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堂會】五 酉雞?情
一:
? ? ? ? “駕,駕!”疾馳郊野,我早已止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興奮:馬上就能和柳妹見面了。想到這里,我又情不自禁地從腰間拿起那枚刻著“方”的翠鯉玉佩,低下頭看了起來。隨著馬蹄的交替落地,這翠玉鯉魚也好像活了一般地蹦跳起來。而我竟感覺自己正和這枚玉佩一道起起落落。作為一個刀客,我已經(jīng)想不起上次這么忐忑是什么時候了。
? ? ? ??隨著玉花驄一聲長嘶,我急急翻身落馬。而此時山莊門口正巧有兩人閑逛,也迎了上來。
? ? ? ??“寬哥!”這是我最熟悉也最期待的聲音,讓人心頭一凜。我連忙轉(zhuǎn)身,在面前的果然是那個我時時思念之人,柔蛇劍衛(wèi)柳青。雖然時隔三年,歲月也在柳妹身上留下了痕跡,不過即便如此,她光彩依舊,只是比原來憔悴了些。
? ? ? ??望著昔日佳人,我一時按捺不住,脫口即出:“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 ? ? ??“弟,什么約定?”忽然間,一句話出人意料地插了進來。我這才想起除了柳妹以外,自己身旁尚有一人。好在他也不算外人,而是我的兄長方達。
? ? ? ??“哥,是這樣,當年……”
? ? ? ??“寬哥!你還知道大家今日是來做什么的嗎?”但柳妹的反應非但冷漠而且有些怒意,讓我全然摸不著頭腦。不過她既然這么說了,想必早把當年的誓言都忘了吧。
? ? ? ??“這……哦……”被她這一訓,我暫時冷靜了下來。的確,今天我們是為了商議陳總舵主的身后之事。我作為酉雞堂堂主,倒惦記著兒女私情。唉,縱觀我方寬這小半輩子,做出這么自討沒趣的事,只怕還是頭一遭吧。
? ? ? ??“好了,好了,別鬧了。”哥哥或許也發(fā)覺了目前面前的尷尬局勢,總算及時站了出來,“大家也都到的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彪m然掃興,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然而,莊內(nèi)似乎卻并不像我想的那樣太平。
? ? ? ??晚飯時分,正廳的氣氛著實令人捏了一把冷汗。唐一山和武旭,這兩位大哥在桌面上幾乎絲毫不掩飾地將他們的矛盾顯露了出來。
? ? ? ??“嗯,不錯,咳咳……那就開始吧,咳咳……你們說,誰最合適?”唐大哥一邊向我們詢問意見,一邊干咳著。他咳聲之重,與其說是身染頑疾,倒像是要我們審時度勢,好自為之。我與哥哥方達偷偷合計一會兒,終于還是推舉了大哥唐一山。
? ? ? ??“咳咳,那既然如此,各位…咳咳…各位不妨先回房休息,其他要事……明日…咳咳…再議…”唐大哥以緩緩站起,佝僂的身子完全沒有遮掩他勝利者的姿態(tài),“你,你還有武旭…咳咳…你們晚上過來一下吧?!?/p>
? ? ? ??“哼……”武二哥像斗敗了的郊狼那般低沉地回應道,顫抖的聲音讓人根本想象不到他前一刻還在此處拍桌咆哮。接著,他隱忍著怒火一個人走了。見這般頹態(tài),我自覺對他不起,可二中選一,他確實稍遜一籌,我這么做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 ? ? ??“走吧?!贝笫录攘?,我微嘆一聲,也回房去了。
? ? ? ??相對于剛剛山莊里那個令人煩躁的正廳,屋子之中更有一種舒適感。無論是雕漆黃花梨還是織錦墨竹圖都頗和我的喜好,而其中讓我既驚又喜的是那淡淡的龍涎香。能知道沉檀龍麝中我獨愛龍涎,岳明松這家伙也果然是了不起。
? ? ? ??在房中少歇,先前正堂中的緊張疲乏都在頓時化于無形。說我是不分輕重也好,說我是重色輕義也罷,我剛上床閉目,腦中反復出現(xiàn)的只有柳妹。不過既然大事暫時與我無關,那趁此暇隙想想私事,應該也無可厚非。
? ? ? ??香氣微醺間,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二:
? ? ? ??“哼哼,果然是雙刀斬雨方寬。這兩柄快刀這么凌厲霸道,江湖上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嗯?另一個是柔蛇劍衛(wèi)柳青吧,也是巾幗英雄??!”望著被層層圍住的我們,對方干癟的聲音顯得尤為囂張。不過,也難怪他能如此肆無忌憚,我與柳妹都擅快攻,而今鏖戰(zhàn)許久,體力不濟,已是強弩之末。
? ? ? ??“他奶奶的,本來來拿方氏兄弟的。想不到哥哥沒見到,倒碰到個女子。兄弟們,記住了,捉活的!”
