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封來信【番外3】第二節(jié)(8)
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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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徒步是外勤干員的必修課,這點路程對斯卡蒂而言更是不在話下,但博士居然比他平時看上去的樣子更能堅持,倒是讓她有些出乎意料,當然,這里頭也有地形比較友好的因素。最初選擇會合地點時他想必就考慮到了撤離路線的通過難易度,沿途的地勢總體相當平緩,縱有起伏,高度差亦不過三五十米,且坡度小坡面長,連稱之為丘陵都很勉強。
再度陷入沉默后,兩人悶聲不響地走了好一陣子,斯卡蒂本以為這種狀態(tài)也許會一直維持到抵達終點,然而當他們剛越過又一道小坡之際,博士卻忽然發(fā)話了:
“謝謝你做的登山杖,很好用?!?/p>
“剛上路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打算就一直把它當佩劍拿著,或者扛肩上。”斯卡蒂朝他的背影扁了扁嘴。但其實早在他們上一次對話之前,也即兩人離開那片帶著明顯的天災打擊痕跡的平原后不久,博士便開始拄著她砍下削凈的櫟木樹枝行進,以保證自己在時有坑洼的地面上走得更穩(wěn)當。這個畫面莫名地讓已在一片紛亂思緒中煩躁了半天的她有一點點開心,盡管她同時也隱約覺得在意這種瑣事很傻,然而心底始終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她還是有用的,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還是能幫上他的忙,因此,她就是會感到欣慰。
“說起來,確實也有那么一點類似的想法?!彼p笑道,“其實我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握著武器的感覺,也從來沒真的握過。不過,或許是心血來潮吧,見多了提著刀劍在我面前來來去去的干員,偶爾嘗試模仿一下,感覺,好像還不錯?!?/p>
“早知道你會有這種念頭,我上次就該答應愛麗絲來試試看?!?/p>
“嗯?愛麗絲怎樣?試什么?”博士有些摸不著頭腦。
“幾個月前大家為了圣誕晚會要排演一個叫什么木果夾子的劇目對吧,但是一時定不下誰來演老鼠國王好,有人就說讓你揮舞起權(quán)杖裝作超兇的樣子,沒準有奇效?!?/p>
“哦我的天,怎么這事你也知道?!彼唤麚u頭失笑。
“我不小心路過,被迫當了半小時義務觀眾,看他們比劃了兩個片段。”
“嘿,那畫面想想就好玩,沒順便叫你寫劇評嗎……咳咳,老鼠王的事,愛麗絲后來確實拉著格雷伊一塊登門問過,然后我就幫他們找了個更好的人選?!?/p>
“拒絕也這么有始有終,倒是很有你的風格——等等,你該不會是在故意趁機坑別人吧。”
“怎么會,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嘛,后來演出不是大獲好評挺成功的嗎。盡管我很高興看到孩子們能傾情投入享受節(jié)日樂趣,但就我個人而言,這種日子里我唯愿能夠窩在自己床上睡一整天的覺。何況我對這部劇真的是半點興趣也無,大動干戈一晚上,打趴一群可愛小鼠,就為了讓女主有理由跟一個木棍做的小兵頭去約會,這種事居然還是圣誕保留節(jié)目每年都要演一遍?救救老鼠吧,天啊,救救老鼠!”
“雖然沒料到你還有這種清奇的視角,不過,愛麗絲來問我能不能幫忙一起去游說你的時候,我從直覺上也判斷你應該不會想?yún)⑴c,就干脆推辭了。”
“……噢?!辈┦吭捳Z間明顯停頓了一下,然后咕噥的聲音忽而模糊了許多,“如果……倒也不妨……”
“你說什么?”她瞇起眼睛。
“沒什么,只是回頭想想,覺得反正都是能讓孩子們更開心的事,做一做也行?!?/p>
“算了吧,沒興趣還是不要勉強,你平時為大家操心得夠多了,留點時間給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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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甚為跳躍的閑聊多少化解了幾分此前氣氛壓抑的尷尬,交談間,斯卡蒂抬頭看了看天色,盡管陽光被云層遮得仿佛密不透風,但在慣于橫行荒野的獵人眼里,大差不差地判斷個時辰還是很容易。
“走了至少有三小時吧,歇一會?”
“但好像也才剛到一半路程?!?/p>
“是‘已經(jīng)’一半,說實話你耐力比我原以為的要強上不少,但畢竟跟戰(zhàn)斗人員還是很有差距,你需要休息。”
“沒事,我還不累。”
“我累了行嗎!”她不由鼓起腮幫子。
“你什么時候?qū)W得張口就來了啊?!彼Τ隽寺暋?/p>
“跟你學的!”斯卡蒂悻然回道,接著四下里張望一圈,挑了棵裸露樹根粗壯得有如天然座椅的老樹,快步過去把劍袋往邊上一摜,“心累也是累,反正現(xiàn)在我走不動了,你敢自己跑掉試試?!?/p>
“……唉?!眹@息著的博士回身跟了過來,稍一遲疑,還是坐在了她倚靠著的樹干背面。
“你有帶水嗎?”
“我披著的始終只是件羅德島制服,沒有容量無限的異次元口袋?!?/p>
“就知道,明明不是外勤干員還要充大頭硬扛幾十公里路,結(jié)果連標配都沒有。你要是真的脫水昏倒了,麻煩的不還是我?”她翻了個對方看不到的白眼,拉開工程部配發(fā)的定制版劍袋,取下硬質(zhì)內(nèi)襯上嵌著的制式水壺,反手遞過去,“喝?!?/p>
“……謝謝?!甭犅曇?,他是仰脖懸空往嘴里倒的水,而且沒吞幾口就還了回來,“你也該喝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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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其實一時間真想惱火地把他的手推回去,這個總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家伙實在太容易讓人炸毛,但猶豫再三,還是沒說什么便接過來塞回原位。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然后博士忽而又道:
“想知道凱爾希為什么遲到了那么久嗎,其實她這趟不光截胡了唐靖主仆,還順手在附近逮到個可疑人物,據(jù)她判斷,十有八九是間諜,所以回來反手就交給了炎國人?!?/p>
“什么間諜?哪來的?”
“不清楚,她沒空細說,只是提了一嘴這事,反正我們交易的籌碼由此變得更多了,雖然有點強買強賣的意味,嘿。”博士輕笑道,手里隨意地把玩著他的簡易登山杖。
“我以為這里一直很太平,不像有些國家,不是剛打完沒多少年,就是眼下還在打?!?/p>
“沒有臺面上的熱戰(zhàn)而已,實際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沖突,爭斗永不停歇。何況大國之間,放任別人發(fā)展,就等于削弱自己,因此相互滲透,搞點小動作,任何時候都再正常不過。即使不是國家意志,也總會有些不安分的禿鷲成天到處盤旋,巴不得大地上再多幾具尸體,好喂飽自己的肚皮?!?/p>
“間諜在這破地方能做什么?”
“攪攪混水給人家添堵唄。其實那三家大老爺,尤其是梁信寧,能從心頭偶爾閃過的蠢蠢欲動,到真正下手做出許多不軌惡行,他本身懷有大逆不道之心固然占主責,但做到這個份上,背后想必也少不了別有用心之人的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就像我利用萬安的貪念吊著他,讓他在跟車轄的爭斗中越玩越大一樣,本質(zhì)都是在馱獸眼前掛個胡蘿卜,好讓它去為自己拉磨?!?/p>
“不一樣,你的目的是善意的?!彼箍ǖ倭⒖袒氐?。
“呵……也就是你才會這么善意地看待我。”他苦笑了一聲,更像在嘆氣,“這種手段,實際已說不上什么善惡之分,只有看效果是否符合自身立場。對大炎來說,我的攪局最后讓這場風波走向了不錯的結(jié)局,也許是現(xiàn)有條件所能達成的最佳結(jié)局,因此些許無禮之舉才是可被寬恕的,不然哪有咱好果子吃?!?/p>
“什么結(jié)局?”
“清君側(cè)易,清吏治難,又不能直接殺個人頭滾滾,不然水至清則無魚,基層的活誰來干。這么多年來,多少藤蔓纏著那三棵大樹,一下子把樹直接拔了的力氣,朝廷大大的有,但拔掉之后呢,若沒有一個足以服眾的理由,接下來的爛攤子可難收拾得很。現(xiàn)在三人里有兩個都犯下了板上釘釘?shù)拇笞锊⑶易劫\拿贓,那些蟻附者再不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可就不大妙,之后上頭再要調(diào)動要清理什么的,都容易得多。”
“剩下那個,盡管本來算不上什么惡人,但他的威望與固執(zhí)在本地駐軍的管理上也早已是弊大于利,這次的事之后想必他亦會知趣地做些由內(nèi)而外的配合??傊?,朝廷早想瓦解拔除的頑疾有了絕妙的破冰契機,那還不心下暗爽。”
“至于武安侯的事,要是大家真的開明到能讓一個感染者承襲如此尊榮,那打從一開始也沒這檔子爛事啦。小公子死而復生,乃是眾望所歸,就目前來看,他多半不至于像前邊若干任唐侯那般死板守舊,更何況其本人還年輕得很,來日方長嘛,小侯爺能否用更溫和更好過渡的方式給這片古老土地帶來些新氣象,前景可謂甚為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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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照這么說你明明幫了他們很大的忙,那怎么還這樣對你,沒點好臉色不說,還要趕著你徒步滾蛋。”想起之前那個眼高于頂?shù)拿擅嫒?,斯卡蒂頓時又憤懣不平起來。
“如只是個人恩怨,怎么都好說,一旦上升到組織乃至國家,那就芝麻綠豆也是萬分要緊的大事。雙方體量差距太大,我又跑他們家里喧賓奪主似的鬧了一場,難不成還指望人家當面感謝我,能默許羅德島低調(diào)離開就已經(jīng)是最大禮遇?!?/p>
“審你那小子拽得很,想起來就有氣。只要他不隱匿蹤跡,我一個人打他三個你信不信?!?/p>
“信,你打他十個我都信?!辈┦坑中ζ饋恚暗募茏硬皇枪饪總€人能力,主要還是源于背后組織與祖國嘛。就像之前萬安利誘我時驕傲地提過的,哪怕是富得流油、家底厚過本地侯爺?shù)木拶Z,場面上照樣少不了卑躬屈膝,因為你腳下所站的正是大炎的土地,非要較起真來,城門小吏都能為難你?!?/p>
“哼。”
“別不高興了,反正姿態(tài)放低一點我也不會少塊肉,而且你猜人家干嘛要好心送我出城?!?/p>
“為什么?”
“你覺得他聽上去能有多大年紀?”
“拿腔拿調(diào)地擺著老氣橫秋的譜,實際上沒準比半夏都大不了幾歲?!?/p>
“對嘛,其實他最后‘出于好奇’問的那句話,說不定就是回頭上司或者師父什么的要考較他的題目,小子擱這找參考答案來著?!?/p>
“……原來這就是所謂有來有往價格公道?”
“我瞎猜的,誰知道呢?”
“你猜的一般都八九不離十?!?/p>
“那你聽完有沒有心情好一點?”
“……”斯卡蒂一時無語凝噎。平心而論,她當然向來喜歡看到旁人敗于博士頭腦之下的樣子,可是今天,似乎有什么東西一直如鯁在喉,教人難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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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沒有,我也沒辦法啦,難不成真讓你去把人家揍一頓出氣?!币娝醋骰貞?,博士卻又在那嘿嘿發(fā)笑,“其實吧,架子越大,往往枷鎖也越重,跟某些國家比起來,大炎明面上還是更講究師出有名,簡而言之要臉。羅德島又不是真的搗亂分子,為這點破事來搞你一個小公司,傳出去名聲可不好聽,營商環(huán)境也很重要的啊。所以我覺得現(xiàn)在更郁悶的還是具體負責管這堆破事的那幫人,想發(fā)火都不好意思發(fā)。”
“因為你帶來的好局面?”
“不止,剛才不是說了凱爾希不僅搶著幫忙撈了一手小公子,甚至還意外撿到個間諜嗎,如果說我原先所計劃的,是讓那些人姑且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當作羅德島不功也不過,現(xiàn)在凱爾希送出去這份更大的禮,則越發(fā)表明了她只希望平息人類文明中不必要的爭端與內(nèi)耗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這才是對方更急需的戰(zhàn)利品,抓住一個,后邊沒準就能釣出更大的魚。其實依現(xiàn)有資料推測,當年勾吳老徐家的事他們多半也揪到過這類毒蟲的尾巴,奈何蟲害永遠清不完,你看這不就又冒頭了。相比直絳這種再緩緩也無妨的內(nèi)憂,外患始終才是更值得上心的?!?/p>
“因此不管怎么說,吃了嘴軟拿了手短,哪怕那些果子他們自己本來也不是摘不到,終究這回還是羅德島盡心盡力幫忙摘好送上門的,若再斤斤計較我們那點迫不得已的避險行為,就未免太小家子氣太沒大國風范了,不想高抬貴手也得抬。總的來說,臺上的面子留給他們無所謂,咱要個里子就行,反正我現(xiàn)在是自家人也撈出來了公司利益也沒受損,心里美得很,哪怕苦等一晚上看幾百次手表也值了,畢竟那種比鱗還滑的家伙追蹤起來確實費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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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斯卡蒂騰地一下猛然站起,“我不想再聽這個!”
