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和塔沃

布列塔尼和旺代文摘(Revue de Bretagne et de Vendée),1858

兩年前,我拜訪了曾在夏雷特指揮下的旺代地區(qū),也就是雷茨(Retz)大區(qū)和海邊。在萊日(Legé),我看到了紀(jì)念他的禮堂,現(xiàn)在是慈悲圣母堂(Notre-Dame-de-Pitié)。堂口前的半圓形臺階猶如是這個優(yōu)美紀(jì)念碑的基座,當(dāng)中曾傲然豎立著這位英雄的雕像。1832年這個雕像被移除了,也就是卡特利諾在莫日區(qū)的勒潘(Pin-en-Mauges)的雕像被破壞的同一年*。

從萊日到羅什塞維耶爾(Rocheservière)的路上,我想起這位將軍的生平事跡,他的記憶仍然在這片地區(qū)鮮活傳誦。讓我倍感遺憾的是,對我們這些偉大抗?fàn)幍囊娮C如此稀少。這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將在羅什塞維耶爾等待我的好運氣。
聽說我此行的目的后,第一個和我交談的人告訴我,夏雷特曾經(jīng)的一個士兵住在村里,他的英勇有目共睹。所有人都叫他“百合花老爹”(Père Fleur-de-Lys)。他們出去找他過來。我們的老旺代人很快來到我們跟前:他雙臂交叉疊在胸前,高高抬著頭,個子一點兒也沒有縮減,他個頭很高*?!?據(jù)目擊者稱,夏雷特部下大多是籃球隊的平均身高,他是最矮的一個】
沒有什么比讓他講述他曾經(jīng)的戰(zhàn)斗更容易的事了,觀看和傾聽他復(fù)述當(dāng)年事實在是一個樂趣: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言語和手勢中飽含著不可思議的熱情??梢哉f,通過講述年輕時的舊事,他心中的火焰重新燃起。。
“利斯花老爹”講述的所有情節(jié)中,他和塔沃(Travot)將軍的相遇尤其有趣,很值得在此格外提及。我?guī)缀趿⒖逃涗浵铝怂臄⑹?,并盡量保持了語言的原本風(fēng)味。在此我抄錄了這些簡單的筆記,獻給《布列塔尼和旺代文摘》的讀者們。
皮耶爾 索罕(Pierre Sorin),又叫“百合花”(Fleur-de-Lys),這個外號是夏雷特給他起的【……料到了是你】。一天,他和三個舒昂【旺代白黨士兵】同伴一起,在羅什塞維耶爾與維埃耶維尼涅(Vieillevigne)之間的田野打獵。他們想打幾只野兔,送給一直為他們提供避難所的農(nóng)夫。其中一人已經(jīng)打中了一只,用他那柄棒極了的來復(fù)槍。這條槍是索罕在呂宋繳獲的,送給他做禮物。另一個打到了一只黑鳥。沮喪的利斯花仍然一無所獲。
這天,羅什塞維耶爾的幾個愛國者備好了馬車,要去蒙泰居找些面包。路上他們看見了這四個人。趕巧的是,當(dāng)天塔沃將軍正帶著他的幾個獵騎兵前往埃耶維尼涅,去巡視他剛購買的一處房產(chǎn)。他們在一間旅館歇腳,點了十二杯咖啡。羅什塞維耶爾的愛國者聽說塔沃將軍在鎮(zhèn)上,立刻跑過去找到了他。他們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旅館旁邊的市場,對他說:“將軍,您想逮些好獵物嗎?趕快去羅什塞維耶爾的主路,那兒有四個土匪。其中一個就是該死的索罕?!彼址祷芈灭^,招呼女主人:“您的咖啡多少錢,夫人?”
往桌上扔了十二法郎,他喊道:“上馬!獵兵們!上馬!”
沒多久他們就碰上了這些舒昂。沒人膽敢攻擊索罕,塔沃是他的人里唯一一個沒見過百合花的。塔沃縱馬去追他,他站在一個葡萄園里舉起來復(fù)槍朝塔沃射擊,火藥崩到了馬脖子上。塔沃手握戰(zhàn)刀,沖他喊:“土匪,快投降!”
“你誰啊你?”索罕反問,不相信自己眼前的這位先生是什么大人物。
“投降,我是塔沃!以法律的名義,投降!”