? ? ? ??事到如今,除了和他們死拼到底,我也沒有退路了。然而,有些話我現(xiàn)在再不說,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柳妹,我喜歡你,倘若今天我倆僥幸不死……”
? ? ? ??“呦呵,都什么時候了,居然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清狗語氣還是那么輕浮,一人輕蔑地話語一起,眾人都大笑起來。
? ? ? ??但他們顯然沒能看到我的決心,死志一萌,我也不需要再考慮什么后果了。
? ? ? ??“氣逆靈臺,魔刃出鋒,逼血歸心,裂地滅天!”
? ? ? ??“這,又是做什么,改成念咒求佛了?哈哈,哈哈哈?!痹诿镆暸c譏諷聲中,我微微顫抖起來,進而變成了抽搐,氣血在我體中翻騰,幾乎要把我整個人都炸裂了。但很快我本能似地在混亂中找到了發(fā)泄體內(nèi)燥熱的方式……
? ? ? ??銀光閃過,我右手的刀刃上又新添了許多鮮血,而它們并不來自于同一個人。望著還在流淌滴落的深紅色液體,聽著耳中混雜的那一片哀嚎之聲,我愈發(fā)興奮了。
? ? ? ??這就是化魔斬,一念入魔,此世難復。
? ? ? ??“寬哥,你不要……”柳妹一對藍瞳寫盡了失落,她的眼角閃爍著微光,我知道那是難過與哀傷的液滴。但是在一臺純粹的殺戮機器被摧毀之前,它勢必會斬斷周圍所有人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將他們帶去了地府煉獄。
? ? ? ??盈盈瞳心,凝藍幽然,它是我的記憶里最后的畫面……
? ? ? ??許是我命不該絕,當我重新蘇醒時,四肢百骸的酸脹感在瞬間襲涌而來。除了思維,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屬于我自己了。
? ? ? ??我勉力從床上坐起,而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物件就讓我心中為之一震。雖然我不清楚此刻是我身處何時何地,但顯然這一切都是柳妹安排的。
? ? ? ??“璧重合兮結(jié)同心?!蔽倚厍胺胖粡堊謼l,被壓在一枚翠鯉玉墜下面,這字跡就是柳妹留下的無疑。她這么做,應該是答應我了……

三:
? ? ? ??“快走!出事了!”我還欲回憶,但此時哥哥方達卻不和時宜地敲響了門。很快,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給了我極大的沖擊:大哥和二哥都死了,而兇手則應該是一直蟄伏待機的喬慕佳。
? ? ? ??無論兇手這么做是為了什么,我都絕不能放過:“他娘的,咱們各自回房!她不是要殺人么,我就給她這個機會!”
? ? ? ??不過慷慨激昂過后,回房的我,心中或多或少總有些后怕。照此形式,看來喬慕佳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我,兩人倘若真要交手,這形勢之危,可能也于三年前無異。
? ? ? ??“咚,咚……”
? ? ? ??是敵人!
? ? ? ??不,不會。仔細想想,喬慕佳的武功我即便不是知根知底,起碼略有了解。她輕功卓絕,如果她不暗殺,無疑于自棄長處,想要贏我只怕是毫無勝算。
? ? ? ??“誰?”不及門外回答,我已經(jīng)從倩影中得到了回答,“柳妹?你來做什么?”
? ? ? ??“嗯。我……我有些擔心你”她說話時有些扭捏,和之前在莊門相遇時判若兩人。
? ? ? ??看到了柳妹,我心中忽然平靜了不少,似乎自己又從地府陰曹回到了溫柔鄉(xiāng)。思緒飛轉(zhuǎn),我右手又情不自禁地從腰間摸出了那枚玉佩,可,她或許是真的已經(jīng)忘記了吧。
? ? ? ??“我還記得呢?!倍藭r的柳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一對明眸也與我雙目相對。幽藍深邃的美目映著屋中的紅黃色火光,縱然是深夜卻也不失溫存。柳妹從腰間取下了自己的掛飾,那也是一枚翠鯉玉飾,兩枚玉佩相觸時,這對錦鯉正好化作了一個雙魚圖案。
? ? ? ??可是……你看,現(xiàn)在……”柳妹這時候雙頰生韻,喃喃欲語,卻不知說什么才是。
? ? ? ??的確,過去的柳妹也一定不會想到,我們竟會在這個特殊時刻重逢。現(xiàn)在,陳總舵主尸骨未寒,兩位兄長又死得蹊蹺,豈是我們卿卿我我的時候?倘若真要在這時候談婚論嫁、共結(jié)連理,只怕我倆在江湖之中再無立錐之地了。
? ? ? ??“弟,開門?!备绺缂贝偃缬挈c般的敲門聲,讓我瞬間緊張了起來。
? ? ? ??“快快,快把我藏起來?!绷没蛟S是覺得我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一旦被人發(fā)覺場面會很難堪。她卯兔堂堂主,此刻居然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那樣,匆匆奔到床下蜷縮了起來。
? ? ? ??“怎么了?”我為了調(diào)息,草草敷衍道。
? ? ? ??而哥哥此時態(tài)度嚴肅到了極點,他吹滅燈燭湊了上來,在我耳邊低語道:“剛剛明松說,二哥他……是孟長興殺的!”
