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頭

01

小時候常聽哥哥們說，十六歲的世界是繁花似錦的。在接到那通電話之前，我一直認為他們說的是對的。可放下電話之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滿地狼藉。

其實這個季節(jié)本不應(yīng)該下雨，可此刻窗外，偏偏是風(fēng)雨交加。我裹著外套把自己窩在角落里，抬頭看著坐在我對面的兄弟。

大飛一言不發(fā)地拿過桌上的姜茶塞到我手里，伸手拍了拍我的腰，然后起身去陽臺關(guān)窗。柳丁咬著吸管跟我對視，半分鐘之后他說：“頭頭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看起來特別像一只無家可歸的狗狗?！?/span>

手里的枕頭還沒來得及扔出去，柳丁先挨了大飛的一個“爆栗”。

“大頭心情不好，你別招他?！?/span>

柳丁不以為意，捂著腦袋開始回擊?！拔胰ニ男那椴缓?，我又不是慣孩子家長。不就失個戀而已嘛。咱們身邊這些人，有幾個沒失戀過的？再說了，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這事兒不靠譜，你看那個介紹人介紹的人，什么人嘛……”柳丁的嘴炮攻勢向來是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大飛無奈，只能橫他一眼并送上三個字：“馬后炮。”

“哎，我跟你說，我這可不是馬后炮。我當初說沒說過他倆年紀不合適？說沒說過異地有風(fēng)險？說沒說過那女的沒安好心？你看他聽了嗎？就他當時那個上頭的勁兒，誰能攔得住他？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他，畢竟那會兒咱們中間只有他個單身狗。沒關(guān)系的頭頭，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不了以后咱再找。這失戀也是一個男人邁向成熟的標志之一。不管未來如何，爸爸永遠愛你?！?/span>

枕頭擦過大飛的衣角，精準地落在了柳丁的肩膀上。這一次，我果斷出手，沒有任何猶豫。

謝謝你啊兄弟，雖然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我確實感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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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的訓(xùn)練日復(fù)一日，我和隊友們每天行走在“宿舍-食堂-訓(xùn)練館”的三點一線之間。失戀的影響對我而言不算太大，只是在室友窩在陽臺一臉蕩漾地給女朋友打電話的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我再后退一步呢，結(jié)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就算她比我大，她到底還是個女孩子啊。我真的以為我們能走到最后的，我真的覺得她就是我的真命天女，我真的挺想有個自己的家。然而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糾結(jié)于這種心情，因為我眼前面對的是更大的壓力。我進一隊已經(jīng)一年多了，依然沒什么太亮眼的表現(xiàn)。哥哥們跟我說過，如果兩年之內(nèi)還不能向教練組證明自己的價值，那我的職業(yè)生涯也就基本上一眼望到頭了。前路迷茫，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于是，某天下了訓(xùn)之后，我回了先農(nóng)壇。

說來有趣，那也是個雨天。

“怎么想起這時候回來了？跟隊里請假了嗎？”關(guān)練把我?guī)Щ亓宿k公室，倒了杯熱水給我。我接過他手里的水杯，低著頭不敢看他。從十歲到今天，他陪在我身邊的時間比我爸媽還要多。雖然我平時一直都喊他關(guān)練，可在心里我總是悄悄地叫他“關(guān)爸”。他說過，我是他帶的第一批孩子，他的夢想就是帶出世界冠軍，可我現(xiàn)在……還有希望嗎？

眼見我一言不發(fā)，關(guān)練只能繼續(xù)試探。“怎么了這是？跟室友吵架了？想家了？我聽他們說，你前段時間分手了，不會是因為這個吧。難道小小年紀就為情所困了？”

“沒有的事兒，您別聽他們胡說八道！”

“那你告訴我，你不好好在隊里訓(xùn)練，你跑回來干嘛？”

“我……我……我……”

“行了行了，你也別我、我的了。這個點兒食堂也沒飯了，你跟我回家吧。你師母今天正好包餃子。豬肉大蔥，還有韭菜雞蛋的。”

“哦。”

