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據(jù)崩壞【第六章-上】
人們往往用至誠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動,
掩飾一顆魔鬼般的內(nèi)心,
這樣的例子是太多了。
——
《哈姆雷特》
床鋪很舒服啊。和煦的陽光鋪滿床被,暖暖散開。
格林斯太太怎么站在床邊?是我的幻覺嗎?她不會用這種眼神的。為什么有幻化成一對面目不清的男女用相同的眼神看呢?不管那么多了,太舒服了——
那個混蛋咚咚咚的進來?腳步聲這么大?簡?怎么又變成了元無風?揮著巴掌就蓋了下來······
羅心靈一睜開眼就迎上何常冷冰冰的臉。
“停停?!ぁぁぁぁぁぃ?/strong>你和那家伙是親兄弟嗎?叫醒的方式一模一樣,靠扇別人巴掌?!”
“起床?!焙纬G下這兩個字,靜靜走出房間。
二樓一間空房隨便鋪的地鋪能叫床?!好不容易等陀爾思草藥劑副作用過去,第一個美夢就給你這么無恥打斷了!就不能讓我好好做完嗎?!
羅心靈此刻心中有三丈高的無明業(yè)火熊熊燃燒。雖說快五天了,她還是無法習慣這種粗暴的方式。她翻身而起,拍拍灰塵,窩著一肚子火草草洗漱。
一如既往,何常已經(jīng)下了地下密室。只留給她一臺簡易老式電腦,格式化的干干凈凈,只為了裝載一個編號為jhbd.y.α4β7.ρxΔ的“原始孢子”。羅心靈每日的工作很枯燥,分離“刨子”衍生形成的病毒并上傳儲存。一開始她還覺得精精有味。說到底,自己還是個業(yè)余黑客,自然想見識見識專業(yè)戶的造物,結果嚇了一跳。
“孢子”衍生物真的具有某些生物思維特征!有些還具有高階智慧!這什么?從零開始制造人類思維體?
三天后她就漸漸習以為常了?,F(xiàn)在甚至感到無趣。細節(jié)過多就會讓人疲累。
一整天的生活節(jié)奏規(guī)律單調(diào),到堪比監(jiān)獄——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她的專屬監(jiān)獄。早上五點左右醒來,早餐隨意,六點開始被束縛在電腦屏幕前持續(xù)到十一時,下午從一點一直到六點。至于晚上,羅心靈之前從來沒有任何的夜生活,是一個從晚上六點一覺睡到天亮的人。此時此刻卻被迫養(yǎng)出熬夜的作息規(guī)律,知道凌晨一點才讓休息。后來實在受不了,死皮賴臉才終于被允許十一點躺下。
說起來也有些好笑的事情。見面第一面起,羅心靈就認定何常也是個咖啡癡迷者,暗地里搶著和他爭搶房子里的咖啡機。那天中午何常才剛忙完,陰沉沉走到飯廳準備接一杯熱咖啡,抬頭就看見機器上的0ml字樣,分外扎眼。
“嗯?”他回望坐在桌旁的羅心靈。她正一個小瓷壺倒出清澈透明的茶水,細細品著。
“你還會喝茶?”
“耳濡目染吧?!绷_心靈避開目光,聳了聳肩,“你又不是不知道姜晉老先生?!?br>何常的眉毛疑惑的挑起。他一句話都沒說,出了偏門進會客廳。羅心靈只聽得卷簾門升起又降下的響動,只當做他出去買咖啡粉包了。她忙按住陰陽壺上的小孔,把剩余的咖啡倒了出來。嘿!這家伙自己都不知道家里有這么個玩意吧?
