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6.21 新歷周一 ）

?? ??“啊，慘了?！?/span>

??? 小梅的嘆氣聲在巨洞的墻壁間折返回蕩一番，余韻才裊裊消散。和外面，或者說之前的世界相似，這個洞穴里也很清涼，空氣聞上去也有潮濕的味道。

??? 這也就說明，這個人造的巨型球腔的外殼，一定也砌了一層與這類似材料的水泥殼層。小梅用手指敲了敲底部的墻壁，返回的回聲聽上去根本沒有空隙的樣子。

??? 還好還有梯子。

??? 小梅還是爬回聯(lián)向外面的那條通道，先警覺地探了探窗外的動靜，好一會兒也沒聽見什么腳步聲，磨砂玻璃面里也沒映出人影，她這才從梯子上翻上身子，背貼在門后的墻面上大口喘氣。

??? 這會兒，洞穴里的“鹵素太陽”已經(jīng)熄滅，熄滅了又半個多小時，外面的時間肯定也是大概傍晚，小梅知道借著夜色，這是她逃走的機(jī)會。雖說外面陌生的世界，黑夜對于小梅來說也意味著危險，但相比較下，小梅還是更害怕這個困住自己，也不知懷著什么目的的實(shí)驗機(jī)構(gòu)。

??? 剛剛墜落的體驗就說明，自己絕不處于現(xiàn)實(shí)世界，從大概四五層樓的高度落下，自己居然還能活靈活現(xiàn)地站回到這里，雖說剛剛跳的瞬間有后悔過，但還是破罐子破摔地跳了下來。果然，落地一瞬間的輕盈，好像略過中途重力加速度的作用，只是按照自己所想的一屈膝，兩手一撐便卸掉了所有的沖擊，明顯超越了生物理論，帶著唯心論的假想作用了。

??? “出去以后試著找一找姑姑!”

??? 一想到自己大概率是實(shí)現(xiàn)了愿望，在死之前意識得以上傳網(wǎng)絡(luò)，才僥幸逃生，順便還治愈了致死的毛病，小梅心里就輕松了許多。

??? “當(dāng)然有可能見不到姑姑，那個自稱‘我媽媽’的女人也許沒說錯，這個世界可能并不存在姑姑的意識，這也說明她在那個現(xiàn)實(shí)世界生活的很快樂?！?/span>

??? “而至于那個‘媽媽’，是因為什么死掉而來到這個世界，又是因為什么似乎只傳來善念的部分，我可一點(diǎn)也不關(guān)心了。休想拿這個來唬住我?！?/span>

??? 推開這扇門，無論外面是一副怎樣的景象，我在這個世界的冒險都要開始了。

??? 等等，

??? 小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身轉(zhuǎn)動病房房間的門鎖。

??? “呵，早知道就走正門好了?！?/span>

??? 病房門輕巧旋開，里面的燈光照在臉上顯得小梅很呆，但她還是隨手揣了支撬棍在袖口中，那還是她剛剛為了撬窗，從床頭抽出的鐵棍改的。

??? 拉開門，一派景然顏色。

??? 房間外是一處橫切而過的走廊，更外面是一層球形玻璃幕墻，幕墻之外，還有靜謐的夜幕，以及無數(shù)顆相互聯(lián)結(jié)的閃亮玻璃球體。小梅摸出走廊，發(fā)現(xiàn)她所在的是一個疊層建筑的中間樓層，這層沒遇見什么別的人類，小梅探出腦袋看，自己下方隔著一層的走廊上似乎很熱鬧，來來往往有人走過的影子和聲音。

??? 天幕下的城市架構(gòu)由燈火繪制，閃著暖瑩瑩偏橙黃光彩的一顆顆球體狗勾連起一只盤聚在這片土地上的巢穴，一直伸向云層之中的閃亮無序矩陣，好似某一場太陽雨中時刻雨點(diǎn)的懸停，琳瑯陳列在空氣中，點(diǎn)亮其周身的黯淡天空。廊橋上隱約能分辨出傳送帶，遠(yuǎn)處的城市流轉(zhuǎn)的是無數(shù)的光點(diǎn)和這座城市的居民。他們似乎也在營生，在勞作，以及下班后的放松，他們?nèi)缤@座城市的血液，在晶瑩血管中，嘭嘭的涌動。

