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夢與君同1(羨忘)天生無情冥主羨×下凡歷劫神君機ABO生子避雷be慎入
? ?清晨景儀進來幫忙梳洗的時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藍湛似與平日不同。
? ?他像是醒了,又像是沒醒,盯著窗外的某一點發(fā)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在當(dāng)年藍湛剛剛來魏府,還沒成為夫人時就伺候在他身邊,除了最早性子有些拘謹(jǐn),后來便整個人都如同清風(fēng)霽月一般溫柔可人,細(xì)心又和善,府里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后來又有魏主君護著寵著,人少的時候也會多出幾分活潑俏皮來,他作為藍湛的近侍,見過藍湛的許多模樣,卻甚少看見自家夫人這樣恍惚的表情。
? ? 景儀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過去:“夫人今兒是怎么了?”
? ? 藍湛似乎是被人叫醒了一般略顯茫然的看來他一眼,而后才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大抵是沒睡好?!?/p>
? ? 景儀不放心道:“要不我再去叫大夫來看看吧。如今夫人這種情況,是該小心才是。”
? ? “真的不用?!彼{湛抿了抿嘴角,扯住他的衣角:“我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里看見一個少年,很恣意瀟灑的模樣,他的眼神其實很冷淡,但卻是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那種很灑脫的,不會被任何事束縛的人?!?/p>
? ? ?而夢里的自己被他的淡漠感到失望的同時,心卻在蠢蠢欲動,暗自生出一種艷羨,他艷羨這種不為倫理道德束縛的,隨心所欲,自在灑脫的模樣,而他自己卻永遠(yuǎn)也無法成為這樣的人。
? ? ?景儀顯然不太信一個夢能折騰出什么來,只當(dāng)他是興起胡思亂想,勸他吃好睡好才是最主要的。
? ? ?“有主君陪著,很快就會好的。”
? ? ?藍湛笑了笑,也沒再說什么。
? ? ?但他仍提不起興致,說來奇怪,他從前并沒有做夢的習(xí)慣,偶有些淺淺的夢境,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醒來也就記不太清了,唯這一次不同,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就像是真的經(jīng)歷過一樣,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真實的可怕,夢境里的羨慕和失望一起蒸騰在心里的感覺,甚至夜風(fēng)的冷都在他醒來后還縈繞腦海,盡管他并不是不能理解,這世上原本沒有誰一定要幫誰,可他甚至能感覺到樹上的少年對他的狼狽袖手旁觀的冷漠和奚落的目光,就像一個完全沒有心的人,可笑他覺得被傷害,又無比想要變成這個無意間傷害了自己的人,他看見了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可唯獨看不清他的臉。
? ? ?“夫人別想了,主君待您那般好,定是不會叫您受委屈,不都說夢是反的嘛?!本皟x替他簪好了頭發(fā),好言勸:“主君清早去看鋪子了,應(yīng)是晌午就會回來,您這樣提不起精神,他該擔(dān)心了?!?/p>
? ? ?也是,左不過是場夢罷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的緣故,反倒矯情起來了。
? ? ? 過了早飯藍湛習(xí)慣性在院子里看書,因著快要入夏了,屋里悶熱反倒不如外頭,院子里正有棵百年的老樹,長的郁郁蔥蔥的,能投下來一大片陰影,魏嬰就在此處扎了秋千給他,昨日才說了他有身子,今日那秋千就改了,繩子往下放了放,又多加了椅背,赤裸裸的表現(xiàn)著那人生怕他摔了似的。
? ? ?景儀在一旁給院子里的開的正好的梔子澆水,這活兒平日里其實一直是藍湛親力親為,只是如今不便了才頭一回交到了他手里,因而顯得有些笨手笨腳的。
? ? ?“這護養(yǎng)一園子的花也是個體力活兒,夠累人的,夫人貴體,從前如此勞累,應(yīng)早些分給我們下人來做的。”
? ? ?藍湛瞧著他歪頭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帶著梔子花香的空氣,覺得渾身通暢無比:“我第一回見這一園子的梔子時都驚了一下呢,竟有這么多,只是魏嬰他其實不太會照顧花,這些花都養(yǎng)的只長葉子不怎么開花,所以我才弄這些的,也沒覺什么辛苦,其實若是一天到晚的總閑著,也是無趣?!?