待到她舉起杯子正要痛飲一番,眼角卻瞥何常陰郁的臉正在偏門門口對著自己,五官每一個細節(jié)里都壓著慍怒。她只好用尷尬至極的眼神回敬。
想到這,羅心靈抿嘴偷笑。還在環(huán)區(qū)的時候,格林斯太太和姜老就說她情商堪比AI。相比之下,這位更是不如AI。兩個沒有情商的家伙聚在一起,可真有趣。
安安心心過完上午,羅心靈伸了個懶腰。樓下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她忙走下樓,瞥見何常的身影消失在正門。什么事情能讓他這么急著外出?
“方?”她呼喚著。
“我在?!盇I借著機器人的身體滑了過來。
“何常怎么了?”
“有急事所求?!?br>果然這人工智能從來不會直接說明真相。羅心靈不滿意的抱起手臂?!昂冒桑敲词且驗槭裁醇笔履??”
“權限不足,不予答復?!?br>該死的。

簡·格林斯斜靠著阿爾貝萊特醫(yī)院墻壁,時不時點開戰(zhàn)術分析眼鏡,就為了看看時間。余光中突現(xiàn)一抹濃黑,她轉過頭,無可奈何的歪著腦袋,表達心中的無語。何常望著簡,一臉陰郁,三步并兩步上前問道:“沒買藥方?!那混蛋送去急診室了?!”
“要不然我一個外人叫你過來干什么?”簡吐槽道,“不瞞你,他連抑制劑都忘記去買了。”
元無風是個瘋子,對力量與速度的追求遠勝他人。至于他所追求到的成果,亦或者詛咒,就是那把沒人說得清從何而來的蝴蝶刀。
金屬外表只是掩飾,本體作為高純度血石,對主人的反噬是極為可怕的。這種罪惡領地周圍出產(chǎn)的礦石賜予持有者力量與速度的增長,作為兵刃時還能報發(fā)出強大的威壓。代價是,異化持有者的思想與精神,使之愈發(fā)嗜殺,偏執(zhí),極端。血石器具能夠吸收血跡提高自身純度,同時加強自己的能力。受這種影響后期的人,統(tǒng)稱為血石癥患者。
此時,血石不在止步于影響患者的思維。他們的血液活在潛移默化轉化為100%純度的血液結晶,剝奪人的思維,化作嗜血兇獸。
科學最多只能摘除血結晶并重新液化。魔法,巫術以及道術只能制出藥方抑制。根除之法只有遠離血石器具。藥方很貴,但是······
“他拿我的錢干什么去了?”何常責問,“買五十個‘克血方’都夠,他拿錢都干什么去了?”他隱隱感覺不對,肯定沒有什么好結果。
“不就那些事嗎,”簡聳聳肩,“喝酒,打游戲,哎哎哎,還沒畫完,買還是夠的······”她扶著何常——他氣血攻心,快要氣暈過去了。
雖說不怕我自己的錢怎么揮霍,但這樣子連自己的健康都不顧了······不行了,氣死我了?
,看不下去了我透······

羅心靈氣惱不已,卻無可奈何。她搖搖頭,走向廚房,命令“方”做午飯,同事順口問道:“‘謝頓’怎樣?”
“導入AI可以與我兼容?!焙纬W约旱腁I禮貌回答,“只是希望它下次不要再阻礙我的管理?!?br>羅心靈閑暇之余和何常達成協(xié)議,成功導入自己的雙形態(tài)AI“謝頓”,亦或者叫“終末眼”,的一個備份。前提是不進行入侵行為?!爸x頓”只能作為一個“幽靈”到處閑逛,附身的機器還會被誤認為脫離管控而被覆蓋,它自然會反擊。只能說兩個大活人為了讓兩個AI兼容廢了不少功夫。
實在是沒了活干,她在房子里散起了步。
整棟小樓結構大體熟悉。只是她實在沒想到,何常真的做好了一年都可以不用出門的準備。幾乎每個房間都有儲存物資。有一間房屋一進去是空的,但一打開用隱藏機關就會收獲三面掛滿槍械的墻。與此對應,室內(nèi)靶場也一樣配備。
估計他很會用槍。
但建筑中還是有幾個她完全不知底細的房間。一是何常自己的臥室,每次出來都要反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另一盒房間用鐵門鎖死,似乎永不打開。
里面都有什么?羅心靈只感到好奇,同樣好奇他偏執(zhí)的復仇。

元無風活蹦亂跳走出阿爾貝萊特醫(yī)院的那一刻,不管是約瑟夫·科瓦爾斯基還是何常都強按下氣急敗壞的心理,目送這位大盜賊離去。知道約瑟夫確定那家伙聽不到自己的大呼小叫之后,他才伏在何常耳邊幽怨的低語:“我求求你了,何常。我知道你小子和那家伙很熟,我求求你以后要他按時······”
“我又不能和他天天待在一起,醫(yī)生,”何常推開他,“要干這種事找他的搭檔簡·格林斯去,你要她的電話嗎?”
