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水的幼鹿循著日光的指引，在夢寐般無垠渺遠的曠野中，奔向載有那汪清泉的，獨屬于它的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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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帶我來到的，是在偏離市區(qū)中心，帶有上個世代破敗感的一處街區(qū)。

　　沿街的建筑多是低矮的平房，暗粉色的外表面上是風(fēng)吹日曬后一塊塊斑駁的灰白。房子很多，但卻沒有見到幾個住戶，路邊也是一片蕭索的模樣——這里是城內(nèi)最老的街區(qū)，大家早早地就搬出這里，住到了新規(guī)劃的小區(qū)里。

　　空曠的街道，無意義地讓夏天變得更加酷熱。

　　我們最終止步于一棟公寓樓前，在一眾扁平的房子里，它的存在尤為突兀。

　　爬山虎是這棟公寓樓資歷最老的住戶，本定居在頂樓的它不知廢了多少年月，方讓自己的身體爬滿外墻的每一寸縫隙。

　　樓旁掛著的暗金色牌子，徒勞地告示著自己有過一段不錯的歷史。作為城市化的先驅(qū)，這棟大樓在當(dāng)時確實是倍受關(guān)注。

　　但是隨著大家都移動到了發(fā)展現(xiàn)狀和前景都要更好的新城區(qū)，它剩下的唯一優(yōu)點就只有租金和房價便宜了。

　　在樓道口，鐵門磊落地敞開著，靠近點看便可以發(fā)現(xiàn)門鎖的鎖眼已經(jīng)銹成了銅紅色。樓道內(nèi)階梯的兩側(cè)布滿了灰塵，抬頭就能看到白墻的粉刷上有暗色的霉斑。

　　“那個，學(xué)姐你家里人不會介意嗎？突然帶人來?！?/p>

　　臨至門前，我多少是有點局促不安。

　　第一次到女生家里，而且這個女生和我只能稱得上是幾面之緣。

　　她沒回話，拍了拍上衣的胸口處，仔細地確認完鑰匙的確在里面后，穩(wěn)著手將放在內(nèi)里口袋中的單支鑰匙拿了出來，打開了門。

　　應(yīng)當(dāng)承認，我的內(nèi)心直到開門前的瞬間，其實是對門后面的景致有不一般的期待的。

　　窺私欲人而有之，探求他人秘密的欲望或許不是理智所能夠抹去。邁進他人家里的那一刻起，等同于拿起了解剖他的手術(sh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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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實的情況與幻想截然不同，原以為是充滿生活氣息的普通家庭，眼前房屋逼仄的格局卻告訴我這里只能住上一個人?？蛷d與廚房直接相連，客廳里面的陳設(shè)極為簡單：一張飯桌，下面放著孤零零的一張凳子。桌面上空空如也。小小的茶幾旁邊是同樣不大的沙發(fā)，扶手上裂了一個大口，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

　　雖說房子的面積很小，但奇怪的是居然在這么小的面積里還劃出了一個陽臺。陽臺在廚房的側(cè)邊，用單薄的玻璃門與客廳隔開。

　　秋脫下鞋子，赤著腳走到陽臺前拉開玻璃門，陽光裹挾著微熱的浮塵直射進屋內(nèi)。幾個紙箱堆在客廳不被太陽曬到的一角，地板上到處是灰塵，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樣子。

　　“咳咳我說，你這是剛搬家嗎？”

　　揚起的灰塵鉆進呼吸道的感覺并不好受，她卻習(xí)以為常地在屋子里走動著。

　　“進來前先脫鞋?！?/p>

　　“為什么，這地板都是灰塵，好臟?！?/p>

　　“不然你認為我為什么要把你帶來？你這一臉蠢樣，正好適合當(dāng)苦力?！?/p>

　　我摸了摸鼻子，難道我真的看起來很呆嗎。

　　“幫我把客廳角落那邊的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最底下的不要動。”

　　“最底下的是什么東西？”

　　“衣服，以及我的內(nèi)衣?！?/p>

　　“……好吧，原來你是有其他衣服的啊。還有，你叫別人幫忙，連個請字都不會說嗎？”

　　她垂下了頭，眉頭微微蹙起，左手握成小小的拳頭反復(fù)輕敲著抿起的雙唇。

　　“呼……”，她結(jié)束了糾結(jié)，長舒一口氣抬起頭望向我，“請你吃飯?！?/p>

　　“我認為我說的請和你的請好像有稍微那么一點點的不同。算了。”

