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鋒利石刃

The Knife

部落已然沉入夢鄉(xiāng)。

山洞里，人們擠在一起取暖，裹緊身上僅有的獸皮，做著關(guān)于火的夢，拼命叫自己忘掉滲入山洞的逼人寒風(fēng)。因?yàn)槟菄?yán)寒只會一夜比一夜更來勢洶洶、更難以抵擋。只要他們還沒有火，部落里的老弱婦孺便依然可能再也等不到第二個(gè)早晨；而寒冷最甚時(shí)，身強(qiáng)力壯的人也會在夜里凍斃。

唯有老婆婆還沒睡著。她腦海中有火的影子在跳躍，卻并非以救世主或保護(hù)者的姿態(tài)。于老婆婆而言，火即是邪惡的魔鬼。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火不僅害死了自己的丈夫戈，還是部落所遭遇的不幸的罪魁禍?zhǔn)住?/span>

那四個(gè)外來者竟揚(yáng)言說要帶來火。所以外來者們也是邪惡的。那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叫部落的人們免遭火的荼毒？一番左思右想，老婆婆終于有了主意。

她悄悄站起來，躡手躡腳地橫穿過寂靜的山洞，走到兒子身邊。扎睡得正香，一旁還躺著赫；而扎那把珍貴的小刀就放在他張開的手邊。這把小刀其實(shí)是一片細(xì)長的石頭，邊緣打磨得十分鋒利。老婆婆伸出手去。

睡夢中的扎突然抽搐幾下，囈語幾句，像是懷疑她的意圖似的，老婆婆連忙縮回手。片刻，扎又睡熟了。她于是抓起小刀，一溜煙跑開了。

赫半睜著眼，緊盯老婆婆的一舉一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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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把兩手舉在面前，努力拉伸，試圖掙開束縛。但這些生皮制成的繩索看似纖細(xì)，實(shí)則又硬又韌，彈性也不大。

而蘇珊正搜尋著地面，看有沒有邊緣鋒利的石頭。“這兒又有一塊邊緣粗糙的?！闭f著撿起那塊石頭。因?yàn)槭帜_都被綁住，她只能一蹦一蹦地來到伊恩旁邊。

伊恩伸出同樣被綁著的雙手，接過石頭，挪到芭芭拉身邊；他的同事已經(jīng)將手平放在地面。他開始用石頭去鋸芭芭拉腕上的皮繩。“不行，這石頭太軟了，一鋸就碎?！?/span>

“整件事就是毫無希望可言?！辈┦抗緡伒?，“即便你能弄斷綁著我們手腳的繩子，我們也絕不可能推得開堵著洞門的石頭?！?/span>

伊恩抬頭，深吸一口氣，“有空氣從什么地方跑進(jìn)山洞——我指的是除了洞門的某個(gè)地方?！?/span>

“確實(shí)有，”芭芭拉附和，“我能感覺到一股風(fēng)吹到臉上?！?/span>

“或許那只是一個(gè)很小的口子，可不能依賴它……”

“怎么不能呢——很明顯你就是依賴它嘛?！辈┦苦哉Z。

“沒錯(cuò)，我的確指望那個(gè)小口子能有點(diǎn)什么。只要有一點(diǎn)機(jī)會，都比毫無希望要強(qiáng)。躺在一邊指手畫腳可一點(diǎn)用都沒有。做點(diǎn)什么吧。如果您真的這么聰明，那就幫幫忙，好讓我們離開這里！”伊恩丟開石頭，“真叫人絕望?！彼⒖逃謫柿藲狻?/span>

“伊恩，不要?dú)怵H，好嗎?！卑虐爬瓚┣蟮?。

“唉，好吧。蘇珊，我們加把勁，再找塊趁手的石頭?！?/span>

聽伊恩發(fā)完一通脾氣，博士有好一陣子沒說話，這回他失去了一貫驕傲的神氣。半晌，老人才難為情似的開口：“不要在石頭上浪費(fèi)時(shí)間了，找一個(gè)碎裂的骷髏頭試試。一塊邊緣鋒利的骨頭會比石頭更好用。”

“這個(gè)主意好?！币炼髀犕?，開始在那堆駭人的頭骨里翻找。

博士似乎已經(jīng)準(zhǔn)備取回主導(dǎo)權(quán)?！拔覀円燃辛α?，小伙子。當(dāng)務(wù)之急是切開你手上的繩子。”