? ? ? 他是魏嬰從山崩里救出來的,就在這座府邸里醒來,睜眼的時候,只感覺一陣茫然。
? ? ? 自己睡了多久,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誰?
? ? ? 他的大腦好像被抽空了一樣,想不起任何事,無論怎樣認(rèn)真回憶,答案都只有一片空白。
? ? ?于是他起了身,睡了許久的腿還有些發(fā)軟,他跌跌撞撞的順著廊走到這院子里,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一棵老樹,便都是梔子了,成片成片的,葉子瑩綠,只是花開的少,但仍舊能聞到香,這種香讓他在瞬間感覺到了平靜和安全。
? ? ?因為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因而他停下腳步,站在了一朵花的旁邊。
? ? ?然后魏嬰就來了,站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似乎是怕嚇到他,他額頭上浮著一層薄汗,想來是腳步匆忙過來所致。
? ? ?藍湛看著他,內(nèi)心生出一種茫然。
? ? ?這是誰?他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只是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像是前世有緣一般。
? ? ?“你是......"他遲疑了片刻,覺得不合適,便又換了一種問法:“我們見過嗎?”
? ? ? 對方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喉結(jié)微動,而后十分友善的朝他笑了:“不算見過,我從山崩之中救下你,你便一直在我這里睡著。”
? ? ?因著在山崩里受過傷的緣故,他在魏嬰這里沉睡了一年,現(xiàn)下雖醒了,卻失去了舊時的記憶,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坤澤,卻驟然像一張白紙,記不起往事,意味著舉目無親,一無所有,意味著一個正常人所有的情感都在這空白里失去了歸宿。
? ? ?他愛過誰嗎?恨過誰嗎?為誰而歡愉,又為誰而悲傷?
? ? ?甚至,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平日里的為人處世該用怎樣的方式,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空白著。
? ? ?他的心空寂的可怕,而他自己也在這種磨人的空寂里愈發(fā)沉默,愈發(fā)不茍言笑,因為他總是克制不住的去想,自己從前就是這樣說話的嗎?是愛笑的人嗎?因為沒有答案,索性也就全部收斂起來了。
? ? ?所幸魏嬰還算是好心,沒急著趕他走,也沒提過這一年來請大夫為他診病所花費的一應(yīng)錢財,只說好不容易醒了,好好將養(yǎng)著。他是個財大氣粗的善人,雖然話不常同他說,但目光總落在他身上,他總在看他,但藍湛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 ? 他也沒有多問,卻是想,這世上的人,不可能不計回報得失的做事,但凡做了,總是期待一些回報,他也想回報魏嬰,一是因為他現(xiàn)在除了報恩似乎無事可做,二是他多少去了解了魏嬰救回他的山崩,聽說是魔獸降世,一整座山被那怪物折騰沒了半座,那邊山腳下正是一條連接兩個鎮(zhèn)子的必經(jīng)之路,常常來往許多商隊,周圍也有村莊,因而這一場天災(zāi)里死了不少人,魏嬰在山崩之后兩天才經(jīng)過那處,據(jù)說他當(dāng)時原本已經(jīng)被當(dāng)成死人埋了,是魏嬰說他還有一口氣,救他回來,這一年里沒少那昂貴藥材來吊命進補,若非如此,他可能也瞧不見如今這么好的太陽。
? ? ?這報恩,難就難在魏嬰什么都有,而他什么都沒有。
? ? 就連名字也沒有,伺候他的下人每每回報魏嬰他的情況時,總是別扭的稱他為公子,說的很不利索。
? ? 魏嬰主動說,你這沒個名字的,也不好做。
? ? 他垂著眸,說,我不記得名字。
? ? ?魏嬰朝他笑,說無妨。
? ? 他說:“我給你一個名字吧,當(dāng)日我撿到你時,你著一身藍色的衣裳,便以此為姓,喚做......藍湛吧,可好?”
