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眼睛微瞇，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林德與盧西安諾的表情和細微的一舉一動：“承諾，以及近在眼前的利益。以我的行動邏輯來看，如果有什么能勝過家族存續(xù)未來幾十年的價值，那就是這些價值在此刻全部擺在你的面前。而這些利益的來源……自然就是哥倫比亞的‘當?shù)厝恕?/p>

????朱塞佩先生在當時雖然依舊要服從薩爾瓦多雷的決定，但家族利益相關的絕大部分事務已經(jīng)可以獨立決定，站在他身邊的成員也越發(fā)壯大，逐漸超過了薩爾瓦多雷那些衷心的老部下。

????本來，老爺子可以欣慰地把權(quán)力交接給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再把家族培育、傳承給他在家族權(quán)力上沒什么興趣卻天賦異稟的孫女。真是可惜啊。一代雄主在年齡、實力、眼界綜合在一起最微妙的時刻，就此將家族帶入死亡。”

????“一個卑劣的騙局……嗎。真是遺憾。難怪經(jīng)歷過這種事的德克薩斯小姐會對敘拉古表現(xiàn)出這樣的抵觸?！绷值聡@道。

????“所以，我不喜歡人類?；蛘哒f，我不喜歡人類那種自以為是的天性。在能夠看穿他們一切陰謀的人眼中，那樣的爭斗……啊，只能讓我越發(fā)懷疑人活于世的意義是否真的存在?！?/p>

????盧西安諾微微頷首，仿佛這件事的真相的確是經(jīng)過赫伯特的講述才完全了然：“原來如此。不過，得虧你還能找到這兩個人的消息。不過今天大仇得報，不是實現(xiàn)了一樁心愿么？”

????“開什么玩笑。這幾位不就是林德小姐請來的嗎？”

????赫伯特長出一口氣，看著餐桌對面仿佛還在狀況外的朱莉安娜·林德，點了點頭，權(quán)當行禮致意：“你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林德小姐。這是巧合嗎？”

????“我說過吧？”林德起身，指尖捏在甜點盤的一邊，把那盤沒有被污染的藍莓果醬餅干拖到三人中間，捏起一塊放進嘴里，“你的仇敵就是我的仇敵?！?/p>

????“這樣啊。不過，我還是想到一種可能……只是我個人的趣味。”

????赫伯特習慣性地撓了撓頭，把那有些紛亂的發(fā)絲理順一些。

????十指交扣，抵在下頜，面對著天空，有些享受地閉上眼睛，一如他往常放松思考的模樣。

????“說說吧，我對你的想法很感興趣?！绷值乱煌犷^，幾綹金色碎發(fā)垂到眼前，將她的柔美臉龐分割得支離破碎。

????他的語氣宛如夢囈，仿佛吟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啊……朱塞佩·德克薩斯先生，多年以來始終受到敘拉古魂靈的折磨。父親的期望，家族的沉重，西西里夫人的稱贊，以及其他家族的瞻仰。

????為什么是我？如果我不是這樣，我是不是就沒有別的活路？他日復一日，反復拷問著自己。終于有一天，他在得知自己有一個擺脫家族的希望時，興奮地去和他的父親告別，可只是換來了父親的質(zhì)問與不解——

????他終于陷入了精神的自戕。那是一種絕望，對自己處境的絕望，對父親深陷囹圄而不自知的絕望，對自己的女兒也要像自己一樣逐漸沉沒的絕望。不，或許更深入。在那一瞬間，他進入了人們求而不得的精神升華，讓自己的靈魂與某種更高級、更純粹的絕望共舞。呵……”

????他重新睜開了眼睛，看著面無表情的林德與盧西安諾，有些天真無邪地微笑著，目光十分茫然，似乎穿越向更遠的天際：“然后，他就步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自我毀滅之路。在他看來，殺死他的父親，是為老人送終的最好方式，而放過了他的女兒，切利妮娜·德克薩斯，是出于父親在恢復神志后對女兒的愧疚。如果已經(jīng)奪走了她得以自由生活的希望，難道還要奪走她僅剩的生命？”

????“……前輩，很有趣的想法?！?/p>

????林德聽到赫伯特的瘋話，搖了搖頭，取過一邊雪茄盒里的一支，點燃后放在銀餐盤中，推到赫伯特面前。

????“是嗎？我一直覺得，我有成為小說家或者劇作家的天賦。這一幕，是不是很適合出現(xiàn)在某個劇院的舞臺上？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把這樣的獨白演好呢?！?/p>

????“從觀眾的角度，會不會太流于意識了？”盧西安諾又露出他那“老好人”的謙和微笑，“還是說，閣下很喜歡這樣的自我剖解？”

????“呵……說的也是。我的確有另一個想法。而且，應該會更現(xiàn)實。”

????赫伯特撿起林德遞來的那支雪茄，咬在嘴里，看上去十分愜意。

????他低下頭，盯著盤里已經(jīng)完全冷掉的獸肉，嘴角的微笑蒙上一層陰影：“而至于這點，請允許我保留一些神秘感?！?