百合花回以康布羅納(Cambronne)的名句(Shi)。當(dāng)然是真正的那句,不是刻在他南特雕像基座上的那個:“——那就過來捉我!”
索罕總會退到一個便于防守的位置。他跑向一顆大橡樹,低垂的樹蔭遮天蔽日,另一邊是一洼沼澤。他把手槍和來復(fù)扔到對面的灌木叢中,然后跳了過去。緊追而來的將軍揮舞戰(zhàn)刀,沒有砍中他的對手,只砍斷了他身后的橡樹枝干。后者很快拾回武器轉(zhuǎn)過身來。塔沃?jǐn)n馬跳過溝渠,他的馬向后仰倒,把騎手掀了下去。索罕拔出小刀,砍向……馬鞍的索帶。現(xiàn)在塔沃在他的掌控中。
塔沃說:“一命換一命,救我?!?/p>
“要是你是個好共和派,就像我是個好保王派一樣,”百合花回答:“一切好說?!?/p>
他伸手把塔沃拉了起來。塔沃摔下去時受了傷,他腿上有些血跡。這時共和軍獵騎兵追了上來,他們殺了四個人中的一個(他叫Biré)。他們邊跑邊喊:“殺了他,將軍!那個人就是索罕,就是百合花!”
“——安靜,操,安靜!”塔沃喊。他開始審問索罕:“我該拿你怎么辦?”
“老天,將軍,隨便您樂意。不過我要為自己辯護幾句?!?/p>
“好吧,說來聽聽?!?/p>
“有一天,我正在田間游蕩。那時候我父母以為我死了,我親愛的妹妹瑪大肋納成天為我哭泣,流干了她全身的淚水。我看見一個共和軍士官正朝一條小路走去,那條路的盡頭是個籬笆門。他走路時低著頭,胳膊下夾著柄小短劍。我能殺他十次,他會像只雞仔一樣倒下去。但是我對自己說,這個可憐蟲!你不能殺了他,不過你可以嚇嚇?biāo)?/p>
于是我悄悄從灌木叢中跑到那個士官前面,戴著我插著三大簇白羽毛的帽子坐到籬笆門上。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咳嗽了一聲。他抬起頭,立刻震驚的停住了腳步,滿臉通紅像朵罌粟花。我招呼他:‘伙計,別怕!這兒有地方,足夠兩個人通過’。事實上,前面和后面都有地方,但門邊幾乎沒有,因為我坐在上面。無論如何,那個可憐的小伙計繼續(xù)前進。我給他讓了點道。要是你看見他的樣子,當(dāng)他看到我身上的武器時!他抖得像片枯樹葉!我對他說:‘小子,這些家伙確實殺了幾個人,但不會殺了所有人’。
然后我開始詢問他。他告訴我,這些日子以來他住在Rocheservière,跟一個好女人在一起,她的名字叫瑪大肋納。可憐的人兒!她每晚都為她的土匪哥哥嚎啕哭泣,因為她以為他死了?!。∧愀敶罄呒{在一起!’我喊道:‘好吧!你要為我給她捎個東西!’然后我跳到那個士官旁邊親了他的脖子,‘這兒,像我親你一樣親她。告訴她不要怕,她的土匪哥哥活得挺好。就像你親眼看見的一樣’。
那個可憐的小伙計很高興能這么輕易的脫身。他開始跑,狂奔!……一直跑到我妹妹那兒:‘瑪大肋納,我要給你送個信兒:我必須親你!’;‘啊,士官,’我妹妹回答:‘毫無疑問,您肯定喝多了,今天您怎么這么坦率?’;‘不,不,我沒喝酒。但就在剛才我遇到了土匪里的一個勇士,他親了我所以我能親你,因為他是你哥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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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百合花繼續(xù)說,“我還有些其它話要說,這次您能自己確定我說的是不是實話。您的副官是B先生,在普瓦雷(Poiré)。您自己去問他:是不是至少三次我完全能殺了他,但我饒了他?!?/p>
塔沃的獵騎兵們大聲喊叫,并不斷咒罵索罕。有一個甚至沖上來要拿刀戳穿他。但是百合花舉起了來復(fù)【……是的塔沃沒繳他的槍】。如果不是有人推開了槍,那個獵兵早死了。
“安靜,操,安靜!——”塔沃說:“都給我別碰這個人。誰第一個動手,我斃了他!”然后轉(zhuǎn)向索罕:“吶,去普瓦雷?!?/p>
塔沃騎在馬上走在隊伍最前面,和其它人隔開了一段距離。百合花在他旁邊。他對這位將軍的印象不錯,又故意想惹惱后面的獵騎兵,就假裝跛腳一瘸一拐的走。
“你跛了嗎?”
