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混亂，大概就是旅行者離開后萬葉思念她的故事，借用了一些《萬葉集》里的詩句和民俗，《飛鳥集》里的一些詩句。

1.

楓原萬葉又一次想起旅行者時，他正在往面前烤架上串著的魚的傷口上撒鹽。

與旅行者在海島分別之后，他在北斗的船上往來于稻妻與璃月之間。稻妻鎖國令解除之后，海上貿(mào)易變得極為頻繁。除了在船上擔(dān)著水手的活，他偶爾也為苦惱著的人們搭上一把手，就比如這次回稻妻時，木南料亭的木南杏奈看到他，便急急忙忙地奔過來，先是向他盤出事情的原委：最近木南料亭的生意好過了頭，導(dǎo)致店里原本的人手實(shí)在忙不過來了，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請求他能過來幫幫忙。

他本想婉言謝絕，不是怕勞累——臟活、苦活、累活他都干過，只不過是不想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即便此處是他的故鄉(xiāng)。

可還未說出口，他就又轉(zhuǎn)念想起了什么，問道：

“...抱歉，杏奈小姐，我想多問一句，你為什么會想到讓我來幫忙呢？”

“這個啊，抱歉抱歉，是我忘記解釋了。”杏奈雙手合十，有些不好意思，“其實(shí)...是旅行者跟我說的啦。她說你烤魚的手藝真是超、超——級好吃，正好我們料亭里要研發(fā)一道關(guān)于魚的新菜，所以我才想如果是您的話，一定能給出很有用的建議！拜托了！不會耽擱您很長時間的！”

原來旅行者在外人面前提起他時，是這樣的。

只是想象著那時的她臉上會是怎樣的神采飛揚(yáng)，他就不由得也一并輕笑出了聲。

“好，我答應(yīng)了?！?/p>

于是才有了現(xiàn)在的這幅場面。

少年修長的手握住簽柄，即使在這種時候，他的手臂上仍是纏著繃帶，只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來，手腕上一條楓紅的染線分外明顯。木簽子串起的魚肉被翻了個面，大刺刺地攤在烤架上，連同酥脆金黃的表皮一起。他好似聽見耳邊有少女驚喜的嘆聲，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卻只有柜前客人們的笑語了。

他面上還持著溫和的笑意，幫忙將最后一盤烤魚也送到桌前后。便向杏奈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致意，獨(dú)自出了門外，摘下外墻上的菅笠，便踏上回屋的路。

2.

上一次他與她并肩走過這條路時，還是稻妻的夜市，街道兩旁燈火正著，人群熙攘。他微微側(cè)過一些身子，好讓旅行者靠得更近，她空出的一只手微微捏著他的袖角，怕在人群中丟了彼此。

志村屋的什錦炒面；小吃攤上的油炸天婦羅；以及互相交換著的堇瓜奶茶——還沒開口，就知道對方想要說出口的是什么，這樣的默契對于他們而言，舒服得剛剛好。如果派蒙不是在塵歌壺里睡大覺睡得忘了時間，這樣的氛圍可就維持不長久了吧？旅行者想。

直到前面攤位旁的那位老人叫住他們，身旁木架上是一股股五彩的染線，并排陳列在彩案上，鮮活得似乎下一秒就要騰空而舞，回到織成它們的天河去。

“那邊的那位真砂子，來看看吧。挑一根染線，系在手腕上，會適合你們的?！?/p>

你們，老人說了你們。她聽不懂真砂子是什么意味，只是從老人的語氣里隱隱綽綽聽出了大概。但她湊到他面前，歪著頭用眼神問他。他給她解釋：“在稻妻的古語里，是與‘可愛的姑娘’諧音的?！?/p>

她這才完全懂了，歡歡喜喜的向老人道了謝。拉著他雀躍著走到攤位前，燈火的陰影照在她身上，再順手把手上的奶茶往他懷里一塞，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細(xì)細(xì)觀察著每一根染線，使這幅畫面更加生動。