“算······”約瑟夫瞅著何常掏出手機就準備大數(shù)據(jù)搜索,剛想制止。一想到他這種人那在乎什么他人隱私,就無可奈何放棄了。衣兜里自己的手機嗡嗡響了片刻,顯然,簡·格林斯的電話號碼已經(jīng)精確檢索成功,發(fā)了過來。他只能默不作聲收下,心下決定對方一走就刪除。
凜冽寒風卷過地面,徹骨寒意爭先恐后尋著衣服上任何縫隙。何常打了個哆嗦,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穹,突然想到了什么,問到:“快十二月了吧?”
“你是在關心渡魂日嗎?”約瑟夫回道,“沒多久了,這周內(nèi)?!?br>秋天又要過去了啊。何常在心底喃喃,引渡亡魂,祭奠冤死者的時候又要來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秋冬相交。東海岸習俗認為這是一年中陰氣最重的時候,地府在這一天距地上世界最近。在這一天,祭禮司官召喚九層青火森羅塔,舉行盛大的儀式引渡亡魂。這項習俗隨著闖蕩天下的云水商客旅人穿到數(shù)據(jù)城,逐漸成為環(huán)區(qū)盛事。
這次祭奠定不能松懈,這是為了自己不忘過去的深淵之恨。在那個人死去之前,這個日子算不上完美??!
羅心靈嗎?還是不要讓她參與好了。何常盤算著,就她那智商,要恐怕費不了多少時日她就能串明我的意圖了吧。她太像往日的自己了,看上去單純的如同未經(jīng)世事的孩童,實際上。他再次復盤自己對羅心靈的推測,再一次確定了自己的結論:這個女人心機很重,城府很深。

十二點,羅心靈再一次開啟VPN,連上“環(huán)網(wǎng)”,也就是中心區(qū)人員所謂的“暗網(wǎng)”。上一次聯(lián)網(wǎng)時還是利用那一臺徹底報廢的筆記本電腦的時候。這個網(wǎng)絡依托于千里之外的義軍據(jù)點“荒沙堡壘”建立,獨立于中心區(qū)的“內(nèi)網(wǎng)”。
一看到“鏈接已成立”字樣彈出,她旋即打開瀏覽器,開始搜索“全息手表改裝”。結果一出來,最上面是一欄顯眼廣告:
愛德華多電子商店,為您提供最優(yōu)質(zhì)的電子設備!兼顧改裝工作,全銹門黑市一流!
黑市嗎?呃——
羅心靈也不是沒有聽說過這個北環(huán)區(qū)最大的黑市。它的地位相當于中心區(qū)最大規(guī)模的購物中心。事實上,沿街店面里基本沒什么上等貨,真正的好東西都是在黑市上交易。只是黑市小巷盤根錯節(jié),巷陌錯綜復雜遠超環(huán)區(qū)他處,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如此復雜的地形,正是綁架,勒索,謀殺,偷竊的完美實施地,小流氓與人口販子的天堂。
更別提黑市興旺發(fā)達的妓女暗娼生意。
她聚著眉頭,點開廣告查看商家地址。果然在黑市,位于專門劃分的電子區(qū)內(nèi)。那個區(qū)域還算安全。商家信譽好像還靠得住,距離也挺近······
或許可以考慮嘗試一下?
