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皇帝
韶華皇帝
我是一位亡國公主,六歲亡國,拜我母親所賜。
我那位風華絕代的母親是北國送過來的貢品,冰肌玉骨,傾國傾城。
沒幾年,我原本還算是明君的父皇便被迷得「君王不早朝」。
北國趁機發(fā)兵討伐,我母親偷了整個南國的布防圖獻給北國。
南國的將領(lǐng)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北國軍隊一路勢如破竹。
都城破那日,小小的我被父皇護在懷中,塞給我一塊令牌,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父皇對我說:「跟緊你母妃,好好活著!」
然后父皇一把推開我,自刎了。
滾燙的鮮血淋了我一臉,母妃找到我時,我正用小小的手捂著父皇的脖子。
我什么也不懂,但我不想讓父皇死。
可母妃只是看了父皇一眼,便拽起我走了。
隨后踏出殿門,我看見我所有的兄弟,全都倒在了一片空地上,各個血流不止。
我一個個數(shù)過去。
父皇的五個兒子,都在這兒。
我嚇得連哭都不會了,母妃拉著我,朝一位高大的男人行禮。
「參見吾皇,南國皇帝已伏誅!」
語罷,我看見母親將南國的玉璽獻給了那個男人。
「淑兒做得很好!不知淑兒有何心愿,朕都會滿足!」
那男人握著玉璽,看起來甚是愉悅。
母妃想了很久,她好像有太多想要的,又好像不知道要什么。
最后她說,要我活著,以公主之尊繼續(xù)生活。
我依舊是一位公主,卻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
我是魏國貴妃的女兒,因貴妃受寵的緣故,我被恩封為公主。
別人晉升靠宮斗。
我娘晉升靠竊國。
不過我挺為她不值的,廢了那么大力氣,才升了一級。
如今我娘的確受寵,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不愛她。
魏國皇帝誰也不愛,他只愛權(quán)利。
我母妃這個美麗的工具,被利用完之后,繼續(xù)留在后宮發(fā)光發(fā)熱。
但我母妃卻不這么認為,我一直覺得她在做一個瑰麗的夢。
我曾經(jīng)也以為她是因為忠于母國,才會背叛父皇。
其實不是,她只是沉迷情情愛愛而已。
只是她愛的人不是我父皇。
是如今的魏國天子。
我成了小啞巴,太醫(yī)說我是被嚇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嚇的,但我確實不愿意說話。
我依舊生活在自小長大的皇宮,他們說北國太冷了,故而南國滅國后,理所應當遷都來了這里。
母妃還是母妃,皇宮還是那座皇宮,但我不喜歡這里的人。
母妃讓我管皇帝叫父皇,我不叫,因為我不會說話了。
她很失望,隱隱流露出對我的嫌棄。
但魏國皇帝不甚在意,他對我很好,還總是想著送我很多禮物。
我八歲那年,母妃生了一個兒子。
她高興壞了,因為魏國的皇帝除了皇后有一個嫡子外,就是母妃生的福王。
我弟弟三歲封福王,這是天大的偏愛。
從那時開始,我就感覺母妃飄了。
是真的!她整日笑靨如花,抱著我弟弟,整個人都飄飄然的。
我也有點嫌棄她了。
因為宮中的人不敢拿她怎么樣,都拿我撒氣。
今天麗妃在我母妃那里受了委屈,明日我就被五公主推進了湖里。
我是啞巴,不會呼叫。
在我以為自己快死了的時候,一個身穿白衣的公子救了我。
我認得他,太子的伴讀。
一個菩薩心腸的老好人。
他和我那太子哥哥一起,將我送回了母妃那里。
母妃只看了我一眼。
和當年看父皇臨死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自福王出生起,她便不怎么管我了,任我自生自滅。
我想她應該是后悔讓我活著了。
畢竟她如今榮華富貴,獨享盛寵,唯一的污點,就是我這個前朝公主。
這場鬧劇最終被太子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替我做主,重罰了麗妃母女。
一時間,陛下愛屋及烏、看重韶華公主的流言,不脛而走。
而我母妃更高興了。
她覺得皇帝愛她,很愛很愛她。
愛到連我這個拖油瓶也能一視同仁,當真正的公主對待。
十五歲及笄禮這日,母妃送了我一份大禮。
她親自把我送上了皇兄的床。
我誰也怪不了。
要怪就怪我長得太美了,比母妃年輕時還要美麗、柔弱、惹人憐惜。
這話是母妃親自對我說的,她還說太子心里有我。
因為太子看我的眼神,不是兄長看妹妹的眼神。
而是男人看女人的情愛。
母妃要我故技重施,引誘太子犯錯。
她想做皇后,還想讓福王做太子。
母妃不知道的是,我心里是高興的。
陛下不止一次暗示過我。
我長大了,而母妃卻老了。
陛下甚至還問過我,想不想取代母妃。
我太惡心了。
我知道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所以半推半就,我依照母妃的意思,爬上了太子的床。
我想,這下陛下總不會與兒子搶了吧。
跟了太子,總比跟母妃的男人好。
太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人人皆言儲君是清風朗月、品貌皆佳之人。
三歲識字、五歲成章,如今不及弱冠卻早已入朝多年。
朝臣對太子是有口皆碑、交口稱贊。
所以對待這樣的太子,在我備受欺辱時會為我出頭的太子,我給了他機會。
只要他拒絕我,我便離他遠遠的!
