上以繼續(xù)前行。

”砰砰砰砰砰——“

又來，這回的槍聲卻是從后頭。

狐貍不禁脊背一涼。

她急忙回過頭，子彈飛來，她一閃勉強躲開，然后下意識般舉起槍，瞄準。一頓掃射過去，他們接連倒下。一如既往地干脆、迅捷、精準。這回底下的人全沒了動靜。

她心有余悸地環(huán)視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有個人消失了。

是翎尹。

狐貍瞳孔驟縮。她看見在廢墟底下躺著一個人，是所有尸體中離她們最近的。

一個最壞的預想出現(xiàn)在她腦子里。

一時間，狐貍感覺四肢的力氣全被抽空了。她只得以極為狼狽的姿勢，仿佛是撲過去一樣抵達那具身體。這是一位少女，應該是從廢墟頂上滾落下來的，后背上有幾個彈孔還在淌血，但她早沒了呼吸。

翎尹那對好看的黑色眸子現(xiàn)在空洞地瞪著，映出狐貍黑暗模糊的臉。鮮血順著參差不齊的焦黑色磚塊往下流，殷紅如殘陽的顏色也因夜晚而黯淡。

她白色的發(fā)絲在血腥味的涼風中顫動。

不遠處出現(xiàn)了高大的軍人身影，從模糊的淚眼里能依稀辨別出他們穿的是與五人一樣的軍裝。任務到此就結(jié)束了。

另三人圍了上來，不知是以什么神情看著她們的隊長與宣傳委員。

0-0猛地跪倒，不知是因為腿軟還是什么別的緣由。臉側(cè)垂下的黑發(fā)擋住了她的臉。鈴嵐伸出糊滿淚水與汗水又濕又黏的手一把把她拉了起來。

然后她們向那些軍人那里走去。

星辰落幕，東方的地平線泛起了魚肚白。

騙人的吧。

絕對是騙人的。

翎尹她不可能死。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避難所。五人出征后，知知將征兵布告重新張貼了起來。

翎尹沒了。

第一個又是她。

知知扶住額頭。和上回一模一樣。真是……他媽的爛透了。

Lisa已經(jīng)睡了好幾個小時了，睡得很沉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明明她之前還在近乎歇斯底里地哭著嘶喊。

她找了同學找老師，在明知是軍營傳回來的情況下白費半天功夫確認消息真?zhèn)巍?/p>

她說著翎尹不可能死，視線卻有意避開那個沾染灰塵有些臟兮兮的行李箱。

她不顧淚水將眼前的景象盡數(shù)扭曲，也不在乎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她狂奔過去，拼命要扒開緊鎖的避難所大門，然后被人群架住。

知知回憶著幾小時前發(fā)生的這些事，這些畫面在她眼中都與某個場面重疊。感到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快要落下來，她趕緊揉揉眼睛，還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

我還是沒做到。

口袋里那條掛著向日葵吊墜的項鏈閃著耀眼得簡直刺眼的光芒。

5/

看見再熟悉不過的人竟出現(xiàn)在眼前，鈴嵐目瞪口呆。

”這位是知知，從此就是你們小隊的新成員了。“

穿上軍裝的她英姿颯爽，眼神里透出平日里沒有的堅毅與決然。

”知知！你怎么也來了？“午飯時，鈴嵐忍不住疑問。這人之前不是還藏通知不讓她們參軍的嗎？

”是的我來了！“知知先是一如既往興奮地晃著鈴嵐的肩，然后畫風突變，正經(jīng)地對四人說道，”其實……我是來頂替翎尹的位子的?！?/p>

”？！真的假的，你剛來就當隊長？這樣真的可以嗎？“狐貍大吃一驚，差點被嗆到。

”你們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么菜鳥的，實戰(zhàn)里就看得出來了?；蛘咭部梢韵扔赡銈冎鲗В吘拐摻?jīng)驗還是你們更多嘛?！爸f。

