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家人流量很大的醫(yī)院。

? 在這家醫(yī)院的住院部里，有一只不起眼的小窗，窗戶旁有一張不起眼的白床。

? 床上座著一個不起眼的人。

? 她消瘦，面色蒼白，眼眶下方留有長期疲勞的深色印痕，雙手的骨節(jié)清晰可見。但僅管如此，她依舊在面前的桌板上寫著什么，不斷地。

?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她一個病人臥床在此。四周的墻皮白得出奇，沒有一點污漬，純白的床單將她的雙腿輕輕蓋住，四散的稿紙無序地落在周圍白色的地磚上，黑色的墨跡似冰面上的裂痕，稍一加力便會讓這床下的地面崩離解析，化為飛塵。

? 窗外的喧囂使她暫時從紙面上移開視線，她無目標(biāo)般地望向窗外，望向樓下的眾生。? ? ??

? 醫(yī)院住房安排的不合理之處在于住院部與這座城市的中心街道僅有一墻之隔。每到高峰期，這座城市便會將自己的繁華程度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給這座白色孤島上的居民。當(dāng)然，對于這些長期困于孤島之上的人來說，有點聲響總是好的。

? 只是，那些聲音聽起來猶如隔世一樣。

? 她讓醫(yī)生幫忙從花鳥市場買了一株石蒜花。“養(yǎng)這個干嘛？又不吉利，而且還有毒?！贬t(yī)生起初不同意。于是她就鬧，整日整夜地鬧，鬧到最后用筆劃自己小腿，看血漬帶著墨點流淌。

? 醫(yī)生沒法辦，只能給她想辦法弄來了那么一個小球，放在窗臺上。

? “因為它的花語有意思嘛，”她解釋道，“而且，我想自己一個人種點別致的?！?/p>

? 于是這白色的孤島便又迎來了一個新的居民。

? 她寫詩，寫詞，寫散文小說，同時也寫劇本編歌曲。醫(yī)院文化展廳里有一半作品都是她寫的。人們到醫(yī)院里來，讀她的文章，點頭又搖頭，都說怎樣都好，就是看不懂。

? 她聽了也不氣，只是笑笑。

? 醫(yī)生給她打針，她不喊疼，只是問醫(yī)生：“你覺得人這一生，像不像場戲？”

? 醫(yī)生沒抬頭：“什么戲不戲的，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再這樣沒日沒夜地寫東西，你的命就真的成兒戲了。”

? 她也不再多語，只看著針簡里的無色藥水被一點一點推進靜脈里。

? 石蒜冒了芽，她也沒有力氣再舉起重的東西了。醫(yī)生每次送藥都得多一項工作：給她的花澆水。石蒜喜陰，可她養(yǎng)得這株卻反常地生長得很好。望著綠色的尖芽，她笑著，然后仍是寫。醫(yī)生見她忙活了這么久也不出東西，白紙到是用了一大堆，便湊過去看。她本能地?fù)踝?，解釋道：“還沒好呢，好了就都可以看了?！?/p>

?

? 她有時候也會放松，會將視線凝滯在街對面的一只小樓上，小樓不高，只有3層，她告訴醫(yī)生那里面剛搬進來一個作家，她還說他很帥，女朋友長得也很漂亮。醫(yī)生就問她也沒拜訪過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她于是就

笑著：“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的?！?/p>

? 石蒜的葉長得很快，綠綠的一片，她開始干咳，醫(yī)生給她做的全面的檢查。

? 對面的陽臺上擺上了各種鮮花，一個溫柔外表、身體健康的女孩出現(xiàn)在花叢中。她半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注視著，看那個女孩每天在下午五點準(zhǔn)時躲在陽臺的布簾后面，如小兔一般盡量藏起自己，然后在大門打開的那一刻跳著出來，抱住那位年輕的作家。

? 醫(yī)生查房，見她也是不寫，只干坐在那里，便問她：“怎么，是遇到瓶頸期了嗎？”

? 她也不管，自顧自地念著紙上的東西：“有那么一個人，她很奇怪，她總是一個人，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寫字，后來她遇見了他，打算相守一輩子。”