??? 小梅緊貼著走廊墻壁，移動到這座“玻璃泡”的樓梯口，它們與另外兩個泡連接的廊橋就在樓下，小梅正好可以打探到向外伸出的平臺，這會兒升降帶上忽多了些人。

??? 傳送平臺旁有一張地圖模樣的平板，還豎了路標(biāo)。路標(biāo)指左手邊的廊橋能通往“阿麗莎歌班0069－L3， 張小王祖?zhèn)鞑葺槔倍垢蛷d0047－L2”，而右面向上的通道則通往0043-L3的警衛(wèi)團(tuán)和0298-L5的服裝賦予市場。

??? 得先摸下去看看地圖。

??? 小梅見上一波乘梯者分別被發(fā)送到其他玻璃泡，忍不住吐槽起幾人的奇裝異服。一個歪帶大沿禮帽，還穿著一件浮夸尾擺的燕尾服，小梅的目光被他吸引，一直跟到那個人的背影拐進(jìn)“張小王”的那個邪能餐廳。其他的乘客有一個扮相同一只火烈鳥的女士，她隨傳送帶的移動，身上的羽毛一抖一抖的；一個斜挎公文包的公職人員模樣，上衣穿得熨帖，但褲子是一條黑線羅織的網(wǎng)褲，不帶趁里，毫不在意展示他白條條的腿部線條；另外還有一個裸體主義者，他身后跟著一位罩在白紗中，分不清身份的神秘客，一個四肢細(xì)長的紳士和一位像猴子的侏儒。

??? “那我就是‘撬棍病號魔’好了!”

??? 小梅瞬間篤定了自己即使混入這幫怪人的人群，也絕對不會被認(rèn)出。遂大方掏出撬棍，攥在有利手，抱起只要自信就絕對不會被揭穿的決心。

??? 原來看似星團(tuán)雜亂分布的泡室編號有規(guī)律可尋，總共256個泡室，按照水平于地面的高度編號，但單雙號排序是相對的，單數(shù)編號從最高處的0001理長室向下增至0255星能回收艙，而雙數(shù)編號則從最高處的0256蝮帶觀景餐廳向下遞減，至最底層0002骸種間。

??? “簡直就是天空下的螞蟻巢穴啊。”

??? 用空氣替代土壤，用玻璃模擬沙土墻，還有陽光普照的祝福，這個人類文明的形式似乎充滿了希望與鮮活的動力。

??? 生存，一定要學(xué)會在這個社會生存!

??? 如此以來，

??? 姑姑也會有她的人生。

??? 這時，小梅才意識到肚餓。

??? 甩掉自己了，終于可以不對姑姑累積虧欠，像姑姑這樣杰出的人，一定會成功的啊!姑姑本來就是杰出的腫瘤學(xué)者，就算是聽醫(yī)院里他們背地的議論，也是再為姑姑感覺可惜，為了回應(yīng)我求生的貪婪……真是卑賤啊，被受肉體摧殘的痛苦矯飾厚顏無恥的自私啊，姑姑她真是個偉大的女性。只是我再無法報答，無法向她償還虧欠了，假如我們共聯(lián)一個胃，那希望我的吞咽會填飽她的饑餓，假如我們同受一位神明的庇佑，那請對我降下詛咒吧!請以我短壽的代價祝福姑姑梅洛川長命百歲，請以我的庸碌祝福姑姑飛黃騰達(dá)，請以我孑然一身祝福姑姑長相廝守。

??? 小梅不知何時，泌出淚來。

??? “小姑娘，好吃嗎?”

??? 額，其實(shí)，與此同時，小梅也不知在什么時候，身體已移動到麻辣豆腐店內(nèi)，大快朵頤。

??? “好吃!誒?”

??? “太棒了!太感謝你的支持!它將會是我繼續(xù)前進(jìn)的動力?！?/span>

??? 小梅驚懼身后竟傳來的搭話，吃霸王餐的當(dāng)口被撞個正著。她忙回頭去確認(rèn)那人的面貌，好對癥道歉。

??? 那是一位面包師扮相的女人，小梅低頭認(rèn)錯前瞥得一眼中她識別出女人的這個特征，女人體態(tài)微胖，面點(diǎn)圍裙在她的腰部扎得很緊，硬勒出一個內(nèi)凹的線條，女人兩頰潤澤，幸福地稍稍鼓起，右眼角有顆痣，頭發(fā)全都盤好，一起扎進(jìn)短廚師帽中。