“是的,將軍。這不奇怪吧,在您讓我跑了那些路之后,您追我的!”
“好吧!上馬,騎到我后面?!?/p>
一開始索罕表現(xiàn)得很為難,他不敢這么做……這個假裝憨厚的滑頭等到道路變得狹隘,后面的獵騎兵們離得很近能看見他時,才上馬跨坐到馬后。獵騎兵們咬牙切齒的喊叫:“將軍!將軍!那個土匪會殺了您!”塔沃再次轉(zhuǎn)身呵斥,讓他們閉嘴。
即將到達普瓦雷時道路變得崎嶇難行,兩個騎手下了馬。塔沃拉著索罕,手挽手走到附近的沼澤和他并肩齊行,試圖從他口中得到一些情報。“將軍,我絕對沒有任何能告訴您的事兒,”——百合花知道所有夏雷特營地里的事,但他寧愿像狗一樣死掉也不會走漏半句——“將軍,您在浪費時間自找麻煩。什么?我?您想讓我知道什么?您以為一個軍隊的將軍會對我這種普通士兵透漏他的機密?就像是您,您自己,將軍?……”
塔沃無話可說,讓他走了。
在普瓦雷,三個俘虜被帶到B先生那里。塔沃和他進入客廳關(guān)了門。索罕能從廚房里聽到他們的高聲笑語。他不太明白他們打算拿他怎么辦,就小心的打開了窗戶。他看到走廊里擺著兩把擲彈兵的戰(zhàn)刀。要是有必要,他可以拿來用。
他的同伴呆站在屋子角落。疲于等待的索罕掏出煙草開始抽煙,他巨大的煙斗代表夏雷特的頭【……被夏雷特蹭過煙還是蹭過飯?】。利斯花看見仆人們從廚房到客廳來來去去,拿著糖,白蘭地,等等。這些伙計們在煮燃焰咖啡(br?lot)!索罕也想來一杯!……終于,客廳的門打開了,塔沃喊:“——百合花,過來這兒!”
這位將軍對他講了一大通很好的道理,就像是個真正的布道員:叫他別再滿地游蕩,回到他的磨坊主父親身邊。然后他們給他倒了杯酒,三個人一起舉杯。之后百合花被放走了。
當(dāng)時,村子里所有居民都惶恐的聚集在屋外,害怕索罕會遭遇不測。后者被一群人簇?fù)碇チ司起^,要來了所有能找到的酒杯,為慶祝他的解放給所有人付了酒錢。
Emile Grimaud
REVUE DE BRETAGNE ET DE VENDEE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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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ue de Bretagne et de Vendée:1857年創(chuàng)刊的布列塔尼和旺代地區(qū)專題歷史研究期刊,一戰(zhàn)時休刊?;究梢越凶觥恫剂兴岷屯适聲?,收集了很多類似的人物訪談,還有些不太能確定信息來路的有趣細(xì)節(jié)??傊浅錆M超多娛樂性猛料的大寶礦。
可能是廢話:創(chuàng)刊人是撐君主制的教友。
*塔沃是藍(lán)軍里極個別的真心喜歡旺代的一個,旺代無論藍(lán)白也都挺喜歡塔沃。二次復(fù)辟后把塔沃往死里整的不是旺代的白黨,是他在旺代的前共和軍藍(lán)轉(zhuǎn)白老戰(zhàn)友。導(dǎo)致塔沃的長子給他父親寫傳記時,止不住的覺得他爹在旺代的“熟人”里最親切的是夏雷特。(塔沃押送夏雷特去南特的路上好像跟他聊熟了,夏雷特在刑場邊上又叫來塔沃跟他聊了兩句……毫不意外這倆人會合得來)
*19世紀(jì)中葉旺代各地仇白市政開始砸雕像時,旺代人使出各種奇招:卡特利諾雕像的降福儀式在私人地產(chǎn)舉行,雕像淹在人海中間;之后轉(zhuǎn)移到屬于教產(chǎn)的廣場上用木箱套住,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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