”以及翎尹的事……我很抱歉。“她低著頭補充了一句。

”唉。畢竟是戰(zhàn)場，發(fā)生這種事也是難免的。你不用為此道歉?！扳弽古Ρ锘匮蹨I，將罐頭里剩余的菜全倒在嘴里。

這次的作戰(zhàn)隨大部隊一同行動，目標是攻破鎮(zhèn)南邊的敵軍營，消滅駐扎于那里的王牌團。五人從未與之交手過，但據(jù)說每一位團員都擁有以一當百的實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張謠傳。

趁著夜色降臨，大部隊分散藏匿于廢墟之間，準備發(fā)起進攻。

“砰——”“殺——??！”不知是誰鳴響的第一槍，也不知是誰吼出的口號，轉(zhuǎn)眼間前排的士兵已經(jīng)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沖出去了，激烈的交火即刻展開。五位少女位于后排，她們躲在一起觀看前方的戰(zhàn)況。兩方的戰(zhàn)士們前赴后繼，慘烈程度是前所未見的。牧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四周一片黑暗。馬上就輪到五人出場了，經(jīng)過了中尉的動員，大家一個個都熱血沸騰。前方的道路是尸橫遍野，還留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抱有著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決心。

“沖啊——！！”洪亮的口號響起，知知抄起手榴彈，扛起炸藥包，往戰(zhàn)場上沖去。只見她躲在一塊巖石后，拉開手榴彈，等了幾秒，隨意地將其一擲。

牧云疑惑。

手榴彈火花滋滋，在空中轟然爆開。牧云順著手榴彈的爆炸范圍觀察，原來屋頂上竟有一處敵方狙擊手隱匿，這看似隨意的一炸竟摧毀了敵方一個強力的攻擊點，還是空爆！這是無意嗎？不，從她拉開拉環(huán)后等了幾秒的動作來看，這絕對是有預謀的；但為什么沒見她瞄準？難道說她之前觀戰(zhàn)時就看見那個埋伏點了？我靠！這是她的第一場仗吧，居然第一次攻擊就打得這么漂亮！簡直牛逼到離譜了！雖然目睹以上場景只是通過戰(zhàn)斗中的幾瞥，但這不影響牧云大受震撼。

一旁的鈴嵐看見知知在戰(zhàn)場上游走自如的身姿，也怔住了。這實力……如此敏銳的觀察力，搭配上過硬的身體與心理素質(zhì)……她怎么這么厲害？！

對敵人來說，她一定是個不容小覷的神投手吧？這么想著，鈴嵐不禁勾起嘴角，兩下將對峙的幾個士兵踩翻在地。

”有飛機！隱蔽??！“

突然從空中傳來轟轟的鳴響，夜空中依稀可辨敵方的戰(zhàn)機。在不遠處的0-0臉色一黑，抓起鈴嵐的手往旁邊跑去。

”切，怎么這樣！“不遠處的一處瞭望塔，也是我方的狙擊點之一，狐貍正趕忙收起狙擊步槍，往下方撤去。不料其中一架戰(zhàn)機掉轉(zhuǎn)過來，緊隨她一路轟炸。

”傻逼！特么跟著我還不打算停了是吧！”狐貍一路狂奔，內(nèi)心直呼不妙。

內(nèi)心絕望不斷蔓延，她感到如臨冰窖。

仿佛就在耳邊的一陣陣轟響震得她腦子嗡嗡作響。頓時，一陣巨大的沖擊波蕩開沙土，狐貍也像紙片一樣飛到空中，再重重地砸到地上。一下、兩下、三下，她遍體鱗傷地摔下斜坡。

手臂發(fā)麻，大腦也一片空白。

整個身子都在發(fā)疼，而且好疼好疼，已經(jīng)叫不出來了。

尤其是下半身，難受得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

這回真的要死了啊……

意識越來越模糊，逐漸被全身的劇痛吞沒。手中剛剛還存有的觸覺也轉(zhuǎn)瞬即逝。

6/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孤身一人站在一片雪原之上。寒風凜冽，我冷得瑟瑟發(fā)抖。