旅行者最后挑了一條楓紅的染線。也給他挑了一式一樣的一條。兩個人一樣。

其實(shí)我是最喜歡金色的，但是這條染線的紅色，很像你眼睛的顏色。

她望著他的眼眸說。

兩個人都把染線纏在了手腕上。萬葉的手臂上還纏了繃帶，但不要緊，少年人的手臂本就是清瘦的，再纏一條紅線也不會顯得突兀。她給他仔仔細(xì)細(xì)的一圈圈纏上去，溫?zé)岬氖种覆唤?jīng)意碰觸到他的肌膚，在這個時候他能感受到她就在自己身邊。

“纏好啦?！彼逼鹕碜佣嗽斨c(diǎn)點(diǎn)頭，“這樣就不會斷了?！?/p>

“像我們的緣分嗎？”

可她搖搖頭，說得很認(rèn)真：

“不對啦，不對，我們的緣分不用纏也不會斷?！?/p>

他低頭望了望自己的手腕處，楓紅的染線與白皙的手腕對比著增添了幾分鮮色。

3.

山路旁稻田里的稻默默地躺在大地上，晝夜交媾而成的黃昏給初生的芒穗蒙上一層光彩，鍍上一層碎金，每根稻穗都緊緊互相依偎著對方。

不久前他們還一起并肩走過這條小路，也是這片稻田，那段時間里他們?nèi)杖斩荚诘酒蘩锫奖橐暗呐?。原因則據(jù)旅行者說，是要不漏過視線之內(nèi)的每一個寶箱。說完這句話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偏過頭再小聲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能不能在到須彌之前找完呀...”

萬葉對于寶箱之類的并不感興趣，只是云游四方時的一種妙趣罷了，他曾經(jīng)是這樣認(rèn)為的?？勺詮乃谝淮闻c旅行者一同掀開沉重的箱蓋，看到她因喜悅而綻出的笑容，無波無瀾的明鏡里也會泛出幾絲漣漪。

只要能看到你笑了就好。

在一那瞬間，他是這樣想的。

——風(fēng)同時吹過他的發(fā)與一旁的稻，穗浪起伏時有燦金的濤，緩慢，柔和的顯出姿態(tài)，溫暖的色調(diào)就像旅行者燦金的發(fā)絲散在他的肩頭上被風(fēng)吹拂的模樣，她也學(xué)著那些植物，靠在他的身上。她本來就輕，靠著他也幾乎是毫無負(fù)擔(dān)的，像朝日下的影子。被她這樣靠著，他的心中幾乎就同時有了大海的寂靜、泥土的喧囂與天空的樂章。她轉(zhuǎn)過頭來，小拇指帶著些莫名的意味，輕輕與他的手指纏在一起，纏繞在小指的繃帶松了些。她踮起腳尖，把頭埋在他的肩上，顯出恬靜的神情。她小小聲說，萬葉，你看那些稻穗像不像我們？

你發(fā)絲的顏色比稻穗的顏色要更亮一些，他說。

旅行者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像她一直戴在發(fā)邊的那朵因提瓦特。

他們繼續(xù)向前走，晚云繚繞在秋日的原野之上，一重一重積聚著，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分的別——畢竟各人都有各人的事需去解決的。

旅行者先停下步子，將身體從他身邊抽離，輕盈地站定在地上，轉(zhuǎn)過身來看他。他則把一直都收攏在袖中的那片紅葉交給她，這次回稻妻他特意從故居旁的那棵楓樹取的。旅行者接過那片紅葉，眉眼彎彎的，再抬起頭來，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我會回來見你的?！?/p>

只要一句話就夠了。

“我知道的?！彼犚娮约赫f，“人與人的緣分，不是那么容易就斷的。”

4.

她前往須彌的那一天。連久居于神社中修行的宮司也來跟她告別，以及那些她在旅途中結(jié)識的人們。因?yàn)槁眯姓哒娴暮芎醚?，他想，大家都知道的，她是天生的走遍星海之人，你看她在蒙德打敗過巨龍，到璃月見證神明的隕落，又幫稻妻解除了鎖國令，不知她在須彌又會遇到些什么，是會被再次卷入運(yùn)命的漩渦之中嗎？——可他只知道像她那樣如拂面春風(fēng)的人是不會不受歡迎的，是啊，旅行者注定是要在旅途上的，跟他一樣。一直走到山谷回應(yīng)，蟾蜍爬行——

在他眼里，關(guān)于旅行者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所以他才只是在遠(yuǎn)處的古松下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手上把玩著樹下脫落的松枝，兩根結(jié)成一處，就是不忍再上前去，再去添一份沉重的羈絆。罷了，來日方長，他想。

