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小伙北漂年入30萬,買奔馳后,人到中年連5000都賺不到
再次見到丁偉時,他眼神中已沒了兩年前的神采,眉宇間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愁苦。這次相隔兩年的重聚,話題自然離不開最近的境遇。
我對丁偉的認識還停留在兩年前他剛做淘寶拍賣時的印象。當時,丁偉和朋友盤下了一個淘寶店鋪,平時賣賣字畫。
“賣字畫的生意并不好,一月賣不出一張是常態(tài)?!倍セ貞浾f:“幸虧后來小二讓我們上淘寶拍賣,讓我徹底翻了身。”

在書畫行業(yè)混了8年的丁偉做起淘寶拍賣來如魚得水,一張成本2000多的名人書畫,拿到淘寶“包裝”一下,隨隨便便可以買到5000。一個月四場拍賣的流水高達70萬,“一半是利潤,我們三個合伙人分,一人每月能有十來萬的收入?!?/p>
但從去年開始,淘寶拍賣的收入開始遞減,今年更慘,一場拍賣下來,一張賣不出去成了常態(tài)。
“疫情過后,大家手里都沒閑錢?!倍ピV苦道:“一個月還分不到5000塊,我不如去上班得了?!?/strong>
在我認識丁偉的十年時間里,他一直被我視作努力奮斗,成功改變自己命運的一類人,能說出“不如去上班了”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發(fā)生。
1、“貴族學校”里的窮學生
今年33歲的丁偉出生于南京一戶普通人家,父母都是工人。
小學時,父親的工廠效益不佳,每月僅能發(fā)300多塊的工資。為了養(yǎng)活家人,父親主動選擇了下崗,把親戚朋友的錢借了個遍,湊了十萬塊錢,買了輛出租車。

丁偉依稀記得,1995年,每逢周末,母親就帶著他去親戚家玩,其實是去借錢。親戚也不富裕,這家給五千、那家拿一萬的,大部分沒有要借條。
回想起來,那時候的人還是淳樸,不像現(xiàn)在這么現(xiàn)實,借錢是情分,不借錢是本分。
依靠著這輛出租車,父親沒日沒夜的干活,撐起了家庭,全年無休,過年時,也是匆匆回來吃個年夜飯就走了。
有次,父親難得休息了半天,開車帶家人去玄武湖玩,母親可能是感覺一家人很久沒有如此愜意的時光了,說了句:“等我們家把欠的錢都還了,就輕松了?!?/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給丁偉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時刻在提醒他是個貧窮家庭出身的孩子。
可惜,丁偉在學校的成績并不好。父母花錢把他送入了國家級重點高中、請名師幫他補課,他的成績依舊徘徊在班級中下游。
“高三時,班主任直截了當?shù)馗艺f,我不可能考上大學?!倍プ猿暗溃骸半m然不好聽,的確是事實?!?/strong>
為了不讓父母失望,考上大學,丁偉選擇考藝術,即使他不怎么喜歡這門專業(yè)。2006年,丁偉考上了南京藝術學院。
南藝在南京的名聲不是很好。

在大眾眼中,學藝術的男生是紈绔子弟,每天就會背個畫夾或吉他,四處晃悠,吃喝玩樂;學藝術的女生長得漂亮,早被社會上有錢人包養(yǎng),每逢周末南藝校門口云集的豪車,就是有錢人來接“小三”的。
其實這是一種偏見,南藝門口豪車云集不假,但絕大多數(shù)是來接自己孩子的家長開的車。
丁偉沒有開豪車的家長,只有開出租的父親,他每天花1塊錢坐88路公交車去上學,直到大二在麥當勞打工有了一點零花錢才買了一輛二手山地車。
“我的同學80%都挺有錢的,至少裝作很有錢的樣子?!倍ジ袊@說:“跟我玩得好的幾個同學,一個家里是做工程的,兩個家里是做官的,家境最差的也是公務員。”
南藝的學費最低9000元,最高16000元,普通本科只需4000多,沒錢誰會讓小孩學藝術呢?
丁偉為了不給父母增添負擔,盡量不和同學出去“瀟灑”,大一暑假便去了一家麥當勞打工,誰知這一干就是四年。

2、底層傷害,深深刺激了我
聊到麥當勞打工經(jīng)歷時,丁偉有些激動,
“前段時間不是有個蘇州工廠給員工發(fā)工作證的時候往地上扔嗎?有個學者評論說,這個發(fā)證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領導,充其量是個基層小干部,他這么做羞辱和他一樣的新進員工,是一種底層相互傷害的行為。我在麥當勞打工,真真切切感受過什么叫底層傷害?!?/p>
麥當勞門店中,絕大部分是拿時薪的臨時工,2007年是6.5元/時,丁偉剛進店,經(jīng)理就把沒人愿意干的打烊工作交給他。
每天晚上八點上班,凌晨一點下班,掙30塊錢。教他的老員工是一位40多歲,身材矮胖的中年婦女,脾氣暴躁,兩個眼睛似乎是得了甲亢,向外凸起,給人一副不好相處的感覺。
她教丁偉打烊時,沒有絲毫耐心,只說了句“看我怎么做,學著就行了”。丁偉嘗試問清楚炸鍋清洗程序,她瞪著丁偉不客氣地說:“你怎么這么笨?”然后繼續(xù)自顧自的干起活來。