天空的顏色純凈得像剛?cè)诨难┧?，四周的空氣冰冷刺骨。我身上衣物單薄，艱難前行。至于前行的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不斷地往前走。

走了很久很久，我陷入饑寒交迫的境地，視野也在愈發(fā)模糊。

這時，不知是不是幻覺，我看見遠方好像有一個人影。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拼盡全力奔向那個人影。不是幻覺，那是一個少女，她的一頭披肩長發(fā)上落滿白雪。我跑到她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我還來不及看清她的容貌，就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與那位少女在一處山洞內(nèi)。外邊是呼嘯肆虐的暴風雪，這里卻由于她點燃的篝火而十分溫暖。我發(fā)覺自己身上已經(jīng)被披上了皮草制成的保暖衣物，是她的吧。我將目光轉(zhuǎn)向少女，我看清了她的容貌，她頭發(fā)上并沒有雪，她的頭發(fā)本身就是雪白色的。少女皮膚白皙，高高的鼻梁，一對明亮的大眼睛，眼眶中嵌著烏黑色的眸子。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啊，我不由得這樣想。

“那個，請問你是……？”我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叫翎尹。那你呢？”少女微笑著應答。我發(fā)現(xiàn)她脖子上戴著一條掛有向日葵吊墜的項鏈，那吊墜映出紅色的火光。

我愣住了，一時間我竟想不起我的名字，但一個英文單詞卻條件反射一般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叫我Lisa吧?！?/p>

”哇噢，好獨特的名字啊?！八@樣說道，我便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這片雪原上已經(jīng)待了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或許這里并不存在時間吧。而且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我從未看見別的人，你是我看見的第一個人。不過這塊地方企鵝倒是有很多。“翎尹繼續(xù)道，說到最后一句時笑出了聲。

我和翎尹聊了很長時間，聊得很開心。我們很合得來，而且講話時我竟一點都不緊張，自然得好像我們以前就認識似的。天也放晴了，恢復了之前那種純粹的藍，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yōu)橐黄岷凇?/p>

”我們出去吧?！棒嵋吲d地拉起我的手，把我往外邊帶，”今天晚上說不定也會有極光哦，企鵝們也都在外邊。我要帶你去見見他們！“

夜晚的雪原，漫天繁星。翎尹帶著我去看企鵝們，她給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可那些名字我一個也記不住。企鵝們都和她很親，一只只搖搖擺擺地湊到她身周，可愛極了。

我們在雪地上仰面躺下。不一會兒，極光上演了。明亮的綠色火焰在漆黑的夜幕上搖曳、變幻、躍動起舞，美不勝收。我轉(zhuǎn)頭看向她，只見她輕輕閉上雙眼。

”別忘了我啊，Lisa。“她口中輕喃。

我愣了一下。

霎那間，所有的一切的記憶如同潮水向我涌來，巨大的信息量讓我喘不過氣，但我仍一把抓過她的手，然后拼命握緊。面對她漸漸消失的身體，我的淚水一下子決堤了。

這一回我一定要留住她！我不能再讓她離開了，我不能！！

”翎尹！“我大聲吼出她的名字。

”喂，我知足了?！八蜒劬Σ[開一條縫，眼角含著淚笑著看著我，”我沒看到的企鵝與極光，你以后要去看啊，那一定是美得無與倫比的景色?！?/p>

”我還不想讓她們也像我一樣……你能幫幫我嗎？“

”再見啦?！?/p>

Lisa猛地從睡夢中醒過來。她緩緩從床鋪上起來，拿起她的梳子，走到鏡子前開始梳理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她有些茫然，關(guān)于那個夢她還不能平息。不過，從那個奇幻的夢里，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東西。

