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那個日本軍官，眼底是強忍的怒意。他一字一句地對著日本軍官說：“既然特務(wù)年輕，您大可不必殺了那位老先生。您不如看看，我是否符合情報的標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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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數(shù)語，極盡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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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看客們也終是明白，這些日本人壓根就不是為了抓特務(wù)而殺人，短短幾十分鐘內(nèi)殺死了四個中國人，包括無辜的老人和小孩，若非那位自稱符合情報標準的年輕先生站出來，怕是這場單方面的殺戮還會繼續(xù)。而這僅僅只是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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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中國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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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被軍官帶走，他望了一眼戲臺下方才坐的位置，華先生拿來的糕點因為混亂被打翻，滾落在地上，又被后來的人踩踏，早已一片狼藉，泥濘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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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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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卻只期望，華先生不會再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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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從后門走出舞廳，找了隱蔽的位置觀察舞廳周圍，發(fā)現(xiàn)那些特務(wù)早已撤退，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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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些追自己的特務(wù)，都是組織里周先生的人，現(xiàn)在老鬼是誰已經(jīng)清晰明了，只恨自己發(fā)現(xiàn)地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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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什么他們會放棄地如此干脆？一種隱隱的不安從心底傳來。華先生的臉色慘白，一陣頭暈襲來。方才跑的急，傷口有些裂開，他解開外套，看到里衣已經(jīng)滲出絲絲血跡。華先生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坐下，心底的不安愈發(fā)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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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身體實在不適合再走動，盯著自己的人很多，現(xiàn)在去哪里都危險重重。但他必須回去一趟戲院，確保颯先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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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一咬牙，摁住傷口，疼痛如利刃刮肉，險些讓自己暈厥，剛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他緩了緩，逼著自己適應疼痛，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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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颯先生總是無辜的，即使兩個人分離也絕對不能把颯颯卷入危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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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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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里光線陰暗，地上一片混著血色的污水，骯臟不堪。整個審訊室里都是血腥味與腐臭味，周一圍進來的時候，也微微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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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出什么來了？”周一圍瞥了一眼地上那個渾身傷痕，已經(jīng)看不出人形的人。那人側(cè)倒在一片污水中，身體已經(jīng)濕透了，本就單薄的身上鞭痕縱橫交錯，幾乎沒給那人留下一塊完整的皮。那人雙眼微闔，呼吸極其微弱。他蹲下掐住那人的臉，這張原本讓整個上海灘權(quán)貴趨之若鶩的臉，如今都是血污，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雙睫毛上沾著水珠，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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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長抽著煙，一臉麻木，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煙頭往地上一扔：“嘴硬得很，審兩個小時了，一句話都不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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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這么硬？”周一圍拍了拍颯先生的臉，“你說你對他這么忠誠，他會不會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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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沒什么反應，周一圍神色逐漸陰狠起來，他動作粗魯?shù)胤砰_颯先生的臉，在審訊室里四處尋找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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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賣唱賠笑的角兒，還特地勞煩我一個審訊長來審?！睂徲嶉L理了理衣服，他想了想，帶著不懷好意地笑容勾住周一圍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輕說，“審死了可惜，還不如洗干凈送我家里去，我肯定好好對他，搞不好愛上我了，就什么都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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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有些嫌惡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不著痕跡地拉開兩個人的距離：“一個歌伶，嘴不至于這么硬，只要他聽我們的話，什么事都沒有。你怎么審的，沒下狠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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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長神情有些不快，眼底卻是瘆人的陰狠：“每天審些五大三粗的我都厭了，你送來一個美人，我可是使了渾身的勁來招待。你看他身上的傷痕，如果兩天內(nèi)沒有藥物治療，就會爛掉，就像一朵腐爛的花，最終變成一堆散著臭味的泥巴，吸引來的也不是蝴蝶，而是……”他笑了笑，“而是蒼蠅和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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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美好的生命消失，我才會覺得嘴里的煙有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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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后后背有些發(fā)涼，這個日本人說的話讓他莫名地不舒服。整日與囚徒被關(guān)在同一個地方，用盡殘忍的方法傷害他們的肉體，摧毀他們的精神，這些審訊者早已泯滅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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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多想，生怕懷疑自己所選擇的路。這條路本就是絕路，一旦遲疑，自己就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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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從水槽里打上來一桶水，淋到颯先生身上。刺骨冰涼的水不可避免地鉆入颯先生的口鼻，他嗆了幾下，從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尋回了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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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挑選著刑具，心里盤算著颯先生的用處。華這個人，年紀輕，仗著有些才氣，總是驕傲自大，行事無常。和他認識多年，雖然各自都有任務(wù)，接觸不多，但也知道他身邊雖然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大都是為了任務(wù)。本以為他對颯先生也不過如此，但那次，在舞廳無意間看到華看颯先生的眼神，颯先生在臺上唱歌，華先生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他，眼里的喜歡是裝不出來的，他才對這個歌伶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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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就算再小心，也不可能時刻和自己喜歡的人保持距離不被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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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颯先生內(nèi)斂，情緒不太外露，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他算不準颯先生對華的感情，還需要多加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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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華的枕邊人，你知道他不少事情吧?！敝芤粐紫?，一雙眼睛透著殺伐果斷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颯先生，“我知道你衷心。不過華這個人，狡猾得狠，你等了他這么久，他也沒來救你。你為他撐著又有什么意義呢。趁著自己的身體還有救，聽我們的話，你還能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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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沒什么反應，像是死了一樣。周一圍皺了皺眉，將手探到颯的鼻底，還有些呼吸。玩他？周一圍有些惱了，他一把拉起颯先生，推到電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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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微微睜開眼，電椅……高強度的電流下，身體會痛苦到抽搐直到死去……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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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亂世，幾度飄零，本已心若枯荷，唯愿守得一方清池，哪知僥幸遇君，便是藕荷腐朽，也無憾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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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生死，他都不愿再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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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沉默，是最高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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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的反應無疑激怒了周一圍，他憤怒地掐住颯先生的脖子，對著他咬牙切齒，語氣陰狠：“我調(diào)小了電流，會讓痛不欲生很久很久?？吹搅藛?，只要扳下這個開關(guān)，你的煉獄就來了。但是只要你說出你知道的情報，或者在公眾面前指認華是老鬼，我就放你一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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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低著頭不說話，仍是不動聲色地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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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你以為老子真不敢動你！”周一圍憤怒地罵了一句臟話，他從刑具箱摸出一把刀，“既然說不出我想聽的話，那你這舌頭留著也沒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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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把他的嘴給我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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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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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入口，血流順著颯先生的嘴角蔓延下來，本已污濁地看不清本色的衣服，染上了濃重而艷麗的血紅，被水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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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撕裂著靈魂，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過往幕幕如走馬觀燈在眼前劃過，最終停在了那張深愛的人的面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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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后悔愛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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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找不到任何一個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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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樣，那便是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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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過是一滴燃盡的燭油，它曾亮在自己所愛之人的心里足矣。只是，只是……

先生，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短，但還好我曾擁抱過您。大抵，您以后會遇到一個很相愛的姑娘，兩個人生養(yǎng)幾個大胖小子，在和平年代過著簡單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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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將是您年少無知的過往，是您于游人如織間不經(jīng)意的回頭。堪堪著手托須彌，容得下大千世界，愛卻終歸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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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先生從不要求什么，只是期望，多年后，即使再無相見的可能。華先生還能夠記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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