“哦抱歉,果然這些陸上人的事對你來說還是過于無聊,嗨,怪我現(xiàn)在腦子轉(zhuǎn)不動,一時想不起能說什么就只好閑扯眼前事。”博士也跟著慢吞吞地起身,“歇夠了,邊走邊聊吧,我再尋思點更有趣的談資……”
“沒話可以不用勉強找話?!彼а赖芍莻€剛拂開兜帽胡亂揉著頭發(fā)的背影。
博士的動作滯住了兩秒,然后他慢慢垂下手:“長時間保持沉默,你又會不高興,那我能怎么辦。”
“你要是只能想起這些,還不如就像之前那樣別理我?!?/p>
背對她的凝固身影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接著終于轉(zhuǎn)過來走到她面前。
“好吧,我反復強調(diào)昨晚的事有多好,估計是潛意識里還有點想給自己催眠,倒不是故意氣你?!辈┦康穆曇襞c注視著她的雙眼同樣平靜。
“你再管那個叫做‘好’,就算不是故意的我也會被氣死。”斯卡蒂幽怨地望著他。
“不說了,先回去吧,別在半道上糾結(jié)這些事?!?/p>
“……嗯?!?/p>
少女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背起劍袋,然后又瞧向博士等他轉(zhuǎn)身先行。見此情形,博士眼底終究又浮起了被他強壓下去的柔軟。
“好了,一塊走,不用再像剛才那樣。你既為此郁郁不樂,我又怎能做到一直疏遠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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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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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路程,便是各自心事重重的兩個人并肩而行,雖則始終相隔半臂距離,但至少博士不再刻意回避她的目光,偶爾還與她說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唯有神色間仍帶了點不自然。
被她第三次叫停歇息的大半個鐘頭后,這場徒步終于臨近尾聲,但正是這最后的兩三公里,才最讓人走得無比艱辛。盡管陰云密布的天氣好歹免除了日正當空的曝曬之苦,可透支體力的后果還是肉眼可見,博士現(xiàn)在幾乎是靠木杖撐住自己一步步往前蹭。
“就不能讓我……”斯卡蒂忍不住再一次提出。
“不?!辈┦恳е来驍嗔怂脑?,“我自己能走,別管我,這是我僅存的堅持,拜托了。”
“但是……!”
“看到前面那個,小土包了嗎,在它背后,這條河會折個大彎,那就是我們這趟,長途跋涉的,終點。”
“那起碼還有一千多米?!?/p>
“是‘只?!磺Ф嗝祝?,也沒幾步了,稍微熬一會就到,別急?!?/p>
“壞家伙號沒那么快抵達吧,先休息一陣再繼續(xù)也沒關(guān)系?!?/p>
“別,我感覺,現(xiàn)在坐下去我就,再也起不來走不動了,還是這樣一鼓作氣,更好。”博士虛弱地笑了笑,“炎國俗話說得好啊,行百里者半九十,呵,呵呵。”
“你什么都不讓我?guī)兔?,我在這里還有什么用?”她不禁又急又惱,若非隱約覺得此時違逆他心意會愈發(fā)加重自己過錯,她早就把博士一把扛起來沖向終點。
博士默然不語地又往前挪了幾小步,然后才輕聲回道:“傻虎鯨,你在,就是最大的幫助。沒你陪著,我走不到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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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原地發(fā)愣了好一會兒,說不上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評價,還是因為他那句極少使用的稱呼,接著她才急忙趕上去,無言地陪伴他一點點艱難前行。這段路途如此漫長,以至于最后他們終于來到那座小丘面前時,她還有點恍惚。
“得找個好地方坐等我們的王牌飛行員——啊,這里就不錯,堪稱VIP候機位?!?/p>
說著,博士步履蹣跚地挪至坡底一處斜率甚為合適的天然凹陷,靠手杖勉強撐著身體以緩緩坐倒,然后呻吟著伸直雙腿,長長地吁了口氣。斯卡蒂跟了過去,在與他相距一尺之處立定腳步,隨手撂開劍袋,低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就算不覺得累,始終還是坐著靠著更舒服吧,現(xiàn)在又沒必要站崗。坐坐坐,背后這些草叢挺軟的,一點也不扎?!?/p>
仰面朝那雙眼神有些閃爍的紅瞳笑著招呼過后,博士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腿部肌肉,除了隱然透出些疲態(tài)以外,他那副輕描淡寫的表情幾乎和以往沒什么兩樣。
“博士……”斯卡蒂有些遲疑地單膝蹲下,視線與他平行交匯之際,她但覺嘴里一陣發(fā)干,胸腔里更是怦怦狂跳,“嗯……可以?!?/p>
這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是一個延遲了半天的回答,她相信博士不需要額外解釋,實際上她現(xiàn)在也無法再多說什么,聚起這一刻的勇氣已耗費了她太多的氣力。在他們不聲不響地趕路期間,她一直在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好好琢磨一些已經(jīng)躲了太久的事,像在滔天風浪中盡力讓一葉小舟不致傾覆還能按航線行駛似的,拖著自己亂成一鍋粥的大腦去使勁思考。她說不好自己現(xiàn)在算不算得出了一點什么結(jié)論,只是終于確定她想給博士的答復就是,其實,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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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收起原先浮于面上的笑容后,博士與她對視了片刻,最后卻輕輕搖頭:
“不行,斯卡蒂。如果你真覺得可以,以前我會很高興,以后想必也一樣,唯獨這一刻絕對不行?!?/p>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不明白……”
“我們這幾天都太累了,一直處身于特殊戰(zhàn)場,神經(jīng)繃得太緊,說白了腦子都不怎么正常,產(chǎn)生些什么想法什么感覺都不能當真,我現(xiàn)在不該再有任何逾矩行為,否則我會恨自己厭惡自己一輩子?!?/p>
“為什么那樣說?”斯卡蒂眨了眨眼,“我由始至終都沒覺得你有哪里做得不對,不對的一直是我,而且其實現(xiàn)在我……”
“——不!別說!別說出來,求你?!辈┦棵偷刈鄙碜拥纱罅搜郏o抓著櫟木枝的雙手更是青筋突起,“我不確定你后邊想說什么,但無論是什么我都很確定自己今天不想聽,別說,別在這個時候。”
“對不起,是我這么久以來傷得你太多太重。”她垂首低聲道。
“不是,不是。唉……”重重倒向背后土坡的同時,他用力閉了閉眼,睜開后則失神地仰望著天空,一時卻沒再說下去。
“那,是什么?”
“我……現(xiàn)在不該提。”
“為什么?”
“這個時候談那些……唉總之不好,先別管吧……”
“之前還聲稱什么都可以答,是不是說話不算話?”斯卡蒂再一次被他的吞吞吐吐弄得有些著惱,抬眼瞥向表情呆滯的男人時,不由得眉頭微蹙。
“我意思本來指的是那些事前沒給你講解的任務詳情之類的……”
“行,我早該知道的,到最后總會搪塞我,而且你永遠有合理解釋?!彼咳恍^身抱膝坐下,抿著嘴目視前方。
“唉呀,這不是讓人左右為難?!庇喙饫?,博士揉起了腦門。
“不用為難了,算我沒問,省得你頭疼?!彼餍耘み^臉看向了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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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罷了,就當是破罐破摔?!辈┦苦叭婚L嘆,“斯卡蒂,我們這幾天,像在交往嗎?!?/p>
“……嗯?!彼p聲應道,耳根驟然一陣發(fā)熱。
“所以啊,這正是我的深重罪過。最開始我們的言行其實跟在本艦時相比還算沒太大區(qū)別,可是后來呢,效果越來越逼真,一天更比一天自然,以致到最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甚至包括你自己。還是怪我當初想得太簡單了,本以為自己有著可以問心無愧的充分理由,結(jié)果事到如今才發(fā)現(xiàn)我錯得有多離譜?!?/p>
“斯卡蒂,我當然沒有讀心術(shù),但同時我也相信自己確實很擅長觀察你,有時連你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一些事,我會比你先看清楚。你現(xiàn)在是怎么跟我相處的,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你有發(fā)現(xiàn)嗎。你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對我撒嬌,跟我使小性子,就連管著我的時候也不再像純粹為了履行職責的助理,倒更像我家里的女主人,即使在我們走下那個該死的舞臺離開那座破城后,你還是一切照舊,仿佛那都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因為你已經(jīng)習慣了,習慣了。”
“可這些習慣難道是你原先就有的嗎,它們源于這幾天我們倆共同營造的虛假環(huán)境,如今你卻忘了該及時擺脫那種錯覺,這都是我的錯,而我犯下的錯還帶來了我原本最想避免的一些后果。不管是當日第一次向你表白,還是剛才故意問你可不可以,你以為自己是在拒絕,還擔心我會因此生氣或難受,實際上我兩樣都沒有,因為在我看來你與其說是拒絕,實則更貼近在回避,在逃避?!?/p>
“你一直選擇逃避自有你的特殊理由,不論我是否認同,我都不想逼迫于你,不想給你早已過分辛苦的生活再施加額外的壓力,尤其你還是個太擅長封閉內(nèi)心剝離情感的人,那我更不能生拉硬拽地把你趕出原先的舒適區(qū)。你的過往傷痕累累,雖然很多詳情我都無法了解,但無論如何,我始終盼望假以時日你可以一點點調(diào)養(yǎng)好自己,慢慢走出昔日陰霾,在那之前我只想作為普通朋友,甚至只是普通同事,幫著讓你有個更溫和更輕松的環(huán)境。即使我沒對你產(chǎn)生這份私情,我也會那樣去做?!?/p>
“可結(jié)果呢,結(jié)果是我現(xiàn)在反而強行令你提前直面了一些你本來還沒打算思考的東西,不僅如此我還變相地誘使你誤以為自己現(xiàn)在得出的就是真實的判斷結(jié)論,這感覺太糟糕太糟糕了,所以不要在這個時候回答我可以,真的不行,我不能接受。幾天來能夠放縱自己那樣與你相處已經(jīng)很不光彩不正當,我無法容忍自己再這么繼續(xù)褻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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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斯卡蒂已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博士的側(cè)臉,聽他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直到耳邊只余風聲呼嘯后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慢地張開嘴:
“我——現(xiàn)在只是……因為習慣成自然嗎……?”
“你自己都還沒弄明白的話,又怎能就此答復我可以?”仍然望著云端的男人扯起嘴角。
“我那樣瞬間躲開你,未免——未免太傷人,只是抱……抱一下的話,其實沒什么,關(guān)系很好的同伴之間本來也會這么做……”她越說越小聲。
“所以就是為了安慰我?”他干笑了一聲,“你那可愛的小腦瓜里到底裝著什么啊?!?/p>
“我也不……不知道,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在嘗試思考一些事,但很多東西我還不太清……不敢……”斯卡蒂又一次低下了頭,把臉埋在雙膝之間,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此時自己反而成了那個更為支支吾吾的人。
“好啦先別去想了,現(xiàn)在不必費神管那么多,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個時候不管得出什么結(jié)論都不能作數(shù),所以不如把它們通通拋開,非要琢磨什么事情的話,也等到大家都心情平復了再說?!?/p>
“但我……唉,至少我很清楚,如果你心里不好受,我也會很難過……可是這個也不算因為陪你表演才養(yǎng)成的習慣吧,我以前也一樣這么在意你,就像你還沒有喜歡我的時候也照樣會關(guān)心我不是嗎,你一直待我們所有人都很好很溫柔?!?/p>
“是,當然是?!彼侄潭痰剌p笑道,“一手包辦干員們的需求可不就是博士的職責么,所以大家最后也會回報我無比深厚的信任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這就是投桃報李的美好人間。”
“我又有哪里弄錯了嗎?”斯卡蒂側(cè)過腦袋,枕著自己的膝蓋望著他。
“怎么突然這么問?”
“總覺得你的語氣好像怪怪的?!?/p>
“不要草木皆兵?!彼蛄藗€呵欠,把一直抱著的木棍又換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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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這樣,少女不禁皺起眉頭,重新回憶他先前的話,試圖厘清可能的疑點,然而卻由此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有意推開一些事情不去思考?”
