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暴雨傾盆 在絲毫不見頹勢的血雨之幕中 連同平原都變成了紅色的沼澤 僅有的幾株植物在其中痛苦的飄搖著 好在列車所在的鐵軌本身就有一定的高度 按照積水的增長速度，一時半會還淹沒不了鐵軌，可如果這雨一直持續(xù)下去的話... 米離趴在列車最后方的欄桿上，望著高速向后退去的鐵軌 村莊的一切早已湮沒在血幕的彼方 但視線所及的盡頭，依然能看到紅色的東西在蠕動著 是那群人形的怪物 它們的速度本應遠不及火車，但火車卻怎么也無法徹底甩掉它們 “它們是甩不掉的?！?瘋女人坐在列車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正在低頭擺弄著什么東西 “你是這個世界的真正主人，它們的存在是被你的潛意識所定義的，雖然可以擊退，也可以憑借速度暫時甩開，卻絕對無法逃脫，更不可能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殺死?！?“...” 米離靜靜地思索著 “如果我告訴你我救你的理由，和我的身份的話...你恐怕就出不去了?！?“真的...沒有辦法說嗎？” “該知道的，你總會知道的?！?這是當米離在半小時前問下那個問題時，瘋女人的答復 如果這個世界...是我的潛意識的話...那么這里的一切，恐怕都隱喻了現(xiàn)實的某些事件... 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每當米離嘗試回憶過去的時候，強烈的疼痛都會襲擊他的大腦 “這輛車會開到哪里?！?“很快...就要上山了...等它沿著山道穿過山脊，就是出口...” 錚錚... 瘋女人走了過來，把一根方形的空心鐵管遞到了他的手上 “我從椅子上拆下來的，等等萬一被那些家伙追上...至少能抵擋一下...” “謝謝。” 米離接過了鐵管，再望了一眼鐵軌后方那蠕動的血色，轉(zhuǎn)頭往車頭的方向走去 在兩人徒步的同時，列車開始慢慢拐彎，也出現(xiàn)了微微的傾角 “開始上山了。” 瘋女人一邊走著，一邊望向窗外的世界 平原的景色逐漸被深綠的密林所取代，遮天蔽日的巨樹矗立在鐵軌的左側(cè)，右側(cè)則能清楚地俯瞰整個被血色所吞沒的平原 似乎從上山開始，血雨就突然停息了 “嗯?！?米離走到了車廂和車頭的交界，探出頭望著這座從遠方看來宛如波浪的山巒 “天哪...” 列車正沿著與山脊差不多相同的方向，跟隨著山體的方向蜿蜒地爬升著，而山脊則如同一道蜿蜒而微微彎曲的城墻一般延伸到視野的極限之處 無論是前方 還是上方 厚重的雨云分割了山的上下兩個部分，剛剛還觸不可及的云層現(xiàn)在就在漆黑鐵道的前方 “快到了...” 瘋女人喃喃著，語氣中帶著傷感 “是啊...快到了...” 米離望向來時的方向，那被血水淹沒的平原此時竟恍若一個巨大的紅色傷口 在那個村子里和晨夕度過的短暫時光太過美好，以至于現(xiàn)在的離去，讓米離充滿了不舍 她...怎么樣了呢？ “晨夕...” 米離不自覺地說出了口 轉(zhuǎn)頭，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瘋女人正在滿臉驚異地望著他 “怎么了...嗎？” 米離疑惑 “不...沒有...” 瘋女人的驚異迅速變成了失落 嗡嗡！??！ 列車再度鳴響，白煙更甚 “快要進入云層了?！?“嗯?！?和米離想象的不同，這云似乎和傾盆的血雨毫無關系，只是單純的水汽 比起剛剛彌漫著的血腥味而言 這清新的水汽和草葉的氣味讓兩人都放松了不少 呼———— 風陡然大了起來 在灰白密云與透明空氣那模糊不清的交界處 小朵的云彩正以肉眼可見地移動著 列車噴出的白煙逐漸融入了云彩 “穿越云層可能要很久，你要先休息一下嗎？” 瘋女人對米離說 “遇到什么情況我會叫你的?！?“也是...” 前方要面對的完全是未知的景象 至少現(xiàn)在...盡可能保存一點體力... 米離走到第一節(jié)車廂的前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現(xiàn)有的疑惑太多，思考又被頭疼限制 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我該怎么辦... —————————— 如果年輕時的米離就知道了“小鎮(zhèn)做題家”這個詞語 那么他一定會深感認同 從偏遠鄉(xiāng)鎮(zhèn)出來的孩子，終究還是和大城市里的孩子們不同 談吐優(yōu)雅，多才多藝，敢于反抗，敢于競爭，人脈寬廣 金錢給予了他們太多的試錯機會，給了他們太多的可能性 更給予了他們敢于挑戰(zhàn)一切的勇氣 但米離沒有 對于那些人而言 失敗=一次挫折 而對于米離而言 失敗=一切努力的付諸東流 不足夠優(yōu)秀的他將會失去在大城市生存的機會，回到那個偏遠的村莊 村子里長輩們節(jié)衣縮食的支持，向青梅竹馬訴說的決心，全部會變成笑話 