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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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陽卿第一次見到慕容黎，是抬起茶盞吞著半口茶的那一刻。

慕容黎一襲紅衣，俯瞰著四周蕭瑟的秋光，緩緩走來，正如懸空傲立的太陽，是萬物永恒的統(tǒng)治者，排斥一切可跟他共列的物類，光芒萬丈，不可一世。

“參見閣主，閣主千秋萬世。”

濮陽卿起身，正欲行禮，兩側(cè)黎澤閣弟子聲如洪鐘，整齊有度行參拜儀式，偌大個會客廳也微微震顫起來。

慕容黎揮手，弟子們斂聲屏氣，肅穆側(cè)立兩旁。

“閣主？”濮陽卿似乎愣了愣，他自然知道慕容黎是瑤光國主，未曾想到慕容黎竟也是黎澤閣閣主。

如此陣仗，清楚的表明慕容黎在江湖的地位，若還點破瑤光國主身份，那便是不識趣了。

慕容黎走到居中主位，將一支竹簫輕輕擱在桌上，開口：“莊主要拜見黎澤閣閣主，我便是?！?/p>

濮陽卿看了看竹簫，很快便露出笑容，讓他整個人變得特別溫暖：“原來慕容公子竟還有此身份，失敬?！?/p>

“我知莊主念及芝顏，想見的人并非是我，但他一場大災(zāi)下來，病了。”

病了怎能見客。

慕容黎舉起一盞茶，“莊主對阿巽的搭救之恩，無以忘懷，特以此茶，聊表心意。”

“舉手之勞，言重?！卞ш柷湟嗯e盞，含了半口，“病起風(fēng)波，由在下而起，在下亦心中有愧，特意抓了副良藥送來，不知可否對閣主病癥？”

林霸天被綁住四肢，丟在寬敞的大廳中，身上未見明顯傷痕，只是狼狽的憤恨不語，咬牙切齒瞪著在場每一個人。

慕容黎走來的時候，都沒正眼瞧過，此時目光更不在林霸天身上，看著盞中形似青竹的茶葉，道：“莊主日理萬機，還記得黎澤閣的區(qū)區(qū)小事，有勞了。若是本閣主沒記錯，取龍城是莊主的地盤，城中之人是對是錯，如何懲罰，皆由莊主做決定，這是規(guī)矩?！?/p>

“確是我護城不嚴，才連累閣主受難。”濮陽卿并未反駁，很是愧疚，“規(guī)矩因人而異，我把人交給黎澤閣，如何懲罰，自當慕容公子做決定?！?/p>

“護城不嚴？”慕容黎微微冷笑，“那本王便替莊主管一管城中規(guī)矩?！?/p>

他自稱著本王，抬手，“讀?！?/p>

已是不容抗拒的威嚴。

弟子上前，高聲道：“黑市，表面買賣死人物品，暗地里以活人競價，囚禁轉(zhuǎn)賣。旗下十二分舵，藏于東南西北四市，盟主搗毀五處暗樁，本閣弟子挖掘出七處，抓黑市惡徒數(shù)百者，降著流放服勞役，冥頑不靈者皆綁至盟主處，由盟主及武林群豪舉行屠惡大會，七日后，在黑市總壇斬首示眾?！?/p>

慕容黎揮手止住弟子，看著濮陽卿：“如此黑暗的買賣，勢力涵蓋了整座城。也難怪他如此囂張跋扈，連本王的人頭都敢明目張膽的來取，不知本王的這般處置，莊主可有異議？”

這一語雙關(guān)，天傾山莊護城之莊，放任黑市如此做大，是一概不知情還是沆瀣一氣包藏禍心？

更隱喻著與王為敵，下場只有一個。

濮陽卿自然是不可能質(zhì)疑的：“黑市買賣活人，在下確實被蒙在鼓里，若非王上明查，來日山莊都恐遭其吞噬。王上此番處置公正嚴明，替取龍城清除一大毒瘤，大快人心，在下感激不盡，若有需要在下出手的地方，本莊主自當義不容辭?！?/p>

這時林霸天才憤怒的叫囂起來：“慕容黎，你殺我所有手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做人亦是手下敗將，做鬼又能怎樣？”慕容黎目光轉(zhuǎn)向林霸天，幽幽道，“你喜歡江湖手段，本王也喜歡用江湖手段解決?！?/p>

