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梢頭，燥熱的空氣多了幾分冰涼。合上雙眼坐在教堂外面的長椅上，我能感受到風(fēng)吹過發(fā)絲的輕柔，枝芽破開樹皮的頑強(qiáng)，蝴蝶翅膀拍打著空氣，在街道對面飄過來的笑聲，還有......她的高跟鞋擊打在地面上的清脆聲響。

“我都有點擔(dān)心你是不是再不會出現(xiàn)了?！卑⒉醽啘\淺的聲音傳來，如同夜鶯一般婉轉(zhuǎn)清麗，鞋跟點地的脆響一聲聲敲在心頭。她停下腳步，湖面一樣平靜的俏臉，露出了些許笑容，甚至還挑了挑眉毛。

“嗯，我最近......有些忙?！?/span>

“你跟他有些地方很像?！卑⒉醽喲垌形⒐饬鲃樱吹揭黄蔹S的樹葉飄落在我的手背，隨即舒展開來，泛起翠綠的光澤。

“你是說，蘇？”

“是的，好久沒見到這位老朋友了?！?/span>

我睜開眼，阿波尼亞正低下身子和我對視，皎白而圣潔修女服軟綿綿垂了下來，一同垂下來的，還有那兩道高聳的山峰，和深不見底的溝壑。修女馥郁的體香環(huán)繞在身旁，春風(fēng)鋪面，甜膩溫?zé)岬谋窍@入腦髓，柔軟的臉頰蹭過耳郭。她輕啟朱唇，在我耳邊悄悄說道：

“嗯......今天神父不在，如果你想懺悔，我就在里面?！?/span>

我無奈地咧了咧嘴。我根本不信教，更談不上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每次我來到懺悔室前，隔著小窗子和神父對話，單純是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深具睿智的人。

見我沒有回答，阿波尼亞也不再多問。修女收起了笑容，像往常一樣將雙手交疊在小腹前，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準(zhǔn)備走進(jìn)門口。望著她窈窕誘人的背影，想到今天下午就要無聊地在長椅上打法還幾個小時的時間，我有些后悔沒給她回答。

“呃——阿波尼亞？”我躊躇著，最后還是開了口。

“Yes?”她立刻轉(zhuǎn)過身，臉上又有了笑容，長袖和裙擺齊舞，像盛開的水仙。

我抬了抬手，隨即又落在大腿上，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開始話題。突然想起來，上次拜訪神父時，阿波尼亞邀請我喝咖啡，被我拒絕了。

“現(xiàn)在可以問你要那杯拿鐵嗎？”我側(cè)過身，注視著她那雙迷人的大眼睛，平日里充滿冷漠和禁欲，現(xiàn)在卻閃爍著愉快的火花。

她沒回答我，先是愣了一會，但隨后笑容更加溫暖了。

教堂的休息室一改大廳的明亮通透，昏暗到修女小姐的白衣都稍顯遜色。這里只有幾扇小窗不情愿地開著，微微透著光，空調(diào)像墓地的幽靈，掛在無人注意的墻頂上吹著涼風(fēng)。

咖啡機(jī)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水流聲，水流時而細(xì)小，時而洶涌。阿波尼亞緊張地看著杯子里逐漸溢滿的咖啡，生怕下一秒咖啡機(jī)猛地噴出一大口，弄得滿身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倒完牛奶，端著托盤，如釋重負(fù)地坐在我身旁。

“這是社區(qū)捐給教會的咖啡機(jī)，很多年的古董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卑⒉醽喣闷鹨贿叺奶枪蓿瑪Q開濾網(wǎng)蓋子往咖啡里猛加一大勺白糖，致死的劑量讓坐在一旁的我瞠目結(jié)舌。此時我忽然記起來，芽衣和我說過，阿波尼亞也非常喜歡甜食。

“加糖嗎?”她問道。

我擺擺手，表示否定。

“說說......你有什么心事，雷明頓？”修女優(yōu)雅地翹起小指，湯匙在淺棕色的咖啡里徐徐攪動，清晰規(guī)則的紋路逐漸在杯子里舒展，綻放。

我的眉頭逐漸緊鎖起來，腦海中浮現(xiàn)出凱文和奧托那張瘋狂而冷酷的臉，相比于直穿脊椎的涼意，炎熱的夏天似乎不再難以忍受了。阿波尼亞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難處，當(dāng)著十三英桀之一說她們老大的不是，的確很難為情面。

“你可以放心，就算拿著拿鐵，懺悔內(nèi)容也不外傳?！卑⒉醽喎畔履弥鴾椎挠袷郑瑴嘏氖中妮p輕覆蓋在我冰冷的手背上。

這股暖流仿佛在鼓勵我。我放下顧忌，快速吸了一口氣，開口道：

“你相信有魔鬼嗎，尼亞？”

她雙眸中的火花消失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是你說......這個理念嗎？”