如果那是她的心愿的話……那我無論如何也要實現(xiàn)它。

我絕不允許她們中再有人因戰(zhàn)爭而送命。

7/上

再次見到狐貍的時候，她身上多處都纏著繃帶，穿著長裙坐在輪椅上，Lisa站在后邊推著輪椅。

鈴嵐看著狐貍?cè)棺拥暮蠖?，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不過換個角度想的話，這種情況活下來已經(jīng)算幸運了，失去一雙腿又如何呢。

Lisa是前兩天到的，作為一名實習軍醫(yī)留在醫(yī)院。鈴嵐推著狐貍，五人一同去往寢室。

“就目前這個狀況，我沒法自如行動了，估計也沒法打槍了，抱歉?！币坏侥康牡?，狐貍便垂著腦袋這樣說道。

“你又這樣。這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么歉啊?！扁弽乖谒赃呑?，一臉復雜地說。

“我去跟那個中尉說過了，以后我就留在發(fā)報站，負責通訊，實時探測與即時戰(zhàn)術(shù)策劃?！焙偺痤^，宣布道。

牧云微微點了點頭。

沉默。良久，0-0抬頭看了下墻上的掛鐘，提醒：”差不多中午了，我們?nèi)コ燥埌桑俊?/p>

中午……？對，沒錯，是中午。

知知臉色一黑。

沒等其他人作出反應，知知搶先一步說道：”還吃什么飯啊，逃還來不及呢?！?/p>

眾人疑惑。她在說什么??？

“等著消息吧，我們要有大麻煩了?！八酉逻@一句話，就徑自走出了寢室。

居然如她所言，消息很快傳來了。

我方總基地——也就是五人所處的軍營，位置被發(fā)現(xiàn)了。

可怕的恐慌開始無聲蔓延，但這是在軍營，所以所有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有條不紊。

“我草，班長預言家吧！”狐貍大受震撼，“話說我們這邊消息還真靈通啊?！?/p>

“估計我們有間諜在那邊吧。“鈴嵐正在整理行李，她由于緊張身上正瘋狂出汗，“但這些都不重要了?，F(xiàn)在按上面的指示，抓緊時間理包吧，我們要撤離了。”

運兵卡車已經(jīng)在外邊等著了。五人依次登上擁擠的后座，但輪到牧云時，前頭的駕駛員卻告知她們車已滿載。

“那我——”0-0剛想說“去坐后面一部車吧”，卻被知知死死抓住了胳膊，動彈不得。她又疑惑又生氣，質(zhì)問道，“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說過嗎？”

但知知好像沒聽見一樣，任憑她如何掙扎也不把手放開。

“得啦，你們這樣要磨嘰到什么時候？我坐后面的車好了?！?-0旁邊的一位戰(zhàn)士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一翻身就跳下了車。由此牧云得以上車?？粗逦簧倥當D在一起，駕駛員嘆了口氣，發(fā)動車子，開足馬力。

“你腦子是發(fā)病了嗎？你剛剛在干什么你知道嗎？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0-0望著那位戰(zhàn)士逐漸遠去直至完全消失的背影，責罵知知。知知微微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拼命壓低聲音：

”下一輛車不會來了?！?/p>

”呃？“

轟地一聲，炮彈于卡車一側(cè)炸開，火星與煙塵四濺。0-0被巨大的噪音搞得有些耳鳴。

7/下

事態(tài)變得棘手起來。卡車被巨大的沖擊波掀翻在地，還活著的大家全都逃出車子。

0-0不顧正汩汩流血的傷口，迅速翻身從車里跨出來，蹲在一側(cè)狙擊。她回頭瞄了一眼，逃出來的人不會超過原來的一半，并且所有人都負了傷。面對敵方這樣好似源源不斷的進攻，我方軍隊已經(jīng)差不多被打散了，這樣下去必定是要全軍覆沒的。