那些茍且骯臟之事,再不必沾染他身。
可是他沒推開我。
那夜母妃灌了我情藥,扔到了東宮。
第二日我是在太子懷中醒來的。
我無聲大哭了一場。
不是哭我自己,而是哭太子。
他終究是要被拉入泥潭了。
我這一生罪孽深重的路,也由此開始。
母妃抓到了太子的把柄,告到了皇帝那里。
太子為了保我,一應都擔在了自己身上。
皇帝罵他是兄妹亂倫,罵他枉顧禮法!
三十大板打在他身上,太子沒吭一聲。
我撲到他身上替他扛了幾板子。
我不會說話!
但他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拋去倫常、拋去禮法,我們也許會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魏昭臉色蒼白,卻堅持把我推開。
「韶華不怕!吾護你!」
陛下應該是看重太子的,終究沒下死手。
母妃很得意,她看向我的眼神鄙夷又滿意。
鄙夷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與一國太子相愛。
滿意我聽話,乖乖做了她和福王奪權(quán)的工具。
事情擺在明面上了,我不愿再回母妃那里,索性賴在東宮不走了。
世人如何非議我與魏昭,我都聽不見。
我只是黏著他、纏著他,一步也不與他分開。
我很害怕,害怕母妃,害怕陛下。
怕這宮中所有居心叵測之人。
魏昭應該也是看出我的害怕了,故而他總是抱著我。
他給我講故事,陪我看星星。
他不放心留我一人在東宮,所以哪怕出巡也帶著我。
青州是個好地方,這里人杰地靈,來到青州后,我難得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聽聞青州有間如意樓,最是熱鬧!
魏昭看著我寫在紙上的字,摟著我輕笑。
「韶華可知這如意樓是什么地方?你就要去!」
我不管那是什么地方,我拉著魏昭的衣袖撒嬌,央他帶我去。
魏昭終究心軟了。堂堂太子,帶著公主逛花樓。
如意樓的老鴇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帶夫人逛花樓的。
一時臉色很是不好,擔憂這人是不是來找茬的。
我挽著魏昭的胳膊,有點不好意思,更多是尷尬。
怪不得說最是熱鬧,原是風月場所的緣故。
魏昭見我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很是好奇的模樣,便大大方方攜著我往里走。
「咳,本公子與夫人只是跟著湊個熱鬧!勞駕伺候好吾身邊這兩位公子!」
我樂了。
魏昭坑身邊人從來不含糊。
他身邊的兩位公子都是他的伴讀。
一位不染纖塵,世家出身,最是愛惜羽毛。
一位鮮衣怒馬,武將獨子,最是桀驁不馴。
這兩人估計生平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望著臉色漲紅的二人,笑倒在了魏昭懷里。
「不許看著別人笑!」
我眨眨眼,不知他霸道個什么勁。
魏昭坑完兄弟便不再管他們,拉著我要了一雅間。
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魏昭今日興致似乎特別好,哄著我喝了幾杯果酒,自己卻醉了。
「韶華要多笑,韶華的笑容,是世間最美好的景色。」
我不止一次慶幸,魏昭的長相和陛下無半分相似。
故而我理所應當沉醉于他賜予的情潮之中。
理所當然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國仇家恨。
聽說他像極了早逝的皇后娘娘,長了一副觀音面。
所以我虔誠的吻向那殷紅的薄唇。
似在禱告,也似在贖罪。
深夜,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敲開了如意館一間普通的客房。
借著昏暗的燭光,我一個個人數(shù)過去。
