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走 人生有很多次出發(fā)，每一次出走和歸來，你都必須學(xué)會面對物是人非。世界是變化的，我們每個人也都在變，如何在每一次變化中調(diào)整方向，讓自己一點點向上生長？是這個善變的世界帶給我們的一堂好課。坐在駛往青海的列車上，我不免想起過去的日子里，每一次的離開，每一次的出發(fā)，給我?guī)淼母淖儭?依央視慣例，每年新入臺的大學(xué)生都要遠赴青?；蛭鞑?，完成為期半年或一年的支援和鍛煉。2006年進入央視的我，因節(jié)目需要，被領(lǐng)導(dǎo)幾次三番拖住了出發(fā)的行程，但到了2009年，在臺人事部門的壓力之下，再也拖不住了。但冥冥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比起06、07、08年的那幾批，恰恰是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里離開，成了最好的選擇。 因為在2006年那場喧囂的大幕落下之后，我并未像他人看到的那樣平步上升，而是進入了一個空乏而漫長的瓶頸。 那棟藍色大樓 2006年6月，我大學(xué)畢業(yè)，因為在外地錄制《全家總動員》，畢業(yè)典禮都是媽媽替我去的，她上臺接過畢業(yè)證，鞠躬向?qū)W校和老師同學(xué)們致謝。我錯過了人生一場重要的儀式，也從未體驗過身著學(xué)士服的那份青春的驕傲。從拿到北京廣播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到獲得中國傳媒大學(xué)的畢業(yè)證書，這個圓并沒有畫得足夠完整。 畢業(yè)典禮后，因我還在外地，媽媽去幫我搬家，一進宿舍門，看到我們那混亂不堪的房間——被褥發(fā)霉，垃圾遍地，她忍不住掉下淚來。這幫孩子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她一個人清理打掃，裝箱打包，又獨自坐地鐵去軍博，一個小區(qū)一個小區(qū)地找房子，那時中介行業(yè)并不發(fā)達，全憑小區(qū)大媽提供線索，她居然和木樨地附近所有小區(qū)的大媽打成一片，到最后竟有人幫她找到了合適的一居室。就在長安街邊上，鬧中取靜，挨著國防部，又安靜又安全，走路五分鐘到臺里，每個月一千六百元，沒有比這更完美的出租屋了。大熱天里她又一趟一趟地來回傳媒大學(xué)和木樨地，沒有任何人幫忙，也沒找搬家公司，自己一個人背著大包小包坐地鐵，把我大學(xué)四年的家當，一點一點地搬到了新家。 我總想如果有一天我也為人父母，我對孩子能像他們般無怨無悔，甘心情愿地付出嗎？我能像他們那般頂著烈日，忍饑挨餓地奔波嗎？答案是一定不能 ，或者說我們這一代有自己的愛的方式，但一定不會再像他們那一代一樣，全身心地，寧以生命為代價地，甚至忘記自我地愛了。這讓我不得不在往后的歲月里，一遍遍地想象，一遍遍地感同身受他們?yōu)槲页赃^的苦，以便讓自己對這份愛終身不忘，甚至主動讓這恩情成為我的負擔(dān)，讓自己像背負著巨額債務(wù)一樣，時刻都思量著悉數(shù)償還。 到了10月，節(jié)目組宣布由我來正式接替佳明，我也由此開始了在央視的工作。當?shù)谝淮文弥M臺證從東門進入，再也不用把身份證押在傳達室，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拿到一張小條才獲準進入了，這一流程上的小小變化，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標志性的，這意味著我終于成了這里的一分子，從此有了歸屬，塵埃落定。還記得在移動電視兼職的時候，坐著728路公交車經(jīng)過中央電視臺時，我總習(xí)慣坐在車的右邊座位，因為只有那一側(cè)，能清楚地看到央視那豎起的火柴盒狀的、藍白相間的高樓。抬頭望著高樓心里涌起一絲奢望，能進去參觀參觀就好了，有一天成為一個外景記者如何？坐在主播臺的感覺又是怎樣的呢？