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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的末裔】第一卷·流浪子嗣歸鄉(xiāng)途:序章

2023-09-01 22:23 作者:ridingsky  | 我要投稿

青木帝國南部行省,木陽城城南,龍崗墓園。

青木城內(nèi)的繁華景色漏過爬滿荊棘紅銹的鐵柵欄,映入牧師海一般碧藍的眼眸中?;野档奶炜障?,灰色的渡鴉在林立的墓碑之中穿行,偶爾低下頭去啄食深紫色腐殖質(zhì)中的昆蟲幼蟲。一名少年蹲在墓園角落兩塊不起眼的墓碑旁,擦拭著碑上的積塵。 

灰色的塵積剝落,露出了石料本身純凈的象牙白色——那是來自遙遠的亞特蘭蒂斯共和國火山島的千崗巖。在林立的青木板巖質(zhì)地的灰色墓碑中,這兩塊跨越兩個帝國、幾乎半個大陸從大洋彼端來到這里的昂貴石料顯出無與倫比的尊貴?!?/p>

但,這兩塊千崗巖,卻連墓主的名字都沒有刻上?!?/p>

少年拭凈石碑上的最后一縷塵土,站起身來,嘆了口氣?!?/p>

“明明是牧家的家主,死后卻只能葬在這普普通通的墓園里,連個名字也不能留下,真是悲哀啊?!薄?/p>

“這畢竟是家族的規(guī)矩……”

少女身著一襲黑色的洋裝,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少年身后。明明是貴族的裝扮,精美如工藝品的臉上卻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套在洋裝里的纖細身體也顯得有些單薄?!?/p>

這時,站在鐵欄后的牧師側(cè)過頭來,看向了少年。

“如果你實在在意的話,刻上倒也無所謂。從前,你們的墓碑上不刻名字是害怕吸血鬼的報復(fù)??涩F(xiàn)在,早就沒有血族來報復(fù)你們了?!薄?/p>

少年沒有立即回應(yīng),而是緩步走到鐵欄后,與年輕的牧師并肩而立?!?/p>

“是。所有的人都以為諾爾斯聯(lián)邦在今天已經(jīng)被盡數(shù)殲滅,只剩下一些茍延殘喘的斷脊之犬任人宰割。但狼永遠不會是狗,在被逼入絕境時狼永遠也不會向你搖尾乞憐,無論它的牙齒是否依舊鋒利。”

牧師愣了愣,隨即自嘲地笑笑,“是啊,不同于那幫把成為十三教會信徒與異族戰(zhàn)斗當(dāng)做畢生信仰的無知者,你從一開始就是局內(nèi)人?!?/p>

少年沒有接話。半晌,他指了指木陽城中央擁擠的人潮,“那里是什么?”

“那個距離用‘血統(tǒng)’的話應(yīng)該可以看見吧,”牧師的語氣略帶疑惑,但依然回答了少年的疑問,“那里是為了慶祝圣戰(zhàn)節(jié),由福音教會的圣徒與信眾表演的話劇,說的是圣域初代劍圣斯塔亞與異端‘太陽領(lǐng)主’之間的故事?!?/p>

少年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瞇起了雙眼,眼底閃過一絲紅暈。他的視野瞬間拉長,瞳孔鎖定了數(shù)公里外的話劇舞臺。 

話劇已進行到尾聲,數(shù)十具“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臨時搭建的簡陋舞臺上,一男一女在舞臺中央對峙。男人身穿純黑色的鎧甲,雙手握著一把長刀,大口的喘著粗氣。與之相對的女人則披著一件透明的紗衣,只在重要部分裹上一層素布,但盡管身穿如此暴露的衣著,卻絲毫不讓人覺得下流——少女不會因為螻蟻看到了自己的胴體而羞愧,色鬼也不會因為看到了一頭赤裸的母獅而興奮,隔著相當(dāng)一段距離,少年依舊能感覺到女人身上凌冽的殺氣。

女人輕輕抬起右手。

看到這里,少年皺起了眉頭,“那個人……”

這時,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木陽城中央綻放,緊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只是個普通圣徒而已?!蹦翈煵粍勇暽靥籼裘迹S后推了推自己沒有度數(shù)的平框眼鏡,“那是這次從福音教會圣城本部特派過來的圣徒落日,姑且算是我的熟人吧……她的圣痕是‘陽炎’,一個很適合模擬太陽領(lǐng)主異能的圣痕,據(jù)說為了這個話劇,就連斯塔亞的武器‘?dāng)仫L(fēng)’都是按原品復(fù)制的。” 

“嘛,不說這個了,還是談?wù)勀阄业氖掳桑燎G。” 

“……還是想勸我加入教會?” 