羅心靈摸了摸下巴,下了決心去試一試。把手表改的更牢固可靠一些,擴充內(nèi)存,加強算力。再說了,一連五天沒有其他事情可以消遣,下載一個電子游戲玩玩也未嘗不可。
“羅心靈!在不在?!”何常的嗓音突然傳入耳中。
她無語的回應:“現(xiàn)在不是十二點嗎?”
他尷尬的停頓片刻,道:“······給我記清楚。”
“我下午能不能出去走走?有事的?!绷_心靈抓住機會急切問道。
“多久?干什么?”何常反問。
“到兩點左右吧?你覺得我還能翻起什么風浪?”為什么要像找老師上司請假似的?以后還是要硬氣一些。
“······去?!?br>還是妥協(xié)了。羅心靈心情愉悅的從地鋪上爬起來,披上衣服走下樓,恰好和何常疲憊的雙眼對上目光。不對啊······為什么有一點亮光微微閃爍。她困惑的眨眨眼,那一點光芒仿佛從未出現(xiàn)。只是藏在神色中不易察覺的哀傷依舊揮之不去,怎么看也不像是他這種偏執(zhí)狂會出現(xiàn)的表情。
還是先放下別去想,好好出去走走!
她快步來到正門前,推開門走了出去。“準時!”何常的提醒(或警告)不合時宜的鉆進耳朵。不準時當然不行,要不然你不會饒了我的。她想。
羅心靈踏上街道,秋風凌厲,卷起梧桐和銀杏的樹葉亂飛。松枝與杉針互相固定在路面上。往來行人中混入些許身著黃黑籃三色衣的人。據(jù)說他們是參與渡魂日儀式的祭司。說實話,有時候不看他們顯眼的衣服,單單瞧著那一臉故意裝出來的莊嚴樣子就能認出他們。她也不是沒有聽說過渡魂日祭禮,一不知道儀式有多神奇。
再一次打開手表電腦確認地址,一想起自己對環(huán)區(qū)街道分布還只是了解個大概,還是無奈打開導航地圖。左手一直這么舉著好累······管他呢,讓商家?guī)兔Ω脑?,裝上一個懸浮裝置就行了。她確定方位快步走去。
卡洛斯·桑切斯路的盡頭是一片環(huán)島廣場。羅心靈一抬頭,七層高臺躍入眼簾。這就是祭壇吧?平地而起,搭建在廣場正中央,導航圖上將這里稱作“金鈴醫(yī)廣場”,原本應該是有一座雕像的,難道是拆除了?她繼續(xù)觀察著祭壇,七層高的臺子全部由金屬鑄成。頂端,四扇青銅門已經(jīng)立起,斑駁銅銹猶如古代人刻寫下的字跡布滿上下。好像真有那么神奇。
羅心靈搖了搖頭。萬事萬物皆有道理,只是要用不同的道理去解釋罷了。要不然也不或出現(xiàn)魔法科技共同存世的現(xiàn)象。她腳步匆匆繞過廣場一角,拐進另一條路,盡頭就是黑市入口了。
比爾·諾克斯精疲力盡的趴在桌上,眼鏡擱在一旁,文件散了一桌子。此刻他正迷迷糊糊的嘗試讓自己在半睡半醒中得到休息。手里還攥著沾滿咖啡渣的杯子。
轟!
辦公室大門被一拳撞開,變形扭曲的不成樣子。比爾一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魂未定。杯子甩了出去,砸落在地,碎成一片片碎屑。他扯下飛到臉上的紙張,驚惶的凝視來人。門口,潘武環(huán)正張大嘴巴審視自己的拳頭。剛剛爆發(fā)出可怕力量的鐵拳上沒有一點傷痕。
“這,這,這是,怎么,怎么,一,一回事,這······”一緊張,比爾仿佛回到了初入官場的時候:結結巴巴,不會說話。
“怎樣?”羅曼從潘武環(huán)身后走出,“半機械改造成果如何?”
