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二三，木頭人，不準(zhǔn)說話不準(zhǔn)動?！?/p>

? ? “一不許笑，二不許蹦，三不許露出大門牙?！?/p>

? ? 父親有個秘密。

? ? 在我小的時候，每次帶我到公園玩時，他總會到橋?qū)γ嫱低凳皫灼瑮魅~，然后帶回家用相框裱起來。久而久之，我和母親都知道了他的秘密，就專門留了一面墻用來裝飾這些相框。

? ? 盡管這樣，他還是沒能改掉偷偷摸摸的習(xí)慣，就好像這個愛好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

? ? 例如現(xiàn)在。

? ?“真是的，爸爸。你說好要認(rèn)真陪我玩的?！蔽也嬷行┎粷M的看著蹲在楓葉堆里兔猻。他還是老樣子，迅速把手里的楓葉藏到身后，連胡須都因為緊張而不停打顫。

?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入迷了?！彼麑擂蔚男χX袋兩旁的耳朵跟著抖了抖，“那就再來一遍吧，這次爸爸不會走神了?！?br>

? ?“真的？”我半信半疑的看著他說，“把你背后的東西交出來?！?/p>

? ?“唔···沒東西啊?！彼е嵛岬幕卮鹞?，眼神有些閃躲。

? ?“有什么好藏的，家里的楓葉相框都掛滿一墻了，你還沒點自覺?！蔽乙话褤屪咚砗蟮臈魅~，蹦跶著跑到木橋上，“是因為這些葉子和媽媽的毛色很像嗎？”

? ? 他怔了怔，無奈的嘆了口氣。

? ?“不止是這樣。你是秋天誕生的孩子，我希望這些楓葉能承載你陪伴我的時光，可以一直保存下來?！?/p>

? ?“·····”

? ? 我有點驚訝，沒想到他會這么和我解釋。我捏著楓葉，細(xì)細(xì)的感受著葉片上的紋路，還能嗅到一股新鮮的泥土味。大概是秋天的味道吧。

? ? 風(fēng)吹動樹杈，飄落的葉子落在我的發(fā)梢上，他牽住我的手，從木板橋上走過。每次邁出腳步都能聽見落葉在腳底摩挲發(fā)出的沙沙聲，我停下來，看向中央那座干涸的噴泉，有琴聲從遠(yuǎn)處斷斷續(xù)續(xù)的傳到耳邊，可當(dāng)我回頭的時候，就只剩下父親那只溫暖的手爪了。

? ?“爸爸，我能用你剛剛撿的楓葉做書簽嗎?！?/p>

? ?“當(dāng)然可以啊?！彼χ鴮ξ艺f，“還要繼續(xù)走一會嗎？”

? ?“我有些累了，回家吧。”

? ?“嗯，我們回家?！?/p>

? ?

? ? 下雨天。

? ? 難得的壞天氣。

? ? 我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被雨點打濕的路面，堆積的落葉受潮后皺成一團(tuán)，很快就濺上了泥點。天氣陰沉沉的，連路邊的燈光都逐漸微弱，馬車經(jīng)過的踢踏聲和行人的抱怨糅雜在一塊，但這些還是被雨聲淹沒了。

? ? 父親在附近的報社上班，很晚才能到家，剛好又碰到雨天，我只能在家里無聊的待著。手邊的故事書被我翻了個遍，上次帶回來的楓葉還夾在書縫里，看上去有點干枯的跡象。

? ? 在這個季節(jié)，母親通常會坐在火爐旁，為我們織過冬用的圍巾。我趴在火爐旁的地毯上，渾身的絨毛都被烤的暖烘烘的，困意也逐漸涌了上來，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瞇上眼時，急促的門鈴聲又把我的意識拉了回來。

? ? 叮咚。

? ? 這個點父親還沒下班，會是誰呢。

? ? 在我思考哪位親戚會來拜訪的時候，母親先一步打開了門。

? ? 站在門外的，是一頭渾身被淋濕的貍貓，他正努力擰干西裝袖口的雨水，但因為潮濕而耷拉下來的毛發(fā)還是讓他看上去十分狼狽。意識到有人開門后，他收斂起那副猙獰的表情，微微鞠了個躬。