父皇留給我一支軍隊。
他塞給我的令牌,可號令五萬皇家直隸兵馬。
這支軍隊,是連我母妃都不知道的。
這些人,都是南國少有的硬骨頭。
父皇殯天后,這些人有的逃亡,有的歸隱,誓死不侍奉新朝。
我蟄伏于東宮,魏昭只拿我當易碎的瓷器護著,并不限制我行事。
故而我趁機開始尋找父皇留下的眼線。南朝百年根基,父皇留下了不少能用的人與事物。
而我單憑南國公主的身份,便可悉數(shù)收入囊中。
前些日子,我得知太子要巡視青州之時,便往外傳訊。
邀這些人在青州如意館相見。
還好,人都來齊了。
「吾等參見公主!」
我望著幽暗的燭火,望向朝我行禮的眾人,開口說了自六歲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只問爾等一句,可否愿意扶持女帝?」
他們應該是驚訝的。
畢竟傳聞中,韶華公主是啞巴。
可我不是啞巴,我只是不愿意說話。
不愿意開口叫他人父皇。
我自己的父皇那么好。
我又怎愿認賊作父?
「天道昭昭!南帝血脈只剩公主一人,吾等愿追隨公主左右,光復河山,九死不悔!」
那就好!愿意就好!
「那諸位便入朝吧!徐徐圖之,慢慢蠶食!我與諸君以三年為期!三年后,青州舉事!在此之前,望諸君各憑本事,培植勢力!」
「爾等尊公主懿旨!」
「鷹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何在?」
眾人中一位身形魁梧的將軍出列。
我打量了他一會兒,半響,從懷中拿出父皇給我的令牌,和一張我親手所畫的地圖交與他。
「帶著這支軍隊,以起義軍的名義,按照本公主地圖上的標識打過去,切記!」
「此仗目的不在于攻城,而在于壯大兵馬,不必著急,不用計較得失,注意保存實力?!?/p>
待我聲音落下,原本安靜的屋內(nèi)一瞬間像是被點燃了生機。
若之前復國只是一個愿景,此番謀劃后,便只需耐心等待即可。我在地圖上的標識,都是魏朝布防薄弱之地,又或是我知道的,多多少少對南國有留戀之人在駐守。
那些地方多為荒涼遙遠之地,當年一舉攻入南國之時,耗盡了魏家的元氣,陛下很難抽出足夠的精力去那些地方鎮(zhèn)壓。
三年時間,足夠五萬兵馬壯大了。
魏昭的睡眠一貫淺,我不宜久留,吩咐了幾句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后,便匆匆離開。
我在母妃身上別的東西沒學到,倒是學會了偷看布防圖。
說來慚愧,也不知這樣的因果循環(huán)何時方休。
「去哪了?」
魏昭被我驚醒了,嗓音微啞,像只貓兒一樣。
我沒忘記自己不會說話的設(shè)定,往他懷里鉆了鉆。
魏昭只當我起夜去了,并未放在心上,攬著我又睡了過去。
青州富庶,為太子封地,魏昭為了躲他父皇給他議親,索性在青州常住了起來。
魏昭在青州的日子很輕松,公務也不似在東宮繁忙,時常有空帶我出去游玩。
今年我十六了。
上蒼或是想彌補我國破家亡的凄涼,故賜予我越發(fā)美貌的容顏。
魏昭總是攬著我感嘆。
嘆我含苞待放時便已讓人過目不忘,如今逐漸綻放,更是美得令人驚心。
我因美貌,在青州惹出不少轟動,魏昭吃味,逐漸金屋藏嬌起來。
我無所謂,本就不愛熱鬧。
三個月前我在街上買了兩個賣身葬父的孤女。
這兩個女孩是那些大人安排進來,替我們傳遞情報的。
如此一來我的行事愈發(fā)便利。
也就不在乎能不能隨意出門了,我的丫鬟們可以便可。
我與太子在青州躲了兩年,這兩年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倒像是一對尋常夫妻一般。
可我們不是夫妻,更不是尋常人。
他是魏朝太子,而我是兩朝公主。
因陛下突發(fā)急癥,宣太子與韶華公主即刻回京。
皇帝放縱了我們兩年,如今終于不再忍了。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蕭澤親自來接人,我與太子不得不回去。