“作為隸屬于教會的吸血鬼獵人,獵殺這些異族不是你們家族的義務(wù)嗎?”

“我的家族早就不復(fù)存在了,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僅此而已。”

“作為牧家的后人,你可是整個中庭唯一擁有血族血統(tǒng)的人類。半血族適用于‘血族禁止殺死同族’的律法,而不受律法所限制,無法反抗血誓的血族在牧家的血獵面前根本不成氣候。這一點就算是在血獵之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p>

牧師保持著風(fēng)度的微笑,想要說動少年。少年卻只是輕笑一聲,轉(zhuǎn)過頭去,把視線移向了遠方的木陽城。

“呵,是啊。千百年來,我們牧家都是唯一流淌著血族之血的人類,但現(xiàn)在,你不也是么,琉殤先生?”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牧師碧藍的眼底閃過一絲紅光,似乎他的內(nèi)心有些動搖?!?/p>

但他依舊保持著微笑。

“至高之神垂愛世人,于是祂給了人們圣痕,給了人們煉金術(shù),又給了人們將異族的血封印進圣徒身上的煉金術(shù)用以凈化異族的惡,捍衛(wèi)神的善。人狼、矮人、精靈、卓爾、提夫林、食尸鬼,甚至是龍也不例外。但教會卻始終無法將那份褻瀆神的極致之惡——吸血鬼的力量握在手中。這世上流淌著吸血鬼血液的人類,只有你我?!蹦翈熚兆×俗约盒厍暗募冦y十字架,“但祂是全能的。祂沒有將吸血鬼的力量給予世人,是因為無人能在這份極致之惡中維持自我。而你我,卻背負(fù)著這份原罪?!薄?/p>

“承擔(dān)著極致之惡的我們,是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活下去的。因此,加入圣域的十三教會,以異族的鮮血洗凈身上的罪惡,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少年仰起頭,默默閉上了眼睛,“呵,琉殤,我記得,你加入教會時,身份是無信教徒吧?” 

年輕的牧師長嘆一口氣,松開了緊握十字架的手。

“隨你怎么想,既然你執(zhí)意不愿意加入教會,那我也只好回去復(fù)命了……放心吧,不會再有下次了。”

少年點了點頭,他的眼睛黑的沒有一點雜質(zhì)。牧師轉(zhuǎn)身向著墓園的大門走去。站在墓碑邊的少女沒有出聲,只是一直盯著牧師的胸口——

那里墜著一枚變了形的純銀十字架?!?/p>

良久,撐著紅色蕾絲邊點綴的黑色洋傘,少女輕輕站到少年身旁。盡管她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但少年還是覺察到了她的靠近。他伸出手,接過少女洋傘的手柄,替少女撐住了傘?!?/p>

少女低著頭,在兩側(cè)的黑發(fā)的遮掩下,少年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真的不加入教會?”

少女的聲音很輕,但也很清晰。

“你這么希望我去教會?”

“十三教會,三十圣騎,千人信徒,萬人信眾,無數(shù)人擠破了頭也想要加入,這樣的組織三番五次地派人來邀請你,你為什么要拒絕呢?”

“呵,千年前,自稱天使種的維林只身一人屠戮了人類國家尼可梅勒的半數(shù)城池,讓原本守護著人類的法師與煉金術(shù)士紛紛拋棄人類逃走,引得周邊異族的鐵蹄長驅(qū)直入。教會帶領(lǐng)人類自絕境中反抗,肅清洛林、北伐渡海,逼迫異族結(jié)為同盟,一步一步將異族逼出洛林甚至逐出中庭,看似一路高歌,卻無處不墊著累累白骨,長年戰(zhàn)爭中的龐大死傷使得教會不得不吸納無信仰者加入教廷。在那場持續(xù)數(shù)個月的圣戰(zhàn)中,十三教主戰(zhàn)死八位,三十圣騎只剩一人,千人信徒、萬人信眾整整有三分之二暴尸荒野,那片骸骨之地至今仍彌漫腐臭?,F(xiàn)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和平,我為什么非要加入圣域去對抗那些數(shù)百年前的血雨腥風(fēng)?” 

