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老高級了···
有人說,高級的獵手,往往都是以獵物的方式出場的。
就像高級的傷人者,也往往都是以無辜者的身份出現(xiàn)的一樣。
盡管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壞人,但他們卻總是明目張膽卻又不厭其煩地做著傷人的事。
譬如我曾經(jīng)的鄰居張嬸兒。
張嬸兒年輕時長得挺漂亮,現(xiàn)在年過半百依然明眸皓齒,看起來十分端莊大方。方圓幾十里,幾乎就沒幾個阿姨嬸嬸能趕得上她。
張嬸兒個性開朗、愛說愛笑,一笑就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給人的感覺就更親切了。
不用說,張嬸兒人緣很好。大家都喜歡跟她湊一起聊天、八卦、開玩笑。
奇怪的是,大家似乎又都不怎么喜歡她。
是的,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矛盾。一個人怎么可能同時被喜歡又不被喜歡呢?
因為很難找到確切的依據(jù),所以我也曾一度陷入迷茫。
后來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大家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歡她。
這似乎就說得通了。喜歡是假的,不喜歡才是真的。喜歡是假象,不喜歡才是真相。
張嬸兒的確很能讓人開心。只要她有說笑的心情,周圍人幾乎就沒有人不跟著樂的。這對于調(diào)劑心情、緩解生活壓力簡直不要太管用。
但說過說、笑歸笑,大家真的打心眼里認同張嬸兒嗎?據(jù)我觀察,還真沒有。
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張嬸兒愛占點小便宜。誰家買了水果零食啥的,她總能嘻嘻哈哈地讓人家勻給她一些。她家有什么自個兒干不了的活兒,她也能玩笑著讓人“不計回報”地幫忙出力。
因為都是些小事,所以有時候大家就算不太情愿,也多半是欲言又止,懶得推辭。但實際上,大家對張嬸兒的態(tài)度卻早已不動聲色地有了保留。
比如有時候人們也會“以其人知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以開玩笑的方式反擊張嬸兒,或者不痛不癢地譏刺她幾句。
大多數(shù)情況下,張嬸兒也并不以為然。因為她真的只當那是一種玩笑,壓根兒就沒覺得這一切有什么不妥。
張嬸兒真是一個單純的人。
然而真正讓我見識到這種單純的可怕,卻是緣于張嬸兒的老公張叔以及他們的兒子小張這對父子。
與張嬸兒的熱情外向形成鮮明對比,張叔和小張倆人都是屬于那種沉默寡言、唯唯諾諾的類型,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喪”。一副受了壓迫的樣子。
事實上,他倆大概還真是受了點兒壓迫。
人群中,張嬸兒經(jīng)常沒來由地給張叔和小張難堪。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做好,張嬸兒就會當著眾人的面高聲斥責(zé)或者奚落他倆。
而當他倆好不容易興致高漲,準備積極跟人互動之時,張嬸兒總會冷不丁地給他們兜頭潑上一盆冷水,讓他倆瞬間偃旗息鼓,乖乖閉嘴。
一開始,我以為張嬸兒是有意為之,故意要讓父子倆丟臉,讓他們下不來臺。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是無心的。
也就是說,她壓根兒就意識不到自己的所言所行會讓父子倆丟臉。
張嬸兒就是這么單純。
單純到她剛剛因為一通怒罵而讓小張苦著臉沉默了一個晌午,轉(zhuǎn)身就笑瞇瞇地安排他去買自己打麻將要吃的炸雞。同時還一臉困惑地問了小張一句:你沒事兒蹲墻角干啥?
反正在張嬸兒看來,只要她不難受,世界上就沒人會難受。
因為她根本意識不到別人是難受還是不難受。
她就是她,是唯一的煙花。別人是啥?世界又是個啥?
張嬸兒不知道哇。
張嬸兒就是這么單純。
單純到目空一切、心無旁騖。
單純到凡事都那么稀里糊涂、那么天真無辜。
吃完席,打牌打到天黑。張嬸兒抓起桌邊的車鑰匙扔給周叔家的老三,笑言道:“老三,說好讓我們試試你的新車,就今天吧?!?/p>
周叔欲言又止,轉(zhuǎn)而囑咐老三:“天黑了,那段路不好走,慢點開?!?/p>
結(jié)果一個往返回來,已是深夜一、兩點。
周叔迎上去一看,老三包著繃帶回來了,說是回來的時候不留神蹭了塊石頭。
沒過幾天,張嬸兒心情愉快地打來電話:“老三,聽說你這幾天開不了車,正好這兩天我和你張叔要去郊外,要不借你張叔開兩天?”
后來張叔終究還是沒開上車。于是被張嬸兒氣呼呼拽上了地鐵。
張嬸兒將行李往張叔身上一放,自己甩開腿一歪,瞬間倆人六個座占了一半。
旁邊一小伙兒被擠得不自在,趕緊朝右邊挪了挪,不想碰到了美女的褲腿,瞬間喜提一枚厭惡的白眼。
小伙兒冤,于是將白眼轉(zhuǎn)贈張嬸兒。
張嬸兒莫名其妙:“瞅啥瞅?”
或許是被張嬸兒單純的眼神兒給鎮(zhèn)住了,小伙兒嘴張到一半,終究還是沒信心接那句:“瞅你咋地!”
張嬸兒又贏了。
直到有一天,一直謹小慎微、老實巴交的小張突然毫無征兆地爆發(fā)了。
因為張嬸兒讓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那個朋友是個小老板,人很好,也一向很照顧小張。
后來張嬸兒知道了這個朋友,并且知道他很有本事,于是便歡天喜地地打著小張的旗號拜托朋友給自己安排工作。
朋友抹不開情面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幾個月下來,張嬸兒直接把全公司的人得罪了個遍。因為她把自己當朋友的親姨了。
問題是惹了整個公司,親姨也得走人啊。于是張嬸兒走了。
走了就立馬找小張告狀,說你一天交的都是些啥狐朋狗友。
小張又羞又愧——羞的是張嬸兒,愧的是朋友。于是終于忍無可忍地沖張嬸兒吼開了:“我受夠了!愚蠢!你知道你自己有多愚蠢嗎?你要不是我親媽,我早就忍不了了!”
猝不及防的張嬸兒愣了足足半晌,隨即便淚如雨下。
而眼淚落下的那一刻,張嬸兒的氣勢也驟然回升,扯開嗓子便對小張又哭又罵:“你個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居然敢罵你媽!你個不孝子啊······”
一通哭鬧下來,小張終于自抽幾個耳光,跟張嬸兒認了錯。
張嬸兒又贏了。
風(fēng)波平息之后,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嬸兒突然舊事重提,問小張:“那天你說我愚蠢,那到底是啥意思?”
小張沉默著,久久沒有說話。
他望著家門口那塊大石頭,還有那棵大樹,竟然越看越像自己的親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