? ?“您有什么事嗎？”母親倚著門框問道。

? ?“抱歉在這樣糟糕的天氣打攪您，女士。我的貨物在來的路上丟了，錢袋也被人偷走了，現(xiàn)在正逢上大雨，我挨家挨戶地敲了門也只有您回應(yīng)我。如果方便的話，能讓我進(jìn)來避避雨嗎？”他用懇求的語氣試探性的問著。

? ?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偶爾還能聽見幾聲雷鳴，狂風(fēng)呼嘯著從外面涌進(jìn)來，讓我不禁打了寒顫。也許是看他太過可憐，母親決定讓他進(jìn)到屋里。

? ?“呼。”他托著行李箱站到火爐邊上烤了一會，等身上的毛差不多烤干了，他才呼了口氣。

? ?“感謝您的慷慨，女士。如果不是這場暴雨，我原本能趕到預(yù)約過的旅館。可您也看到了，這場雨不僅讓車夫罷了工，還害我丟了準(zhǔn)備售賣的商品，就連錢袋都被該死的小偷搶跑了?！?/p>

? ?“那還真是可憐，喝了這杯茶暖暖身子吧?！蹦赣H沏了一杯茶端給他，又坐回自己的靠椅上。

? ?“謝謝?！彼蛄艘豢诓瑁掷^續(xù)說起來，“如您所見，我是一名來自德國的行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旅途中奔波，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p>

? ?“那你應(yīng)該知道很多故事吧?！蔽易穯柕?。

? ?“秋瀾?！蹦赣H用慎怪的眼神看著我，我識趣的閉上嘴，用故事書遮住自己的臉。

? ?“這是您的女兒嗎？”他笑著問說。

? ?“是的，她太活潑了，你別介意。”

? ?“沒關(guān)系?！彼麚u了搖頭，“你想聽故事，對吧。我剛好知道很多故事那些都是我在行商時親身經(jīng)歷的事····”

? ? 我豎起耳朵，坐到他旁邊仔細(xì)聽他訴說那段悠久的，引人遐想的故事。時間過得很快，也許是他講的太過精彩，我甚至沒有感受到時間在一點點流逝。

? ? 屋外的大雨依舊不停下著，但絲毫沒影響到屋內(nèi)溫暖的氣氛，燭臺上的火苗不停的搖曳、搖曳，不知覺的把我引入了夢鄉(xiāng)。

? ?“我回來了?！蓖锚s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他的女兒趴在地毯上安睡的模樣。他放慢腳步，用盡量不打擾到她的聲音走到火爐前蹲了下來，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

? ?“拉斐爾?！逼拮雍魡局鴨舅拿?，用手指向面前那只陌生的貍貓。

? ?“請問你是？”

? ?“我叫瑞契爾，是一名行商，因為一些原因暫時在您這里休憩。”貍貓微微示意道，“我有足夠的時間與您討論這個問題，但現(xiàn)在，還是送孩子去休息吧···”

??

? ? 父親和瑞契爾的關(guān)系突然變得很好。

? ? 從那次雨夜過后，他就暫住在樓上的空房間里，除了和父親探討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也在嘗試尋找到一份適合他的工作，盡管這個過程并不順利。

? ?“放輕松點，瑞契爾。”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 ?“謝謝。但我不能一直麻煩你們?！彼麌@了口氣，看上去有些哀愁。

? ?“沒人逼你離開，你可以一直住在這?！备赣H接著他的話說，“何況秋瀾還等著聽你講故事呢?！?/p>

? ?“我也只有這張能說的嘴了，它又不能變成錢裝進(jìn)我的口袋?！彼魫灥目粗赣H，剛想抱怨幾句，可視線很快就被身后那一排楓葉相框吸引了注意，“說起來，拉斐爾，那些用來裝飾客廳的相框是你買來的嗎？”

? ?“不，那是我自己做的。我經(jīng)常去這后面的公園收集楓葉?！备赣H看著他，好像能從他的眼里看到燃起的火苗，“你想到什么了？”