聽了少年的話,少女輕嘆一口氣。

“嘛……隨你了,只是想不到,獵人世家的后人,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隱姓埋名在我家呆了十年不敢回教會,你貌似沒有資格說我吧?”

“好啦,不說你就是了?!鄙倥行o奈地?fù)u了搖頭,眼神卻忽地黯淡下來,“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天之后,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啊……” 

少女輕輕把手放在布滿銹跡的鐵柵欄,握住了囚籠一般的實心欄桿,望向了遠處熱鬧的城鎮(zhèn),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少年知道她在想什么。 

十年前,獲悉血族元老夕夜·瑟斯的妻女所的夕夜莊園的所在地,教會征集部隊前去進攻,年幼的少女跟隨一百三十二位被召集起來的教會強者出征,結(jié)果,包括位列三十圣騎之一的劍圣克里羅克和身為牧家家主的牧颯在內(nèi),一百三十三名教會精英,除了她,全部陣亡。

少年并不知道那一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拼盡了性命把她帶回了牧宅,并隨后與世長辭。自己的前輩在父親的尸體前一夜無話后離開,再也沒有回來,自己的母親草草埋葬了父親的尸體,自那以后對父親的死緘口不言,自此終日郁郁寡歡,最終撒手人寰……但他知道,正如那場戰(zhàn)斗徹底摧毀了他的人生,少女心中也一定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以至于她再也不敢回到教會,甚至因為害怕被昔日的同胞認(rèn)出來,出門一定要撐著一把大傘來遮住自己的容顏,而且一遮就是十年?!?/p>

想到這里,少年看向了少女。 

“原來,就算是你,也會有覺得寂寞的時候嗎?”

冗長的沉默?!?/p>

終于,少女緩緩抬起頭,她的聲音很小,卻依舊干凈而空明。

“都是你,又讓我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對不起就是了……不說這個了,今天機會難得,我?guī)闳コ抢锕涔?,怎么樣??/p>

少女聞言,松開了握住欄桿的手,偏頭看向了少年,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身后如瀑布般的黑發(fā)從左肩流下。

“走吧。” 

少女轉(zhuǎn)過身,急促而不失優(yōu)雅地向著墓園的大門走去,少年為她撐著傘,默默地跟在她身旁?! ?/p>

?


厚重的城門連接著兩段藏青色的城墻,盡管部分石料已經(jīng)在風(fēng)雨的侵蝕之下剝落,但二者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搖搖欲墜。甚至相反,哪怕是南邊的洛林帝國架起火神炮,這座由曾經(jīng)支撐大地的玄武巖砌成的城墻也不會有絲毫動搖。只不過,在木陽城的南邊,是橫亙于整個中庭南方的青木山脈,以及伴隨著山脈綿延不絕,把青木帝國和洛林帝國幾乎完全隔開的青木森林,對方的士兵根本無從接近——當(dāng)然,說到底,領(lǐng)導(dǎo)著人類四國的十三教會就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fā)生——于是,本應(yīng)重兵把守的南門,就成了商人小販的聚集地?!?/p>

城門上飄揚著的青色榕樹的旗幟下,這邊是從亞特蘭蒂斯共和國運來的海產(chǎn)干貨,那邊是繞過青木森林從洛林帝國運來的南國香料,更多的是街邊巷中的地攤上擺著的各式器物:據(jù)說是大混沌時期前三大帝國的巫師和煉金術(shù)士們留下的魔法書和不知名的煉金器械,據(jù)說是來自北方的哈路尼神國受到過教皇祝福的純銀十字架,據(jù)說曾經(jīng)砍過食尸鬼的生銹的鐵劍,據(jù)說是來自大洋彼端渥倫大陸的塞壬的頭骨,甚至龍的鱗片,人狼的指甲,巨魔的牙齒……?!?/p>

當(dāng)然,這些都只是據(jù)說,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大抵也只有那些正吆喝著招呼客人的攤主本人知道了。而此刻,在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與討價還價聲中,一男一女從那座有著上千年歷史的城門中走進了鬧市?!?/p>

少女穿著一襲黑色的洋裝,荷葉邊的裙擺,漆黑的皮質(zhì)系帶長靴,襯出不算高挑,甚至說得上嬌小的身材,而靴根跺在地上的每一步都透著無以言喻的從容與自信。少女的臉被一把黑色洋傘遮住,撐傘的少年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與少女相比,他的黑衣黑褲顯得無比質(zhì)樸,但他挺直的腰桿、眉宇之間的清氣亦訴說著他絕不平凡。二人無聲的穿過人群,拐進了另一條窄街巷。