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了他，當(dāng)然，也一并望到了松枝上悠悠系著的木棉。

她說她會回來見他——他信她會信守承諾的。只是他原本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日子，還需要一些時日來適應(yīng)分別罷了。月光遲流，和風(fēng)稍扇。他曾經(jīng)作過不少詩句，有漂泊在外遠(yuǎn)離稻妻的思鄉(xiāng)詩，有描寫花與樹與云的景物時，但他還沒作過情詩。他只知道接觸四季的風(fēng)土之時，詩心會悄然萌動，但不知道只是思念一個人，也會有想為她送上世間萬物的本能。原本澄澈如明鏡的本心，“咔嗒”一下，因?yàn)槟橙硕辛耸枋А?/p>

她說：萬葉，我會回來見你的。

他因?yàn)檫@句話才安心回了北斗船上。夜間水手們唱歌到累了歇了時，便調(diào)笑著問他是不是也有了少年人的心事。他怔了，但還是笑著輕輕搖頭。然后給他們講起夏日與她在海島上的故事——講會說話的船靈和松鼠，只是不講新結(jié)識的友人們的幻境，也沒有講她。他講海灘邊承載著回憶的海螺，講悠悠飄落的紅葉，講以山體制成的樂器。但講什么時他的眼眸里都裝著她，想她輕快的步伐，想她在樹下站立時的身姿，想她如今又會在經(jīng)歷著何種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

可假如她沒能回來見他呢？

講著講著，他突然一頓。

等到篝火旁只剩下他一人時，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放在以往，水手們只會說笑他成熟得不似這個年紀(jì)的人，反而像是要立地成佛。今日反倒問他有沒有心事。他摸了摸胸口處，有些發(fā)悶，就像他曾倚在桅桿上無數(shù)次望著船進(jìn)港灣潮滿溢的景象一樣。

原來是因?yàn)樗芟胨　?/p>

5.

呦呦的鹿鳴聲將他的思緒拉扯回現(xiàn)實(shí)之中，這山中的橘蔭路向著八方，他偶爾也能在路上遇到訪問完胡枝子后歸來的雄鹿。除此之外還有亂石灘上的蛙鳴聲聲不止：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p>

被通緝之后他曾短暫的寄居在這山中的鹿火屋一段時日，想不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場。風(fēng)吹來了，樹葉沙沙響，樹枝上的清露若有似無的滴下來，濕了他的衣袖。他仰起頭來看，是株梨樹。想是已經(jīng)被人收獲過了，樹上已見不到果實(shí)，只有極小的一個還欲墜不墜的掛在枝頭，被重重的葉片遮掩著，只露出一縷顏色來。他伸出手，風(fēng)就將那顆梨帶到他的手上，咬了一口，聲響清脆得好聽，但里面卻是泛著酸——不過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兩三下就嘗了盡。然后將脖上的圍巾系得緊了些，這個秋天似乎比以往要涼些，山中的水汽則比城內(nèi)更為潮濕，但他仍舊是穿著這套舊衣。白天亭里幫忙時杏奈問過他的意見，要不要換套更方便的衣裳。他謝過，但還是拒絕了。只是略略改了改穿衣的方式，不僅是舊衣穿得慣了，更覺得貼體，還有至今未能再逢某人的原因在。天長日久，草枯草榮，連深山巨石也生了青苔，好在還有幾朵路旁的葵花煥發(fā)出三分活潑的亮色。他放慢步伐，走得更加仔細(xì)。

有懷舊鳥的啼鳴被收入他的耳中，交讓木，御井上，展翅飛鳴。

萬葉，萬葉——他總是能聽到她這樣喚他的名字。伴著少女輕快的語氣，尾音比鳥鳴還要清澈，落到他的耳中就再也忘不掉。有如海鷗與海浪，他們相會、靠近，但最后海鷗還是要飛走，連海浪也遠(yuǎn)去。

眉眼間忽然有著些許的癢意，他回頭望去，卻只見到幾株葛花。

6.