“這樣那樣,各種跡象,說不清了,或者你就把它當作惡靈的直覺吧?!辈┦恳荒樒v地合上了眼皮。
“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忘了?!?/p>
“起碼給個大致的時間節(jié)點,不許敷衍?!?/p>
雙目緊閉的博士眉心抽動了兩下:“最遲,肯定不晚于我們在艦上的最后一天?!?/p>
“就是說,你叫我拿劍劈你之前絕對是知道的?”她聲音沉了下來。
“當然,能把頭腦放空到仿佛某些東西完全不存在,可以強制全身心都專注投入聽令而行,要不是確信你有這種奇妙本事,我不就等于在找死?!币苍S是因為實在累過了頭,博士看樣子并沒意識到她語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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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斯卡蒂一聲暴喝,音量比那一次沖他咆哮時更巨大,“所以你果然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博士被她吼得渾身一震,頓時睜眼望了過來。
“故意埋個伏筆騙我?guī)椭阃婷?!”她朝著仿佛還很茫然的那張臉怒目而視。
“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我事先哪能斷定到時會發(fā)生什么?!?/p>
“鬼話!我再也不信你了!哪有那么巧!”
“嗨,你搞反了因果關(guān)系,不是因為我料到會有這種事才提前給你打預防針,而是在那個要緊關(guān)頭我想起和你談過這種問題才能想到用那樣的辦法,總之有什么用什么,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就好比你空著兩手去快餐店吃披薩,突然沖進來一幫全副武裝的暴徒,你難道還非得找把劍才能開打么,操起餐盤板凳照樣干啊,甚至直接掄起一具人體都可以把其他兇徒砸飛,這就是因地制宜。事實上,凱爾希以及其他干員的任務才是既定不變的,用來搭個框架,至于我自己這邊怎么做大都要靠臨場反應,出發(fā)前最多只有個大致方向,具體隨時根據(jù)現(xiàn)狀思考決策?!?/p>
“你就偏要用那種決策?!”
“形勢逼人騎虎難下嘛,實在已經(jīng)拖無可拖了,而且先發(fā)動威懾的是他們,我要是不立即反制,當場就會崩盤。”
“……他們,他們打不過我,就算不能帶著你逃走,我也可以守到凱爾希抵達?!鄙倥穆曇粜×嗽S多。
“唉,這不是戰(zhàn)斗力的問題,但凡真的開打,從第一秒起我就已是一敗涂地,你覺得我的戰(zhàn)略目標到底是什么呀,傻虎鯨?!眹@著氣的博士和藹地凝望著她。
“要知道,單純?nèi)又у蠹o他們點顏色看看倒沒什么所謂,還挺帥的,可萬一雙方真動上了手,性質(zhì)立馬就變了。所以這局游戲里,他們固然不愿看到我真的玉石俱焚,我也怕人家有理由把我們這個制藥公司定性為暴恐組織啊,只不過我擺出了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氣勢來掩蓋了真實意圖而已,這才保得住最后那幾分鐘的平衡?!?/p>
“當然,如果沒有你那份遠超常人認知的震懾力,絕對達不到這效果,換別的辦法,很難說還能有現(xiàn)在的全勝結(jié)局。所以,對不起,為了所有這一切。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也知道懺悔全無意義,只能說這么做我確實很愧疚,可與此同時我心里明白,假如再來一遍,我還是會選同一條路,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卑劣無恥不擇手段的人,斯卡蒂,你現(xiàn)在看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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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爾少女直愣愣地回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咬著的嘴唇。
“你是一個超級可惡的狠心無良大混蛋,可是,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需要原諒你,因為我什么時候都沒辦法去怪罪你?!?/p>
“別說了……”
“我就要說!這又不是工作,你有什么權(quán)限管我!”
“好、好,你要怎樣就怎樣,我是沒資格干涉?!彼麩o力地苦笑。
“讓你一打斷,我都忘了自己原先還要說什么了——不準又在那袖手旁觀叫我自己慢慢想!”斯卡蒂揪斷了幾莖野草,朝他的方向扔過去,“被你弄丟的,你給我找回來?!?/p>
博士啼笑皆非地望著她:“我剛才都白解釋了啊,怎么感覺你反而變得比原先更不講理。”
“誰要跟你講理?講理最后只會被你繞進陷阱里去。”
“行吧,行吧,擅長用劍解開繩結(jié)的人,呵……”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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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那沒用的,我現(xiàn)在很郁悶,郁悶一路了,你來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彼箍ǖ偻厍坝炙α藘善萑~。
“因為我是個混球?!?/p>
“廢話?!?/p>
“因為我之前莫名其妙的就不理你,讓你受委屈了?!?/p>
“這個現(xiàn)在不算?!?/p>
“呃呃,因為我不夠愛惜自己,累你操心?”
“……有點接近了,還有嗎?”
博士將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的滾滾流水,沉默了一小會。
“因為你在我的縱容下長期放任自己回避或者說忽略我的感情,一旦回首再度認真去想去細看那些過往,你就會為自己給我造成的痛苦感到難過,對自己憤怒又無力?!?/p>
“……”原本正在將一株長草隨意綰作環(huán)狀的雙手凝在了半空。
“因為你出于某些緣由一直強行遏制自己的部分自然情緒,扭曲你的思維認知,這種事本身就夠嗆,結(jié)果我還反過來利用它,讓你差點傷害到我?!彼豢跉饫^續(x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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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差點!”
斯卡蒂呼地彈起身,兩眼冒火地瞪著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的弓,但博士只是平和地迎著那雙仿佛已是烈焰沖天的紅瞳,唇邊甚至還帶了一絲安撫的微笑:
“那種破事就直接忽略吧,一點小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說起來我們好歹還是個制藥公司嘛,這都對付不了那還是趁早關(guān)門大吉。真的,其實剛上路不久就已經(jīng)基本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
“——那我呢!我的感受呢!”
博士淡然注視了她幾秒,才道:“那一刻你沒有感受,不是嗎,甚至在那之后,這一路上,直到剛才,你仍可以、也確實依然在主動壓抑著和它有關(guān)的大部分感覺,你能否認嗎?”
“你怎么……怎么能這么殘忍……”她的氣息因激動而顫抖著,胸口也在克制不住地劇烈起伏。
“客觀上是無可奈何,剛才解釋過了嘛。但是老實說,心里也的確有幾分痛快,包括那天在甲板上用那種辦法來增強你信心時也一樣,我確有主觀故意成分。”博士又對她淡淡一笑,面上除了溫柔,亦有倨傲。
“你——!”
“你一定要那么嚴苛地壓抑自己,總想假裝自己只是個無情的工具,那我干脆就如你所愿好嗎,你惱我不在乎不愛惜自身,難道你在這方面又是什么好榜樣么,我偶爾也有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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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最后這話,阿戈爾少女終于頹然坐倒,與他對峙的氣勢轉(zhuǎn)瞬間無影無蹤。
“是,我也沒資格對你發(fā)火,只能氣自己?!?/p>
“別氣太久,我以后不會再那么做,對不起?!辈┦枯p聲道。
“不想再信你了?!彼o緊抱住雙腿,下巴擱在膝頭,扁著嘴盯住腳下草地。
“絕無半句虛言,反正這事也是可一不可再。”
“反正你個頭!意思是你純粹因為事實上辦不到了才順便答應不去做的對嗎!”獵人往地上猛捶了一拳,砸出一個堅實的小坑。
博士沉默兩秒,又嘆了口氣:“即使以后你還會那么離譜,我也保證不再拿它來傷害我們自身,這樣承諾可以嗎?”
“……”她將額頭在膝上用力抵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臉來,“對不起,我總是用那種姿態(tài)掩飾內(nèi)心的無力。其實理虧的一直是我,你為什么總是包容我那樣任性?”
“你又為什么總是非要畫地為牢地折磨自己?這么長時間了,就沒想過走出來試試嗎?”博士凝望著她,眼中憐惜又無奈。
“我……”斯卡蒂緊攥著雙拳,指甲深陷進肉里,話到嘴邊,牙關(guān)卻反而咬得更使勁。
“算了,不能不敢還是不愿,實質(zhì)都沒什么區(qū)別,我不過白問一句,忽略吧?!彼栈啬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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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
她猛地大喊出聲,飽含痛苦的紅眸用力瞪著博士,后者原本正想再次合眼假寐,卻被她吼得一個激靈。
“我不能承認,不敢細想,不愿正視,因為我怕失去你!你說我傻說我偏執(zhí)說我胡思亂想還是怎樣都好,我就是害怕!事實就是所有我重視的東西最終都會被奪走,和我關(guān)系太近的人最后總會悲慘地死掉,別說是太近,走上陸地之后被我害死的人里面,有些甚至都算不上是朋友,更不用說比那再深一層更進一步。”
“是,你早就告訴過我,這些不幸背后都有人在操縱,那又怎樣呢。即使我相信你,我其實從來都很想相信你,也從來都不愿存心遠離你,可我還是不值得,不值得真正遇到什么好事,無論天定還是人為,又有什么區(qū)別,我總歸是不可以擁有,因為過往事實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向我展示的。我已經(jīng)受夠了失去的痛苦,那么索性永遠不要開始,也就不存在結(jié)束,所有那些模糊的念頭,我都不敢讓自己看得太真切,一旦辨認清楚,就遲早都會發(fā)生最糟糕的事情,還不如全部鎖起來,壓到看不見的角落里,就此稀里糊涂過一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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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靜靜地望著一口氣說完后就抱著雙膝垂首蜷縮得更緊的她,思索了好半晌都沒開腔,最后在斯卡蒂終于忍不住偷眼望向他時,忽而眉毛稍揚:
“啊,這么一說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值過班的人都知道,一旦你開始感嘆或者說慶幸這一刻真美好,那么會打破這份寧靜的東西馬上就要紛至沓來。哪怕連續(xù)23小時59分都沒出半點事,不到最后一秒順利甩鍋滾蛋,依舊打死都不能承認這是我過得最安祥的一天,是吧,嘿嘿嘿?!?/p>
“你說得好像自己也能真的交班而不是全年全天候待命似的?!彼箍ǖ倨^臉枕著手肘,瞧著他那副煞有介事的神氣,忽然覺得自己那些激烈的情緒又被一塊神奇的棉花吸走了大半。
“沒吃過獸肉也見過肉獸跑,我讀過的充滿血淚控訴的不合格報告多著呢?!辈┦可炝藗€懶腰,挪了一下身體以免它長時間受壓發(fā)麻,“不扯那有的沒的了,說回正經(jīng)事。斯卡蒂,你和其他人一樣?!?/p>
“……???”不時忽閃的紅眸不解地望著他。
“一樣值得過比現(xiàn)在更快活的日子?!彼致龡l斯理地揉起了膝蓋,語氣溫和但堅定,“所以別再那樣看輕自己,你從來就沒虧欠過誰,就算以前曾有過什么糟糕的壞事出現(xiàn)在你周圍,那也不能當作是你的錯。冤有頭債有主嘛,誰作的惡找誰算賬去,有你什么事呢?!?/p>
“退一萬步說,即使有些麻煩確實會特地找上你,依我看你能給大家?guī)淼暮檬乱脖饶且嗟锰?,你看像這回,不光沒給我?guī)硎裁礊亩虬?,還幫我一大忙,像那樣的關(guān)鍵作用,換個人真辦不到。斯卡蒂,與你相識至今,無論何時何地,你的存在一直能讓我很安心,萬一真遇到什么事,我也知道你會把我保護得很好?!?/p>
“所以啊,好好聽話,別再強行封閉內(nèi)心剝離情感假裝某些東西根本不存在了,會把自己逼瘋的,而且實際又沒用。你根本就很重視我們這些同伴嘛,只不過你珍惜的方式是避開所有人,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說你一點都不在意,騙鬼么,哪怕你表現(xiàn)得那么冷淡,大家最后還是能從你真正做出的事情上發(fā)現(xiàn)你究竟是怎樣的好人,繼而也會給出他們認為該有的回應。嘿,說起來我們船上真是到處都有可愛的家伙,要不怎么說這就是美好的人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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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他忽然扭頭眨了眨一只眼:“喝酒嗎?”