“還真是少見啊,你竟然也會來這種地方,我本以為你討厭這種人多喧鬧的地方?!?/p>

少女說著,扭頭看向了街邊穿著各異的小販,少年順著少女的目光看去,見著一個擺著各式的華麗短劍、匕首的小攤。

“畢竟今天是圣戰(zhàn)節(jié)。比起外面大街上傳教的福音教會信徒們,我覺得這里的人要可愛得多。”

或許是注意到少年,少女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嘛,確實,這里的話信徒們一般不會來,對我而言也更方便,況且,這種地方偶爾來一次也不錯?!?/p>

“是啊,畢竟你本來就沒怎么來外面玩過。難得帶你出來玩一次,不說這些,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店,要不要去看看?” 

“反正你特意帶我從南門進來,本來就準(zhǔn)備要帶我去那家店吧?”眼神中帶著些許無奈,少女瞥了少年一眼,“你帶路就是了。”

少年笑笑,聳了聳肩,“走吧。” 

少年帶的路出乎意料的偏僻,身后嘈雜的中心鬧市不久就被二人穿過的一條條明巷暗巷隔絕開來,周圍的行人漸漸少了,兩邊的店鋪也越發(fā)稀疏,天空這時已經(jīng)暗了下來,鉛色的云壓迫著大地,風(fēng)從不知哪處巷口涌出,發(fā)出“嗚嗚”的呼聲?!?/p>

“就是這里了?!薄?/p>

停下腳步,少年扭頭看向了少女。少女看向紫褐色的古樸木門,樣式再尋常不過,但木質(zhì)本身卻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在那紫褐色的木料之中,還隱約可見如繁星一般散留的揉碎的金色?!?/p>

“紫檀金星?” 

“沒錯?!?/p>

少年點了點頭,伸手推開了門,一股濃郁的木香撲面而來,門后面是一處面積不大的茶廳。地上鋪著厚重而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其上反射著通明的亮光,那是茶廳巨大的透明玻璃圓頂。茶廳中央擺放著幾張金絲楠木羅曼紋雕花的純木圓桌與塞卡爾雪杉木的高背靠椅。茶廳兩旁排列著通體透明的玻璃櫥柜,其中陳列著各式名酒、茶具、以及不知名的小玩意。 

茶廳里很安靜,一位發(fā)髻微白,管家打扮的男人此正站在一列玻璃櫥柜前,用一塊白布擦拭著一個精巧的小瓷杯。唯一的一桌客人是一名黑發(fā)的的年輕人與一名約摸三四十歲的壯年人,二人對坐在玻璃穹頂下正中央的位置,靜靜地喝著紅茶?!?/p>

少年引著少女來到那管家打扮的男人身前,男人放下手中的活,推了推自己的金框眼鏡。

“你來了,最近好久沒看到你了?!薄?/p>

“最近有點事。話說,你的生意還是這么冷清啊。”

面對少年不含惡意的譏諷,男人絲毫沒有覺得冒犯,二人間大概有著一些無需言語的默契?!?/p>

“反正我開店本來就不是為賺錢。倒是你,今天圣戰(zhàn)節(jié),你不去街上過年輕人的日子,到我這來干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那種熱鬧的場面。” 

“不想說就算了?!蹦腥溯p輕笑了笑,而后望向了一旁的少女,“那么,這邊這位是……?”

“這是我之前跟您提過的澤,我的妹妹,澤,這位是葉先生,這座茶廳的老板。”

“見過葉先生?!鄙倥⑽⒐碛卸Y——從進門到現(xiàn)在,這座茶廳目力所及之處無不彰顯著其主人龐大的財力,眼前這位顯然不是什么凡夫平民。

“不用這么拘謹(jǐn),來者是客,正好今天老朋友從洛林帝國帶給我的東西到了,我在這朋友不多,請二位喝一杯。” 

男人走到一方精美的立臺后,蹲下身從臺下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罐裝著深色豆粒的玻璃罐,又從身后的玻璃櫥柜里拿出了許多不知名的小器具以及三個精美的瓷杯一一擺開到臺面上。少年拿起一個瓷杯,打量起來?!?/p>

“這是……新入手的?”