“不。我的意思是，你認(rèn)為魔鬼存在嗎？在這世間，在我們之中?！?/span>

阿波尼亞重新端起杯子，低頭凝視了好久，才抬起頭問道：

“你想簡短的回答，還是長的？”

“事實。”

阿波尼亞又放下咖啡，出神地歪頭看向我，她在思考、措辭，或是回憶起某個印象深刻的瞬間。

“上神學(xué)院的時候，我更多是好學(xué)，而非虔誠，比我的大部分同輩更具懷疑精神。我有個想法，它讓我樂意跟任何我能堵到的人暢談：我認(rèn)為魔鬼根本不重要，不過是大局中的小人物?！?/span>

我松開了緊皺的眉頭，有些戲謔地笑道：

“這聽起來可不怎么像個天主教徒。”

“是啊。”阿波尼亞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但她看起來并不太在意，“不過要我說，在《圣經(jīng)》中，希伯來語‘撒旦’一詞，其實是‘?dāng)橙恕囊馑肌蛇m用于任何一個敵手，天使、人類，毒蛇、國王。中世紀(jì)的神學(xué)家重新詮釋了這些經(jīng)文，將其具化成一個單一的可怕敵人。”

我怔怔地聽著修女在我一無所知的領(lǐng)域滔滔不絕，也許是被我瞧得有些害羞，她將目光別了過去，隨后又面向我說道：

“我當(dāng)時年輕氣盛，確信自己想通了原因——是為了政治目的，夸大其詞，好讓人們來教堂?！?/span>

“那么你不相信他的存在。”

“我還沒有說完?！?/span>

“啊，抱歉?！?/span>

阿波尼亞輕輕抬起上半身，把椅子拉得和我很近，幾乎到了肌膚相親的地步。淡淡的香風(fēng)撲面，加以美人近在咫尺的如蘭吐息，我不免有些迷亂。

“多年后，還沒加入逐火之蛾的時候，我去了盧旺達(dá)。即使崩壞肆虐，依然有些人類在屠殺同胞，那里便是其中之一。我想幫助當(dāng)?shù)亟烫?，為難民提供幫助和庇護(hù)。我跟村里的長者走得很近——嘉希吉，他和他家人受到大家尊敬，胡圖族和圖西族都尊敬他們。他幫助所有人，撐過饑餓，瘟疫......當(dāng)?shù)氐拿癖M織喜歡逼迫胡圖族村民殺害他們的鄰居，用砍刀殺人......但沒人愿意對嘉希吉動手。”

阿波尼亞眨了眨干澀的眼睛，聽起來這是痛心疾首的回憶，而我的臉色也逐漸陰沉起來。

“他們說：‘我們怎么能殺這樣的圣人？’于是民兵首領(lǐng)派去了士兵，下令要當(dāng)著全村的面砍下他的頭。嘉希吉甚至沒有反抗，只求跟家人道別，而等他道別完，就連士兵都不愿殺他了。”

說到這，阿波尼亞嘆了一口氣，就像一出悲劇進(jìn)行到了最后時刻，聽不到鳥叫，聽不到風(fēng)吹與草動。整個休息室充滿沉重的寂靜，綿密得連水也穿不過。

“于是他們?nèi)フ抑笓]官，請求開槍射殺他，至少讓他死的痛快。然而指揮官想見見這個人，畢竟他贏得了那么多人的尊敬。他去找了嘉希吉......在他的小屋里，跟他談了數(shù)個小時，然后他把他拽出來，當(dāng)著全村的面把他砍成了碎塊......還砍死了他的全家人。

“在那個砍死嘉希吉的人身上，我看到了魔鬼......所以，是的，雷明頓......我相信魔鬼就在人間，他擁有很多形態(tài)，行走著，殘害著一切生靈?！?/span>

我沉默了，腦海又開始浮現(xiàn)出天穹市沖天的火光，暗紅色的蘑菇云，以及手握劫滅站在遠(yuǎn)處冷眼旁觀的凱文。

“如果你可以阻止他，讓他再不能傷害別人呢？”

“怎么阻止他？”阿波尼亞丟給我一個令人迷茫的回答，而我也迷茫地看著她，就像兩個走進(jìn)霧里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你也依然目不可及。

?

刺眼的白色，能反射更多光，也讓我睜不開眼——這是我對大多數(shù)藝術(shù)館的印象?？僧?dāng)我走進(jìn)世界蛇在天穹市的那家藝術(shù)館時，我的印象被改變了。

推開輕盈得仿佛不存在的玻璃門，灰暗的墻壁讓我長舒一口氣。整個藏館要比盧浮宮大了幾倍，隨著樓層的提升，金字塔結(jié)構(gòu)的建筑也只能提供越來越小的空間，一些稀世珍品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財[在頂層。進(jìn)門后，我打量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兩名插著手的警衛(wèi)，還有一個從后門走進(jìn)來的帶著搶的大塊頭，然后......

