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舊作無名?碎片
? 我能想到最美好的風光,不過如此: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倚著天臺邊,望著遠方夕陽西下,粉色的暮光輝映殘霞,她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支煙,吸一口,然后插在右手指間,唇前吐出煙草氣,氤氳著悲傷的云霧。誰又曉得,她耗青春,賺皮肉錢。啊啊,用身體換來的錢最痛苦。
? 我虛構她,卻更真實。我看著她的影子畫她,看著她的影子寫她,可她所活所受是她,我所畫所寫非她,因為我永遠感受不了她的痛苦。我把世態(tài)炎涼全給了她,但現(xiàn)在的自己漸漸受不住,怕痛、怕委屈、怕無所謂、怕千夫所指,怕寫著寫著,她便成了身邊的人。從前她活在一部有名字的小說里,可我現(xiàn)在要把那名字從記憶中抹去——她沒有名字,本沒有名字,世上再凄美的詞語也抵不過她一回眸的淚眼。
? 我不會去重寫那些經(jīng)年的未完成的作品,它們稚嫩的文筆讓我看見當年自己對世界還抱有童真,也讓我記起當年的感傷又感傷。它們儼然屬于歲月,我不會奪走,也不敢奪走。所以啊,請原諒我把記憶的碎片拼成舊作的剪影。
? 還記得那個女人在我的筆下被一個醉酒的男人刺死,就像她那個死去的嗜酒丈夫。他倆真像,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把身軀壓著她,而她只輕聲呻吟出她母親的名字。是啊,還有還有,每個男人壓著她,她只會呻吟出她母親的名字——她要那些男人知道,是她把她生下來,又把她拋棄,留她在這個早已散盡溫存的人間茍活。她愛她母親,更恨她母親。
? 倒下的一刻,她的嘴角微微翹起,死不瞑目。她要好好地看看人間,也要這個人間好好地看看她,面面相覷,含淚的不過她一個人……我忘了,也不敢再回想,只能安慰著——那時的自己應在幻想中寫的吧!怎么會,你快看哪!多么可憐的女人!女人!
? 舊作無名,天涯有夢。

碎片?月光之下??
? 她決定養(yǎng)只狗。狗,總比她軟弱。
? 她承認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因為她感覺自己本就是一個軟弱的性別、一個軟弱的身子、一個軟弱的靈魂??偠灾呀?jīng)是一個軟弱的人了。所以她要擁有比她更軟弱的東西,她才有活著的意義——破碎的鏡子、三角的木床、耷拉的窗簾……比不完美還不完美的,也許就是比自己更軟弱的。她總這樣想。但那些東西已經(jīng)滿足不了她滿是窟窿的內心了,她要會哼哼的、會踏踏的,是的——她要活物,她要掌控著一個比她更軟弱的活物,就像她的丈夫要掌控著她,把自己看成軟弱的活物,而不是一個人。
? 于是她買了一條狗,從黑市買的,這才顯得狗低賤,容易被掌控。她要狗坐下,狗不聽,丈夫一般一巴掌,狗聽了;她要狗跳起,狗不聽,丈夫一般一衣架,狗聽了;她要狗滾動,狗不聽,丈夫一般一扒扯,狗聽了。她笑了,上一次笑她已經(jīng)不知何時,反正看著狗很聽話,叫它坐就坐,叫它跳就跳,叫它滾就滾,她笑得合不攏嘴。狗也不是人,狗比她更軟弱。她欣慰地抓著丈夫的內褲,緊緊握著,慶幸自己學會了丈夫的一套,丈夫一般。啊啊。
? 不不,不久之后,那條低賤的狗逃走了。她看起來很瘋狂,一路罵罵咧咧地循路尋找比自己更軟弱的活物,被她掌控的活物。夜幕降臨,她還在找。燈火闌珊,她還在找。找啊找,終于找到了那條狗,它正躺在一個紙箱子里。她開心地大叫,要抱它回家??晒凡豢?,掙扎著,結果一爪子撓傷了她,掙脫她的雙手,繼續(xù)逃跑。她安靜下來,默然,慢慢地走回家。她也曾掙扎過啊,也曾掙扎過……便不再掙扎了,因為那時她還是一個人,還不軟弱 。
? 走回去又是夜晚了,他昨晚應該回來了,不然鞋柜上怎會多了一瓶空酒、沙發(fā)上怎會多了一條內褲?前天的飯還剩著,她不想再煮了,就像從前的婚姻還在,可彼此的愛已經(jīng)剩了,餿了,再也挽不回了。
? 十五的月亮那么圓,圓的不像話,圓的令人費解。她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回想起以前她和他兩個人站在陽臺上。一個人回憶兩個人,太難,太難……她不想再傷心下去,因為她已經(jīng)軟弱得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借著月光,縱身一躍,末了痛苦,末了人間。
? 當人們發(fā)現(xiàn)她尸骨未寒時,她笑著,笑得合不攏嘴。借著月光,她抓住一只老鼠,活生生地將它掐死,緊緊地捏在手心。
? 月光之下,人間之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