“酒?”原本正在他的娓娓而談中發(fā)愣的少女疑惑地看著那有幾分詭秘的笑臉。
“答應請你喝一杯的事,等回到本艦了再踐諾,現(xiàn)在這個本來就是你自己的酒,我只是幫忙揣著。”他邊說邊從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扁扁的弧形金屬瓶。
“這……你……”斯卡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出發(fā)前看到它還放在你桌面上,一時心血來潮就塞兜里了,覺得也許可以當作慶功酒用。辛苦了這么多天,總該犒勞一下?!辈┦堪丫破窟f到她面前,“我們這位皇家偵探小鴨子很厲害喔,連停產(chǎn)的摩根隊長都弄得到?!?/p>
斯卡蒂動作僵硬地接過那瓶由真理代梅轉(zhuǎn)交的朗姆酒,怔怔地盯著它。
“她……她其實真沒必要……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用不著答謝什么?!?/p>
“但是人家樂意啊,而且你也值得?!辈┦渴栈馗觳舱碓谀X后,怡然自得地望天微笑,“若是不希望大家對你太好,那你大可以對我們也更壞一點?!?/p>
斯卡蒂無言以對地看了他一會,嘆著氣揭開瓶蓋。甘蔗汁釀成的蒸餾酒浸過舌面,滾入喉嚨,自上而下地燃過一團暖意,這只是烈酒入腹的正常感受,她很熟悉,與這些天來一直帶著它的那人的體溫當然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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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小口抿著酒期間,半坐半躺的兩人安靜地各自發(fā)著呆,接著斯卡蒂忽然想起,這情景真像他們剛來的第一日。博士還是那樣望著遠方沉思不語,而她也依舊無言地注視著身邊的男人,甚至同樣在喝著味道還不錯的飲料。真奇怪,明明只有幾天,卻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大概是因為始料未及的事情著實太多吧,少女暗忖道,默默回想著這趟旅程的點點滴滴。
突然間,在那些輪流浮現(xiàn)的紛亂畫面中,某件東西一閃而過,令她腦袋里嗡地一響,整個人頓時從地上跳起,但緊接著又一下子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怎么了?”博士隨之立即坐起身。
“我……你……”
她情不自禁地先往來時的方向回頭看了看,再望向博士時,眼神里又有幾分難以自抑的躲閃,囁嚅了一會,才小聲續(xù)道:
“我們……那幅畫,是不是沒帶出來?可現(xiàn)在……怎么辦?”
博士望著她,眨了兩下眼,又靠回了斜坡上:“一點小事,何必緊張?!?/p>
“說好了送給我的!”她幾乎氣急敗壞。
“你記憶力一向那么好,應該不至于混淆,當時的情景是,你叫我送你,可我實際答應了沒有?”
“——!”
少女氣惱地張開嘴,卻一時啞口無言,前腳剛往他那邊挪了一小步,又猛地剎住,姿勢凝固了一瞬,最終整個人還是沮喪地重重坐倒。
“是,我本就該自己惦記著,憑什么還要去麻煩你,你腦子里時刻裝滿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還不夠累么?!?/p>
“也別責怪自己,兵荒馬亂一晚上,想不起這種瑣事很正常?!彼旖枪殴殴止值爻榱藘上?,“再說,就那種滑稽玩意,哪里算得上真的畫,純屬臨時應急通訊手段,亂來得很牽強,不用太放在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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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
斯卡蒂往身后猛地一甩胳膊,若干硬質(zhì)土塊因她的肘擊而碎裂滾落,她隨即胡亂摸起一顆,遠遠地擲了出去。
“對,我知道,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就算叫我跟你一塊簽名,也不過是為了讓當時的情形看起來更逼真!你就是一部冷靜的、該死的工作機器!而我也是一個自作自受的、要恨就只能恨自己的笨蛋!”
一邊咬牙切齒地吐出每個字,她一邊繼續(xù)憤憤地抓起散落在身側(cè)的土石,每扔出一句話,隨之脫手的碎塊就飛得比上一個更遠。博士在旁凝目望著滿腔苦悶難解的少女,神色間又顯得十分為難。
“對不起?!?/p>
“你是不是只會這幾個字?”猩紅的雙眼兇狠地瞪向他。
“嘖,事情怎么就越來越脫離軌道了呢,我只是覺得——唉都說了先別管它好嗎,都是我的錯,真的很對不起。”
“你再說一遍這話,我當場就哭?!卑装l(fā)的少女丟開手里最后那塊碎石,抱住自己縮成一團。
“唉呀你可千萬別?!辈┦柯勓粤r掙扎起身,往她這邊挪得更近,“你委屈的模樣我都受不了,真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用你管!”斯卡蒂往他的相反方向猛地一甩頭,揚起的發(fā)束如鞭子般嗖地往身后抽了一記,多半是抽到了他臉上,她其實有點感覺,但她現(xiàn)在不想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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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單膝跪在她身畔,緊咬的牙關(guān)間透出嘶嘶的呼吸聲,內(nèi)里全是顯而易聞的糾結(jié)。如此換過幾口氣后,他才低沉地再度開言:
“我剛才不是說嘛,這幾天的事只會擾亂你心神,那現(xiàn)在就更不應該再往上添柴火……”
“你要怎樣就怎樣!跟我沒關(guān)系不用解釋!我沒興趣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本來想的是,先回去再說。”博士就像沒聽見她的氣話一樣接著說了下去,“起碼過個十天半月,等我們都脫離這種特殊環(huán)境下的心態(tài)了,你再重新去冷靜地回想這事,到時如果還愿意收下,我才能拿出來嘛?!?/p>
“——什么?”她猛然回過頭,“可你剛才明明說……”
“我說,想不起這種瑣事很正常,又沒說我確實忘了?!辈┦壳鴥蓚€指節(jié)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自己胸口,又用力抿了抿嘴唇,“算我認輸,別難過了好嗎,真的頂不住?!?/p>
嘆氣的同時,他從制服內(nèi)側(cè)的小袋里掏出一張折起的紙,塞到她手中,注視著呆若木雞的她,無奈又溫柔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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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愣愣地望著那雙滿懷憐惜的眼睛,望著一直疼她寵她關(guān)懷她、喜歡她又總得克制著像那些情感都不存在一般對待她的男人,但覺有一股突如其來的鈍痛襲向她心間。
接著她忽而想起一事,忙從衣袋里拈出兩片花瓣,來自之前博士摘下的那枝芍藥。
“我也不是什么都會忘?!彼⌒〉鼐锪艘幌伦臁?/p>
“我知道?!彼p聲應道,眼神剎那間有一絲閃動。
“整枝花太大,直接塞口袋會壓扁,我只能摘兩片留念?!?/p>
“唉,那只是……”
“只是叫我?guī)湍隳弥鴮Π?,所以我這就還給你?!彼箍ǖ贁蒯斀罔F地打斷他話頭,“伸手?!?/p>
“……”
博士表情復雜地與她四目相對,慢慢攤開手掌。兩人一同注視著淡粉色的花瓣落入他寬厚的大手,然而正當他要收起它們時,斯卡蒂卻將手一翻,掌心朝上。
“現(xiàn)在,送給我。”
“斯卡蒂……”
“送給我?!卑装l(fā)的少女一臉倔強地盯著他,眼圈周圍幾乎與中央的瞳仁一樣紅。
“……給?!彼J命似的輕嘆一聲,拈起其中一片放進她手里。
“博士,我……”
“先別說啦,幫我看一下那個黑點是不是壞家伙號?”他指了指天上,“唉,這些云層真厚啊,一直壓得人都透不過氣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重歸清朗。呼——不管了,大概還是,睡醒就好了,你說過的,而且也確實很有效???,你給我?guī)瓦^的忙可真不少?!?/p>
“是……嗎……”
“當然,這么多天盡心盡力陪著我,我真的很感激,謝謝你?;厝ナ媸娣挥X,或者可能得睡好幾覺,總之先讓我們都恢復到從前的狀態(tài)吧,就是像過去一樣得空寫寫信什么的,偶爾碰上面也能閑聊兩句的那些時候,可以嗎。”
“……嗯?!彼÷暤貞?,慢慢地收起自己的東西,隨他一同站起。
“一會你自己在客艙好好休息,我到前邊去,我喜歡看迪倫飛行?!彼a充道。
“嗯?!彼謶艘宦暎瑳]再多說什么。然而,胸腔里的那種疼痛感,就像從終于開裂的地殼下滲出的巖漿,越涌越多,令她逐漸覺得仿佛整個肺部都著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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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耳麥。”
隔著駕駛艙門,傳來了飛行員一貫輕快的話語聲,雖然夾雜在引擎轟鳴間,但感官敏銳的獵人仍可以分辨出具體內(nèi)容。
“謝了?!毕啾戎?,博士低沉的嗓音顯得益發(fā)疲倦。
“怎么不在后面歇著?這兒可沒條件躺?!?/p>
“旁觀駕駛是種樂趣?!?/p>
“哈?原來博士已經(jīng)修煉出了閉著眼也能看的技能嗎?”干員迪倫嘿嘿一笑,隨后將聲音壓得極低,“該不會是把人家惹毛了才躲過來的吧?也難怪,我聽說她發(fā)起火來會山崩地裂跟天災似的?!?/p>
“不要信謠傳謠,她脾氣沒那么壞,再胡說下次酒吧周末自由夜的免費回合沒你份?!?/p>
“哦、哦,確實我沒怎么跟本尊近距離打過交道……”
“她很溫柔,以后少聽江湖傳言。趕緊起飛,想閑聊留待下班。”
“正在做正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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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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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電梯,下一段走廊,另一部電梯……從生活區(qū)到辦公區(qū)的這段路上,斯卡蒂感覺自己心里像是一直在拔河,好在截至目前這一頭仍然占據(jù)上風,因此她的雙腳還在繼續(xù)往前走,并沒有突然轉(zhuǎn)身逃回宿舍。
反正,不管她敢不敢上門,肯不肯開口,至少對于問題本身的回答已無需角力,勝負早分,這點她不會再懷疑。
然而,最后一道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前方走廊拐角另一端傳來的說話聲,還是令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我完全可以在會議室角落待著,或者門外也行,等到一切結(jié)束了再送您回來!”充滿澎湃激情的嗓門興致昂揚地嚷著,“預計持續(xù)一整天的會議算不上什么,再冗長的等待,也澆不熄我為您服務的熱情,博士閣下!”
“我當然知道,親愛的Thermal,你可是我們艦上最充滿光與熱的好伙計?!绷硪粋€含著笑意的聲音溫和地答道,“不過我還是別當著凱爾希的面再這么轟隆隆地搭便車為妙,她剛從炎國忙完回來沒兩天就又有新的糟心事,可不能撞銃口上給人家理由訓我。別說回程,去程都不宜冒險,一會出了電梯咱就各走各路吧,反正這種臨時急會也不用你履行助理職責,嗯——不如替我去看看賈維,上次任務回來后他似乎一直就有些低落,約上Castle-3一塊去和他聊聊怎么樣。”
“噢噢!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我一定會用自己這顆熾烈的心,去溫暖我們賈維兄弟的靈魂,重燃他的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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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那兩人——準確來說,一輛機械小車和一個掛在他側(cè)面的兜帽人——已轉(zhuǎn)入了這段走廊,而停在拐角前不遠處糾結(jié)了好一會的斯卡蒂此時也別無選擇,唯有若無其事地迎上去,只是眼神躲躲閃閃,不敢與他直接對視。
“上午好,斯卡蒂,這是Thermal-EX,一位熱情勝火的可愛小伙子。”博士愉快地揮了揮手,跳下地來,朝她點頭微笑,“T,這是斯卡蒂,一位……”
“——我知道!就是那位傳說中有著比火山噴發(fā)更驚人力量的阿戈爾超人!”停住滾輪的小車一閃一閃地亮起他的儲能核心,“尊敬的斯卡蒂小姐,如同反射著陽光的冰山一般光彩奪目的美麗女士,很榮幸今天終于見到了您本人!希望將來還能有機會親眼目睹您爆發(fā)能量的偉大現(xiàn)場!那一定會讓我也獲得更多啟發(fā)、得到更熾熱的嶄新力量!”
“……呃,你好,Thermal?!苯K于得到說話間隙的少女略微抽動了兩下嘴角,“那個,謝謝。”
“該說不愧是你嗎,要知道好多干員第一次面對他這份熱力沖擊時,都會被震得當場大腦宕機說不出話?!辈┦啃χ牧伺腡HRM-EX的外殼,“有什么事嗎?”
“沒、沒有,我只是,路過?!彼箍ǖ僬A苏Q劬Γ^續(xù)避開他溫和的目光,“你們,繼續(xù)忙吧,我走了?!?/p>
“好,再見?!?/p>
“再見,斯卡蒂小姐!”