“是朋友從羅索城淘到帶來的,據(jù)說是薩爾洛斯大主教的私人藏品,來頭不小?!?/p>

男人一面說,一面從罐中取出些豆子,置于一方小瓷碗中慢慢研磨。

薩爾洛斯教是百年前在洛林帝國崛起的、宣揚‘絕對秩序’的異端教會。其在人類內(nèi)部掀起的動亂險些讓教會花費數(shù)百年建立的對異族的絕對優(yōu)勢被扭轉(zhuǎn),也因此被教會視為和異族同等級的異端。在被肅清時,一切有關(guān)的器物都再三確認(rèn)并且焚毀,能留存下來的器物十分稀少。而順理成章的,這些東西在黑市中也就擁有了極高的價格,擁有相當(dāng)?shù)氖詹貎r值。

“嗯……恕我冒昧,您可能被騙了,這三個瓷杯并不是薩爾洛斯時期的古物。”

少女出言否定了男人的話。而面對她的異議,男人只是瞇起眼睛,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語氣中沒有絲毫惱怒和不屑。 

“此話怎講?”

“從這三只瓷杯的質(zhì)地看,上釉時用的是瑞瑪利亞雪松土。這種土只出產(chǎn)于塞爾卡神國北部瑞瑪利亞領(lǐng)的霧杉林,原料一到氣候濕潤的南國就會潮解,就算制成的成品也會在五十年內(nèi)褪色。因此這三只瓷杯不可能是數(shù)百年前薩爾洛斯時代的藝術(shù)品?!薄?/p>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講究,葉某人真是受教了。澤小姐真是學(xué)識淵博?。 ?/p>

沒有出言質(zhì)疑這些知識的真實性,也沒有因為自己所知匱乏而感到窘迫,男人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贊賞,單是這份從容,便讓少女在心中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沒想到,你也有被騙的時候啊?!?/p>

“哈哈,其實倒也無所謂。既然是友人相贈,那么對我來說,就有它自己的收藏價值?!拔业牟仄防镉幸患涂梢再I下亞特蘭蒂斯共和國一個小島的,也有地攤上淘來的連釉都沒上勻的殘次品,于我而言,二者并無許多區(qū)別?!?/p>

男人知道少年的話語中并無惡意,也就沒有介懷。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個鐵架架在漏壺上,熟練地套上一層法蘭絨,將磨碎的豆子鋪在上面,慢慢傾以熱水。白色的蒸汽升騰,香醇的氣息從中滿溢出來,褐色的液體從法蘭絨下漏出,流進漏壺里。待男人把盛熱水的銀壺放下,此時漏壺中已蓄滿了深褐色的不知名飲料。他盛了一杯,墊上一個邊沿上畫著紫羅蘭花紋的瓷碟,遞到少女面前?!?/p>

“洛林帝國特有的飲品,這種豆子只在帝國南邊的一座小島上出產(chǎn),我也好多年沒有嘗過咯!” 

少女接過杯子,道了一聲謝謝?!?/p>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懷舊的人啊。”少年說著,從男人手中接過第二杯?!?/p>

“我們洛林帝國人大概都有這樣一種情懷吧,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的人生鑲到帝國里去?!?/p>

男人的話語中盡是惋惜之情,少年聞言,也難得地嚴(yán)肅起來,出言寬慰男人。

“你也不用太過在意,畢竟從有歷史記載以來,人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即使是在中庭,也遠不如異族強大。人類能有如今的生活,教會確實功不可沒?!?/p>

“……這我也清楚,只是作為最古老的人類三國的后裔,洛林帝國就這樣被教會左右,王庭毫無尊嚴(yán)可言,我多少覺得有點落寞……”

“反正教會本來也是發(fā)源于洛林帝國境內(nèi),還將洛林語作為通用語言推及至整個中庭,姑且也算是人類三國榮耀嘛……”

二人的對話在少女聽來過于跳脫,但她清楚這大概是出于二人以往的某次交心。這時,茶廳的門被推開。一位衣著樸素、看上去不過十七八的少女走了進來。她身穿一身純白色的服飾,年輕的面龐上卻擁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冷漠,身后披散的銀發(fā)好似泄落成一片瀑布的月光,卻比日光還要明亮?!?/p>

她走進茶廳,停住了腳步,望向那玻璃穹頂下正在品茶的二人。那二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同時站起身來?!?/p>

“伊蒂卡小姐,您來了。”

年輕人離座迎上去,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紳士禮,銀發(fā)少女欠身,提裙還以一個貴族禮。三人說話間,坐回了穹頂正下方的那個座位。少年望著那名銀發(fā)的少女,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他深吸一口氣,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見他這副模樣,身旁的少女湊過身來,壓低了自己的聲音?!?/p>

“怎么了?”