不過見到蕭統(tǒng)領(lǐng)的那一刻,我有了意外發(fā)現(xiàn)。
蕭澤佩劍上的劍穗,是我母妃的手藝。
那個式樣是我母妃自己琢磨出來的,小時候母妃教我做過。
我訕笑,看來這兩年宮中發(fā)生了不少故事。
「你笑什么?」
問我話的人是蕭啟,我太子哥哥的伴讀之一,也是蕭統(tǒng)領(lǐng)的獨子。
我拽過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下兩個字。
「為什么抱歉?」蕭啟不解。
我搖搖頭,不忍告訴他,你的父親可能與我母妃有一腿。
上了馬車,魏昭拉我在他腿上坐著。
「與阿啟說什么了?」
我朝他笑起來,窩在他懷里,貪戀著他的溫度。
魏昭一向心思細膩,知我憂慮,輕輕拍著我的背。
「韶華別怕,吾會護好你的!」
一回京城,太子便將我藏在了東宮,任誰也不讓見。
外面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
無非說我狐媚,隨了我母妃,魅惑儲君。
說我與太子在青州,在外是兄妹,關(guān)起門來做的是夫妻。
還說太子是因為我才遲遲不肯還朝,也不肯娶妻。
對此我并不生氣,因為大家說的都是事實。
但我母妃坐不住了。
她為了福王和她自己的名聲考慮,要求皇帝賜死我。
本來魏昭還在為我周旋,可母妃這舉動一出,完全坐實了我狐媚惑主的罪名。
貴妃大義,生了個不仁不孝、枉顧禮義廉恥的女兒。
所以這個女兒,當以死謝罪。
我不是很驚訝我母親的舉動,也不傷心。
甚至還有一點理解她。
我骨子里的那些涼薄自私,歸根結(jié)底是從她那承襲而來。
魏昭還是要保我,我聽聞他在御前自行陳罪,將我與他之事一并攬在了自己身上。
他說他可以放棄儲君之位。
我也可以放棄公主之位。
他要娶我。
傻魏昭啊,怎么可能呢!
陛下只有一個太子,他不可能立福王的。
我母妃可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妃嬪,福王再受寵,也出身不正。
怎能比得上元妻中宮嫡出的魏昭啊。
原本大好前程的魏太子,一片風光霽月的儲君,終究還是栽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震怒,將太子幽禁。
他沒病,他只是要把我們從青州逼回來。
陛下賜我毒酒那日,母妃特地來看我。
她沒怎么變,衣著華貴,依舊美艷,依舊得意。
「你做得很好!陛下廢太子是遲早的事。韶華的任務完成了,應該去見你父皇了!」
我笑看著她,滿臉嘲諷。
「你還有臉提我父皇???」
母妃震驚于我會講話,卻也不在意了。
她與我說了很多話,說她與陛下青梅竹馬,卻被先皇后橫刀奪愛。
說她自己出身不好,不得不鋌而走險冒死來南國當細作,才搏來一條出路。
她說她最恨自己的容顏,讓她一輩子只能以色侍人。
她又與我說福王是如何懂事孝順,如何聰慧機靈,只需少許謀劃,儲君之位一定是她兒子的。
最后她說,日后天下就是她們一家三口的了,多余的人,盡該除去。
這里多余的人,指我與魏昭。
母妃是最后一個為我送行的人,隨后我被灌下了斷腸毒酒。
魏昭總是覺得我膽小,其實我一點也不怕。
我已囑咐手下之人,屆時隨太子起勢。
我要魏昭親手替我殺了那些亡我國之人。
我要魏昭為我更改國號,弒君!弒父!
我知道他會為我做的。
他愛我,早已勝過一切。
他就是一個實心眼的傻子。
只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許久未見,還怪想念的。
可是,為何我飲下的并不是鳩酒!
這是?催?情?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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