隨著電梯門的閉合,一人一車的聲音消失了,站在拐角背后的少女拂了兩下鬢邊的白發(fā),對自己有一點懊惱,但也僅有一點點。說到底,這不能算她臨陣退縮吧,自己只是不想在博士手頭有正經(jīng)大事時去打擾他,不是么。
總之,今天就先回去好了。又盯了一會兒博士辦公室的方向之后,斯卡蒂這樣想道,反正聽起來那人這一天里都不會再有空的樣子,沒準接下來的好多天他都很忙。也許她還是該像那天博士所說的,和從前一樣,回到書桌前安靜地給他寫寫信,無論是否會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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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兩人的下一次碰面,已是在將近一周后,而且,還是在簡報室。雖然這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讓她有點開心。她很樂意去完成博士交代的任務,從前如此,而今亦然。
只不過,這家伙今天又出了什么毛病……?
“……還有沒有什么問題?”戰(zhàn)術(shù)板前的男人問道,他剛剛結(jié)束了這場一對一的戰(zhàn)前簡報講解。
關(guān)于任務本身,沒有了,對于你,大大的有。斯卡蒂在心里答道。博士現(xiàn)在又成了一個徹頭徹尾名副其實的兜帽人,仿佛一夜之間重返他當初剛從切城回來那陣子的狀態(tài),全身上下都裹得密不透風,甚至連面罩也換成了單向透視的,教人無法捕捉到他眼神。雖說沒有證據(jù),但斯卡蒂敢打包票,他眼下這副模樣與生理健康原因無甚關(guān)系,如只是身體上的不適,人不應該像那樣散發(fā)著矛盾與愧疚的氣息。
盡管如此,她暫時并不打算追問。事情的輕重緩急順序,斯卡蒂一向分得很清楚,現(xiàn)下她最該做的,還是遵照博士的安排,為他分憂,這才是她的當務之急,至于心頭的疑問,大可以留待正事了結(jié)后再行解惑。
但是,有些事現(xiàn)在先說一下,大約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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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的話,這就去吧,載具已整裝待發(fā)。”博士又道。
“嗯,都清楚了?!彼斐鍪謥?,“出發(fā)之前,不用握個手嗎?”
面罩后的視線盯了她半秒,接著摘下右邊的手套。
“什么嘛,我上次看你和梧桐道別時明明都用的是雙手?!?/p>
一邊說著,斯卡蒂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左側(cè)手套也扯下,又順手塞進他制服口袋,緊接著才捉住他還懸在半空的右手。
“……一路平安,斯卡蒂。”他稍頓了一下,終于將左手也覆了上來,兩人四手交握,搖了一搖,各自凝定在原處。
“我會的。”
她鄭重地點點頭,一瞬不瞬的紅眸徑直望向他面罩下眼睛所在的位置。
“博士,你那天有一點其實說得不對,我不是因為陪你出了那個任務才會那樣,在那之前我本來就已經(jīng)察覺了自己的心意,只是我起初不愿去看去細想。你也說過我有時身體動得遠比大腦快,其實這事也一樣,我當時之所以會那么說那么做,同樣純屬自然,絕非形勢所迫?!?/p>
“拋開這個不提,我這些天也一直在思考,把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從頭到尾想過了不止一遍,過去不敢正視是因為我沒有勇氣,不肯承認是因為我是某人的傻虎鯨,那我沒辦法??傊?,如果你嫌當初時機不對不合適,那現(xiàn)在已過了這么多天,我就冷靜地重新回答你一次,還是——可以。”
說罷,她又局促地笑笑,唇邊肌肉的動作如此細微,幾乎很難被看到。然后她輕柔地摸了摸對方手背,隨即抽出手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離開了簡報室。
——正文完結(jié)的分割線——
如果有一路追看這個42信系列,前邊應該都已看到這擰巴虎鯨是如何與自己較勁的了,所以這段附錄里似夢非夢的內(nèi)容就是她的潛意識與事后思索的混合產(chǎn)物,若深究則充滿了不合邏輯之處。關(guān)于此事真正合情合理的解釋以前文2.27~2.30為準。
(其實就是想補點糖,撒嬌小虎鯨多好?。?/p>
——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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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5-3:半醉半醒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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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十點半,羅德島本艦生活區(qū),“再來一杯”酒吧。
結(jié)束一天的忙碌,飽餐一頓,再往嘴里灌點或清爽或刺激的液體,是許多人都會喜歡的慰勞形式,尤其在時針踏正九點、按照規(guī)定吧臺終于可以開始供應酒精飲品之后,屋里的空氣往往便益發(fā)輕快起來。
不過,也許是往常最愛鬧騰的那幾副老面孔近來都忙于加班甚至外派未歸,今晚的酒吧相對安靜,除了幾桌散落四周、正常閑談的酒客,便只有吧臺邊有條不紊地擦著杯子的酒保。
嗯,這樣最好,正合適。步入大門時,斯卡蒂心下暗自稱許道。本來若在平時,周圍吵吵嚷嚷一點,她倒也無所謂,但是今天的話,果然還是更想要個比較方便……呃,方便什么呢,其實她也說不上來,反正現(xiàn)在這環(huán)境感覺挺不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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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女士,今天喝什么?”
“晚上好達里奧。晚點再說,我等人?!彼_高腳凳坐下。
“好的,您請便?!泵麨檫_里奧的酒保隨即回頭繼續(xù)整理他的工作用具去了。
閑適地倚著吧臺打量了店里一圈后,斯卡蒂摸出她昨天剛領(lǐng)回來的隨身便攜終端,隨意地把玩著。按道理,對于外勤小隊,羅德島本就會配發(fā)這樣的隨身終端,尤其是那些經(jīng)常做獨行俠的,更應該人手一部,但以往她只想盡可能地減少旁人接觸到她的機會,故而一直拒絕去申領(lǐng)。
不過現(xiàn)在,既已對那家伙投降認輸,也就沒必要再回避她的職業(yè)生涯新階段里應有的正常交流。因此前兩天博士叫她上辦公室給申請表簽字時,她很自然地就簽了,正如他隨后剛結(jié)束工作就將她一路吻到浴室里一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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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時候,斯卡蒂正在甲板上吹著夜風散步,她的嶄新終端收到了第一個撥入的即時通訊,通訊里博士沒細說什么事,只問她今晚是否有空,得到肯定答復后便邀她十點半到酒吧里碰面。不過,不用想也該知道,來這里還能有什么事?哼,總算那人沒忘記當日一言為定的這杯酒,等這一筆結(jié)完,剩下的賬還多著,往后跟他慢慢清算……
正自想著,獵人忽然下意識地抬起頭,果然見到披著慣常制服的那個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抱歉,晚了點?!辈┦看掖易叩剿?,隨手擼下兜帽。
“沒事,我剛到。”斯卡蒂取過紙巾,輕輕拭去他額角細汗,然后視線又轉(zhuǎn)向他剛放上吧臺的盒子,“這是什么?”
“猜猜看?”
“……一瓶酒?”從紙盒形狀大小上看,她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哼哼~略有相關(guān),然則非也。”男人揚起眉毛,面有得色,“再試試?”
“又想看人家呆住的樣子,那不猜了,我直接拆。”少女回他一個針鋒相對的挑釁眼神。
“噗~我真喜歡你這風格?!辈┦磕盟龥]轍似的笑道,“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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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包裝紙,看清躺在盒中的器皿那一刻,原本還佯作薄嗔的她不禁一怔:
“你還真的造出來了?我以為你當時就那么一說?!?/p>
“這話就傷人了啊,應承過你的事,我哪次沒放在心上?!?/p>
“好嘛,是我錯了?!彼箍ǖ侔矒崾降仫w快搓了搓他手背,“可是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天了呀,你也從來沒再提過,所以我就以為只有我才會……會傻傻的記得那種玩笑話一樣的瑣事?!?/p>
“愛人身邊無瑣事?!?/p>
說著,博士莊嚴地端起盒中酒器,其樣式與他前陣子跑到別人家里大鬧一場時曾用過的、價值也許不止十幾萬龍門幣的某“健身器材”基本一致,只是材質(zhì)和刻紋看上去都大相徑庭。
“鏘鏘~尊敬的虎鯨小姐,請允許我為您呈上這只,全泰拉獨一無二、雖然說不上價值連城但同樣千金不換的——的什么呢,這肯定不能叫青銅觚對吧,可火神具體都用了什么合金我也沒問?!?/p>
“你直接管它叫啞鈴不就得了,狡猾懶惰兜帽人特供版啞鈴。”斯卡蒂接過那個復刻版炎式古代禮器,仔細端詳,“呃,別告訴我這上面的圖案真的是……”
“大丈夫一言九鼎,說要刻虎鯨紋當然就是虎鯨紋,雖然是比較抽象的那種?!彼肿煨Φ?,“找夕寶設計的,拖了那么久主要正是因為,那位大藝術(shù)家起初一聽就覺得我在胡鬧懶得理我。不過嘛,聽足一百遍的冊起冊起之后,我終于還是拿到了她丟出墻外的畫稿,嘿嘿?!?/p>
“你這人能活到現(xiàn)在還沒被大家打死真是個奇跡?!彼蛑揭残α似饋恚癉r.,謝謝你?!?/p>
“你的笑容真好看?!辈┦亢鋈簧裆粩浚客蚣t瞳深處,柔聲低語。
驟然襲來的深情令她心里突的一跳,不自覺地兩指捏著他袖口輕搓的同時,含羞的少女本能地垂下視線,但轉(zhuǎn)瞬間又重新抬起眼赧然微笑:
“以后,會更?!牛灰粗?,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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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對望片刻后,兩人終于想起他們此行所為何來,于是博士點了一杯日出,而斯卡蒂聞言略一沉吟,決定讓酒保給她直接拿一整瓶龍舌蘭,凈飲不加冰。
“事先聲明,這東西其實并不算是酒杯?!辈┦可熘笍椓藦椄叨冉值暮辖鹁破骼葼畹目诓俊?/p>
“我記得你說過它是喝酒用的?”
“更準確點說,是盛酒,貴族階級嘛繁文縟節(jié)多得很,用于把瓊漿佳釀送到嘴里的另有其他形狀五花八門的容器,這種大概算個酒壺?!?/p>
“哦,但我還是覺得它長得就像個杯子。你不是自稱喜歡煮鶴焚琴嗎,那我就跟你一樣?!?/p>
“只要你樂意,它當然就是杯子。”他微笑著接過酒保剛遞來的龍舌蘭,“給您滿上?”
“先換個位置,那邊的桌子就不錯?!彼似鸩┦康哪潜u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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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僻靜的角落小桌旁,使斯卡蒂感到比在有明亮燈光聚焦的吧臺邊更為舒適安心,這倒不是因為她想有什么額外舉動,只是在與博士這樣放松地相處時,她始終希望周圍的擾動越少越好,能讓她感覺仿佛在獨處最好。
起初,兩人還只是相對而坐,東拉西扯地閑話漫談,偶爾忽然雙雙靜下來,短暫地相互凝望,接著又不約而同地輕笑。不過,第三次從吧臺給她拿回又一支新的龍舌蘭時,博士便順勢坐到了她身邊,沒有挨得太近,但已足夠讓他把音量放得更輕柔。
“這回我說再來一瓶時,達里奧臉色有點綠了,然后委婉地問我說他是不是現(xiàn)在就該去填新的補給申請表?!苯o她再次倒?jié)M一“杯”后,博士笑著把轉(zhuǎn)眼只余三分之一的酒瓶放到一邊,“上次就是用這個速率把人家的朗姆庫存差點喝個底朝天的?你有那么喜歡海盜酒嗎?”