“可我們理應(yīng)先幫女士們——”

“不，不對，你得是第一個(gè)。這里你最身強(qiáng)力壯，大家或許得靠你保護(hù)呢……”

被老人這番冷酷的分析一提醒，伊恩猛然意識到自己肩負(fù)的責(zé)任，于是點(diǎn)點(diǎn)頭。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找到一塊近乎裂為兩半的頭骨，斷口也十分鋒利。男教師一言不發(fā)，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博士，又伸出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雙手。

博士也默默接過來，開始鋸伊恩手上的繩子。有好一會兒，老人都只是賣力地重復(fù)著同樣的動(dòng)作，直到某一刻他終于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疤K珊，你來弄一會兒，這玩意兒鋸得我手都酸了?！?/span>

“好的，祖父?！碧K珊應(yīng)了一聲，接過骨片，馬上忙開了。

博士于是挪到芭芭拉身邊。女教師此時(shí)恍惚地凝視黑暗，面色蒼白，神情沉重?！安灰ハ肴魏问〉目赡?，”博士柔聲說，“我們一定能重獲自由，我們也一定能離開這個(gè)鬼地方?！?/span>

“什么？”芭芭拉好像不太明白他的話似的。

“試試回憶一下，你和他們兩個(gè)是怎么找到這里的。你只要專注去想這一件事，在腦海里回溯走過的每一步?！?/span>

“噢，好的，我盡量?！卑虐爬仡^驚訝地看著老人，“您是在幫我，對不對？”

“在恐懼面前，我們都是朋友，賴特小姐。”

“博士您可不像是會害怕的人?！?/span>

“恐懼籠罩于每個(gè)人心里，而且常伴于身?！辈┦科届o地答道，“只是還有另一種情緒，總會與恐懼相隨而生。”

“那是什么？”

“你的同伴方才就講過。希望！賴特小姐，是希望！”

蘇珊仍在鋸伊恩手上的繩子。后來女孩也累了，任務(wù)就落到了芭芭拉手中。但他們這一番努力，似乎只給厚厚的皮繩留下了極淺的劃痕——要將這些繩子破壞斷裂，顯然為時(shí)尚早。

蘇珊挨坐在祖父身邊，看著芭芭拉工作，漸漸犯起困來。突然，她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詭異的沙沙聲，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轉(zhuǎn)身去看。山洞最遠(yuǎn)的角落里擺著一大枝樹杈，枝頭還掛著些可怖的齜著牙的頭骨。沙沙聲正是從那個(gè)角落傳來的；更叫女孩驚恐的是，那些頭骨好像在動(dòng)。“快看！”蘇珊尖叫。于是三個(gè)大人也都轉(zhuǎn)身。

那堆樹枝自后向前倒下，若干骷髏頭便跌落在地，四下彈跳、滾動(dòng)。原先放樹枝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道陰森的身影：那是一個(gè)骨瘦如柴的老婦，花白的頭發(fā)亂蓬蓬的；而她手里正握著一把長長的石刀。

老婦朝洞內(nèi)幾個(gè)被嚇住的囚犯揮著石刀，氣勢洶洶?！盎鹗切皭旱模彼缓?，“你們不得造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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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戳醒了身邊的扎。男人睜眼，下意識伸手去拿自己的石斧。赫以指抵唇，示意扎噤聲，然后領(lǐng)著對方跨過洞里躺得橫七豎八的熟睡的人，走到洞外。兩人站在深夜的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扎一邊眨眼一邊使勁揉，仿佛這樣就能趕走睡意?！霸趺戳?？為什么要叫醒我？快說呀！”

“我看見老婆婆拿走了你的刀?！?/span>

“若是你看見了，為什么就由她去了？她那么老，你完全可以制住她?！?/span>

赫并不回答，反而拋出另一個(gè)問題：“她為什么要拿走刀？”

“誰知道呢！或許她只是要去森林里打獵！”

“不對，”赫說，“我想了很久。她是要去殺死那些外來者。”

“她親口說的？”

“她拿走了你的刀。而且她害怕火?！?/span>

“你本該攔住她。”

“卡還在這里。真正的首領(lǐng)，應(yīng)當(dāng)在眾人沉睡時(shí)仍然清醒。所以必須由你來攔住她?！焙疹D了一下，目光緊攫著扎，“若是老婆婆殺死了那伙外來者，他們就無法告訴你如何造火了?！?/span>