? ? ? ??居然是這樣……我一時間有些糊涂了,而哥哥的話還在繼續(xù):“明松說他今晚多半會來殺你,要我助你一臂之力?!?/p>
? ? ? ??“這……”想到柳妹還躲在床下,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 ? ? ??“三哥!是我,長興。”我還在猶豫,而孟長興這家伙的出現(xiàn),讓我再沒有了選擇的機會。
? ? ? ??“捉賊捉贓,他要是不出殺手,不要輕舉妄動?!蔽覍τ谠烂魉傻那閳蠖嗌僖灿行岩?。
? ? ? ??“好?!备绺缜穆晳馈Uf罷,他一個側(cè)步,悄無聲息地隱藏在門后,手里緊攥著那把陪伴他許久的水紋單刀。
? ? ? ??而我此時也打開了門:“四弟,你來的正好,我猜今夜兇手還會再來,我們天地會可不能被他給看扁了。殺我們的人,我就要他以命償命!”這番話,既有信任也有威懾,我只希望一切不要真的和自己預想的一樣。
? ? ? ??然而,我失望了。
? ? ? ??“刺啦?!边@一聲,好像是劈在了我的心坎?;仡^望去,失去平衡的孟長興已經(jīng)栽在了地上,他的臉直接砸在地上,被一地污血染得讓人難以分辨,而他一旁的斷臂則依然握著那根熟銅棍。
? ? ? ??“永別了……”我不愿對一個曾經(jīng)的兄弟說出這么冷酷的話。當鮮血從孟長興脖頸處飛濺出來的時候,我的眼眶好像也濕潤了。

四:
? ? ? ??“結(jié)束了,哥……”我看著孟長興緩緩地軟倒在地上,我失神地說道,然而哥哥卻并未理會。下一刻,我感到了身后一陣莫名的寒意……
? ? ? ??刀光交錯,哥哥的快刀如疾風驟雨般瘋狂地擊來,絲毫沒有打算給我喘息的機會。這種打法,說是要和我拼命也毫不過分。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呢?無暇思索緣由的我,只能不斷的招架、反擊。
? ? ? ??到底我們是兄弟,只因熟知彼此招式,因此但聞相互之間錚鏦聲不絕,卻遲遲未能分出高下。情急之下,哥哥可能也有些急躁了,他左臂微開,斜刀外展,一個箭步飛躍而起。這是他的成名招式孔雀飛翎,既然被我識出,我又怎么會引頸受戮?我匆匆下蹲,一刀平舉,另一刀則直接向前迎去。這一招雖是急智,也的確是從地堂刀法的精妙路數(shù)中化出來的。
? ? ? ??“來得好!”但哥哥后面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低吼一聲,刀鋒微撇,竟化掃為刺,而我招數(shù)已老,變勢不得,當下這手已經(jīng)慢了半拍。
? ? ? ??完了,完了。我不斷對自己說著,當即緊閉雙眼,只待噩夢降臨。
? ? ? ??“唔……”但倒在地上的最終并不是我。右手的鋼刀穿胸而過,哥哥只悶哼了一聲,從此便沒了聲響。是誰殺了他?我知道最后那刀致命傷確是自己干的,可若無他人在暗中幫忙,那死的就應該是我才對。能做這些的,我想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 ? ? ??“柳妹,柳妹?!蔽液魡局拿?。三年前,是我救了她,如今,上天也是公平,竟讓她救了我。
? ? ? ??“寬哥……”柳妹的聲音微弱而顫抖,而我剛剛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也無力去安慰或是回應她了。但現(xiàn)在也只有她的出現(xiàn),能讓我找到一絲慰藉。我遲鈍地走向柳妹,而她也慢慢地向我走來。
? ? ? ??“居然……是……是你?!?/p>
? ? ? ??“嗯,什么?”柳妹的話讓我不明就里,但她并沒有給我時間考慮。
? ? ? ??“呃……”細長的劍透過我的心窩,也徹底摧毀了我的心:除了困惑,我更感覺自己被所有人欺騙了。
? ? ? ??結(jié)拜兄弟,親兄弟,還有她……為什么他們都想殺我?
? ? ? ??不會的,不會的,這一定只是個夢,現(xiàn)在它應該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