夜色像彎彎繞繞的藤蔓，順著天空一點(diǎn)點(diǎn)垂落蔓延而下，最后落到地上的葵色中。不知何處傳來的大雁飛鳴，若有似無，聽不清，反正不會是在叫她的名字。他在門前望著天海上云層簇?fù)碇囊汇^牙月，直到月船搖進(jìn)了滿天星輝之中，才掀開鹿火屋的門簾進(jìn)了屋。

稻妻有民俗說，想念對方或?qū)Ψ较肽疃紩趬糁邢嘁姟?/p>

那么他今晚會夢到那個跨越星海的旅人嗎？

他理了理床鋪，挽起袖口躺下。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沒有解開衣紐——也許解開會更好，如果反過來想。像是池中鳥一般，飛上去，浮下來，坐不是，立不是。他翻了個身，閉上雙眸。

不知何處的山鐘已經(jīng)敲過，聲聲催著他入眠。他半闔著眼，心里仍想著剛剛望到的那片清輝，門畔的蟋蟀仍是那樣肆意的叫著。

他在夢中驚醒時，月亮的銀光從屋里的木窗流進(jìn)來，給所有事物都覆上一層玉白。遠(yuǎn)處傳來烏鴉聲聲啼叫，但望不見鴉影。也對，在這樣的白下，烏鴉也披上了月光裁成的衣裳，隱藏于天鵝之中。

他下意識的要向身邊摸索去，手卻落了空。怪他，總覺得她會在自己的身邊。他轉(zhuǎn)手撫上自己的額，門簾忽地被掀動，一秒的時間都不用，他就又抬頭望去，卻是秋風(fēng)披靡。

他不感到失望，就當(dāng)他思戀的是那陣風(fēng)也好，這也是值得羨慕的。

至少可待風(fēng)來，又有何嘆，他想。

可真的當(dāng)房屋被沉寂重新包圍時，他還是從床鋪上站起，心里懷著那么一絲期待，披了件外衣就半掀開門簾，準(zhǔn)備踏出屋外。

她就在他掀開簾子的那一刻撞在他的懷里。踩著月光鋪成的玉，身上落滿的星星也跟著她一起落入他的懷里，柔軟的金發(fā)蹭得他有些癢意。他微微張開口，想說話，但是他還沒說出口就直直地要被她撞倒了，眼前的事物都因?yàn)檫@一撞而搖晃，只有她的面頰固定在他的視野中央。好在有風(fēng)。風(fēng)托住他們，輕柔地放在了松松軟軟的草地上，露珠恰好落在了草葉上，遼闊的穹蒼在他們的上方靜止。

他知道這不是夢了。

她從他的衣袖間抬起面頰，瞳孔中的恒星也跟著旋轉(zhuǎn)，看著他因?yàn)楸蛔驳苟㈤_的白發(fā)，在月光下幾近透明的肌膚，松松的衣紐也在此時錯了開來，領(lǐng)口處漏出一截線條流暢的脖頸，這一切都被仔仔細(xì)細(xì)地描摹在旅行者眼中的世界。她伏在他因心跳而微微起伏的身軀上，頻率逐漸靠近，最后趨于同步。就像是乘著月光，從哪一片未知的天空飛來似的，不可捉摸卻又真的實(shí)實(shí)在在。夜晚的秋風(fēng)、云霧、胡枝子和子規(guī)啼鳴，都因她而豁然開朗。

旅行者微微笑起來，雙眉舒展，長長的睫毛輕微的顫了顫，那笑容一直浮上她的眼，朦朧的微光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眸底里流淌著重逢的喜悅，熒熒一燈，卻要比漫天星空更加瑰麗，他幾乎要溺在這成片的金色里面。幾縷金發(fā)垂在他漂亮的鎖骨上，有一縷掠過了他的眉梢。也許是夜間趕路露深的緣故，旅行者小巧的耳垂有些微微發(fā)紅，山中的濕霧在眼尾留下了痕跡。手指順著他腕上的紅染線逐漸上移，再上移，趁著十指相扣的瞬間，在他的鎖骨旁落下了一個微醺的吻，嵌在少年人的心口。這個吻里帶著些花香的味道，短促而又不朽，將少年人外表的遮掩全部卸下，連呼吸也不自覺變得綿長。

然后她捧住他的臉頰，看著他的眼睛，抵住他的前額，周圍所有的浮喧都離他們而去，只除了樹葉的沙沙聲，代替了她本欲宣之于口的那一句：

我來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