“而若是我不讓她殺死外來者，他們就會為我造火——而不是為卡。跟我來！”

兩人疾步走到枯骨洞的洞口，卻發(fā)現(xiàn)堵門的巨石仍好端端地待在原處。

“老婆子不可能進(jìn)了枯骨洞，”扎感到慍怒，“石頭都沒動(dòng)過。你為什么要對我說謊？”

赫于是走近洞口，耳朵貼上堵門石和門洞之間的一絲縫隙。片刻，她招呼扎過來：“快聽！”

扎依言聽了一會兒。“我聽見老婆子在洞里。她正同外來者說話?！彼谑侨酉率ネ夏菈K堵著洞口的巨石。起初巨石紋絲不動(dòng)，后來慢慢開始晃動(dòng)，越晃越厲害。赫也過來搭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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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花了很長時(shí)間才搞明白，眼前這個(gè)歇斯底里的老婦想要什么。她一面語無倫次地嚷著什么火，一面在他們跟前胡亂揮舞刀子。

“博士，她想做什么？”芭芭拉嗚咽著，“她準(zhǔn)備殺了我們嗎？”

“我覺得不是。我只知道她很害怕火——如果我們答應(yīng)不生火，她就放我們走?！?/span>

老婦聽了連忙點(diǎn)頭?！爸灰銈冸x開這里，不要造火，我就讓你們自由?；饡o部落帶來災(zāi)厄與死亡?！?/span>

“那就放我們走吧，”博士立刻應(yīng)承下來，“我們走了，你們就不會有火了。”

這時(shí)，洞內(nèi)的人都察覺到了洞口的窸窸窣窣的響動(dòng)。有什么人在晃動(dòng)洞口的巨石。隨之而來的還有惱怒的咆哮。

“有人來了，”博士說，“動(dòng)作要快！”他伸出手，老婦只用石刀劃了一下，手腕的束縛就散開了?！澳_上也有！”她便彎下腰，割斷了纏在博士腳上的皮繩。她很快就給四人都松了綁。

與此同時(shí)，堵住洞口的巨石搖晃得越發(fā)厲害了。

老婦指了指自己進(jìn)洞的路——那堆樹枝后面藏著一個(gè)窄窄的開口?！澳銈円涌炷_步。穿過隧道，然后走林中小路。你們可以藏在森林里?！?/span>

“快點(diǎn)，”伊恩催促，“他們馬上就要進(jìn)來了?！庇谑遣┦繋ь^鉆進(jìn)了隧道，接著是芭芭拉、蘇珊，伊恩走在最后。

幾分鐘后，巨石終于移開了一條足夠通行的縫。扎擠過縫隙進(jìn)了枯骨洞，赫緊隨其后。

“他們?nèi)ツ牧?？”扎吼道?/span>

赫看著遺落在地的繩索?！八龥]有殺死外來者。她放走了他們?！?/span>

扎見到自己的刀正被老母親拿在手里，便一把奪了回來?！盀槭裁匆@樣做，老婆子？這是為什么？”

“他們要造火?！崩掀牌派胍?，“他們要造火?！?/span>

另一邊，赫的敏銳目光已經(jīng)鎖定了山洞背后的小口子?！八麄儚倪@邊跑了。扎，快來！”

扎轉(zhuǎn)身往缺口去?？衫掀牌派斐隽耸萑醯氖直蹟r住兒子，徒勞地想要將他拉回來。男人怒從心起，一下將老婦甩開到一邊。老婦踉蹌幾步跌倒在地，幾乎失去意識。

可是扎走到跟前，探頭望了望隧道，又躊躇起來：“他們已經(jīng)遁入黑夜?！?/span>

赫提醒道：“他們帶走了造火的秘密。”

“森林中的野獸會殺死他們。若是我們跟上去，也會被野獸殺死?！?/span>

赫聽了這話，只是折返到洞口，撿回了扎的斧頭。她將那柄武器按在扎的手里?！霸?，你是首領(lǐng)，”赫輕聲道，“你很強(qiáng)壯，同野獸一樣強(qiáng)壯。只要知道了火是如何造出來的，你將變得更強(qiáng)。比卡還要強(qiáng)?！?/span>

扎聞言，深深凝望眼前的女子，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鉆進(jìn)了黑漆漆的隧道。

赫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