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羈的靈魂

不久前,我去了四明山隱居了一段時間。
山野田園間,沒有喧囂與浮華,只有寧靜和安逸。
在一片世外桃源中,散步、品茶、挖筍、燒柴、做飯、讀書……每天看白云飄蕩,探小徑通幽,聽鳥兒婉轉(zhuǎn)。
我以為只有我才每天過著這樣“詩和遠(yuǎn)方”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在山林小徑散步時,偶遇了老金。
通過攀談,才知道老金是我同道人,我甚感驚喜。
老金住在山頭的一家比較偏僻的民宿里。深色調(diào)的房子,老家具,器物皆是有了包漿的老物件。
走進(jìn)房間,屋內(nèi)光線比較暗,那是中年人那種不張揚的光。
我看見厚厚的一大堆紙在地板角落里,桌上攤開的是《三希寶帖》,老金說他閑來喜歡臨王羲之的帖。
老金以前經(jīng)常在終南山、九華山和安徽查濟(jì)古鎮(zhèn)隱居,這次是他第一次來四明山。
下雨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松樹上有松鼠的身影,可以聽見細(xì)雨中有翠綠的鳥叫。

老金泡了一壺好茶,我們在映襯著幾枝野竹子的窗旁細(xì)品慢啜。
我了解到,原來老金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以前留學(xué)歐洲,畢業(yè)于牛津大學(xué),后來一直從事有關(guān)金融衍生產(chǎn)品的工作。直到前幾年,他突然辭職,開始漫無目的在世界各地漫游。
老金告訴我,他是讀了邁克·辛格《不羈的靈魂》后,突然感到醍醐灌頂,才開始了他新的人生。
我明白每個放棄所謂正常生活方式的人,都有其各自的理由,但說是受到一本書的啟發(fā)還是第一次聽到。
老金說,他應(yīng)該早點明白放手,他原來一直生活在緊張和焦慮的狀況里。
邁克·辛格說每個人心里都有根刺,我們卻用一生的精力去維護(hù)它不被碰觸,以免感受那刺骨的疼痛。但是保護(hù)這塊帶刺的區(qū)域卻耗費掉了我們所有的精力。
但我們可以去拔掉這根刺!
思維不該有樊籬,也不要希冀在自己的房子里尋找光明。我們都以為自己的房子安全,但是它會困住我們的自由和享受陽光的權(quán)利。
老金說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不羈的靈魂,他沒有房產(chǎn),但四海為家。
他寫字之余玩茶,登山之余吟詩。有需要時,他就用他豐富的金融知識來操盤股票,賺取他的生活費,但也夠用就止。
他的生活看似簡單,但充實,他堅信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fù)。
其實幸福真的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但我們似乎都在幸福前面加上“如果”:如果我很有錢我就會幸福,如果我長的漂亮我就會幸福……
感受每個當(dāng)下的幸福。不要被“如果”所欺騙。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和老金會偶爾去山上的寺廟坐一坐,晨鐘暮鼓時,和老僧討杯閑茶。
老金說,他現(xiàn)在有空就研究一下佛和道。過去幾年他幾乎走遍了世界各地,接觸了世界各地的文化和各宗教派別,但他覺得佛和道的深邃內(nèi)涵深深地吸引著他。
他認(rèn)為從哲學(xué)
看來老金拋開儒家,要擁抱佛家和道家了。
不過,這倒是符合他的心境,因為儒家是入世,佛家是出世,而道家是超世。
老金說,你知道“出生入死”的含義嗎?它指的就是我們每個人一出生,就是奔向死亡。而死亡是最好的老師,在它面前,金錢、地位、名聲又算什么?
人生不過是饑來餐飯倦來眠,每一秒都過得盡力有光澤,就是好人生了。
知道松風(fēng)且停云,知道賞雪聽松濤,這個停字,是人生的獎賞。
老金又說,識盡了喧囂紅塵,擁堵繁盛,那一片沉穩(wěn)而清新的靜寥,是他愿意追隨的一生歸宿,那怕它讓他略顯孤寂。

我很珍惜和有思想的人在一起的每一秒。和老金對坐,說天氣、聽松濤、聊中年、聞松香……
當(dāng)下,即是永恒,這一秒,便是永遠(yuǎn)。
聽一曲古人調(diào),讀一首古人詩: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們喝茶聊天吃農(nóng)家菜。在松下、花下偶爾滔滔不絕,偶爾沉默是金。
我想真正的同類大概是三觀一樣,審美水準(zhǔn)差不多,精神的火花能互相點燃、照亮,而且互相不遮掩光芒。
我們兩個人有時會在松下坐了一夜,喝了半夜酒,聊了半夜天。
月亮升了上來,明月松間照,清風(fēng)吹過來,清風(fēng)半夜鳴。
我多么希望也能像老金這樣,遠(yuǎn)離世事喧囂,擇一處而棲,沉浸嗜好中。聽風(fēng)、觀雨、經(jīng)典書籍時時閱;養(yǎng)花、種草、山水之間悟悠然。
但我不行,我的這次來山上隱居只是短期的,山下還有許多世間雜事需要我去處置,許多人際糾纏需要清理。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也會跳出俗世紛亂,在每行萬里路的途中,會覓一處悠然所在與天地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