“太,太,太好了,”比爾結結巴巴的吐出字來,“我,我是說,這,這樣很,很好?!?br>“你在說些什么東西?總管不滿的壓低眉梢。
比爾一驚,忙強制壓下內(nèi)心涌起的慌張恐懼。冷靜再一次回到大腦中。他拾起眼鏡戴上,咳嗽幾聲。同時注意到羅曼神情中濃濃的不安。
“大,大人有什,什么問題嗎?”他問,“潘,潘隊長看上去改造的很成功,復有何憂?”說罷,他心有余悸的望了潘武環(huán)一眼。行動隊隊長的指關節(jié)泛著不自然的金屬光澤,仿佛一尊逼真的金屬塑像,或者說,一個機器人。
羅曼沉默良久,長嘆一聲,道:“我打開了地獄的大門?!?br>“這······請詳細解釋?!北葼柨闯鏊男膽B(tài)有些崩潰。這是一個時機!
“你不口吃了?”羅曼反問。
比爾一愣,回道:“剛剛入職時候的毛病,本應該克服了?!?br>羅曼拍了拍潘武環(huán)寬闊的肩膀,“回集結廳和你的隊員們回合,因為,”他思來想去還是沒有說出口。潘武環(huán)很想問出寫什么,但軍人的本色是服從。他敬了個軍禮,轉身離去。羅曼扶著門框轉過身?!爸Z克斯,我一身謹慎,你覺得我參與賭局,勝算多大?”
比爾有些糊涂,他想了想,回答道:“80%?”
“就當是80%吧。”羅曼苦笑著,“我賭了,同意和阿道夫·阿希曼合作,帶隊來改造行動隊隊員?!?br>比爾震驚兩秒,飛速思考著。這是一個契機!萬一羅曼在這件事上搞砸了,我就有機會上位了!這可是······
“比爾,你是不是想取代我?”總管猝不及防問。
比爾·諾克斯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說破了。他的野心無可置疑瞞不住羅曼,但這是兩人第一次擺明了談論他的陰謀。
“你不用擔心?!睂Ψ匠谅暤?,“這件事過去之后,你就會接替我的位置?!?br>“為什么?!北葼柕貞瑳]有提問的意思。他不斷復盤著羅曼從羅心靈出逃,不,應該是從“綠盾”建成時以來種種怪異表現(xiàn):他對“綠盾”工程的理論理解透徹的不像一個之前從未涉及網(wǎng)絡領域的軍人;他處理大入侵事草草了之,態(tài)度遮遮掩掩;他對過去與回憶總是避而不談,從來不談論過去的經(jīng)驗······
羅曼沒有回答,他目光渙散。為什么,太明顯不過了。要么作為功臣加官進爵,要么作為罪人千刀萬剮。
這就是自己的前路。

羅心靈抬眼盯著門框頂早就銹蝕殆盡的鐵牌,思忖良久,故作輕松嘆口氣,邁入幾乎要垮塌下來的棕紅銹鐵門框。
環(huán)區(qū)俗語:“在銹門之內(nèi),爹媽都能買到。”
只有“嘈雜喧鬧”四字可以形容黑市,耳朵中充斥著四面八方的雜音。不只有叫賣講價,更有其他聲響需要用眼睛配合才會明白出處。諸如沸騰冒泡的藥劑,試射中的槍械,打劫者的威嚇,各種生物的叫聲。遠處有糾紛爭端的吵鬧;冥冥之中似乎聽見陀爾思草根模糊不清的嘟囔,果不其然,當場就有幾人橫七豎八倒了下來。她急忙堵住耳朵,快步走過。
身后總是有腳步聲跟著,定有人跟蹤。羅心靈匆匆走著,希望不引起更多注意。但是一頭飄飛的灰色頭發(fā)不遂人愿。前方一片突兀的霓虹燈,她快步走近,后肩卻被人按住。
“這位小姐,”油滑強調(diào)聽著直發(fā)毛,“要不要跟我們走走?做客?”