“你先去把鈴嵐、狐貍和牧云弄過來，她們正對付的那幫子人你兩個手榴彈就可以解決吧?！?-0頭也不回，對她身后的知知小聲道。

“你呢？”

“我守在這里，沒事的。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p>

于是知知小心翼翼地往另一邊移去。

“砰”“砰”兩發(fā)子彈正中0-0的左臂，伴隨麻木、劇痛與一陣暖流，她幾乎要沒有力氣抬起那只手臂。

這邊居然被發(fā)現(xiàn)了，真是該死。不過這也意味著還能動的我方人員應該不多了。他們的兵力還在一股一股地涌上來，這樣一來被干掉成了早晚的事了。0-0一臉鎮(zhèn)定地摸摸腰間，還剩些手榴彈，子彈數(shù)量……應該充足。

沒錯，就是現(xiàn)在——！

0-0用盡全力，一連擲出幾枚手榴彈。然后她沖出去，對著還在動的敵方士兵一頓射擊。這次猛烈的掃射過后，戰(zhàn)場上又多了一批蒙上塵土、血肉模糊的尸體。后邊的敵軍要趕上來還需要一小會。

”跑?。?！“0-0也滿臉是土，對著還藏匿著的知知四人吼道。

什么？知知又一次變得一臉錯愕。

這人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

知知被內(nèi)心激烈過頭的情緒弄得有些頭疼。她死瞪著0-0，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聲音也變得低沉得不像樣:”你是傻逼嗎？！“

只要大家，不，即便只有我一個人留下來一起戰(zhàn)斗，那總有勝算的不是嗎？

如果我就這樣撒手，那和送你去死有什么區(qū)別？！

不，老娘特么還不信了！我不管如何也不能忍受就這樣讓你送命??！我不管如何也要讓你們都活下來?。。?/p>

但此時，她的右手卻被不可抗的強大拉力向一邊拽，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被扯過去。

她震驚地看向鈴嵐。

只見鈴嵐眼眶泛紅，不知是眼睛充血還是淚水盈眶。

”你保零還是保四？“她的聲音是沙啞的。

又一波敵人沖上來了。0-0端起槍，毅然決然地朝一個方向走去。她的最后一句話是她在轉(zhuǎn)身之前朝四人比的口型：

”往前。“

四天后。小鎮(zhèn)與鄰城交界處的一片樹林。

看著眼前叢生的荒草之上留下的一條條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知知感覺快要暈過去。

“這樣的場景你見過多少次了？”過了好一會，她頭也不回地問身后站著的男人。

他幾乎是立刻回答道：“這種倒還好，但看著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死在眼前的次數(shù)太多了。上車吧，她估計……”他及時打住，又說，“但我們一定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內(nèi)陸城市。再之后你們將會平安無事，再也不用在血雨腥風的戰(zhàn)場上拼性命了?！?/p>

知知笑不出來。這對她重要嗎？……

知知、牧云與她背上的狐貍登上車子。從現(xiàn)在開始她們告別故鄉(xiāng)，向陌生的遠方逃亡而去。

又一個夏天已經(jīng)到來，而她們的故事便在這個血腥味的夏天畫上句號。

8/上

六年后。

知知緩步走到海邊。

這座小鎮(zhèn)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故鄉(xiāng)，而現(xiàn)在這里卻滿目瘡痍。

海風拂過她一頭黑發(fā)，淡淡的咸味盈滿鼻腔，風中裹挾的灰燼也撲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鞋底踩著的彈殼與各種金屬碎片相互碰撞摩擦，發(fā)出刺耳難聽的響聲。日光炙熱刺眼，遠眺，天與海的分界線模糊不清。