丁偉什么都沒學到,第二天獨立上崗時,工作沒有做完,被值班經(jīng)理嘲諷了一頓:“還大學生呢,這些事都做不好?”
更令人氣憤的是,有次進貨,丁偉負責把兩箱雞翅從店門口搬進庫房,他端著60多斤的箱子,步履蹣跚地走到庫房門口,卻被一名時薪8塊錢的訓練員攔下了。
訓練員恰巧在門口打電話,見到丁偉走來,絲毫沒有走開的意思,得意地朝他使了個眼色,仿佛在說“老娘就是搞你怎么了?”
倔強的丁偉抱著雞翅站了五分鐘,直到滿頭大汗,手酸的幾乎要崩潰時,訓練員才心滿意足讓開了通道。“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我才上班一周,我能認識誰?或許她就是享受欺負新人的快感?!?/strong>
后來丁偉了解到,這名訓練員中專畢業(yè)后,就來到麥當勞打工,已經(jīng)干了兩年,即將升任組長,時薪從8塊漲到9塊。她見到經(jīng)理跟小蜜蜂一樣的撲上去,說一些俏皮話討對方開心,遇到新人,板著個臉,頤指氣使。

這名飛揚跋扈的雙面人曾把餐廳里一位老實巴交,五十多歲的老員工罵哭。
“大叔躲在墻角偷偷抹眼淚,我想做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做不了。我搞不懂為什么一位剛剛步入工作沒幾年的小孩,能把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大的下級員工罵哭?現(xiàn)在我明白了,底層相互傷害?!?/p>
打工的第一個月丁偉掙了554塊,他高興壞了,同時也暗自發(fā)誓,畢業(yè)后絕對不會繼續(xù)留在這種為了一小時只能掙幾塊錢的行業(yè)中。
3、遠赴北京做銷售
大學畢業(yè)時,丁偉同學大部分家里都安排好了工作,學藝術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跳板,混個本科文憑,有了文憑,他們可以進入國企或回家繼承產(chǎn)業(yè)。
丁偉的父母沒有關系,沒有后臺,什么都要靠他自己。南京的藝術市場太小,為了擺脫底層,2010年,他選擇遠赴北京發(fā)展。
在北京,丁偉一個親戚朋友沒有,為了省錢,他在郊區(qū)順義住了一張床鋪,12個平方的房間內住了6個人,月租280塊。

租客中大部分是在附近工廠上班的小青年,衛(wèi)生習慣很差,回來時,腳也不洗,脫了鞋上床睡覺。夏天開著窗戶還能忍受,冬天開暖氣,閉著窗戶,簡直像個毒氣室。
浴室是公用的,六個淋浴,去晚了熱水被前面人洗完了,就只能沖冷水。最奇葩的是淋浴間和公廁建在一起,一排淋浴對面是一排大便坑,有的坑位門壞了,直接“現(xiàn)場直播”蹲坑全過程。
洗了半個夏天冷水澡的丁偉在工作上遇到了貴人,他入職了一家拍賣行,負責征集拍品,拍品成交后,根據(jù)成交額,他能分到相應的傭金。
聽上去是一項很簡單的工作,幾乎和房產(chǎn)中介沒什么區(qū)別。
但丁偉說:“完全不一樣,房產(chǎn)是剛需,藝術品拍賣是小眾,圈子非常小,不是在街邊發(fā)個傳單能拉來客戶的,沒師傅帶你,一輩子干不出來?!?/p>
藝術品行當相當吃人脈,幸虧帶丁偉的方總是個不錯的領導,手把手教他如何與客戶交流,如何成單,如何維護客情關系。方總干了二十多年拍賣行業(yè),身價已達千萬級,在他身上,丁偉第一次看到了擺脫底層的希望。
上班的一個月后,方總把丁偉叫到辦公室說:“這里有個我朋友介紹的新客戶,對拍賣感興趣,你去拜訪一下,探探路,人在蘇州?!?/strong>
丁偉接到任務,既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有了一個潛在的大客戶,害怕的是自己初出茅廬,談崩了怎么辦?出發(fā)前的前一夜,他翻來覆去在床上睡不著,腦海中反復演練著如何與蘇州老板接洽的全過程。
結果第二天,到蘇州時,一緊張全忘了,丁偉只記得和老板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拍賣行的業(yè)務,與如何參與競拍,并推薦了幾張即將上拍的書畫,大肆吹噓了一番升值潛力。
蘇州老板模棱兩可,表示自己知道了,便禮送他出門。