“唔,因為,因為有一天我遠遠聽到你在吧臺讓人家給你多推薦幾款朗姆,后來我就……忽然就想好好琢磨一下,為什么這個人會喜歡喝它呢,他總叫人那么捉摸不透,那如果我去做和他一樣的事,與他的距離能不能……能不能拉得更近一點呢?!彼箍ǖ傩÷曊f完,臉上已是燦若晚霞,連忙又埋頭喝了幾大口。
但是,博士這回并沒有發(fā)笑,甚至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當她終于側(cè)過頭悄眼望去,卻見他還在直愣愣地瞧著自己,一眨不眨的眼中微見濕潤。
“斯卡蒂……”與她對上目光后,博士終于又輕聲開口,“我不能保證可以立刻百分百做到,因為我長久以來已經(jīng)太習慣時刻隱藏自己,不過,以后但凡你覺得我有哪里讓人不明所以,經(jīng)你提醒后,我會盡量向你好好坦承?!?/p>
望著他認真的雙眼,斯卡蒂不覺漸漸綻露出開心的笑容,接著突然握住他手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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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著她手背輕撫了一會,博士望著愉快地繼續(xù)飲著烈酒的少女,忽然輕咳兩聲:
“那,我現(xiàn)在就先和你坦承第一件事。”
“?。俊彼箍ǖ倭r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嘴。
“別緊張,不是什么要緊事?!辈┦堪矒岬嘏牧伺乃查g有些僵硬的手指,“只是想說,實際上我對大多數(shù)酒精飲品的好感度都沒什么太大差異,味道好就行,并無明顯種類傾向。你碰上我在研究朗姆酒口味那會兒,是因為我當時在讀一部主角是幾個海盜的小說,看到作者花了不少筆墨寫他們對朗姆酒的熱愛,我就偶然興起想嘗試代入一下罷了?!?/p>
“哦……”她拖著長腔應了一聲,剛褪去紅暈的臉頰一時又有點發(fā)熱,“是我太傻了?!?/p>
他輕輕搖頭:“那有人把蓋滿各地印章的明信片藏在抽屜里,累得快死時就偷偷看一眼來補充能量,你會覺得這樣也很傻么?!?/p>
少女愣愣地望著他,微張的紅唇無聲地翕動了兩下,接著釋然而快活地笑得比先前更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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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真的永遠喝不醉啊,難怪當初華法琳妄圖放倒你時要那么大動干戈的呢?!痹僖淮螏退哑康资S嗟木迫谷氡泻螅┦坑治⑿Φ?,“我都已經(jīng)暈暈乎乎半個晚上了。”
“你那杯日出里一大半都是果汁,怎么會醉?!?/p>
“眼前有你足矣?!彼p笑著低吟般的回道,半瞇著的雙眼里似醉似癡。
“……”
斯卡蒂的姿勢凝滯了一瞬,然后她將那只碩大的酒杯放到了一邊。
“你這個人有時真的很壞?!?/p>
男人的臉略微靠近了一點,眼神更為集中地盯住她。
“但其實我每次也都是純屬自然流露?!?/p>
“被動技能,更壞了,會讓人家越來越無法逃脫你的天羅地網(wǎng)。”她嘆了口氣,枕著胳膊趴到桌上,眉眼斜挑半帶朦朧地瞧向博士,“要這么說,那我也早就在醉中……”
“嗯……?”他輕柔地應了一聲,似問非問,唯見眼中溫情愈濃。
“你的眼神,你的聲音,你總是突如其來的情話,還有觸碰你的感覺,即使只是隔著衣服,也一樣,對我都有特效?!鄙倥氖州p輕覆上了他小臂,緩慢地摩挲著,“會心跳加速,會感覺身體虛浮,會……嗯,我不知道,描述不出來了,現(xiàn)在這樣實在很難清醒地照常思考?!?/p>
一邊輕柔地捏著他袖管下的手臂肌肉,她一邊越來越似自言自語地續(xù)道:
“這些天閑著的時候,我常常想起過去的事,越想就越覺得,之前真的好傻……你明明早就看得出我也喜歡你,是不是?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呢。很多事情,如果我早一些知道,就能早一些……”
博士沒有應答,只是繼續(xù)那樣用溫柔如水的目光包圍著她,實際她也不需要聽到回答,只是逐漸垂下眼皮,半露半隱的紅眸中,眼神愈加迷離,飄忽的思緒間,似是而非的往昔畫面也在悄悄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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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無人煙的荒野地上,唯一可見的動靜是兩個默不作聲的趕路人,一前一后相隔數(shù)米,各自眉眼低垂而顯得心事重重。這樣的情形持續(xù)了不知多久,直至落在后面的那個終于又揚起臉看向前方的身影。
“博士……我心里很亂。”斯卡蒂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還要說什么,只是單純地想向他提一下這件事,就像孩子受了委屈一定要朝著自己最信任最溫暖的懷抱撲進去抱怨一句,無論實際有用沒用。
博士站住了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稍稍扭過了頭,雖然并沒有回轉(zhuǎn)到能與她對視的角度,但至少足以讓她看見一部分側(cè)臉,而不是只有那個早已頭發(fā)蓬亂、且由于連日操勞而更顯頹喪的后腦勺。
“對不起?!彼p聲回道,斜向下垂的視線木然地投往不遠處的沙地。
“為什么要道歉?”
“把你攪得心亂如麻,是我的錯。”
“如果真覺得這是錯,那你有打算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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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啞口無言地維持了一會兒那個姿勢,接著卻突然大踏步地繼續(xù)往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只會說些便宜話敷衍我!”斯卡蒂頓時又有些惱火起來,追上去劈手揪住他制服。
博士被迫再次站住了,停頓了一下,才輕聲道:“斯卡蒂,我現(xiàn)在和你解釋不知該從何說起,不解釋又讓你困惑且難受,真的進退兩難?!?/p>
“兩什么難,直接心安理得地讓人家繼續(xù)難受著就不需要解釋了啊,反正你實際也不在乎?!?/p>
“我沒有不在乎?!?/p>
“你現(xiàn)在就有——不準反駁!”她拽了兩下手里的衣擺,“你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哪里在乎了!”
他仰頭望天,深深嘆了口氣:“不是不肯,是不敢?!?/p>
“為什么不敢?我會吃了你嗎?”
“先回家再說吧,別在這個時候問?!?/p>
博士說著試圖從少女手里扯脫自己的衣角,但她反而扭得更緊。
“誰跟你回家,我現(xiàn)在就要問?!?/p>
“松手,斯卡蒂,我們還趕時間吶。”
“不管,真誤了點也是你的錯,誰讓你不理我?!?/p>
“……松手,聽話?!?/p>
“就不聽!”她氣惱地一跺腳,“都已經(jīng)聽了那么久了!憑什么,憑什么非得一直都聽你的!”
“——好好,那輪到我聽你的,行嗎?!辈┦棵偷匦^身來,“我扛不下去了我讓步,好不好,?。縿e老是那么委屈巴巴的,抵受不住?!?/p>
直視著她的雙眼里,盛滿了投降式的無可奈何,然而在這無奈的底色之上,全是更顯濃墨重彩的溫柔與疼愛,直可謂之寵溺。
“我本不該如此借機表露個人情緒,但我此刻情難自控,再沒法像過去那樣克制住自己,我怕一回頭看你就會有不合時宜的眼神,就像現(xiàn)在這樣,你明白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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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怔怔地望著他,不覺已松開了手。全身心都浸透在這片再無任何遮掩的柔情中的剎那震撼使她一時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訕訕地回道:
“那,怎么現(xiàn)在又不怕了。”
博士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越來越不講理是不是?我本來的確不想在今天跟你談及情事,如果純理性的話,就該干脆一聲不吭直到重返本艦各回各屋,有什么都過幾天再說。但是那樣你又要委屈又會難受,我還能怎么辦,兩害相權(quán),唯有取其輕,因為我沒法不疼你。”
斯卡蒂扁著嘴幽怨地與他對視了片刻,才小小聲地嗯了一下。
“我說,既然都聽過解釋了,怎么反而還變本加厲,別撒嬌了成不成?”他苦笑著捋了兩把亂發(fā)。
“不成,已經(jīng)太習慣對你依賴,被你寵愛,不止這幾天,從很久以前就習慣了?!本锲鹦∽斓纳倥锨耙恍〔?,低著頭又拉住了他衣服下擺來回輕晃兩下,“其實我心里也知道,之前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別道歉,你一直都很好?!?/p>
她搖了搖頭:“我是個總在跟自己鬧別扭的怪人,而你卻始終在縱容我?!?/p>
“千金難買爺樂意。”他微笑著從斯卡蒂手里輕輕抽出制服,“好了,先回家吧,在這個特殊境況下,你我心境都不正常,若還藉著這份加成去談那些事,我會感覺自己是個比現(xiàn)在更卑劣之人,對你也不公平,不說了?!?/p>
“唔~嗯……”她比之前更小聲地應道。
“嗨呀行行好,別再那樣嚶嚶嚶的了,真的頂不住我跟你說?!辈┦吭俅慰嘈χ拖履X袋,嘶嘶地抽著涼氣,“走吧,并排走,一直背對著你我也難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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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轉(zhuǎn)過身,但見余光里白影一閃,卻是原本在他右后方的阿戈爾少女倏然移到了左側(cè)。
“哎——”
“剛才那樣退后,是我的錯,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為什么控制不住?!彼箍ǖ偻炱鹚蟊圯p聲道,“我本來想重新回答你可以,但你現(xiàn)在不想談,那就先不談,我如果這時要抱你,你大概也不肯接受,可至少還是讓我這樣挽著你,行嗎?”
“斯卡蒂……”
“不行我就鬧,反正已經(jīng)被你嬌慣了這么久,不差這一回?!?/p>
博士哭笑不得地看著突作嬌縱之色的少女,最終唯有長嘆一聲:
“行,你要怎樣都行,我哪有得選?!?/p>
“傷還疼嗎?”
“沒什么感覺了,不用擔心,我們好歹是個制藥公司呢?!?/p>
“哪怕它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真的百分百痊愈恢復如初了,我也還是很心疼?!彼箍ǖ俑糁滦涿降紫碌挠操|(zhì)保護套,小心翼翼地來回輕撫,“你下次如果再想報復我什么,能不能換個不會傷害自己的方式?”
他輕笑了一聲:“我沒真的惡劣到那個地步,這事雖然有點痛快但如今的效果也只是恰好附帶的,當時那么做實則最主要還是因為,我若不那樣反將一軍,立刻就會讓人覺得你已經(jīng)動搖,我就更加被動了?!?/p>
“他們也沒猜錯,我本來就喜歡你,在跟你出來這趟之前就喜歡,很喜歡?!?/p>
“……”
“我說真的,你要怎樣才肯信?”
“我沒有不信?!辈┦繃@道,“你對我的感情,我早就清楚,否則最初也不會把你放到這個位置上還自覺很坦然,反倒是你自己一直不明白?!?/p>
“那我現(xiàn)在明白過來了,你怎么又不接受?!?/p>
“我不能接受自己在這個時候接受,不是你的問題。”
“所以你此刻不信的其實是我在這次的事之前就已經(jīng)認識到了自己喜歡你?!?/p>
“或許吧?!?/p>
“你有時也是個很別扭的人?!彼箍ǖ傩绷怂谎?。
“物以類聚?!?/p>
“哼……”
“別哼哼唧唧的了,前邊的路還長著呢?!?/p>
“這兩件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前者會讓我身體發(fā)軟,直接影響我應付后者的效率?!?/p>
說罷,他又自嘲式的笑了笑,拄著木杖邁開大步繼續(xù)前行。斯卡蒂按捺下與他身體貼得再近些的沖動,只是不時緩慢輕撫著他胳膊,腦海中愈發(fā)思潮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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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間,兩人抵達了跋涉的終點,并肩坐在小山坡下,然后博士從胸前口袋摸出了一只小小的弧形金屬瓶。
“你的酒,來點兒?事件總算解決了,正好給你慶功。”
斯卡蒂望著他眨了眨眼,并未立刻接過。
“那應該你先喝,下了這么一盤好棋。”
“如此亦好,現(xiàn)在確實快累到趴下,在回到自家徹底放松躺倒前,是該給中樞神經(jīng)來點最后的亢奮,續(xù)一點命。”
接著,他便顫巍巍地舉起瓶子仰面朝天,試圖將酒液懸空倒入嘴里,然而一旁的少女見狀不耐煩地一把奪了過來。
“累得手都抖了,還磨磨嘰嘰費這事,一會再給我弄灑了我咬你,本來就沒多少不許浪費?!?/p>
一邊說著,斯卡蒂已一邊將瓶口硬塞到他唇邊,給他灌了兩口,然后再對著他剛觸碰過的瓶嘴部位自己喝起來。差點嗆到的博士好容易咽下去,望著她滿不在乎甚至有幾分蓄意而為的示威式神色,最后還是只得無計可施地笑笑:
“多謝了?!?/p>
“為什么又跟我客氣起來?”