他一揮手：“帶下去，好好看押?！?/p>

弟子領(lǐng)命，將口吐芬芳的林霸天拖拽下去。

慕容黎讓茶盞在自己手中微微轉(zhuǎn)著，良久，聲音依舊平靜：“聽莊主說若有用得著莊主的地方，莊主義不容辭？正好，我想向莊主討要一個人?！?/p>

濮陽卿的臉色也不過是一變而已，折扇緩緩展開，臉上謙和的笑意未有什么變化：“慕容公子請講?！?/p>

慕容黎：“水云間的酒堂小二，陌香塵?！?/p>

濮陽卿眼底閃過一絲茫然：“敝莊的主事，可是為難過黎澤閣？”

他猝然間茫然沒有作假，宛如真對陌香塵所做之事一無所知一般。

慕容黎觀摩著茶盞，付諸一笑：“他前些日子有禮相送，我向來注重禮尚往來，欲還禮于他，在水云間不見他蹤跡，便只能問濮陽莊主了?！?/p>

濮陽卿面露難色。

慕容黎：“莫非莊主舍不得？”

“慕容公子想要人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卞ш柷湮⑽@息，“只是不巧，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回鄉(xiāng)祭祀，五日前就向我告假，我準予后他便離城了?！?/p>

慕容黎的笑容尖銳如刀：“看來還真是走得太巧?！?/p>

刀里散發(fā)著刺骨的涼意。

濮陽卿靜靜的，五指猝然一握，折扇相合：“公子何意？”

“黎澤閣隱在天外，本不想踏世俗恩怨，但傷及我的人，江湖之事總得重新掂量一波，無論黎澤閣總部在不在取龍城，天宗的天下都不是別人說了算，本王的人，更是容不得旁人欺辱，或是惦記?！?/p>

慕容黎飲下一口茶，“莊主一面言可護阿巽一世平安，一面又行下作之事，任由陰溝小鬼對阿巽欺辱踐踏，這兩份心意本王記下了。但我也自詡有些手段，想護住一個人綽綽有余，莊主下回若要邀人品鑒金風(fēng)曲玉露漿，音律門道本王也深諳，未嘗不可交流?！?/p>

冰冷之氣驟然凝結(jié)，慕容黎眸子中只有冰冷的威嚴，“這便是本王之意?！?/p>

“慕容公子許是誤會了，閣主離開山莊那一晚，山莊上下皆中了蠱毒，起初我以為是閣主不想讓我為難故而下蠱離開，后閣主誤入黑市，全莊上下解開蠱毒也是后知后覺，才耽誤了營救時機?！卞ш柷湮⑽櫭迹钏?，“若依慕容公子所言，懷疑山莊主事陌香塵從中作梗，害閣主深陷泥潭，我也斷然不會姑息養(yǎng)奸，一定將陌香塵抓來任閣主處置。我識人不明，一并向閣主請罪。”

他大義凜然，解釋得無懈可擊，絲毫不為慕容黎的挑釁所動。

慕容黎也查過山莊中蠱之事，明知是陌香塵下的蠱，但世人皆知，巽澤才是能把毒蠱玩得游刃有余之人。天下第一遭酒堂小二暗算，說出去太過匪夷，怎會有人相信。

慕容黎沒有直接的證據(jù)指向濮陽卿，天傾山莊勢力錯綜復(fù)雜，目前為止尚不知深淺，濮陽卿知情還是無辜試探不出來，無憑無據(jù)更不能拿濮陽卿怎樣。

送林霸天，看似送黎澤閣人情，實則是送立場，贏佳名，明哲保身。

即便慕容黎再細數(shù)濮陽卿十條罪狀，濮陽卿也能一一反駁，自始至終，他只邀約巽澤喝酒聽曲而已。

無緣無故拿下濮陽卿，更是不合時宜。

慕容黎突然感到厭惡，揮手送客：“若非莊主包庇，本王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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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塵子看著太古天書的破舊封面，念叨道：“你現(xiàn)在的身體基本是回到修仙之前，但又比那時好些，有些根基，也不是無可破?！?/p>

巽澤：“修習(xí)以前的劍術(shù)如何？”

“不行，無法聚氣化靈，即便你有劍招，也是軟綿綿無攻擊之力，麻雀都拍不死?！憋L(fēng)塵子搖頭，“所以只能劍走偏鋒，看看能不能用無人修習(xí)之術(shù)來破?！?/p>

巽澤看著風(fēng)塵子手里的書，有些許期待：“無人修習(xí)之術(shù)？魔道？鬼道？還是妖道？”

風(fēng)塵子翻開天書：“太古天書記錄的都是太初年間三界爭雄的精妙奧法，有三十六道法，四十八鬼術(shù)，七十二絕劍。”