眼前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碧藍。

這六年我在全國東奔西走，無非就是在各地的各個基地做些幕后的工作，為我國抗戰(zhàn)取得勝利也算做了點微不足道的貢獻吧。雖然工作氛圍很緊張，死亡的威脅也一直伴隨著我，但我過得非常充實。我本以為在這樣忙碌得快要沒有一點休息時間的生活里泡了六年，也差不多放下以前的事了，但再度回到這里時我才終于意識到，完全沒有。

那是一塊傷疤，一片致命的淤青，稍有不慎碰到便會生不如死。

那些讓我痛苦至極的回憶不受控制地如同腳下的浪花一般朝我涌來。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不，要算上那個時候還不止六年。

那時那五個家伙一定要去參軍，雖然說很擔心，但我還是支持她們?nèi)チ?。在宣傳組離開的那兩三個月里，我一如既往負責管理班級里大大小小各種事情。但那段日子比往?？菰餆o聊很多很多，感覺她們幾個離開了以后，我的魂也跟著跑了一樣。

然后翎尹的消息就傳回來了。我還記得我那時內(nèi)心的感覺——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像是一盆冰水澆在頭上，又像是心里有面鏡子啪地破碎了，散在地上的每一顆玻璃渣子都扎得我刺痛無比，但這些比喻還是程度太輕了。逼著自己一點點接受事實，拼命憋回眼淚但一抹眼睛就是一手的水，拼命壓制自己內(nèi)心的強烈情緒而全身抖個不停，而唯那么幾個我可以依靠的人卻仿佛遠在天邊，甚至生死未卜。這樣可怕的感受我不想再體驗，也沒想到過在此之后我將經(jīng)歷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事情。

看著朋友在遙遠的地方拼盡性命，自己卻在一邊安居，我憎惡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現(xiàn)狀。所以在稍微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后，我主動請纓上了前線。我走上了一條從此不能回頭的、以性命相拼的危險殘忍的道路。身為一名自愿登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信仰呀，報國呀，這些東西我心里自然是存有的。但哪怕先不說這些偉大的東西，光是又能陪在最好的朋友身邊，與她們同甘共苦，這一件事就已經(jīng)讓我覺得值得了。

之前我身為班長負責暫時保管翎尹的行李。在那個臟兮兮的行李箱里，她的那條掛有向日葵吊墜的項鏈顯得分外鮮亮耀眼。我將這條項鏈作為紀念帶去前線，也作為前隊長的象征掛在本是她的床鋪旁邊。

日子流逝，危機降臨——總軍營的位置暴露，我們不得不開始逃亡。在征途剛開始時0-0就離開了我們——在坐上車子準備啟程時，由于我們坐的車輛滿載，她去了后面一輛車。但敵方的炮轟卻遠比我們想象的快，那輛車上的人全部都犧牲在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我們的車后來也被炮彈擊翻，所有人在一片慌亂中被打散，我們?nèi)齻€在鈴嵐以自己生命為代價的掩護下僥幸逃出，后來在各層機關(guān)人員的幫助下逃向安全的地方。

這是最開始時發(fā)生的事情。

到頭來，翎尹、0-0、鈴嵐，都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真他媽的操蛋。

我本以為會就這樣活在過往的痛苦之中，一直渾渾噩噩下去，但接下來發(fā)生了一件我時至今日都深感不可思議的反科學的事。

那天早上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躺在避難所的床鋪上，身上是六年前我穿的衣服。這特么什么啊也太離奇了——！我趕忙抓起手機——也是我那時用的手機——打開一看，時間居然真的是六年前。

并且是那一天，那五個家伙提交申請要去參軍的前一天。

我靠！

那張征兵布告是今天晚上開完班長會我去布置的。這回我必須要阻止！既然獲得了這個機會，那我這回一定會讓她們?nèi)炕钕聛恚。?/p>

所以晚上開完會走回寢室的路上，我并沒有在公告欄前停下來，而是一邊視若無睹地走過去一邊把布告揉成一團，然后塞進口袋。至于布告消失的原因完全可以捏造一個完美的借口不引起任何意見的蒙混過去。