“本該如此,這種時候,唉,剛才一路上已屬過分……”
“想愛你是我很過分?”少女的紅瞳倏而緊緊盯住他。
“唉不是不是……”他用力捏了兩把腦門,“我說錯話了好嗎,對不起?!?/p>
“別再這么說了,你總是在道歉,可最該說對不起的分明是我?!彼E然又泄了氣勢,沮喪地垂下腦袋,“當初是我一直疏離一直在傷害你,現(xiàn)在弄成這樣都是我活該,不但作繭自縛還連累我所愛的人,又怎么好意思回頭說親近就親近。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在給你制造麻煩,要你費心給我寫那么多信,順著我性子為我做那么多事,原本心病難醫(yī)的是我,最后卻要迫使你去壓制自己正常的感情,真的很對不起,博士?!?/p>
“唉呀,所以都說了不是那意思,我從來沒因此而怪你。”
“你不生氣是你的寬容,可我現(xiàn)在既然想清楚了,就沒法不恨自己?!彼箍ǖ僬f完仰頭又吞了一大口,明明是清甜蔗汁所釀的酒,她此刻卻只覺得咽下的盡是苦澀。
“別,沒必要,我現(xiàn)在很好,所以別拿那些無謂的想法繼續(xù)自我折磨,不要內(nèi)疚,我會心疼。”
博士伸手搶過已快見底的酒瓶,咕嘟兩下喝干,然后對她溫和地微笑。
“你現(xiàn)在太累了,別想那么多,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不行就再睡幾覺,總之好好休息,慢慢調(diào)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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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扇的眼睫下,阿戈爾少女紅眸中霧氣迷蒙,瞧了他好一陣,才輕輕一點頭:“嗯?!?/p>
“乖了?!彼芽掌繑R在一邊,斜倚著草坡半坐半躺。
“——可是,我始終還是想抱一下?!彼箍ǖ僬f著便靠到他身邊,伸開右臂。
“喂——”他渾身驟然一顫。
“不要回應,我不用你回應,就讓我自己抱一會,剛才一路上我都想這么做的,只是,怕你生氣,不敢。”
她邊說邊偏過臉貼在博士肩頭,當胸橫抱的手按在他脅下。一開始她幾乎不敢動彈,唯有將他身軀緊緊箍住,安靜地細細咂摸著正在自己心頭不斷翻滾的愧疚與愛憐,之后才一點點移向他胸口,緩慢而用力地揉按著。
“……我不會生氣,不可能。但是拜托你也悠著點,別亂動?!甭刂匦伦尲∪馑沙谙聛碇?,他的嗓音沉得有些翁聲翁氣。
“沒有亂動,只是想起你之前面對著那樣的我,一定很辛苦,越抱越心疼,就越想摸摸。”少女小聲申辯道。
“隔著外套摸不行?還非得伸到襯衣底下去?”
“誰讓你制服外套每個口袋都塞滿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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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斯卡蒂驀然驚覺一事,呼地坐起身來,焦灼之下卻又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怎么了,這么慌張?”博士隨即也直起腰,正色看向她。
“昨晚的……你、你兜里,那幅畫,在嗎……?”她緊張得語無倫次。
博士盯了她不到一秒,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如釋重負般的躺回原位繼續(xù)望天:
“就為這事啊,不用太在意?!?/p>
“什么叫不用太在意,那是屬于我的東西,你管我在不在意!”見他這副淡定自若的姿態(tài),斯卡蒂氣不打一處來,差點就想揪起他衣領(lǐng)狠狠地搖晃幾下。
“是是,我管不著,只是說提點小建議?!辈┦柯朴频剞D(zhuǎn)過頭來,“我是覺得你現(xiàn)在情緒過于激動,就像剛才一路挽了手不夠還要抱抱著又要摸,一下子有太多過度補償?shù)男袨閷δ銢]什么好處,所以這時還是別對那些瑣事太上心……”
“瑣事!”愈加怒氣勃發(fā)的斯卡蒂朝他尖聲喊道,“你就是這么看待的,對嗎!所以你完全不上心,明明說好了送給我的!”
博士眼神閃爍了一下:“我當時答應了么?”
“你——!”
惱怒的阿戈爾少女柳眉一豎正要發(fā)作,卻驟然間張口結(jié)舌,因為,其時的情形,確實只有她在自說自話,博士并沒親口答應過要送她。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當時真的應承下來,自己又何來顏面苛求他,在應付了一晚上性命攸關(guān)的生死要務之后,還記掛著這等瑣碎小事?不錯,這的確是瑣事,而她卻太習慣于連瑣事也留給博士去操心,習慣使她將既有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從而忘了這實際上亦是一種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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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該責問你,這事錯在我自身,我本該自己收著它?!?/p>
剛才還因憤怒而高亢的語調(diào)隨著她的情緒一起,如同鋼纜驟然斷裂的礦井電梯,瞬間沉甸甸地墜入數(shù)百米深的地底,而她整個人也像個泄氣皮球般,黯然垂首抱膝而坐,神采盡失的紅眸呆滯地向著腳下草地,實際卻無任何景物真正落入那雙眼中。
“別難過啊,錯不在你,是我錯,我錯了好嗎。”
博士見狀連忙起身挪到她面前,又歪過頭試圖捕捉她眼神,然而斯卡蒂立時別開臉不肯與他對視。
“我自己要難過,不關(guān)你事?!贝诡^喪氣的少女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語氣也越發(fā)低落,交叉的雙手用力攥著對側(cè)上臂的衣袖,直攥得骨節(jié)發(fā)白。
“唉,所以我剛才就說啊,別把它看得那么重,你越這樣我越……”博士輕扯了兩下她袖口。
“又沒怪你,不要說風涼話了!不想聽。”斯卡蒂呼地拂開他的手,但覺悔恨正在一點點咬噬心頭。
“不是風涼話,我是覺得……”
“——我已經(jīng)很煩了!你再啰嗦一個字,我立馬就哭?!彼箍ǖ倜偷鼗剡^頭來直直地瞪向他,緊咬的嘴唇上方,雙眼已近通紅,神情活像一只陷入絕境而仍然倔傲不屈的小獸。
“這哪里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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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目瞪口呆地停住了話頭,因為在他前半句剛出口之際,少女的眼眶里即刻淚水充盈。
“別——等下,你先聽我……”饒是神機百變的棋手,驟然面對這一幕竟也剎那間手足無措,“那個——不是,怎么還真哭了啊……”
“我說到做到!”斯卡蒂恨恨地又轉(zhuǎn)過臉,但這么一動彈,原本強撐著不肯滾落的淚珠終于不堪重負地涌出了眼眶。
“唉,你非要留著它,我給你就是,求求你別難過別哭了好嗎。”
“……你說什么?”正在繼續(xù)強忍抽泣的少女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你想要的畫,并沒有落在那座破城里,它就在我身上?!?/p>
“在哪?”
“你剛才一直抱著的都是左胸,怎么就沒摸一下右邊口袋。”
斯卡蒂愣了一下,伸手在他胸口右側(cè)按了按,稍一停頓,隨即惱火地推了他一把:
“沒良心的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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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得摔了個屁股蹲兒的博士賠著笑臉爬起來,塵土也顧不上拍就重新跪在她身邊繼續(xù)好聲好氣地溫言相告:
“對不起~你越在意這幾天的事我越心虛嘛,也不是故意藏著?!?/p>
“都藏了還說不是故意。”她哽咽著咬牙道。
“是是,總之是我不對,不哭不哭了——哎我怎么就沒想著帶包紙巾?!?/p>
斯卡蒂橫過眼瞟著剛胡亂摸了兩把各處衣袋的男人,突然抓起他的手要往自己臉上抹去,卻立即被他雙手使勁壓了下來。
“不行,在野外跋涉了半天,手沒洗干凈可不能碰眼睛?!?/p>
“那就用臉擦?!?/p>
“???”他嘴角抽了抽,“臉上也風塵仆仆呢?!?/p>
“用嘴唇?!苯脻皲蹁醯募t眸與他對視著,不覺涌出了更多眼淚,“——算了,你還是干脆別管我?!?/p>
“……好~好,聽你的,我都依你,別哭了寶貝,我愛你,我愛你寶貝,我愛你,別哭,乖?!辈┦枯p嘆著擁住她肩頭,柔聲安慰。
少女淚汪汪地望著緩慢靠近的愛人,情不自禁地合上了眼皮——他應該確實吻下來了,可是,為什么自己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她又更加使勁地摟緊博士的腰,然而,原本該有的堅實觸感,還有那讓人安心的溫暖,此刻似乎卻都成了指間輕煙,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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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焦灼之下,斯卡蒂猛地睜開雙眼。
“嗯?我在?!鄙砼缘哪腥藴睾偷貞溃焓州p輕撩開垂在她眼前的劉海,這回落在她發(fā)梢上的觸碰終于有了實感。
“唔……”
仍然枕著胳膊的少女眨了眨眼,面前的臉龐越發(fā)清晰起來,和那天一樣,和她剛剛回憶著的畫面一樣:放下了兜帽的男人,因勞累而清減的面頰,以及專注望著她的關(guān)切眼神。
“博……士……”斯卡蒂小心地伸出手,三個指尖輕輕觸上他顴骨,真好,此時的他,切切實實地存在著,“博士,看著我……”
“我正看著呢。”他輕聲道,把自己的椅子朝她又挪近了些。
“不要那種擔憂的眼神,我現(xiàn)在很好,沒事?!彼箍ǖ俚穆曇舾堑偷媒醵Z,“我只想要你……那樣溫柔地看我,還有,再叫一叫我?!?/p>
博士微不可察地笑笑,眼神越發(fā)柔和起來:“斯卡蒂……?”
“嗯唔~”她搖了搖頭,直起腰來,略略撅起的小嘴和霧氣氤氳的紅瞳無聲地說出了后半句話——想要更親近一點的。
“小虎鯨?”他眉毛稍揚,神色雖似戲謔,實則更顯寵愛。
“唔……”斯卡蒂下意識地絞著交叉的手指,“那個——雖然是在外面,可不可以,那樣叫一次……”
他釋然嘆息般的輕笑著,接著快速地往周邊一瞥,再傾身向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
“寶貝,我的虎鯨小寶貝,我愛你。”
“嗯~——!”斯卡蒂眉歡眼笑地望著他,但覺胸間暖流涌動,喜不自勝。
“乖寶貝,你不會真喝醉了吧,嗯?”博士以目光撫摸著她發(fā)際,眼中的溫情與他雙手一樣柔和,“你剛才趴了那么久,有不止一兩個人都在悄悄往這邊看喔,沒準回頭匿名板上就要開始流傳博士竟然把某個兩百人份安眠藥也不怵的人形天災給喝倒了的謠言,到時我一準會被煌啊令啊星熊啊她們那幫酒友煩死。先說好,萬一真被人家抓去檢驗成色了你可得來救我?!?/p>
斯卡蒂搖了搖頭,接著又點點頭,臉上依然笑靨如花。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想必又很呆,但是沒關(guān)系,此刻她就是很開心。她喜歡自己的男人對她溫柔,與她打趣,并且任何時候都愛著她的一切包括她這份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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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真的醉,我只是,想做夢。”
“睡著啦?”