? ? 這名字其實冷僻,他也不知道魏嬰為什么會想到這個名字,但他還是應(yīng)了,接受了這個陌生但又宿命般的名字,之后仍無所事事,有一回站在這片梔子花園里發(fā)呆,目光越過矮墻到遠(yuǎn)方,似乎想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沒想。夏季多雨,他站了一會兒,天就陰了,接著就砸下來碩大雨滴,有人走過來給他撐傘,他以為是景儀,回頭一看卻是魏嬰。
? ? ?還有一回被景儀拉出來逛街,說他該沾染些人氣,他看見街邊有個彈琴賣藝的姑娘,他說那曲子是彈得好聽的,只是少了一點氣韻,景儀興奮的問他竟還懂琴,他于是又盯著那把琴看了一會兒,覺得陌生,就搖頭說不會,但他想給那姑娘賞錢,摸了摸腰間沒有錢袋子,正欲走,聽見有什么落在銅盤里很響亮的一聲,一瞧是個完整的銀錠子,再一抬頭,還是魏嬰。
? ? ?再就是他半夜被餓醒,正想著要不要偷偷去廚房找點東西吃,會不會不體面時,忽然有人敲他的窗,過去一瞧,小碟子里放著兩塊桂花糕,再抬頭,有個人影坦然走出門去,依舊是魏嬰。
? ? ?這個人同他說話也不算多,在乾元中算得上很君子的,待他好,卻又保持著該有的距離,不急不躁,溫柔仔細(xì)。
? ? ? 如此這般,讓他愈發(fā)好奇,像魏嬰這樣什么都有的人,指他回報什么呢?
? ? ? “我還以為我做的很明顯了,你怎的還遲鈍起來了?”魏嬰笑的很坦然:“我指著敲開你的心,討個夫人回來?!?/p>
? ? ? 世風(fēng)含蓄,縱是乾坤之間傳情,也多要幾經(jīng)轉(zhuǎn)彎,若是兩情相悅,自也是甜蜜美好,卻終是不及這獨一份的熱烈直白的感情更令人震撼。
? ? ? “你喜歡我?我自己都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喜歡我什么?”
? ? ? 他至今還記得魏嬰抬起頭看他的眼神,幽深又悵惘,就像穿越了漫漫的時光去瞧了一眼他的癡望,讓他想起前些日子出門時在橋頭遇見的老人,但魏嬰還很年輕,所以他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那樣的眼神,也不知道為什么,在聽到這樣熱烈而真誠的告白時,竟然下意識的感覺心口動了一下,卻不是歡心,而是一閃而逝的,微微的疼了一下。
? ? ? 但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很快也就被忘卻。
? ? ? 魏嬰沒有把告白繼續(xù)下去,甚至沒有急于從他那里得到回答,只說,這院子里的花,以后你來照顧吧,我還是不會養(yǎng),養(yǎng)的不好。
? ? ?“……我現(xiàn)在,還是會常常想起那段日子,我在這里養(yǎng)花,魏嬰在一旁陪著我,我就是在花香里,由他陪著,慢慢走出了失去記憶的茫然?!彼{湛這樣和景儀說。
? ? ? 但他仍覺得無法表達,魏嬰給他的愛很多很多,多到把他的心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給了他數(shù)不清的美好記憶,讓他甚至無暇再去可惜那些可能被遺忘的美好。
? ? ?日子平靜如流水的繼續(xù)過著,藍湛處于特殊時期,魏嬰不知從哪里聽說坤澤孕期會對自己乾元的信香很有依賴性,因此推了好些生意,閑來無事就陪著,修剪花草,讀書寫字,或者只是相擁說些閑話,藍湛很快也就把那個不怎么愉快的夢忘得干凈了。
? ? ?魏嬰一直等著藍湛睡熟了,才悄悄起了身,去到外頭的桌邊,趁著一盞不太亮的燈,給替他守冥界的大祭司寫信。
? ? ?前些日子天帝忽然宴請他,他就覺得不簡單,果真不過幾日,他就見到了天界的信使,天帝向他提及近些年人界多災(zāi),或干旱暴雨,或瘟疫橫行,人界的供奉都少了許多,可天界平穩(wěn),十二位神君各司其職,并未在降雨之事上做什么,更不提降下疫癥,彎彎繞繞說了許多,才點明經(jīng)天界神機仙君測算,此事乃是屠戮玄武有意作亂,干擾天道,以此挑釁天界。