晚上,方總打來電話詢問情況,丁偉明知道希望不大,仍拍著胸脯說:“談得很好,值得跟蹤。”
誰料,在拍賣行即將舉辦的前一周,蘇州老板打來電話問什么時候可以來參加拍賣行?丁偉如同喜從天降,殷勤地安排了接待事宜,租了一輛寶馬去首都機場接人。
一場拍賣下來,蘇州老板買了300多萬的書畫,晚上,丁偉帶著同事跑去三里屯狂歡——這一場他掙了10萬元的傭金。
第三天,送蘇州老板走時,下車前,老板遞給丁偉一個禮盒,說:“謝謝你小丁,這套紫砂壺送你?!被丶液?,丁偉打開禮盒一看,發(fā)現(xiàn)壺里揣著五千元現(xiàn)金。
“那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送禮,”丁偉臉上有些喜悅:“原來有錢人出手都這么豪爽,我到今天都記得那時候有多興奮。”

4、創(chuàng)業(yè)五年一場空
在北京拍賣行干了五年后,丁偉已經(jīng)頗具人脈資源了。年收入達到了30萬元左右,他把積攢下來的100萬投到了書畫中,買了一大批名人字畫,等待升值套現(xiàn)。
2010年-2014年,書畫市場行情一路高漲。手上只要有畫,幾乎都能升值,兩萬塊買的,一年后五萬賣出。丁偉有個同事,為人靈活,做事仗義,出手大膽,來北京時一無所有,6年后,買車買房不說,還開了兩家畫廊,自立門戶了。
2015年,丁偉忍不住寂寞,離開了拍賣行,返回南京創(chuàng)業(yè),開了家“皮包公司”,整天拿著個包去同行家串門,推薦自己的存畫。
“雖然在北京有些人脈,拿到南京幾乎用不上,兩個圈子,但我當時相信,只要我肯跑,一定能像北京一樣闖出名堂?!?/p>
創(chuàng)業(yè)沒有大拍賣行背書,丁偉吃了不少閉門羹,不少人拿他當騙子。冷嘲熱諷,掃地出門的事頻頻發(fā)生。
丁偉給自己定下每天拜訪5家新客戶的任務,從早忙到晚,半年時間,把南京同行認了個遍。他的座右銘是:打破天花板,人生不設限。
漸漸地生意有了起色,從幾千塊的小買賣做起,到十幾萬的大貨,丁偉一年也能掙20多萬,雖說收入不及北京,但他還很滿足,畢竟南京才是自己的家,在家能陪伴父母,成家立業(yè)。
誰料好景不長,2016年,書畫市場開始萎縮,市面上熱錢再減少,書畫是投資品,升值靠熱錢炒作。沒了熱錢,等于斷了升值潛力。到了2018年,丁偉的生意又陷入了難以為繼的地步。
這時,一個朋友提出,他有個淘寶店鋪,要不大家合伙做一做,無意間打開了淘寶拍賣的渠道。淘寶拍賣的負責人恰巧是丁偉在北京的一個老同事,在淘寶的扶持下,丁偉店鋪流水月均70萬,平均每月能分到10萬多,年入百萬成了現(xiàn)實。
丁偉總結這段經(jīng)歷就三個字:運氣好。
2018年12月,丁偉盤算了一下手上的現(xiàn)金,有150多萬,他拿出40萬買了一輛心儀已久的奔馳E。
“很早就想買車了,可能是屌絲當久了,之前掙的錢舍不得。淘寶拍賣掙了錢,已經(jīng)30多歲了,我想對自己好點,外出談生意時,也有點面子,像個成功人士。”

2019年3月,丁偉在邁皋橋買下了一套300萬的住房,首付100萬,每月還7000多的貸款。按揭不到一年,疫情過后,淘寶拍賣的業(yè)務直線下滑,丁偉只當了一年多的“成功人士”,淘寶拍賣便黃了。
6月,丁偉重新找了份淘寶店鋪代運營的工作,幫人打理淘寶店鋪,月薪6000,工資只夠還貸款。自己淘寶拍賣的生意帶著做,期待市場變好。
丁偉自嘲道:“我國仍有6億人月收入不足1000元,我現(xiàn)在一個月6000塊,已經(jīng)超越一半人了!”對于未來,丁偉表示,今年不想再折騰了,想靜默一段時間,擇期再戰(zhàn)。
回想起,畢業(yè)十年中最高興的時候,丁偉說,應該是2015年剛回南京時,手上有100多萬,有種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聚會遇到在國企工作的老同學,聽對方吹捧時,可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