羅心靈僵硬的轉過身,面對五六個家伙假笑著盯著她。有好幾個特意在她胸口等位置色瞇瞇的掃視著。壞了,被糾纏上了。
“不必了?!彼B忙推開對方。
“那么害羞干什么?”為首的瘦子收住口水,“來來來,小魔女,跟我們走一趟吧?!?br>羅心靈腹誹道,頭發(fā)顏色背的鍋啊!我哪里會魔法了?她思考著脫身之策,道:“這位大哥,您是缺錢嗎?”她攤開手,“要不,要不這樣吧,我給你們賬戶上轉一筆錢怎么樣?”她早就像何常學習,暗地里早就往自己賬戶上塞了一大筆虛擬資金。
“為什么呢?”瘦子打斷她的臆想,“把你請過去,我們好好談談不好嗎?就這么應付我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或者說,單純就是蠢鵝?”他的語氣一下子兇狠起來。路過行人竊竊私語著避開。只言片語中曉得這好像是某個地方幫派。
好吧,希望不要再找更多的麻煩了。羅心靈故意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子,說道:“不是,我家里沒人啊,就我一個,我能有什么背景?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嗐,能干什么?”瘦子抽出一根煙點燃,“來說說看,你該認識哪些人???”
“呃——”何常那家伙肯定不讓我報上名號,還有誰?啊就他了,我差點忘了。羅心靈又清了清嗓子,故意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說,“‘血蝶’元無風可以嗎?”
果不其然,對方一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大變。原本挺直的腰桿瞬間佝僂下來。后面的跟班中已經(jīng)有幾個溜了?!皩Σ黄鸢?,小姐,打擾了?!彼叨哙锣碌耐鲁鲎謥?,“無意冒犯,真的?!闭f罷,他轉身就逃,聚起來的人轟的散開,散得一干二凈。
果然啊,在關鍵時候拉出那個欠逼的名字還是有用的。搞壞的名聲讓他自己背去,他都臭名昭著道這個份上了,再敗壞一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故作輕松的聳了聳肩,轉身走進燈火通明的電子區(qū)。幾塊環(huán)區(qū)不常見的廣告牌把這里照的閃亮,幾乎睜不開眼。羅心靈往前走著,仔細分辨光影交錯中店鋪的招牌。然后她意識到,根本不需要這么仔細。愛德華多電子店的招牌可能是這篇霓虹燈廣告牌中最大的。
“有人嗎?”她邁入店鋪,喊道。店鋪中整齊排列十多個方形平臺,雜亂的堆著不同類型的電子零部件。像極了何常房子里某個儲藏室。
“來嘍!”一個禿頭從店鋪一角拐出,微微佝僂的身子接著發(fā)亮的腦殼,眉眼間滿是商販的市儈和精明。他的右手是一條機械義肢,看上去是大價錢買來的。
“新顧客???”禿頭掛上職業(yè)般的笑容,“艾薩克·愛德華多為您服務。”
羅心靈不由得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她伸出手,小心問道:“嗯——手表全息電腦有配件嗎?”