“沒事……”

感到胸口的疼痛逐漸褪去,少年搖了搖頭,抿了一口杯中的飲料。一旁的男人則走上前去,給那位銀發(fā)少女上了一碟紅茶,又?jǐn)[上一些茶點,而后才回到二人身邊落座。

“感覺如何?”

“味道不錯。”

少年笑著對男人點頭,少女聞言,便也輕輕端起茶杯,小品一口。那動作在一瞬間便惹得旁邊二人為之側(cè)目——那是一種兼著帶兵打仗的霸氣與閑談般悠閑的氣質(zhì),在舉手投足的不經(jīng)意間刻畫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優(yōu)雅。二人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任何輕微的響聲對這一刻而言都是褻瀆?!?/p>

“轟!” 

與二人意志相悖,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從不知何處響起。

整間屋子都開始搖晃,那些鑲在穹頂上的玻璃板更是震得發(fā)響。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少年感到有些無措,男人率先起身。

“我去看看?!?/p>

少年和少女聞言,便也起身跟進。三人穿過茶廳來到了外面,巷子里依舊空無一人,但四周已經(jīng)起了極大的騷動,狗吠聲,呼喊聲,女人的尖叫聲,小孩的哭聲充斥了四周。

猛地,少女皺了皺眉,右手緊緊握住那柄黑傘的傘柄,左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角。

“有什么東西……過來了!” 

“嘭!” 

隨著一聲巨響,一團灰色的東西重重地砸在三人不遠處的地面上,甚至將成片的磚石都砸出了蛛網(wǎng)似的裂紋?!?/p>

——那是一位少女。

她身穿一件灰色的破爛禮服,落地后又向后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勉強抬起頭,她的視線正好看到了這邊的三人,沾滿黑泥與血污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震驚。而令少年感到詫異的是,那名少女的頭上,竟然有著一對黑白相間的狼耳,身下更是探出一條二色混雜的尾巴。

人狼!

在少年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數(shù)名身穿教會十字軍鎧甲的士兵從小巷兩邊沖了進來,他們手持鋒利的銀劍,將躺在地上的女孩團團圍住。與此同時,少年身旁的少女猛地將傘低了低,少年也下意識地?fù)踉诹怂砬啊?/p>

“退下?!薄?/p>

清冷的女聲響起,兩邊的教會士兵立刻讓出一條道。少年循聲望去,竟是那名之前在舞臺上的女人。此時的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件灰色的修女長袍,手中提著一把漆黑的長劍,姣好的面容上覆蓋著冷漠的威嚴(yán),先前隔了數(shù)公里都能感覺到那股殺氣的強烈,現(xiàn)在在如此近的距離,更覺得那看上去冷靜的外表下,是一條暴怒的龍?!?/p>

少年微微顫抖起來,可一陣冰涼卻柔軟的觸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少年偏頭看去,少女微微把黑傘抬起來,對他點了點頭。 

“早就聽說有人狼從凱爾姆一路南下,但沒想到你竟敢出現(xiàn)在木陽城周邊。只是,既然遇上了我,你的旅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女人緩緩舉起長劍,黑色的長劍在陽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女孩吃力地?fù)纹鹕?,她的衣服上盡是破損,傷痕遍布全身,有的地方甚至已經(jīng)化膿壞死,屬于人狼族的利爪更是鮮血淋漓,傷口深可見骨,但她還是倔強地站直了身體。

“我看、我看未必吧?你已經(jīng)用了三次圣痕,恐怕也要到極限了吧?” 