? “這是你寫的？很好啊，那么后來如何？”

? “他的父母不同意，可不同意又能怎么辦能，兩個人已經(jīng)訂了婚。當(dāng)他們認(rèn)為一切都已安置好，只等結(jié)婚時，她突然瘋了，男友嚇得把她扔在醫(yī)院里跑了，她除了有個在國外的姐姐每周給她匯錢來，也沒有什么人來看望她、關(guān)心她?！?/p>

? “她已經(jīng)死了，從她被丟棄在醫(yī)院那天就已經(jīng)死了。留在世間前行的只不過是一具空洞的骸骨罷了?！?/p>

? “可人活著總得有個目標(biāo)，哪怕瘋子也是。即使大家再討厭也得有點什么價值來，予是她寫東西，寫小說散文，寫荒唐劇本，一直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 “她其實早就料到了自己會死在劇本完結(jié)的那一刻，她是知道的，對吧？”

? 她轉(zhuǎn)過頭，醫(yī)生已經(jīng)走了。

? 房間空空如也，可她也不生氣，微笑著回過頭：“是的，她的確是知道的。”

? 窗簾被風(fēng)吹動，自然之風(fēng)捕過她的臉，她望著窗外，眼中映著藍天白云。

? 這一顆躍動的心呵！

? 石蒜的花苞脹得厲害，紅紅的已經(jīng)能看見欲出的花了。她全躺在白床上，望著醫(yī)生

? “我會死的吧，”她問著，“告訴我，對面的那個作家......他怎么樣了？”

? 醫(yī)生給她換上新的吊瓶，回應(yīng)道：“一切正常，你問這個做什么？”

? “他是不是要結(jié)婚了？是不是門口和窗上都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她像沒有聽見醫(yī)生的問話，轉(zhuǎn)而盯著天花板。

? “是，是要結(jié)婚了。”

? “她也曾打算和那個人結(jié)婚過，可后來因為她瘋了。一個瘋子又能去怪誰呢？去怪陽光太刺眼，還是埋怨樹葉的陰影讓她頭暈，哪怕是中午吃下去的一根茄子？不，她都不能，你說她還能做些什么？那只灰暗的屋子便是她自掘的墳?zāi)梗诶锩娲氯ブ粫€掉。都說人活著要向良好的一面發(fā)展，她到是覺得越走越?jīng)隽?。冰涼?！?/p>

? 醫(yī)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看著她。

她長嘆一口氣，似笑非笑：“都說人死了會化成星星，你說我死了會不會變成星星呢？”

? 醫(yī)生說：“死都死了，哪還有什么星星？”

? 她笑了：“是啊，死都有星星代替，那這個人是多么地幸運啊，既然如此幸遠，又怎么會死呢？”

? 于是二人再度陷入沉默，不言一語。

? “他什么時候結(jié)婚？”她突然問著。

? “下周二吧，畢竟是大作家，會有很多人來的，希望不要吵到病人們?！?/p>

? 護人報告說打不開她病房的門了，醫(yī)生匆忙找來萬能鑰匙沖了進來。她躺在白床上，雙眼輕閉，黑色的長發(fā)散在她的腦后，將白色襯如雪一般，雙臂緊緊抱住一本背面畫有休止符的劇本書，上面用筆著墨“殮賀”兩字。

? 她的臉上帶著微笑，醫(yī)生緩步上前，為她做最后一次檢查，確認(rèn)死亡。護士拉開窗簾，明媚的光芒傾瀉而入，在單純之藍的背景下，他的車隊緩緩駛?cè)ァ?/p>

? 醫(yī)生注意到墻角有什么東西在輕輕搖動，似乎是......“石蒜花！它開花了！你看見了嗎？！它開了！它開花了！開了......花......”

她被蓋上一層雪白的床單，仍帶著微笑。

? 而它，那株花，那株她生命最后一刻搬下來的花，在大醫(yī)院一處無名房間的無名病床旁的無名腳落里，顧影自憐地開放著。

? 默默地。

? 仿佛從未綻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