? ?“···或許我能用楓葉做些裝飾品賣出去?！彼呣酆氝呎f出自己的想法，“你的相框給了我啟發(fā)，這些象征著秋天的楓葉被永遠(yuǎn)定格在一個時間，這是多好的創(chuàng)意??！把較小的葉子浸在樹脂里，做成琥珀，我已經(jīng)等不及想要試試了！”

? ?“等等，瑞契爾···”看著他興奮的模樣，父親搖了搖頭，無奈的笑出聲。

? ? 之后的幾天，他除了收集樹脂外，還拉著父親到公園里撿楓葉，我一直在旁邊靜悄悄的跟著，見證了他制作琥珀的每一個過程。

? ? 融脂、冷卻、倒模，在經(jīng)歷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后，他的第一塊琥珀誕生了。

? ? 那是一塊鵝卵石大小的琥珀，從窗口灑進(jìn)來的光斑投射在它的表面，在地板上倒映出金色的光澤。我能清楚地看到被包裹在里面楓葉的葉脈，它們就像血管一般，仿佛隨著我的呼吸收合，就連融脂時產(chǎn)生的氣泡也被定格在那一刻，猶如綻放的花朵。

? ? 也許只是我的錯覺吧，我真的從這塊琥珀上看到了秋天。

? ?“怎么樣，很好看吧?！彼弥菈K琥珀，把它放到我的手心，“最近都在忙這個，沒時間給你講故事，就當(dāng)是給你的禮物了?！?/p>

? ?“···真的要給我嗎?！蔽倚⌒囊硪淼膯柕馈?/p>

? ?“當(dāng)然?！彼隙ǖ幕卮鹞遥D(zhuǎn)身投入到工作中。

??

??? 事實和他預(yù)想的差不多，第一批制作完的琥珀很快就售空了，他拿到了第一筆資金，然后在今天，他請我們?nèi)ゲ蛷d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 ?“瑞契爾，其實你不用弄得這么麻煩，心意我們領(lǐng)了就行?！蹦赣H小聲責(zé)怪道，“這一頓得花不少錢呢，你剛掙到第一筆錢，更應(yīng)該好好愛惜才對?！?

? ?“你們是我的恩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吝嗇的?！彼e起酒杯，義正言辭地說著，“就連做琥珀這個點子也多虧拉斐爾的啟發(fā)，他可幫了我不少忙呢?！?/p>

? ?“哪里的話，我就撿了些楓葉，這都是你自己的成果。”父親猛地把酒灌進(jìn)喉嚨，臉色開始泛紅，“之后你有什么打算，還是繼續(xù)做這些裝飾品賣錢嗎？”??

? ?“我準(zhǔn)備再繼續(xù)干一段時間，盡可能的了解這邊的市場，等積累到足夠的資金后，再去擴(kuò)大現(xiàn)在的規(guī)模。今天把你們叫到這里，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們···”他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硬生生的把話卡在喉嚨里。

? ?“你說?！?/p>

? ? 聽見父親的回答后，他拍了拍胸口，等緩過來勁才接著之前的話說下去。

? ?“在制作琥珀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原材料的價格超出了我的預(yù)期，如果想繼續(xù)干下去，我需要拉攏一筆投資···”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以為底氣不足而低下頭。父親聽懂了他的意思，琢磨了一會后看向母親。

? ?“瑞契爾，這并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我需要和瑪莎商量一下，盡可能在明天給你答復(fù)?！?/p>

? ?“抱歉，我不該提這件事的。你們已經(jīng)幫我夠多了，而我卻只考慮到自己?！彼载?zé)的說著，握住餐叉的手卻不由得顫抖。

? ? 深夜。

? ? 爐火散發(fā)的光在黑夜里逐漸顯得微弱，兔猻坐在靠椅上，看著那一排楓葉相框陷入沉思。

? ?“拉斐爾，你還在想投資的事情嗎？”他的妻子從身后抱住他，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詢問著，“你擔(dān)心瑞契爾是在欺騙我們？我不覺得他是這樣的人?！?/p>

? ?“不，我怎么可能會懷疑他。”兔猻轉(zhuǎn)身摟住妻子，又嘆了口氣，“創(chuàng)業(yè)是個很艱難的過程，他有些浮躁了，我擔(dān)心他過于求成，反而落得失敗的下場。”

? ?“對商人來說，失敗可是很嚴(yán)重的打擊啊?！?/p>

? ?“可失敗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要經(jīng)歷這些才能走向成功的道路。我們是他的朋友，無論他遇到怎樣的坎坷，我們都會支持他的，不是嗎?！逼拮游兆×怂氖郑俏⑷醯穆曇粼诙呯H鏘有力。

? ?“···你說得對，瑪莎。”他看向窗外朦朧的月光，心里突然輕松下來，“秋瀾睡了嗎？”

? ?“她最近睡得都很早，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呢?！?/p>

? ?“嗯，晚安?！?/p>

? ?? ?