巽澤：“聽起來威武霸氣很響亮的樣子?！?/p>

風(fēng)塵子：“道法，可隨意呼喚風(fēng)雷冰火，控御天地精氣，上至虛冥，下至九幽，萬類千極，無不為我所用。學(xué)會之后，指舞之間，山可崩，地可裂。鬼術(shù)最為玄妙，潑墨執(zhí)筆畫三千鬼卒，鱗蟲草芥為兵甲，運到極處，云氣為旌，控御魑魅魍魎，陷地拔城，動搖千里，無不在掌控。玄天逍遙太極劍，每一劍出，都可勾動星辰之力，破開虛冥，斬人于千里之外。”

巽澤大喜，一把抓過天書：“有這么好的書為什么你以前不拿出來？”

“你以前是凡骨，還沒生出太炎仙骨……”風(fēng)塵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把天書搶到懷中，叫嚷道，“別得意得太早，你聽我給你講完?！?/p>

巽澤也不執(zhí)著翻那本書了，搶過來一看，還是一個字都看不見，欺他是凡人？天機不可泄露？連本書都帶著鄙視，叫他如何能忍受如今的凡人軀體，自然是在一旁乖乖聽教。

風(fēng)塵子搖頭晃腦道：“天下道法，取用之力，無非風(fēng)雷冰火。你先入風(fēng)都，窮十年之力，取風(fēng)之氣，再入地穴，窮十年之力，取雷之氣，后入冰窟，窮十年之力，取冰之氣，終入火巢，窮十年之力，取火之氣。待你周身血脈被風(fēng)雷冰火化得凈盡，只余一顆心活潑潑跳動，那時就是先天元氣之府。然后仙祖運用無上玄功從先天元氣中再結(jié)出你的血肉六腑，先天后天化為一體，那時才能通達陰陽界，控御天地元氣，妙用無窮?！?/p>

風(fēng)塵子如夫子般搖得巽澤頭暈，老天，這是什么道法，需要花費十年十年又十年，還要歷盡風(fēng)雷冰火四大折磨？等神功大成，墳頭的草可以蹦三尺高了吧。

風(fēng)塵子：“我可以送你去風(fēng)都，地穴，冰窟，火巢，來，選一個。”

巽澤大驚失色：“不學(xué)，你讓我花百年時間學(xué)到頭發(fā)花白，我還不如躺平。”

他腦中突然浮現(xiàn)一段畫面，歷經(jīng)百年之后，頭發(fā)胡子花白的他杵著拐杖緩緩打開閉關(guān)修煉的大門，向天高喊：我終于練成先天神功啦！

就在此時，高空砸來一記不明飛行物，啪，插入得意忘形的他的腦殼中，就這般嗝屁了，豈不是白白浪費百年光景。

想想都悲催。

“其實你現(xiàn)在也有一撮頭發(fā)白了?！憋L(fēng)塵子仔細看著巽澤，順便把他黑發(fā)掩飾下的那撮銀白長發(fā)拉了出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

巽澤醒來之后未曾照鏡子，也沒有太注意儀容，大約是慕容黎為他束發(fā)時特意用黑發(fā)掩蓋了，他沒有注意到。

此刻白發(fā)被風(fēng)塵子挑出來，雖然只是耳后的一小撮，也足夠巽澤傷心了個魂不附體。

嗯！他甚至看到了風(fēng)塵子拿著他那撮白發(fā)得意狂悍的嘲笑之氣。

雖然風(fēng)塵子可能不是這個意思。

巽澤頓時火冒三丈，撲上去將風(fēng)塵子掐了個半死，大叫：“老瘋子，你這算什么，充滿歧視的嘲諷？”

“修為恢復(fù)……白發(fā)……也能轉(zhuǎn)黑……”風(fēng)塵子拼命的喘氣，沒有提前施展轉(zhuǎn)生術(shù)，失策啊，臉都憋成了青紫色，巽澤還騎在他身上掐得他四肢抽搐，就要口吐白沫。

風(fēng)塵子白眼凸出，斷斷續(xù)續(xù)：“小阿黎……你來了……”

阿黎？

騎著風(fēng)塵子，摁倒了風(fēng)塵子，這個姿勢大為辣眼，震撼心靈，若是被慕容黎看到……

跳進大海也洗不清了。

巽澤被阿黎兩字駭了個心膽俱裂，猛然跳起，往一旁滾去。

咚的一聲，巽澤腦殼一疼，已被風(fēng)塵子施展定身術(shù)定住。

“哈！”風(fēng)塵子喘了片刻，慢騰騰爬起，倒也不覺得巽澤那是冒犯，大為得意道，“原來慕容黎就是克制你的秘術(shù)。”