我好像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熟悉的東西。我一怔，把那東西掏出來。

是翎尹的項鏈。這東西現(xiàn)在依然閃著異常耀眼的光芒。

8/下

關(guān)于鏡中花這玩意，在我看來只是個空穴來風的傳說罷了。連它的存在都未曾被證實，在各國再官方的史書上有再多記載又有什么鬼用。這樣一來，各國政府對它的執(zhí)著追求就顯得非常好笑不是嗎？那點破書上說什么巨大力量，說什么為國家?guī)砀ｌ?，明明有點智力都知道是虛構(gòu)的好嗎？

但這不是兒戲，也不好笑。事實上，與我們隔海相望的那個狗屎國家就一口咬定鏡中花在我們鎮(zhèn)上，還愣是編了好些亂七八糟離譜至極的謠言向全世界散布以制造恐慌，最后干脆不裝了直接轟炸過來。切，特么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特么想攻過來不是一兩年了，純純狗娘養(yǎng)的……不過他為了發(fā)動戰(zhàn)爭搞的這個借口——哦，應該叫導火索是吧——實在是太敷衍了。

睡不著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想這么些有的沒的，然后在腦中咒罵他們，漸漸入睡。

那張征兵布告我回到寢室后塞到了包里，但不知是被誰給翻出來了，真是該死。還有0-0的那通提醒，無法評價——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況且我還有什么手段呢？

后來歷史重蹈覆轍，我和上一回一樣，在這個地下的庇護所眼睜睜看著翎尹的消息傳來后大家悲傷崩潰的樣子。

和上回一模一樣。

第一個又是她。真是……他媽的爛透了。

我伸出手扶住額頭。我感到窒息。這不是夢，我又一次讓她去死了。

我決定提前參軍的時間。

我只是不想再做那個可悲的見證者了。

由于有了經(jīng)驗，我的戰(zhàn)斗能力提升了不少。戰(zhàn)場上我都不用瞄準就知悉每一個敵人的埋伏點與瞭望塔，要結(jié)束一場無謂的戰(zhàn)斗簡直易如反掌。過去的記憶清晰得就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這點反而成了優(yōu)勢。

不可避免的情況仍然發(fā)生了，只不過這回我已經(jīng)知道了?，F(xiàn)在糾結(jié)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已經(jīng)沒用了——為什么之前我沒有這么清醒呢，這樣自我矛盾的我真的好好笑啊。不管怎樣現(xiàn)在要緊的是救下剩下兩個人，而且不能再有其他人死了。

她果然又要去后邊一輛車。這回我像拉著救命稻草一樣死命的拉住她，直到那個不知名的小兵決定替她去死，我才舒了口氣。雖然被她罵了一頓，但我心里如釋重負。畢竟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什么都知道啊。

不過，我當時還沒意識到我已經(jīng)改變了過去——也就是說自從那時起一切都重新開始，我沒法再像之前那樣預知將會發(fā)生的事。更何況接下來的一關(guān)才是真正難辦——我無法想象如何在不留下一個人拖延時間的前提下讓大家成功逃脫。由于我被情緒沖昏頭腦而喪失思考能力以及計劃的缺乏，結(jié)果就是我其實只讓0-0多活了幾個小時。

后來我們逃到一片鎮(zhèn)郊的樹林，在那里與敵方的一支小隊碰上了。交火中有鄰城的士兵趕到支援我們，但我們卻在戰(zhàn)斗中迷失了方向，加上戰(zhàn)況激烈，導致獨自行動的鈴嵐掉隊了也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即使等到戰(zhàn)斗結(jié)束我發(fā)了瘋一樣回去尋找鈴嵐，得到的只有一條條早已干涸的血跡。