? ??

? ? 瑞契爾送了我一盒糖果。

? ? 他告訴我這種糖果叫千歲糖，有著長命百歲的寓意。

? ? 它的味道很奇怪，不過我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種味道。就像適應(yīng)了沒他的生活一樣。

? ? 父母選擇支持他的工作，并且給了他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資金，他用這筆資金租了一間工廠，在那里繼續(xù)他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工廠的運作一直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但這也讓我見他的機(jī)會越來越少，直到后來，他從我家里搬了出去。

? ?“你真的要離開嗎？”我拽著他的袖子，想要把他挽留下來，可父親拉開了我的手，讓我目送他走到更遠(yuǎn)的位置。

? ?“我只是去工作，還會回來看你的?！彼粝逻@句話，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 ? 無論是他嘴中的工廠，還是瑞契爾這個人。

? ? 在那段時間里，我一度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

? ? 是我太渴望有人陪伴我了，所以才幻想出一個名字叫瑞契爾的貍貓。當(dāng)我快要相信這個理由時，放在收納盒里暗淡的琥珀告訴我，真的有這個人存在過。

? ?“爸爸，你知道瑞契爾的工廠在哪嗎。”在父親休息的時候，我湊在旁邊問道。

? ?“怎么了，你想他了？”父親放下報紙，像往常一樣摸了摸我的頭，“我不是說了，瑞契爾在很遠(yuǎn)的地方上班，等他有時間就會回來看你了。”

? ?“但過去的這幾個月，他都沒有回來，甚至連他的消息都沒有。”我握緊了那塊琥珀，就好像它能給我答案一樣，可它始終停留在融脂的那一刻，連溫度都沒變化過。

? ?“嘶···的卻是這樣，我都多久沒收到他來信了。”看著桌子上那封揉皺的信紙，父親皺著眉說，“不知道他有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 ? 正當(dāng)他自言自語的時候，門鈴剛巧響了起來。

? ? 是他回來了嗎。

? ? 我急匆匆的拉開門，可門外站著的，只有一頭急躁的杜賓犬，以及他手里數(shù)不盡的賬單。

? ?“你就是拉斐爾吧，這是你朋友在賭場賒欠的賬單?！彼涯嵌奄~單塞到父親手里，語氣怒不可遏，“希望你能盡快支付這筆費用，不要讓我采取特殊手段?！?/p>

? ?“等等···賭場？”父親錯愕的看著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里接話，“我并沒有和賭場的人結(jié)交過朋友，你可能找錯人了。”

? ?“你不認(rèn)識那頭貍貓！”杜賓犬突然吼了出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他咳嗽兩聲，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這張照片里的人，你認(rèn)識嗎？”

???“是、是的?？伤皇窃诤苓h(yuǎn)的工廠里上班嗎？”

? ?“該死，被他騙了?！倍刨e犬急躁的抓著毛發(fā)，看著眼前這個被蒙在鼓里的兔猻，他咬著牙甩了幾句臟話。

? ?“那頭貍貓在幾個月前拿著一大筆鈔票去賭場賭博，卻因為手氣不好輸了滿貫，之后他陸陸續(xù)續(xù)的又賭了幾次，可依舊沒贏回來，甚至賠的更多了，而他在所有欠條上寫的都是你的名字，每次我們?nèi)プ穫鶗r，他都會用各種理由搪塞我們，我就只好來找你了?！?/p>

? ? 他向父親簡要的解釋一遍后，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 ?“結(jié)果沒想到，你也是個被他騙了的可憐人?！?/p>

? ??咔、咔。

? ? 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在我面前碎成一塊一塊的。我看著父親，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兒，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

? ?“你說瑞契爾是個騙子，這怎么可能！”

? ? 夜晚，當(dāng)母親回來的時候，我向她敘述了下午發(fā)生的事。她并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可當(dāng)她看到父親頹廢的坐在窗前，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后，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的坐到他旁邊。

? ?“拉斐爾，你恨他嗎?！痹S久，母親開口問。

? ?“不?！彼麚u了搖頭，“我只是感覺很失望?！?/p>

? ??