“不知道算不算睡著,意識一時似乎還算清醒,一時又迷糊得像斷了片……而且也不知那實際能不能叫做夢?!彼蛔杂X地扁了扁嘴,“我有時覺得事情好像是因為我的意愿才發(fā)生的,有時卻好像也由不得我?!?/p>
說罷,她伸手去拿那只屬于自己的酒杯,但它此刻正在博士手里,而且他還握得很緊。
“說好了這是你送我的?!彼箍ǖ儆殖狡鹱?。
“我送你回宿舍。”博士溫柔但堅決地用另一只手挪開她的手指,自己仰脖飲盡杯中殘酒,然后牽著她站起。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又問道:“干嘛還一直幫我拿著,怕我給摔壞?你難道還是覺得我喝醉了?”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但這個我還是想等到宿舍了再交給你,原因過一會你就明白了。”博士說著又晃悠了兩下還被他握在手中的復古酒器,“再說了,火神打造的東西,沒那么容易摔壞?!?/p>
“哼?!彼箍ǖ偈站o了一把與他交握著的手指,直視前方,格外穩(wěn)當?shù)刈咧?,不再多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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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離宿舍區(qū)并不遠,很快,兩人便回到了屬于她的房間門前。
“你看,你至少得騰出一只手來開門吧,但我又舍不得與你松開哪怕幾秒鐘,所以只能先幫你拿一會兒了?!辈坏人侔l(fā)問,博士便舉起自己滿滿當當?shù)碾p手,得意地展示。
斯卡蒂抿著嘴瞪了他不到兩秒,倏而抬手按在指紋識別觸屏上,然后猛地將這個還在笑瞇瞇的家伙拽進門內(nèi)。
“喏,現(xiàn)在,正式送給你,紀念我們的那段炎國之旅。”被突襲得有點踉蹌的博士剛穩(wěn)住重心,就把酒杯舉到她面前,“以后有閑心時都可以拿著它來找我喝一杯?!?/p>
“謝謝,我很喜歡?!彼舆^來擱到門邊的置物架上,“但是現(xiàn)在,我想要別的?!?/p>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此處略去5678字——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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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在愛人懷內(nèi)享受了許久溫存后,斯卡蒂忽而又仰起頭來,撅起的小嘴貼著他下頜吸了幾口,然后身子稍退開了些,與他拉開能讓彼此看清眼神的距離。
“Dr.,問你一件事,你要立刻如實作答,不能閃爍其詞,不能轉(zhuǎn)移話題,不能……嗯——總之不許糊弄人家,說真話也要說全部不能只說一半?!?/p>
“好了,語言漏洞封不完的,我答應你百分之百老老實實就是,你要問什么?”博士寵愛地撫摸著她發(fā)際。
“你當時沒有跟我描述過第一次牽住人家的手是什么感覺,一直都沒有,現(xiàn)在我想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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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起見此處亦略去167字——作者注)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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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寫個DLC,結(jié)果變成了比本篇還巨大的資料片,我的內(nèi)心充滿問號。
但還是樂意寫,42信本篇因為主要內(nèi)容是往來信件,那便只會直接體現(xiàn)出【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化】的結(jié)果,卻難以展現(xiàn)【關(guān)系如何改變】的詳情,幕間也只能作為重要時間節(jié)點的標志罷了,而我終究很想看很愛看他們這個細細變化的具體進程。
畢竟,一枝花將開未開時最動人呢。
寫了十八萬,兩人相互間沒說過半個愛字,我爽死了,笑~
(甚至過了十五萬字才第一次牽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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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炎國篇的完結(jié),算是補上了這一對鯨博整個情感進展的最后一塊拼圖,值此好時機,順便回頭總體捋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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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感情階段與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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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兩個人的相識初期,雖說看似交集少交流弱,然而畢竟各自一片赤誠人美心善,對得上電波自然會好感與日俱增乃至情根深種,具體也不必拿著放大鏡仔細分辨了,總之可以明確在幕間1發(fā)生時已處于相互都喜歡的階段便是。
這之后從博士的視角看就是,對方實際上喜歡自己,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確鑿無疑,那么為何其主觀上要回避和否認呢,暫時不知,鑒于此人的種種特殊情況,那就等她自己慢慢醒悟好了,在她自行認識到之前,堅決不能主動向她戳破(總是在奇怪的地方有著奇怪的堅持)。
但是由于知道這個事實的存在,所以他在最初選擇帶上斯卡蒂去充任自己的曖昧對象(后來順勢改成了交往對象)以迷惑敵方時,也就沒有什么心理負擔,而且自認為反正也不會有越軌舉動,他就覺得很坦蕩啊,很自信啊,遇到任何情況老子都可以漂亮地自然地化解肯定不會趁機揩油啊。
——有一說一差不多也是這么回事,基本做到了一路相守以禮,但是啊,感情的事,很奇妙吧,遇到的還是更奇妙的一只虎鯨。這兩人是一樣的深情又各有各的擰巴,最后就變成那樣了,自信過頭的兜帽人,玩脫了吧,嘎嘎。
至于斯卡蒂的視角,正文里掰扯得已經(jīng)夠細了這里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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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其實上面這段算是燕國地圖,隨便聊聊罷了看不看無所謂,下面內(nèi)容才是這個后記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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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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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抒胸臆固然酣暢淋漓,但許多時候意在言外的含而不表也實在教人難以舍棄,所以我經(jīng)常還是喜歡藏點小細節(jié)而不明確點出,欲語還休多迷人呢,猶抱琵琶半遮面多誘人呢,是吧。
是個鬼,寫的時候倒是爽,自己看也還算爽,但既然發(fā)出來分享了,沒人跟我探討那始終會感覺有些無聊,我也不知是我的讀者都比較習慣沉默還是怎的,總之會表示自己看到了啥細節(jié)的發(fā)言實在有點少(但還是有,我知道有,我很開心,謝謝你們)。行吧,qtmd含蓄之美,現(xiàn)在我就把隱藏的糖通通踢爆,給讀者看過就當是交流過了,神交。我不允許有人點進來看了我的鯨博卻沒有完全get到這對神仙眷侶所有的糖,本獅子今天就要在這理發(f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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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行文中經(jīng)常插入括號是博士本人的習慣,尤其在他所寫信件內(nèi)容比較輕松時會更多。斯卡蒂原沒有這個習慣,從她寫給博士的第39封信開始,也即她剛給博士備了一大箱禮物時,才第一次出現(xiàn)這種用法,而到第53封時更是已經(jīng)在大量使用,這個階段她在干嘛,在為自己越來越難以忽視的真實心意而糾結(jié)呢。
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用語習性本就會相互傳染,喜歡一個人時更是容易不自覺地去模仿這個人。
后面這兩人還有越來越多的說話越來越像的相互融合痕跡,有些是像括號這種無意中傳染的,有些則是故意學的,就不一一舉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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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騎獵事件時,博士第一次去信中(AA-Sk. 028)讓她不管怎樣務必要說一下“去哪了做什么要多久”,之后斯卡蒂在卡西米爾辦事處回信時就嚴格遵照這三點回答了,包括后來悄悄搜羅禮物時,因為是要離艦活動,即使不說原因也基本明確告知了去向與時長。
而在首次出任助理的第一天,斯卡蒂嫌棄了一句博士不正面回答問題,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的相處中,他都正面回答了對方的每個問題,即使有時會顯得回話比較生硬。
炎國篇2.14在書房翻書閑談時,斯卡蒂起初還會用書脊敲博士胳膊,被他提醒這是古書悠著點對待之后,就特地改成了輕輕合上小心放回。
總而言之,兩人都會非常把對方的話當回事,縱使言者無心,聽者仍然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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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薩爾貢特別任務中,斯卡蒂在到達預備地點等待行動前寫在筆記本上的第59封信里,自言自語了半天最后寫了句你這時在做什么呢會和我仰望同一片星空嗎應該還是在辦公室里忙著吧,但是事實上,由AA-Sk. 057可見,博士這時真的在甲板上望天想虎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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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附錄4-1里面,真理和梅提到某兜帽人時就跟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用“博士”指代,但斯卡蒂直接就是“他”,這種其實有一點“他是我的所有物”意味的女孩子的微妙心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反正我自己嘗試代入一下之后頓時就感覺,愛意滿溢,笑。
一直覺得有句歌詞就挺適合這個又強又(經(jīng)常裝)酷又實際情感極其充沛的小虎鯨:You're the only one I'd called my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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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博士的half truth說話習慣基本是個日常被動技能不需要過腦,問就是惡靈習慣隱藏留后手,所以第一次斯卡蒂去做助理時問“你怎么知道我到了”,他就用“你很準時”糊弄過去,實際他當然二十分鐘前就從(門口的隱匿式)監(jiān)控畫面上看到虎鯨在走廊上徘徊糾結(jié)的樣子,只是不想戳穿。而當兩人已經(jīng)在一起之后,附錄4-2里他主動開門時斯卡蒂又問了一遍,這回就直接答了其實有監(jiān)控。愛人之間,不用藏了。
(寫完忽然覺得這個好像不能叫糖,更應該叫屑,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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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炎國篇,兩人剛抵達碼頭的時候(2.7開頭),景物描寫的旁白里提到云團像兒童節(jié)里的棉花糖,其實這就是斯卡蒂的視角,她產(chǎn)生這個聯(lián)想則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做了個古怪的夢,也即身體變小的兒童節(jié)短篇相關(guān)內(nèi)容(情節(jié)梗概:節(jié)日當天清晨虎鯨獨自看日出時突然變成了兒童形態(tài),然后博士帶她去龍門過節(jié),吃棉花糖逛游樂場,水榭飲茶吟詩,晚上看煙花時又突然恢復了)。
現(xiàn)實中的情況是,任務出發(fā)前最后一天下午,斯卡蒂在博士的書架上翻到炎國某上古詩集,讀了《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而夢中變成了是由博士對她念出的,潛意識里便是希望人家對自己也能有詩中所寫的那般纏綿情意(下一句是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甜到溢出紙面)。
關(guān)于綢繆一詩的解析,主流觀點是,新婚時鬧洞房用的(嘿嘿嘿)。但由于博士的書是極簡版,沒那么多注釋,所以從斯卡蒂的視角看就是,首先從字面上還是理解到了這是在寫一對甜蜜愛人,然后憑著深海歌者浪漫文藝(插話:小虎鯨雖然又呆又憨但這跟她腦子其實很聰明一點也不沖突)的本能式敏銳觸覺,感受到了其程度似乎遠不僅限于此(首句綢繆束薪起興,所喻即是夫妻同心緊密結(jié)合)。
因此,她夢里的博士就會說出“它的本意不太符合我們這境況”,實際她這整個夢境都非常清水,甚至都沒有多少曖昧氣氛(畢竟是兒童形態(tài)啊真曖昧的話未免太刑了好吧),但又全程都相處得很親近、親近得很自然,跟她現(xiàn)實中的狀態(tài)以及潛意識里早已存在的愛都是有些映照的。醒著的時候不愿面對不承認自己喜歡人家,睡著了大腦造夢的時候倒是很誠實呢,傻虎鯨。
另外,會心血來潮想看日出也是因為還記得前一晚的這個夢,總之就各種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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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博士裝在隨身終端里的音樂文件,其實來自之前斯卡蒂送他的三張唱片(FYI:分別為萊塔尼亞古典鋼琴獨奏、烏薩斯軍樂合唱團與維多利亞皇家交響樂團專輯),因此在貨船上(2.7)博士把耳機塞給她時,里頭傳出來的就有“雄壯的銅管樂聲與渾厚男聲齊唱的烏薩斯語”,之后她自己在廊下聽音樂(2.25)聽得心靈平靜的則是交響曲。
(順帶一提,按作者心里所想,前者是亞歷山大紅旗歌舞團的《神圣的戰(zhàn)爭》,后者是貝六,田園的第四樂章,至于所謂維多利亞皇家交響樂團,就當是neta的LSO好啦,反正yj還沒有寫到的地方都由得我隨便設,笑嘻)
女朋友送的唱片,不光要在家聽還要轉(zhuǎn)成數(shù)字版放進終端隨身帶,心態(tài)跟之前梅來找他借書時只許當場閱覽不許帶離實際如出一轍,就是寶貝得很。
(博:我自己買的書你隨便弄丟,女朋友送我的書萬一丟了我真的會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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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睡到半夜起來去談判(2.8)之前,斯卡蒂喝水的時候由于注意力都放在外松內(nèi)緊的戒備心態(tài)上,因此是“取過先前被隨手擱在矮幾一角的水壺與杯”,并沒有重新拿另一個杯,直接用之前博士喝過的就喝了。表意識是因為緊張而忘了,潛意識則是沒打算跟他區(qū)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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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治完公子爺回到小園子時(2.12),為什么摘的是芍藥,因為這一趟去的是炎國千年古城,如果博士到了這種場合還送個在現(xiàn)代文化中更廣泛使用的薔薇屬植物給虎鯨,未免落了下乘太俗氣,而且也太明顯。芍藥的用典出自《溱洧》: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兩人出去玩了一場,臨別送枝芍藥,寓意相約還有下次。我想,博士用這個來隱晦傳情,就很合適。
當然斯卡蒂未必了解那么多背景,但至少她能看到,博士第一次給她送花了,送、花、了!其實這也就夠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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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斯卡蒂誤以為凱爾希要講機密情報不想讓她聽到(2.25),從而自行從博士口袋里摸出他的耳機然后走掉,這個畫面,老實說一年前就在作者腦袋里寫好了(哈、哈、哈),我真的好喜歡她這個樣子。
虎鯨的大腦:我倆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任務罷了我也沒喜歡誰。
虎鯨的身體:掏男朋友的衣兜就像拿自己的東西一樣自然。
(凱:走遍大千世界的我現(xiàn)在無論見到什么都不奇怪了……臥槽.jpg)
此外,她做出這個動作其實也有一點點下意識地彰顯主權(quán)的意味,因為前邊凱和博兩人言行舉止間實在太有老同事默契感,雌競本能了屬于是,嘿,嘿嘿。
后面博士又在喋喋不休說老猞猁實際上人挺好的然后斯卡蒂把設備還他時就顯得有點悻悻然,一樣的道理。
(鯨:你怎么老在我面前夸別的女人!惱)
當然也不是說真的吃醋還是怎樣,但,反正看著還是有點不痛快嘛,本來越是曖昧期,患得患失心就會越重,到確立關(guān)系之后反而就一切都無所謂了,要和藍毒牽手逛全艦就牽唄雙手支持,反正確信自己很穩(wěn)。畢竟42信宇宙的鯨博我打從一開始就是當作一輩子的革命伙伴去寫的,在一起了就信任度直接拉滿永遠不掉一星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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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暫時就捋到這吧,也許還有疏漏,但我累了,以后產(chǎn)新的糖了再說。
(我這燕國地圖底下包著的匕首是不是比秦王繞柱劍還長)
聊鯨博有多愛怎樣愛真開心,這一對真的很好。
原先后記還打算寫點別的,現(xiàn)在懶得了,就這樣突兀地結(jié)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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