他只能把全部籌碼丟在同一個賭局上，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梭哈 哪怕敗北一次，他就再也不能得到與他人同臺競爭的機會了 沒有社交，沒有放松，沒有青春，沒有享受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梭哈 一次又一次的祈禱 一次又一次的夜不能寐 而這樣的他心中唯一的光，就是張晨夕 每個月的中旬，晨夕會跟著她的父母到鎮(zhèn)子上擺攤 這一天，她能借到鎮(zhèn)上的電話給米離打電話 每到這天的中午，米離就會守在宿舍樓底層的電話亭旁，扒著米飯配咸菜，眼巴巴地等著她的電話 她的聲音，不僅比咸菜更下飯，而且總是能給予米離用不完的力量和勇氣 他也借此鼓足勇氣，在一場又一場的賭局中取勝 直到他順利畢業(yè) ... “米離同學，這次考核十分重要。” 導師推著眼鏡 “如果能順利通過，你就有機會進入xx工業(yè)的管理層?！?米離慎重地點了點頭 他為了這場考核，已經(jīng)準備了小半年 這，就是他的最后一搏 ... “喂，晨夕？” 當天中午，米離端著飯碗，接通了來自故鄉(xiāng)的電話 電話那頭，卻不是熟悉的女聲 “小米啊——” “張叔？” 是晨夕的父親 “怎么是您？” 男人的聲音透露出一種憔悴和無力感 “晨夕病了...” “您說...什么？” “她的狀態(tài)很不好...希望你能趕緊回來看看她...” “嘖，老爸你在說什么呀！電話給我！......米離你別瞎操心，小病而已，你就好好準備考核，考完再來看我吧~” ... 如果現(xiàn)在回去的話 毫無疑問會錯失考核的機會 但晨夕的病... 記憶中的她，明明看起來一直很健康的呀 除了不怎么擅長運動以外... 反正...她也說了不是什么大病 考完再回去也來得及 ...的吧... 考核結(jié)束的那天，米離懷著忐忑的心情，坐上了返鄉(xiāng)的火車 ... 晨夕明明生病了，我卻沒能立刻趕回去... 她該不會生氣了吧... 仔細想想，她也已經(jīng)等我等了好多年了 等考核結(jié)果一出來，如果成功了，我就把她帶到城里生活 如果失敗了... 我就回去和她一起... 懷著這樣一廂情愿的情感，透過火車的車窗，米離終于看到了故鄉(xiāng)的那片金色的麥田 “晨夕？晨夕！” 下火車后，他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就沖到了晨夕的家 ... “這...” “喂...這是...什么啊...” 黑白色的照片，花圈，人群，白衣 還有屋子中間的那個... 棺材 “她是...昨晚走的。” 村長從身后拍著米離的肩膀，面容沉重 “心衰?！?晨夕的父母已經(jīng)在棺木前泣不成聲 在未合蓋的棺木中，她的皮膚比生前更加白皙，表情寧靜，宛若沉睡 可米離知道，這是尸體化妝師工作后的結(jié)果 死于心衰的人，往往全身水腫淤血 ...且極度痛苦 ... “她有先天性的心臟問題，只是在出生的時候情況不嚴重，加上家庭條件的問題...況且平時她除了呼吸經(jīng)常很急促，不能參與過于激烈的運動以外并沒有什么病態(tài)的表現(xiàn)，誰也沒料到心衰竟然來得那么突然...不過，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她恐怕早已意識到了自己的時日無多...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是村長的后話 ... “開玩笑的吧...這是惡作劇吧，村長！你說話呀！” “她直到最后...還一直在看著病房的門口，期待著你能趕來...” “怎么會...這樣...” 數(shù)年未曾謀面 再度相會時，竟已是天人兩隔 米離跪在張晨夕的棺木前，痛哭流涕 “說好...等著我回來的...說好...要來找我的...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米離十分清楚，這一切的一切都怪不了別人 如果他沒有懷揣著無聊的夢想奔赴他鄉(xiāng) 那么他至少能陪著晨夕快樂的走到最后 如果他早趕回來哪怕一天 晨夕也不會死于虛無縹緲的希冀 而如果，他有能力的話 憑借大城市的醫(yī)療水平，未必就治不好她 看著她被妝容覆蓋，潔白的平靜面容 亞麻色的長發(fā)向著四周展開 雙手放在胸前 雙腿微微并攏 若是再加上一對翅膀，這就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不，她本來就是天使了 米離很清楚 如果沒有她 自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走到今天的 可自己竟然連一句謝謝，連最后的告別... 都沒能做到 “你這混蛋?。?！” 晨夕的父親用力地甩出一巴掌，把米離打翻在地 “她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這個臭小子這幾年跑到外面都學了些什么！多了幾個臭錢，就把我女兒都忘了嗎！我***！呸！” 