“給我過目。”艾薩克走上前摘下手表,從兜里掏出一個精密串聯(lián)鏡片戴在眼前。義肢平穩(wěn)端著手表,能讓他一寸一寸查看手表的細節(jié),“有點迷,看上去不像粗制濫造的環(huán)區(qū)貨,又不像中心區(qū)那些高端的玩意。嘖嘖嘖,我認出來了,應該是過渡區(qū)域的神木手表出來的,難怪那么熟悉。”
“是?!绷_心靈驚奇的回答。手表電腦她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了,商家標記早已消磨一空,這還能準確認出來?想必是有真本事了。
“神木手表我肯定有配件,哎呦,老板江戶川弘樹我都認識多久啦。?”他輕快的打了個響指,一個破舊的機器人慢慢走來,“耗子,去找一下神木神木手表的配件?!?br>“耗子”搖搖晃晃走了。老板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接著說道:“小姐這氣質(zhì)不老環(huán)區(qū)人啊?!?br>羅心靈幾乎能猜出他下一句想問什么。
“會法術還來······”
“大哥,”她沒好氣懟回去,“你覺得如果我會魔法的話還會來這里嗎?”
艾薩克只是不置可否的轉轉眼珠,“誰知道呢?我聽說啊,不管是野外的那些義軍還是帝國軍隊內(nèi)部都有些既會魔法又同科技的家伙。”
“別聊那么多了。對了,有沒有適配這種表盤的懸浮裝置?”
“你的意思是讓處理器分離成單體?可以自主漂浮并履行全部功能?”
“差不多?!?br>“有的,‘耗子’!再去拿一些懸浮模塊來!一起搬去工作臺!”艾薩克重新將目光聚在羅心靈身上,“你是要現(xiàn)場裝配還是······”
“現(xiàn)場,我干脆把剩下的要求也說了吧。”羅心靈揉了揉太陽穴,“擴充內(nèi)存,強化聯(lián)網(wǎng)能力,加強算力與無線傳輸能力。還要······更堅固些?!?br>“要求不少,不過,都能滿足的。”,艾薩克輕點義肢小臂,彈出全息屏幕記錄著,“懸浮裝置的話,我有螺旋翼,霍爾離子裝置,微型反重力裝置,電磁場······”
“反重力?!绷_心靈簡明扼要,打斷了他如數(shù)家珍的行為。
“那就好,”艾薩克調(diào)出計算程序,手指飛速敲打過后,道,“一共2500黑幣?!?br>“等裝配好我自然會交付?!绷_心靈道。
“一個半小時左右,請稍等?!闭f完,艾薩克領著她轉過一堆堆小山般的配件堆,坐在早已鋪滿零部件的工作臺前。那椅子上居然有數(shù)條皮繩,機器人“耗子”順從上前,幫助人一一系上皮帶扣,拉緊。胸口以下就被捆在了椅背上,一動不動。艾薩克苦笑兩聲,戴上串了聯(lián)鏡片組。細小的鉗子發(fā)出微弱嚓嚓聲的那一刻,市儈之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頂尖匠人的專注與入迷。義肢絲毫沒有任何多余的抖動,指間纖細如發(fā)絲般的工具仿佛與他合二為一,薄如蟬翼的配件芯片置入正確的位置,分毫不差。他猶如雕琢精妙絕倫的藝術品的神人。羅心靈入迷了,前一秒還是市井奸商的模樣,下一刻卻成為如鐘表般精準細致的工匠,力求全真的完美,機制的工藝。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而艾薩克·愛德華多如同脫離了時間。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手部細微的動作始終不同,腦袋少許偏轉實在稀少,但見身體其他部分如同石化,紋絲不動。此刻,羅心靈才明白為什么他他要把自己捆起來作業(yè):為了讓自己完全不會動。
真是一種享受。

羅曼再一次進入了粒子室。他帶上手套,試圖重溫久違的操縱感。有感覺了。粒子室內(nèi)色塊翻騰,很開就組合出一張舒適木椅。他做了下去,閉上眼,讓自己的大腦重新從憂慮之火中冷卻,重新冷靜思考問題。
“好,好,好,‘天網(wǎng)’部門?!彼⒌谋犻_眼,銳利掃視周遭,“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搜集到的情報傳輸?shù)搅W邮??!?br>虛空中泛起一陣陣波瀾,數(shù)以百計的全息屏浮現(xiàn)。羅曼不由得感到頭大。天哪,處理起來要費上一段時間。
他首先將等級最高的情報調(diào)來,一條一條翻看。比爾有野心,也有支撐這野心的實力。情報信息整理的井井有條。其中關于那個羅心靈的情報引起了注意。
居然已經(jīng)找到她的藏身之處了?他忙翻看起來。居住點是環(huán)區(qū)中的一棟小樓,這風格不似周圍啊。嘶——能不成已經(jīng)被義軍那邊注意到了?保護起來了?