? ??

? ? 我出現(xiàn)了頭痛的癥狀。

? ? 我不知道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每當(dāng)我躺在床上，那股仿佛要撕裂身體的疼痛就會貫穿全身，當(dāng)疼痛消散時，冷汗已經(jīng)爬滿脊背。

? ? 最初只在晚上間歇性的疼痛，到后來連白天都會變得難熬。有時稍微活動一下都會覺得很累，最嚴(yán)重的一次，讓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 ? 我捂著肚子，希望這樣能減輕疼痛，喉嚨就像被誰掐住了，無論我怎么掙扎都喘不過氣。我看向墻上的時鐘，把注意力分散出去，但緊隨而來的更猛烈的疼痛總會讓我無心去顧暇別的事情，我只能躺在地上任由身體抽搐。

? ? 噠、噠。

? ? 鐘擺隨著視線搖晃，意識也隨之從身體里剝離出去，當(dāng)疼痛短暫消失后，只留下疲倦席卷大腦。我把耳朵貼近地面，聽到了樓下微弱的聲響。

? ? 瑞契爾是個騙子。

? ? 這對他們一家來說都是個不小的打擊，尤其是對拉斐爾而言，他們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這么要好，無論拉斐爾怎么狡辯，他心里肯定肯定失望至極了。可作為他的妻子，我也只能在旁邊去安慰他，勸他放下這段回憶。

? ?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感到苦澀。

? ? 最近秋瀾的狀態(tài)也不怎么好，或許她該抽空帶著這對父女去醫(yī)院看看。

? ?“呼···”她揉了揉鼻梁，從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擾亂了她的思緒，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門口。

? ? 站在門外的，是個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 ?“···瑞契爾？”她被貍貓的模樣震驚的捂住了嘴，眼前的這頭貍貓完全沒了第一次見他時的風(fēng)度，更像是個被揍了的流浪漢，渾身都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惡臭。

? ?“拉斐爾，拉斐爾在哪里！”他沖進(jìn)屋子四處張望著，“我要錢，我需要很多錢，那些債務(wù)，不，我要再去賭一把，我一定等把之前的那些都賺回來，我肯定能—”

? ? 啪。

? ? 疼痛讓他下意識捂住了紅腫的臉頰，他呆滯地看著這個女人，表情還停泄在進(jìn)來的那一刻，就像沒預(yù)料到她會打自己那樣，

? ?“你怎么敢這么利用他對你的信任?！?/p>

? ?“利用，這怎么是利用?！彼麪繌?qiáng)的勾起嘴角，“這只是風(fēng)險投資的一種，如果我能賭贏的話，別說是你們給我的那些錢，我還能獲得更多、更多的···”

? ?“瘋子?！?/p>

? ? 他看向女人的臉，原先的失望變成了對他的厭惡，心里那道最脆弱的防線被瞬間擊垮了，表面的偽裝也被撕的四分五裂。

? ?“瘋子···哈哈，我確實瘋了。從一開始我就在圖你們的錢和這棟房子，現(xiàn)在看來，我根本沒必要弄得這么麻煩。”他怪異的笑著，逐漸把她逼進(jìn)角落。

? ?“瑪莎，我還沒碰過你呢?！?/p>

? ? ···

? ? 尖叫聲。

? ? 快要劃破耳膜的尖叫聲。

? ? 可我醒來的時候，周圍卻是安靜的。

? ? 身體變得很沉重，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能塌陷進(jìn)地板里。等我扶著墻壁走下樓，就幾乎花光了全部力氣。