? ? ? ?屠戮玄武千年前本不是魔獸屠戮玄武,而是一只與朱雀,青龍,白虎齊稱的上古神獸,但玄武似乎天生嗜血一般,自千年前起便常常游走于人界作亂,翻下殺孽無數(shù),終于天道降乏,其修煉之時走火入魔,墮為屠戮玄武。
? ? ? 天帝因此震怒,派遣天兵,與當(dāng)時的十二神君,甚至借用了佛尊之力,取佛印將其鎮(zhèn)壓在冥界九樺山下。
? ? ? 佛印本該是萬無一失的,卻不知為何失效,讓那畜牲逃脫,想來那畜牲扔記恨封印之仇,此事本也不該牽扯冥界,只是天界如今歷經(jīng)千年,人早已換了一波,大都不清楚千年前的事,天界無心追究過錯,只想盡快將此事解決。
? ? ? ?天帝話雖這么說,但無疑也是在暗示,雖屠戮玄武是在挑釁天界,但說到底他是從冥界的地方跑出來的,冥界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 ? ? 不過也有幾分道理,人界這么亂下去也不是辦法,他雖常在人界,到底還是冥主,自然該擔(dān)負(fù)冥界的使命。
? ? ?那孽畜在九華山鎮(zhèn)壓了一千年,怎么會忽然就逃脫了?這其中必有蹊蹺,他本該親自回去查看并捉拿那畜牲的,只是眼下藍湛剛剛有孕,他實在不敢離開太久,只好先行叫大祭司等人秘密探查。
? ? ?寫過了信,魏嬰又鋪開一張紙,開始一筆一劃的描摹丹青,他畫的嫻熟,紙上很快就有了人物的模樣,眉眼與正睡著的藍湛一樣,但溫馴的甚至有些謙卑,一身白衣,很是素凈,整個人都是像要努力的回避旁人的眼光,降低存在感一樣,他常笑,給魏嬰的感覺卻是他不愛笑,因為他的笑始終是淡淡的,不大暢快的樣子。
? ? ?筆尖向下,勾勒出粗線繡著青云的紋樣,畫中的人俯身細(xì)細(xì)的看著草坡上的一株藥草,然后伸手把它小心摘取。
? ? ?他第一次和藍湛一起去采藥,就是在初遇的隔天,他看著那瘦弱的坤澤又背起了背簍沿著山路去,一路都低著頭,像是在仔細(xì)尋找什么。
? ? ?魏嬰原本對自己頭天鬼使神差選擇跟著他的行為覺得很傻,但瞧著那孱弱的背影他又起了好奇,他覺得這削瘦的身體里住了一個有些倔強的靈魂,讓他忍不住想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些什么。
? ? ?藍湛感覺那人還在背后跟著,不緊不慢的樣子,原本不想理會,卻又架不住那人在他身后又是哼曲又是拽草折花的,彰顯的明晃晃的存在感,只好又轉(zhuǎn)過身:“你想做什么?”
? ? ?魏嬰眨眨眼,實話實說:“我好奇你要干什么,說不準(zhǔn)我能幫幫你呢?!?/p>
? ? ?他被人冤枉的時候沒有幫他,現(xiàn)在倒想起來幫他了。
? ? ?藍湛垂眸:“我只是準(zhǔn)備上山采藥,大家都各有各的事要做,公子留步吧?!?/p>
? ? ?但他接著走,魏嬰仍舊跟著他。
? ? ?于是藍湛只好又停了下來。
? ? ? 魏嬰也停下來,看起來很無辜。
? ? ? “我沒有別的事,就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實在不行,你就當(dāng)我來幫幫忙給你賠罪?!彼f。
? ? ?藍湛對招惹上這么一個怪人而頭疼:“你既無歉疚之心,就不用多此一舉了?!彼D了頓,道:“且,此事細(xì)究起來你也沒有義務(wù)幫我什么。”
? ? ? 其實他算是一個拎得清的人,因為從小的生長環(huán)境,讓他對人情間涼薄的一面了解頗多,也更能理解一些,他其實很少會對誰抱有期望,所以失望也都在預(yù)計范圍內(nèi)。
? ? ?他也沒有太多閑暇和一個陌生人拉扯,他還要再采些采藥,去前面鎮(zhèn)子上碰碰運氣,看有沒有醫(yī)館愿意收,以此來換取些回家的錢。
? ? ?魏嬰見他不再過問他跟著,只當(dāng)自己是透明人,倒也沒想什么,就還跟著,藍湛走他就走,藍湛停他也停,后來能認(rèn)出幾種草藥了,就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摘下扔進他的背簍。
? ? ?“我瞧著你很熟悉這些草藥似的,你一個坤澤,竟還懂得醫(yī)術(shù)么?”