那棟樓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 2005年還在上大三的我，在MSN空間里有一段文字： 那棟藍色大樓 每次不管我坐車還是走路經(jīng)過中央電視臺，我都不忘了抬頭仰望一下這棟八十年代風(fēng)格的有點老舊了的大樓。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常常進行這樣一種儀式，帶著景仰和憧憬，去簡單地膜拜它。我笑我自己太愛單純地幻想，也許我周圍的朋友知道了也會笑我不正常。因為我看上去壓根也不像一個能坐鎮(zhèn)主播臺的人，但我也只是這樣向往一下，從來也不奢望自己有一天能在午夜新聞里讓媽媽看得淚流不止，畢竟這個世界太真實也太殘酷。 夢想照進現(xiàn)實的一刻，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歡愉和熱烈的，而是恍惚。一切都顯得恍惚不真實，環(huán)顧四周，鏡頭、觀眾、話筒，尤其是身邊的小丫，活生生的，看起來是夢，卻又真實無比。我怕我突然夢醒，發(fā)現(xiàn)枕在腦后的衣服還在，手里攥著移動電視的同事塞給我的路況信息，我身在中央電視塔里，所有事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但我一張口說話，就知道這的確是真實的場景，我站在《開心辭典》的舞臺上了，小丫看著我，等著我介紹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常常感受得到身邊的她，說完話帶著溫暖和善意看著我的眼神。她從不會所謂唯我獨尊，也不刻意展現(xiàn)這是屬于她的節(jié)目，而是對新入行的我，順其自然地遞出話口，我接過時又溫情脈脈地看著。從沒在她身上感到過，因為我的生澀和磕絆，而迫不及待搶過話來的焦急不耐煩，她也從未表現(xiàn)出對節(jié)目天然的占有欲。 很多年后，我逐漸從對語言技巧和控場能力的執(zhí)迷中醒悟過來，發(fā)現(xiàn)觀眾真正記住的，是你作為人的善良。每當你身上散發(fā)出源于人性的關(guān)懷，對身邊人的同情共振，你就更能俘獲人心。這并非能夠后天訓(xùn)練出的技能，而是源于我們心底里的悲憫，和歷盡生活的波瀾后內(nèi)心世界的平和。我也能從董卿身上看到這份冷靜，如此冷靜的溫柔，像是在你受過傷之后，一個人面色安寧地向你走來，不帶一滴眼淚，不說一句廢話，只是輕輕伸出手，將你攬在懷里，這比情緒的抑揚頓挫，有力得多。 然而那時，哪里懂得在剛剛出發(fā)的歲月里積蓄力量。每個月三四天的錄像，其他時間流逝于對自我不滿的情緒中，基本都荒廢掉了。 《開心辭典》是周播，每個月集中幾天把節(jié)目錄好了，除了偶爾要到臺里開會，一個月真正工作的時間不到一周。在節(jié)目里難以找到自我，工作外大量時間荒廢，成天無所事事。我陷入了既無法干好手里的工作又渴望更多的工作，既沒有能力完成一件事情又空有一身的力氣沒有施展舞臺的矛盾中。我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并不是我驕傲地掛著出入證，走進央視大樓上班了，我就真的屬于這里。一個人的歸屬感，是由自己的內(nèi)心決定的，你在一個單位，一家公司里能不斷創(chuàng)造價值，不斷提升能力，甚至每個階段都感受到自己微小的進步，你才會找到自己屬于這里的理由，否則，你的存在只是一串工作證號而已，除此之外，你和那些每天坐車經(jīng)過，抬頭仰望和憧憬，又身在局外的大學(xué)生，又有什么區(qū)別。 初登辭典舞臺的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我是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走進《開心辭典》的，卻在自我懷疑中度過了那三年的很多日子。那是一種對原地踏步的恐慌，對于一個只是僥幸站在當前位置的人來說，這種停滯不前的感覺是很可怕的。當然，這里面有我的老朋友——我的自卑感——在作祟。有一個聲音總在隱隱地說，你看，其實你根本不夠格在這個位置，明明有很多人都比你強的。你真的站得住嗎？ 摘自尼格買提《一夜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