一口口水吐在了米離面前 村長和眾人連忙上前拉住米離的父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米離只是不住地磕著頭，對著她的父母 對著她行將腐壞的身軀，和那永遠不會再度盛開的笑容 直到鮮血淋漓 就連她的父母再次淚流滿面，上前拼命地拉著他時，他也沒有停下 直到他跪著昏死在原地 —————————— 考核失敗了 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 每一個職位的名額，其實都已經(jīng)被安排好了人選 所謂的考核只不過是湊個人數(shù)，走個過場 為了湊人數(shù)的導師沒有說 ［見評論區(qū)］的這個世界更不會說 ... 米離終究還是留在了城里 甚至還沒等到晨夕的下葬，他就灰溜溜地逃跑了他不敢，他真的不敢 返程的火車上，他一個接一個地對自己抽著巴掌 現(xiàn)在的他，敢拿刀捅死自己 但是他就是個懦夫 因為他真的不敢 不敢看到那沖天的香火，那冷漠的石碑 不敢再與那張如今只是刻在碑上的，無表情的，黑白的面孔對視 不敢親眼目睹那堆夾雜著骨塊的煙塵 不敢再留在那個養(yǎng)了他十幾年的村子 ... 就這樣，他獨自打拼了二十年 從剛出社會的小年輕，變成沉穩(wěn)的中年人 從一個小小的社畜，變成了商海中最為狠辣的惡龍 壓榨員工，打壓競爭對手，毀滅一切對他有威脅的人 他的企業(yè)越做越大 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除非必要，否則他沒有任何娛樂 顯然，這樣的他不可能有朋友，更不可能有愛人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大概...是為了徹底麻痹自己吧 但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匿名的款項從公司的財務部發(fā)出，全部寄向那個小小的村莊 那個他整整二十年沒有回去過的村莊 ... 不過 舊日的陰霾，過去的夢魘 是不可能［逃］掉的 —————————— “醒醒！” “嗯...?。俊?米離睜開了眼，條件反射般地望向窗外 依舊是能見度極低的迷霧，依舊是陡峭的山體 火車的汽笛也依舊時不時地鳴響著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瘋女人的表情中分明寫滿了恐懼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瘋女人轉(zhuǎn)身，伸手指向了右側(cè)的窗外 “那個...光...是什么...” 在幾乎一切都被掩藏的深徹迷霧中 有一道綠光 清晰得令人感到恐懼的綠光 正在閃爍著 “不...不止一道...” 瘋女人喃喃著 “二、三、四、五...” 米離咽了一口口水 那綠光一道接一道地亮起 染綠了右側(cè)的整片云霧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快要超越云層了。” 瘋女人指向前方 feng—————— 隨著云霧被擊散的聲音響起 云霧陡然稀疏，能見度在列車的汽笛聲中急劇上升 滾著白煙的列車沖破了云海，進入了山體的上層 “雪...” 映射在眼前的，是云墻，是雪峰，是湛藍如明鏡的世界 雪峰一座又一座地屹立著，蜿蜒到世界的盡頭 如同分隔現(xiàn)世與天國的衛(wèi)士，守衛(wèi)著山后的一切 列車在黝黑的石體和厚重的雪層間穿梭 山頂看似已近在眼前，但山的那端依舊完全不可窺探 “那東西...沒了...” 右側(cè)的綠光從突破云層的那個瞬間便消失無蹤 “甩掉了？” 米離不敢置信 “不，恐怕是已經(jīng)［鎖定］了吧...” 咻——啪！ 轟！ 一道巨大的血鞭自上而下劈砍而來 從中側(cè)斬斷了列車 山體在這一鞭的威能下恐懼地動搖了起來 嘶———— 米離和瘋女人向后倒去 后方傳來的巨大沖擊力將列車的后半部分整個打下了山，前端的幾節(jié)車廂也正在一節(jié)又一節(jié)地脫離著軌道 “向前跑！” 瘋女人抓住了米離的手 “去駕駛室！分離掉后面的車廂！” 兩人飛快地穿過車廂和駕駛室的分隔門 “有了！” 米離雙手緊握拉桿 “噫?。。　?隨著金屬的碰撞鳴響，車頭與其他車廂迅速脫節(jié) 嗡—— 失去了負重的車頭陡然加速 米離在冰冷的狂風中向后望去 那承載他們一路的車廂們已經(jīng)被卷下鐵軌，向著云層的方向滾落而去 咻——咻——咻—— 米離目睹著云海中沖出三條血鞭，將滾落的車廂砍得七零八落 變成一堆毫無特殊之處的金屬廢料，徹底墮入云海，隨著轉(zhuǎn)彎消失在米離的視線中 “米——離——啊啊啊啊——” 痛苦尖銳的嚎叫響徹在天空的盡頭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我猜...大概是你的晨夕吧?！?“哈？” 在汽笛又一次的嗡鳴中 那個怪物 浮出了云海 而山頂 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