? ? ?他從前不喜人界,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覺得人界過于乾坤分明,乾元生來就會擁有更強的體格和更好的資源,而坤澤大多數(shù)只能稱之為乾元的附屬品,不被肯定讀書學(xué)習(xí)的能力,只能蝸居后院,繁衍后代。
? ? ?從某種角度來說,就像是凡人之間自動分成兩個派系,千百年來在內(nèi)部互相打壓,而非向外征服,而可悲的是他們偏偏以這種方式獲得才能獲得綿延的權(quán)利,只因為這種卑微的生靈,相對于冥族,或者仙族來說,都太過短暫了,并不足以他們跳出這種模式尋求新生,他們用著短短一生,能究清愛恨情仇就已經(jīng)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 ? ? “……略懂一些,不算精通?!?/p>
? ? ?眼前這個坤澤,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但確實算是較為特殊的一個,他在某些方面呈現(xiàn)出獨特的倔強,卻又在更多時候,顯得沉默的甚至有些懦弱可欺。
? ? ?這天太陽還算晴好,秋高氣爽的天氣,林子里樹不再茂盛,就有更多陽光灑進來,照在藍湛的白衣黑發(fā)上,他微微抬起頭,把手里的草藥舉起來對著太陽細(xì)細(xì)瞧了瞧,然后淺淺的笑,一雙眼睛在太陽底下呈現(xiàn)出澄澈的淺棕,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種靜謐的美感,很像冥界忘川河畔的極光,干凈又絢爛。
? ? ?笑起來,是個相當(dāng)好看的人。
? ? ???可惜的是這山里并沒有什么名貴藥草,只有一些很不值錢的,加上藍湛性子內(nèi)斂,平日里與人交涉也少,多少有些笨嘴拙舌,背著辛苦采的藥串了好幾家醫(yī)館,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 ? 從最后一家醫(yī)館出來,藍湛感覺到了疲憊和無助,他在街角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下來歇息,腦子里卻想,今天晚上能在哪里休息。
? ? 他旁邊不遠(yuǎn)處蜷縮著曬太陽的乞丐,大約嗅到了坤澤身上甜美的信香,沒自覺的往這邊靠了靠。
? ? ?藍湛見狀就又挪了挪,誰知那乞丐也大膽的跟著挪過來。
? ? ?藍湛揪住衣角,又挪開一點。
? ? ?“我以為你住這附近的鎮(zhèn)子?!币恢睕]說話的魏嬰忽然出現(xiàn),在他旁邊坐下,動作自然的把坤澤隔在一邊,眼神凌厲的嚇跑了乞丐。
? ? ?“走吧?!彼{湛有點擔(dān)心再坐在這里會惹麻煩,因而起了身。
? ? ?但魏嬰?yún)s不走,反倒拽住他,眼睛仍盯著醫(yī)館門口,似是胸有成竹的等著什么。
? ? 藍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真見一小廝打扮的少年和方才的醫(yī)館掌柜一齊出來,那小廝神態(tài)焦急:“這蘇大夫早不回鄉(xiāng)晚不回鄉(xiāng),怎的偏撞上我們夫人發(fā)病的時候,先前就只有蘇大夫能緩解我們夫人的頭風(fēng),掌柜的,這你叫我如何交差……”
? ? ?掌柜也很是無奈,只好耐下心勸:“今日蘇大夫確實不在,你有在這兒心焦,還是快再另尋高明吧。”
? ? ? “小哥可是要找大夫?”藍湛沒留神魏嬰是什么時候走過去拉住那小廝的,只是一轉(zhuǎn)眼見他已經(jīng)在那,迎著小廝質(zhì)疑的目光,大方爽朗的笑:“不是我,是我朋友,喏,他才是大夫?!?/p>
? ? ??“他是大夫?他,不是個坤澤么?”
? ? ? 藍湛下意識的想要躲開被人打量的目光,卻又被魏嬰死死拉住,他暗暗的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在傳達什么。
? ? ? “是坤澤,坤澤不能會醫(yī)術(shù)嗎?你眼下既然找不到大夫,叫我們?nèi)ピ囋嚥灰矡o妨么?”