巽澤左右看不到慕容黎，已知上當受騙，果然，沒了修為，五感下降了不只一個層次，他頓時氣餒：“你都上百歲的人了，還搞心機？不要跟我這個小頑童計較，快，解開這該死的定身術(shù)?！?/p>

風(fēng)塵子訓(xùn)斥：“多少年了，你性子怎一點都不上進，還是這般頑劣，慕容黎可知道你的本性？他以為撿了個寶，還不如一根草。你看看你，動不動往我老人家身上揍，若是揍壞我精心呵護的這副皮囊……”

“大不了等我一劍可斬千里之外時，上天入地，降妖伏魔再給你取些幻顏丹的材料?！辟銤绍浤ビ才?，眼里充滿著無敵的魅惑，“前輩？師尊？老妖公？老頑童？”

風(fēng)塵子大為興奮：“這么說，你會同我回靈山？”

巽澤內(nèi)心咯噔一下，頓時生出種不好的預(yù)感，他盯著風(fēng)塵子，直直的盯著他：“你是特意為我而來？而不是云漠常?！?/p>

風(fēng)塵子心底一突：“怎么可能，我遇到你純屬巧合?！?/p>

巽澤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那你怎么往玉衡飛？”

“迷……迷路?！憋L(fēng)塵子被盯得發(fā)毛，打個哈哈，拿著天書轉(zhuǎn)了起來，“好了，言歸正傳，你還要不要學(xué)習(xí)的？”

巽澤傲嬌的將臉轉(zhuǎn)開：“你若不把我解開，我就不聽?！?/p>

為啥要解開定身術(shù)，因為他剛才是滾過去的，猝然被定身，還保持著滾到一半的姿勢，雖是仰面朝天，卻有一手一腳被身子壓了結(jié)實，這個姿勢保持一刻鐘，都有半身不遂的風(fēng)險。

風(fēng)塵子拿他沒辦法，啪的打了個響指。

巽澤終于從苦難中解脫出來，趴在地上，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念吧?！?/p>

風(fēng)塵子道：“鬼術(shù)，先給你畫一道月狐通靈符，鎮(zhèn)住你的魂魄不至于消散。從太初三界大亂開始，一代代歷練，直到鈞天消亡，現(xiàn)在的瑤光為止。每個人所受之苦你都要一一承受，大概是梟首，坐牢，杖殺，車裂，千刀萬剮，剁成肉醬都是幾百次，其他刺殺，毒殺算不過來了。”

巽澤魂不附體嘆氣：“這是練功還是祭功？簡直就是十八層地獄?！?/p>

風(fēng)塵子：“鬼術(shù)的玄妙，走過十八層地獄才能彌補經(jīng)驗之不足，學(xué)成之后天地可畫符，風(fēng)云可為戰(zhàn)?！?/p>

巽澤搖頭搖手：“不學(xué)。”

風(fēng)塵子臭著一張臉：“那你要學(xué)什么？”

巽澤喜不自勝，一咕嚕爬起來，叉腰指天：“七十二絕招，玄天逍遙太極劍。”

風(fēng)塵子翻著天書，淡淡道：“好，十年練骨，十年練氣，十年練靈，十年練冥，也就是花個百年時間，必將成為一代劍神。練骨要去地火源頭，魔火百丈，熾人骨髓，一騰滅人形，二騰滅人神，熬過十年，脫去凡骨，生出太炎仙骨，就可去風(fēng)都接著練氣……”

百年，這究竟是練劍還是煉化為白骨？

巽澤耐著性子：“老瘋子，你不覺得這本天書是天方夜譚嗎？”

風(fēng)塵子寬慰道：“只是時代久遠了些，據(jù)說太初年間，人妖魔仙神三界各種種族大戰(zhàn)，上面記載的都是那個時期出類拔萃的人物所修之功，一代魔尊，一代仙君或是妖界至尊，一強至斯，練個幾百年幾千年再正常不過。你要是好好學(xué)，上天入地，降妖伏魔，簡直可以橫著稱雄三界。”

時代久遠，可不是一般的久遠，大約追溯到上萬年以前，根本不是這個時代的產(chǎn)物，練個鬼啊練。

“那你覺得我是妖族還是魔族，可以活幾百年？”

“不要灰心嘛，我不也活了上百歲，也許你會是個奇跡?！?/p>

“……”巽澤灰心至極，“我頂多比普通人資質(zhì)甚高一些，若花百年時間修習(xí)劍法，待我出關(guān)，阿黎都不在了，我練出來何用？”

風(fēng)塵子：“你不練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辟銤梢涣餆煆拈w樓跑了出去。

“我與阿黎用晚膳，你自行解決，勿要再出現(xiàn)?！?/p>

說完立刻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臭小子，聽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