女孩喘著粗氣,倔強的抬起了頭。女人聞言,看向了手中的長劍,她的笑容中透著一股滲人的寒意,

“呵,那就讓你死個明白吧。按理說,既然擁有如此威力,圣痕對于身體的負(fù)擔(dān)會非常大。但這把長劍是專門為我的圣痕打造的煉金武器,可以大幅度的節(jié)省我的消耗……”

女人高高將劍向著天空舉起,那烏黑的劍身瞬間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顏色迅速變得明亮,最后凝結(jié)成為了太陽一般的金色。

女孩的臉色變得慘白?!?/p>

“轟——”

強烈的烈焰夾雜著刺眼的光芒瞬間爆發(fā),從地面上卷起了無數(shù)的磚石泥土,咆哮著沖向女孩。劇烈的爆炸聲中,四溢出來的劇烈氣流掀翻了少年身旁少女手中的黑傘,強光與烈焰淹沒了虛弱的女孩,隨后重重的轟擊在女孩身后的墻面上,周圍的墻壁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出一大片焦黑的印記。

待火焰消散,女孩卻已消失在原地?!?/p>

“切,動作挺快?!?/p>

聽聞女人的抱怨,一名士兵立即從側(cè)后方上前。

“落日大人,要追嗎?”

“不用了,那家伙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構(gòu)不成什么安全隱患了,而且在城里,我的圣痕實在不方便施展。那家伙本就在我們此行的任務(wù)之外,把事情報告給木陽城轄區(qū)的主教,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說罷,女人將那把黑色的長劍收進了腰間掛著的劍鞘里,示意那名士兵退下,轉(zhuǎn)身向一旁的三人走來。少女猛地轉(zhuǎn)身撲到少年身上,將自己的臉埋進少年的胸膛里。少年愣了愣,立馬感覺到那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少女此時卻在他懷里不住的顫栗。少年這才想起要幫她掩飾身份。

女人來到三人身前,深深鞠了一躬。

“十分抱歉,剛才打擾到諸位了?!薄?/p>

“沒、沒事……沒事的妹妹,這位女士不會傷害我們的?!薄?/p>

“唔……”

少年輕輕拍了拍少女的頭,少女則搖搖頭,裝作一副膽小怕生的模樣。

“真是對不起,”女人俯身撿起了掉在地的傘,送到少年手上,“這位小姐沒受傷吧?”

“沒有,她只是有些被嚇到了,您先去忙吧,圣徒大人?!?/p>

女人微笑著點點頭,猛地,她表情一變,扭頭看向巷子旁邊一幢房屋的屋頂。在逆光的黑影之中,屋頂上佇立著兩個男人。他們身上的黑衣沒有任何標(biāo)志,但他們身旁的巨大黑棺和黑棺上卻漆著的圣域福音教會的十字?!?/p>

女人眼神微瞇,“點燈人?” 

在整個圣域中,福音教會的地位極為特殊。據(jù)傳說,圣域原本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教友團,之所以能在人類只能任由各方勢力肆意屠戮的大混沌時期迅速崛起乃至帶領(lǐng)人類幾乎占領(lǐng)中庭,都是因為福音教會的出現(xiàn)和它所帶來的“福音”。點燈人,便是福音教會中,專門為整個十三教會的圣徒傳達福音的存在?!?/p>

陰影之中的點燈人抬起頭來,看向了女人,他的眼睛深邃的似乎要把靈魂淹沒?!?/p>

“我們是福音教會的傳達者,圣徒落日,神的福音于此時此地傳達于你!”

“唰!”

他身旁的同伴猛地把立起來的黑棺掀開,棺蓋之后的東西暴露在日光的照耀下,而看清那個東西后,少年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那是一個人類,確切地說,是保持著“女人的外形”的某樣?xùn)|西?!?/p>

她全身上下纏滿了繃帶,有的地方甚至還滲著紅色的鮮血,只有嘴暴露在外,兩枚鐵釘將她的雙手死死釘在黑棺中的十字架上,鐵鏈綁住了她的雙腿。那人抬起頭,明明視野都被繃帶遮擋,卻依舊準(zhǔn)確的看向了女人的位置。她緩緩張開了嘴,肅穆而死寂的聲音從干涸的喉嚨里發(fā)出: 

“圣徒落日?!薄?/p>

除一旁的三人外,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跪在了地上,被點出名諱的女人更是低下了頭?!?/p>

“終焉的圣戰(zhàn)即將來臨,人狼的災(zāi)禍橫亙在光明的道路之上,殺死它,以神之名!”

女人雙手合十,向福音,向那一度幫助人類和十三教會戰(zhàn)勝諾爾斯聯(lián)邦的、超越十三教會任何權(quán)威的、至高之神的旨意祈禱。

“謹(jǐn)遵神諭!”


【血族的末裔】第一卷·流浪子嗣歸鄉(xiāng)途:序章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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