? ? ? 要問診的那位夫人是當(dāng)?shù)匾晃恍占镜柠}商家的夫人,要說這季夫人也是精明能干,季主君在外頭的生意她能幫著料理,家中內(nèi)宅的賬目也能算得清,除此之外侍候婆母,照應(yīng)兒子,可謂是樣樣來得,簡直是坤澤之中相當(dāng)優(yōu)秀的存在,只可惜的是這些年身子漸漸開始力不從心,染上了頭風(fēng)病,原只有當(dāng)?shù)匾晃荒俏惶K大夫可以緩解,只是不巧兩天前蘇大夫家中傳來喪事,蘇大夫便急急忙忙回鄉(xiāng)奔喪去了。
? ? ? ?兩人一入宅子,就知道了這位季夫人的不簡單之處,這宅子大的令人驚訝,一草一木都打理的精致,來往奴仆總有幾十,也都井井有條,一瞧就知道季夫人治人有道。
? ? ? ?兩人跟著小廝拐了個彎,又走了一條長長的廊,這才見到了等著的季夫人,若說起來她年紀(jì)并不算大,可鬢邊已見白發(fā),不過待人倒是溫和有理,只不過疾病纏身,很是憔悴。
? ? ? 她抬頭見不是常為她看診的蘇大夫,又見新的大夫竟是個坤澤,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見藍湛被魏嬰推著上前去,便將袖子拉開一點給他診脈。
? ? ? “我這病一直也查不出確實的病癥,先頭蘇大夫也只是緩解,我看你還年輕,若診不出也無妨的?!?/p>
? ? ? ?她見藍湛摸著脈眉頭漸漸皺起,抬頭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的樣子,便溫聲安慰:“坤澤習(xí)醫(yī)就很不容易了,你只管說,我都不怨你?!?/p>
? ? ?“夫人發(fā)病了多久了?”
? ? ?“從去年就開始了,有一年多,快兩年了?!?/p>
? ? ?魏嬰湊上來,臉色也有些凝重,道:“你摸出異常來了?”
? ? ?冥族天生可以感知到凡人的生命力,打從看見季夫人起,他就發(fā)覺這女子雖看起來正值壯年,可身上的生命力枯敗,已像是暮年的老人,索性是分了一縷靈識叫溫寧在冥界查了藉策,季夫人沈氏一生的命數(shù)只到三十五,正是死于毒物,已是天道注定。
? ?? 藍湛猶豫了一下:“夫人的病,并非是頭風(fēng),而是服食了血枯草的緣故?!?/p>
? ? ?血枯草此物,與其說是草藥,不如說是毒藥,其根莖晾干煎在藥中服食,可使服食者先是易乏易累,再是時時頭痛難忍,最后就是精神恍惚,最后油盡燈枯,其過程要持續(xù)個兩年多,堪稱一種慢性毒藥,但也正因如此,只要控制好藥量,很不易察覺。
? ? ?這血枯草致命并不需要食用很勤勉,只需每半個月服用一點點,但它并不很易得,因為這草需要的生長環(huán)境特殊,只長在北疆一帶,尋常醫(yī)館藥鋪并沒有這些。
? ? ? ?貼身伺候季夫人的是她從娘家?guī)У呐慵扪诀?,聞言自然急切,一把抓住藍湛,跪下來一連好幾個響頭,求問解決之法。
? ? ?反倒是季夫人頗有風(fēng)范的沒有哭鬧求救,而是拉起她的丫鬟,吩咐她去取今日的藥渣來查驗,而后才緩緩問解決之道。
? ? ?藍湛微微垂下眼眸,露出一抹為難之色。
? ? ?“您服用血枯草已經(jīng)太久了,為今也只有以毒攻毒的法子能姑且一試,但……實在有太多不確定了,若是失敗了,大抵會暴斃身亡,所以……”
? ? 季夫人歪了歪頭,坦然打斷了他:“無妨,那就治吧,做不過這半年活頭,賭一賭也無妨?!?/p>
? ? 藍湛抬起頭,連連擺手:“但我不會……”
? ? 魏嬰抱著手看著藍湛,見他手指絞著衣角的樣子,想起了頭天他與那酒鬼乾元爭辯落入下風(fēng)時也有這個動作,想來就是心緒緊張時下意識的習(xí)慣。
? ? “季夫人稍作歇息,也好好捋一捋是哪里的歹人下此狠手,我與我弟弟去外頭商議商議,看有沒有更周全的法子?!?/p>
? ? 到了外面廊上,藍湛終于又開口,小聲道:“我,我不會治。”
? ? 魏嬰皺眉。