??? “對對對對不起，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您，剛才我真的控制不住身體，頭一昏，就坐過來了。我可能沒有錢付賬了，當(dāng)然假如您能允許我掏一下口袋的話，我也可以再驗證一下，但大概是沒有的，我可以給您打工償還的，求求您一定要原諒我?！?/span>

??? “十分抱歉”，女人的樣子看上去十分猶豫，她有些窘迫地把手在裙擺上來回擺弄，擦擦干凈，“這月打工助廚的預(yù)約已經(jīng)滿了，您如果有打工的愿望，不知道下個月……我想是十六號，十七號，或者最后一周除了周二外的時間，您可以回到這里幫忙?！?/span>

??? 女人掃了一眼小梅桌前，轉(zhuǎn)身從去吧臺里準(zhǔn)備檸檬水。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小梅聽見她默默嘀咕著什么“歷史的短板……興趣沒有涉及”之類含糊的話。

??? 這個女人奇怪的反應(yīng)讓小梅不知所措，因為按照女人的意思，小梅似乎可以并不需要為“霸王餐”的嫌疑背負(fù)任何的責(zé)備，反而對方還有種將之看作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膽B(tài)度。

??? “錢是你們那個紀(jì)元的流通品吧?！迸税韬脵幟势蜋幟拭垧T，兌好水和冰塊，偷兩手在臺下忙來忙去的空隙從數(shù)據(jù)庫云中搜索了些自己不懂的名詞，

??? “有錢就能滿足吃穿用度，沒錢卻難免流離，甚至生命受威脅，人的尊嚴(yán)脆弱地瓦解，真是個難以想象的世界啊?！?/span>

??? “你說的人類世界怎樣了?”

???? 小梅也不顧掩藏生息和潛伏，此時的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眼鏡中重新泛起閃點(diǎn)。

??? 女人沉吟片刻，“不行不行，我不可以告訴你，人類女孩?！?/span>

??? “求您了!”

??? “我在思考，或者說揣度，與其告訴你，讓你背負(fù)上殘忍真相，也許侵犯你選擇知情的權(quán)利會更好些。但我也不確定……”

??? “告訴我!我能接受!”

??? 真看不慣女人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

??? “求求您，告訴我吧……”

??? 姑姑的笑與溫柔的指觸，蛋糕，節(jié)日與煙火，點(diǎn)點(diǎn)滴滴，怪哉，曾經(jīng)美好居然催動小梅憤怒，小梅愈發(fā)狂躁，她克制隨時掀案而起的沖動。

??? 女人打量著小梅，剛得出什么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饒有興致，暗棕色眼睛里閃著光。

??? “好吧?！?/span>

??? 女人的視線正對上小梅的眼睛，后者沒有躲閃，毫不猶豫地回敬。確認(rèn)了對方的堅定，女人點(diǎn)點(diǎn)頭，沿杯口檸檬片和冰塊中間泯了口水，把另一杯做好的檸檬水推給小梅。

??? 補(bǔ)充些水分吧。書上說你們還離不開它。

??? “我會告訴你歷史，但規(guī)定說，我得同時按下這個治安按鈕，請治安團(tuán)來抓捕得知真相的你?！?/span>

??? 女人拿出一顆紅色按鈕，小心翼翼地擺在身前。

??? 你確定么。

??? “告訴我其他人類在哪里?！?/span>

??? 小梅一瞬撲到女人面前，登時鈴聲與警戒紅光大作。

??? “絕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死去了，也許還有其他零星的幸存者，假如不是你，我本以為人類已經(jīng)滅絕了。”

??? 這語氣，難道不是意識的賽博空間!但來不及細(xì)思，窗外天空有三個模糊黑點(diǎn)已逼近拳頭大小。

??? “他們都在哪里?”

???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除你以外其他的人類。”

??? 問題，問題!黑影竟是飛來的人形生物，張口結(jié)舌，還有什么問題?

??? “我可以信任你嗎?”

??? 逃跑之前，小梅的問題竟是無厘頭。

??? 得到眼神的回應(yīng)，小梅轉(zhuǎn)身奔向大門，女人望著她的背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提聲道。

??? “是我們的文明取代了你們?nèi)祟悺！?/span>

??? “什么?”

???? 小梅猛一回頭，女人背后的玻璃窗外，赫然懸浮著三個黑衣人形。

??? 女人伏在案上，念詞貼著桌板散出。

??? “如果你決意要像哈姆雷特那樣踏上冒險，我也衷心地祈求神靈施祝福于你，上路吧，人類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