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淵】第四十四章 順從
大概是被疼醒的。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猛地炸開,心臟也跟著抽縮,有一瞬血是供不上來的。再就是劇烈的痛意直達神經(jīng),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抖,意識被強行從混沌之中剝離。
已經(jīng)說不上來是何處在疼,只知道下意識順從地去承受。靳之淵甚至連求救也不會,一聲不吭由著其發(fā)作,只兀自捱著。
但會沮喪。
低落時覺得這樣活著是毫無意義的,或許不該來這一遭,早些了結(jié)才好。
可偏有人住進了他心里,又成了他求活的唯一念想——他想,再難也是要從煉獄回到人間的。只是人間的路岔口太多,他總是走錯。
眼皮很沉,不太能抬起。
意識被攏回些,粗略捋出這中間缺失的一截記憶是因昏過去而錯過的。靳之淵在腦海里努力搜刮著近來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試圖回憶之前他都做過些什么。
他的記憶在清醒時被反復打碎又拼湊的過程中逐漸出現(xiàn)偏差。盡管不想承認,他的記憶力確實在衰退。
沒能想起來什么。
卻徒勞地開始恐慌,他忘記的事好像愈來愈多。終有一日,他會忘記自己嗎?到那時真就與行尸走肉無二般了,連自己都找不回。
這樣想著,便覺得倦。
又想睡了——他覺得睡著很好,至少不會疼。
靳之淵清醒的時間少得可憐,身子又破爛,醒時無非是在沉默著忍痛,不如無知無覺來的舒坦。
橫豎睡不著。
總是有股血腥味縈繞著他,不知是哪兒來的,他不想聞了。他見過的血太多,那種粘膩潮濕的觸感和鋪天蓋地的視覺沖擊讓他想要逃離。
頭不太疼,能感受到的多是昏沉,這種程度的鈍痛尚能忍受。胃的痙攣被揉開過,算是消停了。
其實更疼的是肺。
在他遭過的傷里,是能排得上前幾位的重,險些奪了命。
是他臨了又收手,到底沒舍得一心求死。彈道偏了一寸,打爛的本該是心臟。
他傷一向好得慢。
體質(zhì)本就照常人差些,靳灃又貫會給他施加壓力,拖著病體也不能例外,得去最前線遭罪。
靳灃太瞧得起他,不給他指派人手,只能獨身一人前往。全身而退的概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計,完不成任務被救回來也難免要挨頓毒打。
一來二去的,舊傷未愈,新傷就一層一層的疊加上了。
肺上的槍傷拖的最久,愈合的最慢。反復開裂讓它的存在感最烈,后遺癥定是會有。至于會不會影響他繼續(xù)活著,他也不在乎。
人太容易死掉了。
他信命,不想去爭,也爭不來。
他的命在靳灃手里。
在他眼里,這與舊世紀沒什么兩樣,照樣要寄人籬下,生死全憑別人的掌控。
其實靳之淵不止一次想跟靳灃坦白,他是不想去執(zhí)行任務的。且就讓靳灃直接打他一頓,打得半死不活才好。也省得他被俘了,還要遭一番外人的折辱。
靳灃拉的仇恨多得離譜,道上的都想弄死他,他本人又不出面,索性都盯上了靳之淵。
只能怪靳灃將靳之淵這顆棋子下成了明棋,人人都覬覦。
一旦誰有幸抓了一朝失手的靳之淵,先做的不是斬草除根,而是洋洋得意地先把消息擴散出去,好像這樣會讓他們覺得倍有面子。
再就是凌辱。
那些刑具會一樣一樣的施加在他身上。
看著他因劇痛而不受控制流下的生理淚水,他們會覺得愉悅極了。
他們會讓他伏在地上求饒,看他在崩潰邊緣極力掙扎。
他越疼,他們越興奮。
讓他無法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那些人的眼神。像掉進狼群的羊,看他時的表情都帶著不可描述的欲望,會讓他覺得不適。
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是他們的玩物,只能受著。
即使最后靳灃救他出去,但也留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每每回憶起那段,都會覺得不寒而栗。
委實這報應來得多,全在他身上應驗。
有記憶斷斷續(xù)續(xù)地在腦中閃回,靳之淵胡思亂想著些什么……又突然攫住一抹飄忽的思緒。
是祁深!
他記起了,在這之前,陪他身側(cè)的是她。她又在心軟了,她肯陪他。
勉力將眼睜開一線,先看到的竟是黑霧,瞳仁也像蒙了灰,見不到光亮。
他緩了好久方能勉強視物。
沒有看到她,應該又是被靳灃關回去了。
靳之淵在自責,怪自己不該一時沖動將祁深綁了過來,平白將人家牽連進來。
他須把她送出去。
得先養(yǎng)好傷才行……他的承諾在這副病骨之下,實在沒有可信性。
再偏頭去看其它地方,有人隔了兩個床位坐著,好像在守著誰。
坐著那人身形很好辨認,有習武之人的有力臂膀,從背后瞧很寬厚,看上去很能給人安全感——如果這人不揍他的話。
是李祿。
老狐貍的模范員工。
值得給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好評獎,從不暗箱操作,從不放水,揍靳之淵都是實打?qū)嵉摹?/p>
靳之淵看不到被李祿擋住的人是誰,但能躺在這的,多半情況和他類似。
是誰被傷了?
能讓李祿親自守著的……他估摸著是駱焓。
心里跟明鏡似的,卻還想眼見為實去瞧上一眼來確認??伤芍暰€受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
想著坐起來一點去看,一個寸勁抻到了胸口。
真就屋漏偏逢連夜雨。
斷了的還沒養(yǎng)好的肋骨咯咯作響不說,那肺里頭也在鬧騰。
疼得他兩眼一黑。
唔……冒出來好多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