…………

????好久不見，拉維妮婭。

????德克薩斯注意到地上一枚有些彎曲的煙蒂，印著某人的牙印，上面還有水漬的痕跡，靜靜橫在拉維妮婭墓碑前的大理石地磚上。

????和她當時順手送給赫伯特的那盒是同一個品牌。

????看到墓碑上的“拉維妮婭·法爾科內(nèi)”，心底那種覆蓋許久的疼痛又翻了上來。

????這是兩個多月前，她參加過葬禮后第一次來到她的墓碑前。

????當時這里還只是一處剛剛跟著新城區(qū)建立不久的新墓地。

????這么短的時間，這里的墓碑便多了不少。

????午后，躲在幾片云后半遮半露的陽光并不那么溫暖，但依然在這些墓碑、周圍的綠蔭中敷上一層淡奶油般的光澤。

????她把進來時從細長過道邊上摘下的幾朵白花放在墓碑前，額頭抵在墓碑前。

????拉普蘭德和傀影站在她身后，一動不動，就像兩座雕像，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緬懷一位不太熟悉，但值得尊敬的法官、干員、普通人。

????“拉維妮婭，所有的事情，就在今天結(jié)束。你可以瞑目了?！?/p>

????最后的德克薩斯低聲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她起身，從懷里掏出一盒香煙，取出一支點燃，放在她的墓碑旁，和那枚已經(jīng)燃盡的放在一起。

????她終究說服了身后的兩人和狼主，跟隨她繼續(xù)追殺里納。

????理由有很多。

????現(xiàn)在是殺死里納的最好時機，錯過時間，恐怕會產(chǎn)生更多不可控的因素。

????博士的任務安排對她來說是選擇，而不是命令。

????她不相信在那次誓約后，博士對自己的安排會是再一次逃避。

????傀影也只是根據(jù)自己對德克薩斯和博士的關系理解提出建議而已。

????而真正打動狼主的理由是，薩爾瓦多·里納與某只狼主的關系極有可能解開西爾維婭的“死亡”之謎。

????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博士雖然失蹤，但依然對自己的處境和德克薩斯等人的行動了若指掌——對里納從籠子里再次逃脫的情況自然也在情況的了解之中。

????當她看到墓碑前那個濕潤的煙蒂，她就知道，博士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而自己如今只要迎接那個必然到來的宿命結(jié)局就足夠了。

????在某個瞬間，空氣微微振動。

????無聲無息的波動強行沖破空間的阻隔，跳躍著向德克薩斯的太陽穴襲來。

????在即將接近她時，她身后的魅影突然出現(xiàn)在她身側(cè)，反手抬腕，短劍精準地命中那偷襲的沖擊，但也震得他手腕一陣顫抖。

????而德克薩斯仿佛完全沒有為此感到什么觸動，只是轉(zhuǎn)過身來，盯著那道攻擊的來處。

????在她們的側(cè)后方，一個灰色長發(fā)的中年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和他的發(fā)色一樣，身上的衣服也用了更深的灰色，看上去和前往劇院欣賞歌劇的老紳士別無二致。

????如果不看他如今有些瘋狂、同時保有憤恨與畏懼的笑容，應當是這樣的。

????“德克薩斯，切利妮娜·德克薩斯——初次見面，想不到我們竟然會在這里再見?！?/p>

????德克薩斯眼神一凝，那原本有些平靜的目光逐漸變得鋒利可怖。

????薩爾瓦多·里納。

????明面上主導針對那次刺殺的幕后黑手。

????已經(jīng)毀滅的里納家族的最后一任家主。

????德克薩斯敘拉古此行的最后一個目標。

????雖然她之前已經(jīng)為這次任務做了無數(shù)次心理準備，反復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失去理智，但當她看到這個人毫發(fā)未損的出現(xiàn)在面前時——

????胸中的怒火已經(jīng)無可抑制地焚毀了她的心臟。

????拉普蘭德輕蔑地笑了一聲，抽出自己的雙劍：“啊，想不到在薩盧佐門前卑躬屈膝的薩爾瓦多·里納居然也有這么硬氣的一天。”