關(guān)練家離基地不遠，走個十幾分鐘也就到了。師母的手藝一如既往地好，吃過飯后我想幫她刷碗，她一把把我推出了廚房?！靶辛耍辛?，別跟這兒給我添亂了。去找你關(guān)練待著吧。今天住家里，那房間我可一直給你留著呢啊。”

師母說的，是他們家的客臥，小時候有一回過節(jié)放短假，大家都回家了。我因為路太遠不想折騰，所以一個人窩在宿舍。剛巧那幾天降溫，我一不小心就感冒了。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看到了關(guān)練的臉，他把我背在背上跟我說“臭小子，咱回家。”從那以后，師母就在家里給我留了個房間，說以后休息了想家了想吃好吃的了隨時都可以回來。雖然我不好意思常來，可那房間一直都在。

走回客廳的時候，關(guān)練正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我看著他開始變得花白的頭發(fā)，心里突然一酸。關(guān)練聽到動靜，伸手讓我過去。我本來打算坐在他對面的蒲團上，可他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斑^來，坐這兒。”我聽話地坐過去，琢磨著該怎么開口。還沒想到開場白的時候，關(guān)練就說話了。

“大頭啊，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問過我，為什么那么多同年齡段的孩子里我對你最好？”

“記得，可是當時您沒告訴我?！?/span>

“那時候沒告訴你，是怕你驕傲。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是時候了?！?/span>

期待已久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我不自覺地坐正了一點。

“你來先農(nóng)壇的時候，我剛回國不久。當時國外給了我很好的待遇，可我想來想去，還是想回來教自己的孩子，親自帶出個世界冠軍。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們這一批。這話說起來有點兒自私，可身為運動員教練員誰不想世界冠軍是出自自己手里呢？所以我就找，找你們中的好苗子。一開始你并沒有很突出，甚至因為之前的基礎(chǔ)不夠好要重新搭框架?！?/span>

關(guān)練的話把我的思緒帶回了小時候。早早離家，初來乍到，什么東西都要從頭開始，沒了爸媽的庇護，所有情緒都要自己撐過去。那時候不懂什么叫挫敗感，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受。沒有別的渠道，唯一宣泄情緒的辦法，就只有哭。因為怕被小伙伴笑話，還得躲著人偷偷地哭。

“你那時候啊，是真的刻苦。雖然經(jīng)?？薇亲樱蓮膩頉]說過不練了。”

“?。磕匆娏?？”小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我只好用撓鼻子來掩飾尷尬。

“當然啦，張指導(dǎo)那會兒跟我說，你是個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但在那之前必須需要好好磨一磨。他的眼光我從不懷疑，可我總要親自觀察觀察才能確定你是不是我期待的那個孩子。”

“慢慢地你的框架改得越來越好，能力也逐漸上來了。然而這些都不足以讓我認定你就是我要的那個小孩兒。直到那次，你們宿舍的人得了水痘。其他人都害怕練得太狠導(dǎo)致身體免疫力下降，所以學(xué)會了偷懶。只有你一個人不僅不減量，還天天泡在訓(xùn)練館。有句話叫旁觀者清，你知道嗎小子，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喜歡打球。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認定，你就是我一直期待的那個孩子。這小子，行！”

“我知道你今天回來肯定有事，我也知道你肯定不知道要怎么開口。我不干涉你的任何決定，你也不需要有任何負擔。每個人都有迷茫的階段，都有看不清眼前的路的時候。你是大人了，該學(xué)會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我說了這么多也只是想告訴你，你選擇的，是你喜歡的。去吧，去好好睡一覺，明早上睡醒了就回去訓(xùn)練。在國家隊，兩年的確是一個期限，但那并不絕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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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躺在熟悉的房間里，睡了一個星期以來最好的一覺。天光大亮的那一刻我跟自己說，不能放棄。后來，我在劉指導(dǎo)辦公室里見到那個短頭發(fā)，包子臉，單眼皮大眼睛的小姑娘。那一刻，我無比慶幸我在那個清晨做出了堅持下去的決定。

原來，大雨過后，真的會看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