? ? 火爐里的柴火噼啪響著，燃燒的火苗在空氣中散發(fā)著溫暖。我走到母親身旁，她正赤身裸體的睡在地毯上，連呼吸都沒發(fā)出聲音。

? ? 門是開著的，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一串泥腳印從母親身邊一直延伸到門外，我使勁搖晃著她的身體，可她依舊沒有回應(yīng)。等收回手時，我才發(fā)現(xiàn)從她身下流淌的東西。

? ? 紅色、白色。

? ? 它們交接在一起，粘在她冰冷的毛發(fā)上。嘔吐物堵塞了我的喉嚨，讓我?guī)捉舷?，我趴在她的身上，想要把溫度傳遞給她，可無論我多努力，她的身體還是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冷，直至僵硬。

? ?“媽媽，別睡了。該起來了?！?/p>

? ? 我牽著她的手，就像她往日里做的那樣，輕輕撫摸我的臉頰，盡管她再也無法回應(yīng)我了。從她脖頸中噴灑出的血濺灑到掛著楓葉相框的墻壁，讓那些楓葉看上去格外猙獰。

? ??

? ??

? ?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

? ? 手臂被固定在床邊的扶手上，被掛起來的點滴順著輸管流淌進(jìn)我的身體。我看向床邊的父親，他變了很多，變得更加蒼老了，也不愛說話。很多時候，他就在病床前靜靜地看著我，然后握住我的手，好像覺得能把我那雙冰冷的手給捂暖和似的。

? ?“爸爸，我生病了嗎?！?/p>

? ?“嗯，只是得了一點小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彼蒙硢〉穆曇舭参课遥夷苈牫鰜?，他在說謊。

? ? 時間流逝的很慢，慢的我?guī)缀趺靠潭寄芨惺艿酱倘牍撬璧耐闯｜c滴只能暫時緩解我的疼痛，可到了夜晚，疼痛依舊會變本加厲的折磨我，我只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比一天虛弱，連說話都得困難。

? ? 恐懼便在此時乘虛而入，墻上那個模糊的黑影，就像是另一個懦弱無能的我，只懂得哭泣，只懂得尖叫。我開始害怕疼痛，害怕帶來疼痛的一切，想要逃避治療。

? ?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活著，就像個拖油瓶，只是不斷榨取從父親那來的養(yǎng)分。

? ? 看著他他佝僂的模樣，我無數(shù)次想讓自己死去，可當(dāng)我把手伸向輸液管時，我卻害怕了。

? ? 我害怕死亡。

? ? 面對那些刺鼻的藥物，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妥協(xié)。

? ?“醫(y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

? ?“她服用了過多致癌物，我們能做的只是用藥物延緩她的生命?！?/p>

? ? 聽著病房外父親和醫(yī)生的對話，我才想起瑞契爾送我的那罐味道奇怪的千歲糖。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要了我的命，那些只存在于記憶里的美好，像泡影一樣轉(zhuǎn)瞬即逝。

? ? 那之后，父親帶我換了很多家醫(yī)院，最初能從窗口看見的楓樹，也漸漸消失在記憶里。

? ?“秋瀾，你要乖乖聽話。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有爸爸陪著你呢?！彼谖叶叢粩嘀貜?fù)的這些話，更像在安慰自己。

? ?“如果我乖乖聽話，媽媽會回來嗎?！?/p>

? ? 他懵了，然后眼淚奪眶而出。

? ? 我知道他沒法回答我，如果不是為了我，他早就崩潰了。可這個謊言，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再這么隱瞞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 ? 我能發(fā)覺到我的感官在逐漸弱化，最初的疼痛在藥物麻痹下漸漸麻木，連活著的概念已經(jīng)模糊了，模糊的分不清現(xiàn)實究竟是什么模樣。我想強(qiáng)迫自己去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可恐懼還是會讓我本能的發(fā)出顫抖。

? ? 他為我付出了很多，也正因為這樣，我不能放棄他的努力。

? ? 我要活著，至少在他面前好好活著。

? ? 可最后，連他也消失了。

?? “請問，拉斐爾先生在這里嗎？”那天下午，一頭陌生的狼犬推開病房詢問道。

? ?“你是誰？”父親看著他，表情充滿困惑。

? ?“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不過這些不能當(dāng)著孩子的面講?！崩侨隽藗€請的手勢，和父親一起走到門外，“有關(guān)于你那位老朋友的行蹤，以及我老板的委托。”