　　她歪了歪腦袋，轉(zhuǎn)身從陽臺里搬出各樣的清掃工具。

　　“別浪費時間?！彼还赡X地把手上東西塞給我，“開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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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啊，熱，實在是太熱了。你這連個電風(fēng)扇都沒有的么？”

　　夏天搞衛(wèi)生的恐怖程度不亞于冬天看完恐怖片后晚上獨自一人去廁所。而且，在她的監(jiān)督下每個邊邊角角都不能落下。抱怨的話語在看到她比我認真上幾倍的樣子后，也吞進了肚子里。

　　一番運動后的她，前額的發(fā)絲也被汗水沾濕，黏在了額頭上。為了方便看清東西，她將遮住雙目的劉海撥到了兩邊。這也是我第一次能夠端詳她毫無掩飾的雙眸。

　　作為回憶性的文段，我很不愿意耗費多余的筆墨在寫人的樣貌亦或是猜測他們的想法上。因為在被漫長時日消磨后的回憶中，要將一個人的模樣清晰記起無異于水中撈月。遑論此前琢磨不透，如今早已遺失的他人心情。

　　但她的眼睛是不同的。

　　棕黑色的瞳孔讓我回憶起了小時候珍藏的玻璃彈珠，晶瑩剔透：干凈的眼白澄澈水靈，細細的血絲藏在最角落，像老家院角的茶花。與纖長睫毛對應(yīng)的，是她圓潤而飽滿的臥蠶。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笑起來，會是怎樣可愛的一種風(fēng)景。像是林中的幼鹿，怯生生地用薄霧朦朧的眼神迎著外來的打量。

　　可是她平常不輕易笑。而微微上翹的眼角，不僅消散了羞怯，更增添了一份英氣。

　　唯一的遺憾，在她的左眼下方，拖著長長的疤痕。

　　她的長相與身姿會在生命余下的兩萬多天里從我的腦海中再次模糊，淪為黑色剪影一類的存在。

　　我能堅信到最后的，只剩下她的眼睛，還有左眼下的長長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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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里就你一個人??？”

　　“小心我叫警察來抓你?！?/p>

　　“不是不是，我單純好奇而已?？雌饋砟慵依锊幌袷侵坝凶∪说臉幼?，而且只能住上一個人啊?！?/p>

　　“這是我的家。雖然是租房?！?/p>

　　“父母在外面嗎？”

　　“我自己打工的錢。”

　　“抱歉?！?/p>

　　聽過的傳言在我耳邊再次響起。既然空穴來風(fēng)，未必?zé)o因，那她是確實還有個父親。結(jié)合她的話來考慮，她要租房一個人住的原因，想來是為了遠離她的父親。

　　“……”

　　她埋著頭，默默地吃著面前的晚餐。

　　請客的主人只點了店里最便宜的拌面，身為客人的我自然不好意思點上太貴的東西，同樣叫了一份拌面。

　　“學(xué)姐，下次我還會過來玩的。”

　　“別來?！?/p>

　　“不是吧，我可是因為你的一句話就累死累活地幫你打掃衛(wèi)生，你都不給點面子。”

　　“因為你蠢。”

　　“不和你吵，我身上都是汗難受得很，得快點回去洗個澡?！?/p>

　　“……不送?！?/p>

　　吃完飯后關(guān)上玻璃門跑到陽臺抽煙的她半天憋出兩個字，句末的語調(diào)別扭，生疏得好似第一次說。

　　稍微多說一句，在后來和秋的相處中，我發(fā)現(xiàn)她并不喜歡在家里抽煙。不知是怕煙味熏染到家具，還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曾和秋說過我的想法：正因為這里是她的家，多沾染點她的氣息也沒什么不好的。

　　秋僅是搖了搖頭，沒說話。

　　此時，我見秋獨自站在陽臺上發(fā)著呆，便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將吃剩的塑料袋扔進了垃圾桶里。

　　秋的家里還沒備好碗筷，但萬幸的是好歹有個垃圾桶。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秋自己了。

　　我順著秋的眼神望向布滿了火燒云的天際，想到自己真給她當(dāng)了一天的苦力，不由地苦笑了起來。

　　“我這回真要走了?！?/p>

　　“……你這人廢話確實多?！?/p>

　　“你一般啥時候在家呢？”

　　“你最好早上就來?！?/p>

　　“收到，看來是只有傍晚之后才有在家。”

　　“……”

　　“等我期末考完就天天來你這玩?？照{(diào)我不期望，趁早買個電風(fēng)扇吧。”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