????里納的臉上依然是那樣扭曲的笑容，完全不在乎旁邊的拉普蘭德，好像他的眼里就只有灰藍色的孤狼：“德克薩斯小姐，相信你有很多疑問，而我也是一樣。但既然我們在他們的安排下相聚于此，無論是什么疑問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他張開雙臂，像是自愿擁抱即將到來的死亡，大喊出聲：“來！殺了我！”

????趁他話音未落，白色的影子像一道疾電，倏忽間出現(xiàn)在他身前，銀色長劍毫不留情的斬出。而在她身后，德克薩斯的劍上閃爍灰藍色的光芒，帶著似乎可以碾碎一切敵人的重壓毫不留情地當頭斬下。

????里納看似瘋狂，卻完全沒有放棄戰(zhàn)斗的打算，甚至比他保有理智時更具備戰(zhàn)斗素質(zhì)。但對雙狼來說，他的應對也完全在預料之內(nèi)。

????她們的目的很簡單——在里納揮出自己長劍的那一刻，潛伏著的黑色的魅影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而他手中的短劍閃著寒光，直奔里納的后心而去。

????一陣刺目的銀芒閃過。

????拉普蘭德和德克薩斯眼前一陣恍惚，憑借本能把雙劍橫在胸前，隨后就感受到劍身上傳來的巨力，身體在空中失去平衡，向后退了一大段距離才穩(wěn)定身形。

????而對于另一邊的傀影就沒有那么好運了——他比兩個魯珀的反應更迅速，但他剛剛放棄刺殺，做出防御姿態(tài)時，那不知何處而來的力量幾乎全部傾瀉在他的身上，一爪便擊碎了他的短刃，而他本人則撞在遠處的墓碑上，噴出一口鮮血后，掙扎了幾下，昏了過去。

????雪白的銀狼橫在薩爾瓦多·里納身前，發(fā)出一聲攝人心魄的長嘯，聽到這聲音的德克薩斯和拉普蘭德都感覺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德克薩斯咬了咬牙，振奮精神，仔細感受著法術(shù)和血液一同在血管中奔涌，重新擺好架勢，右手的劍鋒對準白色的巨狼。

????她身上作戰(zhàn)裝束的附屬部件散發(fā)著灰藍色的光芒，而晶瑩的墨藍色回路構(gòu)成了它們的骨骼，在德克薩斯堅不可摧的意志下一同抵擋住來自“狼主”的壓力。

????而拉普蘭德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眼里升起嗜血的戰(zhàn)意——她甩掉劍上多余的光華，劍上承載的意境超越了生死與血脈。

????里納的劍背輕撫過狼主的皮毛，看著雙狼的眼神多了幾分失望之色：“看來，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原來如此，你們果然沒有能力結(jié)束我的性命。這次不是必死啊?！?/p>

????他好像閉上了眼睛。

????雙狼的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危機感。

????德克薩斯和拉普蘭德幾乎同時揮出手中雙劍——德克薩斯的劍上蔓延一層墨藍色回路，帶著足以擊潰靈魂的重壓，幾乎是猛砸向已經(jīng)被氣機鎖定的里納；而拉普蘭德早就已經(jīng)看穿了他在沖過來時僅僅靠右腿發(fā)力，左腿似乎有些滯澀感，劍招陡然變得輕靈刁鉆，朝著他的關節(jié)刺去。

????里納輕蔑地揮出自己的劍，不閃不避，正面迎上拉普蘭德和德克薩斯的攻擊。

????他知道，被迫與自己組成隊伍的“西爾維婭”絕不會違背命令袖手旁觀。

????但只是一瞬間，他看到拉普蘭德的嘴角翹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他連忙變換劍招，抬手擋住德克薩斯勢大力沉的魔劍再把力量引向別處，同時稍微偏過身體，險而又險地躲過拉普蘭德直接打算廢掉他的一劍直刺。

????他后退了幾步，此時才聽到旁邊的墓碑群中傳來一聲巨響。

????灰黑色的巨狼自空中凝聚而出，身上燃燒著黑紅相間的火焰，雙目赤紅，用無可匹敵的巨大力量按住那白色的狼主，向前突進的同時拖著白狼撞碎了沿途的幾十塊墓碑。

????直到盡頭處，扎羅的漆黑狼爪狠狠拍在白狼身上，那力量又在地上留下一個巨坑。

????扎羅屹立在白狼身前，發(fā)出一聲更為嘹亮的怒嗥，告訴面前的狼主，誰才是真正的頭狼。

????見狀，德克薩斯的臉上也露出冰冷血腥的微笑，與里納今天上午在這里看到的“博士”的危險笑容如出一轍：

????“現(xiàn)在，力量平衡了。拉維妮婭的事，博士的事，以及傀影的事，我們來清算吧。你應該對此有所覺悟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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