? ? 時間過去很久，我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只是父親回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怒火，而他身邊又多了一位身穿黑衣的人。

? ?“你確定沒在騙我！”他握緊拳頭，一拳砸到了墻壁上。我從沒見到他這么憤怒過，他額頭上的青筋幾乎快要蹦出來。

? ? 黑衣服的人微微低頭，回應(yīng)了他的話：

? ?“當(dāng)然，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憤怒能讓你活下去，那就盡管憤怒好了。只是為了你的女兒，你更應(yīng)該好好活著。”

? ? 直到那群人離開，父親才回到我的床邊。

? ?“我—”

? ?“你要離開了？”我打斷他的話，眼神充滿惶恐。

? ?“爸爸只是去做些必須要去做的事，很快就會回來的?！彼业念^，可我唯獨不希望他現(xiàn)在這么做。我害怕他會消失，像母親一樣永遠(yuǎn)離開我。

? ?“別走?！蔽宜浪雷ё∷氖?，可還是被他很輕易的掙脫了。而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目送他離開我的視線。

? ?“別走?！蔽抑貜?fù)著這句話，哪怕身邊已經(jīng)沒人陪著我。過去的疼痛再一次涌上意識，我蜷縮著身體，任由眼淚在臉頰上流淌。

? ? 空曠的病房里，女孩的哭泣聲一遍遍回響著，無人問津。

? ??

? ??

? ?“你還有什么想做的嗎?！?br>

? ? 病床前，一個陌生的聲音這么問我。

? ?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疼痛把我折磨得疲憊不堪，連呼吸都變得短促。

? ? 如果能在最后的時間見父親一面就好了?？晌抑?，這個愿望太渺茫了。我等了這么久，卻一直沒等到他的消息，也許我注定會孤獨死去吧。

? ? 想到這兒，我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把手伸了出去。

? ?“幫我錄一段音吧。如果有機(jī)會見到我的父親，就把這段錄音交給他。”

? ?“嗯?！彼卮鹬?。

? ? 我能感覺到一雙手爪握住了我的手，把什么東西放到了我的手里。

? ? 呲、呲。

? ?“爸爸，家里的楓葉該枯萎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一直都很聽話，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聽我的話，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能好好的活下去?！?/p>

? ?“···爸爸，再見了?！??

? ?“所以你通過遺落在樓頂?shù)牟Ａ羌埰平饬苏麄€案件，是這樣沒錯吧。”銀狼看著眼前這頭蹦蹦跳跳的小狼，有些無奈的發(fā)問道。

? ?“差不多吧?！毙±强戳怂谎郏^續(xù)在他面前蹦跶起來。

?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p>

?? “一不許笑，二不許蹦，三不許露出大門牙。”

? ?“真幼稚?！被蛟S是想到過去的回憶，銀狼不自覺地?fù)P起嘴角。

? ?“啊，你笑了，你輸了哦。幫我個忙吧?！?/p>

? ?“你說。”

? ?“我希望你能幫我掩蓋掉這次案件。”小狼停下來，轉(zhuǎn)身直視著他的目光，“無論是兇手還是受害者?！?/p>

? ?“為什么?！彼穯柕馈?/p>

? ?“法律對正義的界定是模糊的，正因為如此，它在特殊情況下不能維護(hù)受害者的權(quán)力，反而會讓正當(dāng)?shù)膱髲?fù)被法律制裁。這不是報復(fù)者的問題，而是法律的問題，或者說，是現(xiàn)實與社會的問題?！?/p>

? ?“當(dāng)法律無法給當(dāng)事人帶來正義時，私人報復(fù)從這一刻開始就是正當(dāng)甚至高尚的。”

? ? 曾經(jīng)有誰說過和他一樣的話，而現(xiàn)在，這個人仿佛跨越了回憶，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 ?“我會幫你的?！彼χ陉柟庀?，他的笑容熠熠生輝。

? ?“對了，我可能還會在你家借住一段時間。之后的時間，也請多關(guān)照嘍—”

? ?“銀碩?！?/p>

? ?“當(dāng)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