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事【肆】
? ? 年節(jié)剛過,整個京城的雪還沒消融,就又被靈幡鋪蓋成一片素白。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四九城一片腥風在暗地里翻云覆雨,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今日門庭若市,明晚人去樓空的景象也毫不稀奇。
? ? 紀小爺一身喪服,跪在庭院里跟著監(jiān)官的唱喏叩首慟哭時,內(nèi)心卻在想,這些涕泗橫流的人,究竟有幾滴眼淚是真的為那個躺在棺槨里的貴人呢?
? ? “阿寧,你來?!北O(jiān)官走后,鬢角斑白但精神矍鑠的中年人端坐回堂屋主位,端著茶低頭抿了一口。
? ? 紀小爺應了聲“是,父親?!北愦故质塘⒁粋?cè)。
? ? 紀老爺不急不慢地問了很多問題,才慢慢說出最想說的:“阿寧,你如今二十有五了吧,也是時候出仕了?!?/p>
? ? 紀小爺沒有回答。
? ? 紀老爺盯著他看了許久,緩緩嘆了一口氣,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護住你們了。你大哥遠戍邊境,新帝未必會忌憚他,但你呢?”
? ? 紀小爺張嘴想要說什么,登時又被紀老爺打斷:“是,你是一介白衣,但你是相國之子,成名已久,更別提你在外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做的那些事!你叫我!你叫我……”
? ? 紀老爺難得地表現(xiàn)出一絲無奈,“怎么護住你……”
? ? 紀小爺?shù)椭^,垂在身側(cè)的手攥得死緊,良久,紀小爺跪下,聲音有些悶:“我知道了,父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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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夜,紀小爺又登上了集賢樓,這次他沒有拿酒壺,而是拎著一柄劍,足尖輕點就飛掠到雕花琉璃瓦上。
? ? 令人意外的,他看到向著月亮的那座鴟吻上坐著一個姑娘,在滿城素白的冬夜,只有她一身紅衣,那樣明亮,像一團火焰,好像能把一切都燃燒掉。
? ? 紀小爺有些激動,不知道為什么,原本燥郁、憤慨、無奈、困苦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沒有了,只剩下紅葉的側(cè)影,結(jié)結(jié)實實的砸向胸口,把滿溢的不知名的情愫全都砸了出來。
? ? 他走過去,坐在紅葉斜后邊的屋檐上,和紅葉一起看向遙遠的夜。
? ? 紅葉偏頭,略帶琢磨地問了一句:“今夜的風有血腥味嗎?”
? ? 紀小爺沒有看她,但是彎了彎唇角,說:“有?!?/p>
? ? “可是今夜我沒有做活兒?!?/p>
? ? “京城每個夜晚都有血腥味,”紀小爺這才對上紅葉有些迷茫的眼神,“但你身上一直沒有?!?/p>
? ? 你的身上一直都沒有血腥味,就像黃泉畔生長的彼岸花,鮮血、腐尸都踏在足下,出落得美麗、妖冶又干凈。
? ? “是嗎?可我總覺得,紅葉已經(jīng)開始泛血光了?!?/p>
? ? 紀小爺看到紅葉的手輕輕摩挲腰側(cè)那把長刀,才明白她口中的“紅葉”可能是指的她的佩刀。
? ? “你的刀也叫紅葉嗎?”于是他問。
? ? “不,只有刀叫紅葉。”紅葉搖搖頭。
? ? “只有刀……那你又叫什么呢?”
? ? “我?”紅葉仍然把手放在刀上,“我沒有名字。別人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p>
? ? 紀小爺一時有些語塞,啊,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啊。
? ? “好吧,紅葉?!彼f,“這么冷,你在這里做什么?”
? ? “無事可做,無處可去。”紅葉說,“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 ? “我啊,家里太悶了,出來透透氣?!?/p>
? ? “悶?”
? ? “嗯,憋得難受。另外,”紀小爺?shù)嗔说嗍掷锏膭?,“我的劍也憋得難受?!?/p>
? ? 紅葉順勢看了看他的劍,瘦削、鋒利,在夜色里好像纏繞著月光般皎潔。
? ? “君子之劍,是為靜水流深?!彼f。
? ? “不錯,是‘靜水流深’?!奔o小爺笑了笑,像是看著什么脆弱而珍貴的器物般打量他的劍,“你竟也認識。”
? ? “‘摘星賦詩,游龍侍劍’,你是公子以澤?”紅葉問。
? ? “……不,我是相府紀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