“關于叛逃者羅心靈的相關信息遞上?!彼虬肟罩邢铝???此瓶湛杖缫矡o人在旁,但羅曼知道,“綠盾”在聽著。
十幾片全息屏被重點甄選而出,圍繞著他展開。羅曼劃動著,突然,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躍入眼中。
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活了幾十年的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鏡。他重點放大那張圖片,注視著那個人,隨即無力的癱軟下來。
全完了,原來是他,一切的都可以解釋了。
我以為他死了······

剛好距離何常要求的時限十五分鐘,手表改裝完成。
“您看看合適嗎?”艾薩克·愛德華多推動成品,移至工作臺前沿。羅心靈緩緩拾起,轉動指針,開機。艾薩克解開身上纏繞的皮繩,扶著工作臺顫顫巍巍著站起。
“流暢度提升了不知一點點啊!”羅心靈大加贊賞。她正翻動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打著。從未有過的靈敏讓她感覺在彈奏世界名曲。
“老身的作品,還算滿意?”艾薩克突然劇烈咳嗽幾聲,“咳咳咳咳······”
“您沒事吧?”羅心靈一改對他的奸商印象,對這位民間高人表達敬意。
“沒事,那個,”誰料艾薩克轉眼又翻出一副精明的樣子,“給錢吧?!?br>啊這。羅心靈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足足尷尬了十秒,羅心靈才打開轉賬軟件進行支付。隨即高高興興的離開了。臨走前,她還不忘朝艾薩克揮手道別。對方也禮貌的回應,只是彎曲的身體看上去更消瘦了。
怎么還沒回來?何常瞅了一眼屏幕角落里的時間,隨即踹開椅子,踏上升降機。熒光帶幽幽作亮,剪出漆黑影子。地毯偽裝門打開,久違的自然光揮灑于臉上。他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清醒不少。
她應該會滿意老愛德華多的手藝,何常笑笑。大數(shù)據(jù)檢索一個人的ID一旦成立,調(diào)查這個ID名下的各項行為自然輕而易舉。就算是給艾薩克那家伙送點養(yǎng)老費 吧,畢竟幫過自己。他走進餐廳接咖啡。對他來說,茶不夠苦,不夠有效。
“你有閑心出來?”羅心靈輕快愉悅的聲音飄了過來。
“滾去工作。”終于回來了。他毫不客氣回懟,“你是去改造手表了?”
羅心靈微怔,隨即笑道:“查我ID了是吧?給人一點隱私行不?”
“你私底下里不做?”何常打斷她的辯解,“環(huán)區(qū)人不會閑的沒事干讓一個人去純粹的攻擊仇敵的賬號,哈哈,除了銀行賬號吧。他們最需要的是情報,情報會顧及隱私嗎?”
出乎意料,羅心靈居然鼓掌道:“說得好?!?br>何常皺起眉毛。這是在嘲諷?
“對了,你去哪里改裝的?”他突然問道。
“愛德華多電子店。”羅心靈淡定回答。
“哦,虧了?!焙纬;貞?br>“那家店不好嗎?”
“同樣的價格,葉氏改裝店能做的更好?!?br>何常扔下這句話,灌下咖啡。羅心靈眉毛高挑,似乎不相信。算了,能在語言上反唇相譏一次也夠了。他苦悶的想著。渡魂日儀式快要到了,今年······還是出去走走吧。
引渡亡魂,引渡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