落到這樣的下場真是可悲。

我又陷到深深的自責與自我懷疑之中。到頭來，我還是沒做到。

我再度看著她們死去，而我這個殺死她們的幫兇卻再度成功逃離，時至今日依然茍活在這世上。

可恥至極——

我不知如何表達我此刻的感受。我只是又一次感到窒息，這次是真的完全無法呼吸了。仿佛有無數(shù)雙手纏繞勒緊我的脖頸，有無數(shù)聲音在我耳畔訴說這一切的一切，而我感到無比痛苦卻又心甘情愿。我睜開雙眼，眼前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碧藍。

連我的腳下也是看不見底的深藍色的深淵。裙擺染上海水的顏色，輕輕搖曳擺動，在這片藍色之中劃出一串串美麗的泡沫。

我慢慢閉上雙眼。

原來不知何時我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

9/

我叫狐貍，目前是就讀于國立大學數(shù)學系的大二生，并且打算畢業(yè)后回部隊工作。

那年來到內(nèi)陸后，我裝上了義肢，并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訓練。后來我作為發(fā)報員在幕后活動，知知與我同行，也留在幕后。Lisa這位軍醫(yī)不斷輾轉(zhuǎn)各地的醫(yī)院。牧云堅持回到當初駐扎鎮(zhèn)上的部隊，在那里擔任行軍路線與地形的測繪員。我們分散在在全國各地，雖然告別了戰(zhàn)場，但從其他方面為最終的勝利不斷奮進努力著，雖然說終究也沒做出多大的貢獻。

最近傳來知知跳海自殺了的消息，我猜和戰(zhàn)爭肯定脫不了干系。牧云也一直被困在戰(zhàn)爭的陰影里走不出來，我怪擔心她的，給她請了個心理咨詢師，不知道結(jié)果怎么樣。Lisa也在首都，在醫(yī)學院好像念的臨床醫(yī)學。雖然大家都已分道揚鑣，但我們還會時不時聯(lián)系，倒是不知道天上的四位過得怎么樣。

戰(zhàn)爭對每個人的影響都是巨大的。哪怕沒有像知知那樣非得去死，也沒有像牧云那樣陷入抑郁無法生活，那場戰(zhàn)爭仍是改變了我們一生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時時刻刻面臨死亡的威脅，為戰(zhàn)友增援亦或為自己保命而殺人無數(shù)，無數(shù)次看著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死去，被敬佩之人出賣而被迫出逃，六年見不到家人也回不去家，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心理防線從而漸漸變得支離破碎，這些殘酷的體驗都是生長在和平盛世的人不可能擁有的。

我心里的那座繁華美麗的海邊小鎮(zhèn)早在六年前就不再了，但我還是打算等戰(zhàn)后重建工作完成了回家鄉(xiāng)看看。我希望，不，是幻想著在又一個花瓣飄落、暖風開始吹拂的時節(jié)，在和那時一樣繁忙的街道上漫步的時候，我或許能夠?qū)さ侥俏逦簧倥挠白印?/p>

然后她們會一起去看演唱會，穿著cos服看漫展，擠在南城天文臺的人堆里看英仙座流星雨，與企鵝們一起躺在極光之下，在極寒的北極對著毛發(fā)與雪花一樣潔白的野生北極狐連連驚嘆。

把戰(zhàn)爭什么的全部拋之腦后。

但回看現(xiàn)實這又怎么可能呢。

有時我會想，當初的我們就像沙場上綻放的花。

那么像什么花呢？

不管是為光榮、為朋友、為保衛(wèi)家鄉(xiāng)、為保衛(wèi)祖國等等而登上戰(zhàn)場的，和我們一樣的無數(shù)戰(zhàn)士，還是為不留下更多遺憾、為守護戰(zhàn)場上奮勇搏殺的生靈而來到前線的，Lisa這樣的軍醫(yī)們，大家都是為了終有一天能夠迎來光明而不斷前行的人。

都是迎著陽光在行進著的人。

都是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