? ? 季夫人大度,方才已經(jīng)多番安慰,醫(yī)者總有水平限制,何況藍湛年紀(jì)尚輕,若真不能治,直說也就罷了,倒也不必如此緊張,他瞧著藍湛的樣子,倒像是在猶豫什么。
? ? “我害怕?!彼f。
? ? 藍湛抬起一雙略顯疲憊的眼睛,灰蒙蒙的瞧著他:“很多年前,我爹在宮里做醫(yī)官,當(dāng)年陛下有位舒妃因著得寵,被人伺機落了毒,就是血枯草。”
? ? ? 他好些年不再提起這事了,因為覺得,說來說去也只是自己的傷心事罷了,其實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會明白他的悲哀,他終于明白自己對整個人為何失望又趨之若鶩,這個人表現(xiàn)出的灑脫炙熱和人情淡漠兩種看起來相悖的性情,但他看人的眼神卻像完全脫離俗世,身居高處看著蕓蕓眾生一般,近乎神性,神不懂人的悲傷,但凡人明明從未見過神,卻愿意對神傾訴,凡人從不責(zé)怪神下的無視,但會永遠(yuǎn)向往神的庇佑。
? ? ?“當(dāng)時宮里幾十位醫(yī)官沒有人敢站出來給舒妃醫(yī)病,只有我爹愿意試一試,但是后來,舒妃還是去了,死的很痛苦,我爹被革了職,我幼時總見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她,他總做噩夢,夢見舒妃的魂魄來埋怨他,就好像,是他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人?!?/p>
? ? ? 到最后,年幼的他已經(jīng)快要不認(rèn)識自己的父親了,那從小教他醫(yī)者仁心,視病人如家人的男人在短短幾年迅速蒼老,頹敗,活在無盡的自責(zé)和對死亡的恐懼里,終究也早早的走了。
? ? ? “我爹死后,我只敢偷偷的學(xué)些醫(yī)術(shù),但從不敢給人診病,季夫人,他是我的第一個病人?!?/p>
? ? ? ?魏嬰安靜的聽著,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要勸慰他的意思,所謂凡人,總是容易輕易掉進一個漩渦,被折騰消磨,分明也知曉不該,偏偏逃不出,一不留神便是一生。
? ? ? ?這個過程對于凡人來說,實在痛苦又不值,也無怪眼前這個年輕人掙扎不已。
? ? ? 但他知道,藍湛注定會去嘗試救她,當(dāng)然也注定以失敗告終,其實人各有命數(shù),生死自有因果,怨不得誰,可他仍曾在忘川見過許多醫(yī)者,哪怕來了忘川,也還是會多少惦記著自己曾經(jīng)沒能挽救的某個人。
? ? ?他瞧著眼前這個猶疑不已的坤澤,心道到底是只有這不到二十年閱歷的凡人,他在冥界活了百年,除了那虛無縹緲的愛恨嗔癡,旁的許多事情自是能透徹一些,說來他和藍湛只有一天多的相處,他卻覺得已經(jīng)見過了他許多樣子。
? ? ?他沒有愛恨嗔癡,也生不出惻隱之心,但所以只是揉了揉他的發(fā)頂,這是他來人界剛學(xué)的安慰人的法子,不知道對藍湛有沒有用。
? ? ?“你如何想就如何做,我只告訴你,季夫人她自有命數(shù),是她的,其實與你不相干?!?/p>
? ? ?再往后的許多年里,藍湛還是常常想起魏嬰和他說這句話的樣子,他見過鼓勵他勇敢的人,見過安慰他放下的人,也見過哄著他退縮的人,但沒有見過一個少年姿勢生疏的揉著他的頭發(fā),跟他神神叨叨說天命有歸。
? ? ?他身后就是夕陽,把他整個人都裹進一團光暈里,活像廟里供奉的金身大佛,但又離他很近,能看清他在對他笑。
? ? ?就像,神下了凡,到了他身邊。

? 肝圖人,碼字都落下了就是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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