“有什么能幫到你的嗎？”

我愣住了，我從未聽過如此空靈夢幻的聲音，柔美又不細(xì)微。就像靈鹿奔躍在漫天繁星的夜空，或者是在平靜的海面上劃船，突然從深處傳來藍(lán)鯨的幽鳴。那聲音就像細(xì)細(xì)的游絲，你仿佛看到了什么，但伸手一抓，卻又什么也沒有了。

我看向聲音的來源——暗紅色長發(fā)，雍容高貴的禮服，白色的手套搭在手腕上，優(yōu)雅的步伐，婀娜的身姿，由內(nèi)而外的貴族氣息，讓眼前的女人點亮了灰色的展館。不同于阿波尼亞身為神職人員的優(yōu)雅從容，她的氣質(zhì)更像是與生俱來，宛如百花中的玫瑰幽幽開放，不疾不徐。我的人生經(jīng)驗告訴我，只有身在上流社會，極為富有的人，才能擁有此般氣質(zhì)。

“希望可以，我叫雷明頓?！?/span>

她踩著高跟鞋，步伐不緊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伸出凝脂般光滑的手。

“伊甸?！?/span>

“伊甸，你好?！?/span>

“我猜你知道我在想為什么一個藝術(shù)館要用這么昏暗的燈光和背景來點綴?！?/span>

“我不想冒犯您，但其實，這家展館的背景顏色和燈光，都是按您自己的意愿變化。意思是，每個人看到的展館，都是獨一無二的。”

“哦！”我驚訝地挑挑眉，露出笑容。面對伊甸這樣優(yōu)雅近人的女人，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松開緊皺的眉頭，“我的訪客告訴我，我的公寓空蕩蕩的，我想或許擺點畫作能夠增添氣氛?！?/span>

“我大膽猜測，你的‘訪客’都是女人吧?！币恋樯衩氐卣ＵＱ?，仿佛看穿了一切。

“啊啊，哈哈哈?！蔽倚Τ雎晛?，“反正我是不想哄披薩外賣小哥?！?/span>

“呵呵，很好，欣賞藝術(shù)不一定要有專業(yè)能力，或者是符合大眾的審美，但一定要誠實?！?/span>

“如果我是專業(yè)人士的話，其實更好?！?/span>

“但是......有我?guī)湍汨b賞，”伊甸戀人親昵地挽起我的胳膊，向一樓展廳中心走去，“用我的眼睛幫你感受藝術(shù)，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哦~這句話很煽情，你可以拿來用?！?/span>

“嗯，我會用的。”我笑道。

“所以，說說你想要什么吧？”伊甸和我站在一副在我看來是胡亂涂滿色彩的作品面前，耐心問道。

“我......不確定?！蔽铱粗矍澳歉被靵y的畫作，皺了皺眉，我覺得那和小孩的涂鴉沒有區(qū)別。

“嗯，很好，藝術(shù)品不是家具，如果你知道你想要什么，那就是裝修了?！币恋橘澩攸c點頭，金色的眸子里閃著光，似乎是因為碰到了知音而高興，“藝術(shù)應(yīng)該讓你產(chǎn)生共鳴，對你有觸動?！?/span>

“比如這件，是我最喜歡的一件。”伊甸領(lǐng)著我的手，來到一副足有她一人高的畫前?！澳憧吹搅耸裁?？”

我剛想說第一眼看到了一團(tuán)模糊不清的黑，和排列凌亂的白色直線。但緊接著，我的內(nèi)心隱藏最深的情感似乎被畫面上的某種東西觸動了，一時間有些難以用語言描述，但過了好久我才在伊甸的注視下開口說道：

“我看到了雨夜，水滴反射著不知從哪里來的光線，充滿了孤獨，以及冰冷的怒火......”

伊甸瞪大了眼睛，隨后會意道：“現(xiàn)在你知道為什么這座藝術(shù)館會用如此獨特的裝修方式了吧?！?/span>

“因為其中的藏品，都會反映一個人的心理狀態(tài)嗎？”

“正是?！币恋橘澰S地點點頭，“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嗎？是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雖然渺小，轉(zhuǎn)瞬即逝，但那一瞬間無比震撼美麗，有一種讓人流淚高歌的沖動......”

“也許，下次我來的時候，會覺得這幅畫溫和一點吧?！蔽艺f道，然后邪魅一笑，問道，“你生活中有男人嗎，伊甸？”

伊甸先是愣了一下，帶著笑容嬌嗔道：“雷明頓~你這是在泡我嗎？”

“哈哈，不，我的意思是，他喜歡什么？或者說，如果我能了解一個贏得了你這樣有魅力的女人的心的男人，那我的決定就有依據(jù)了?！?/span>

“可惜~戀愛上，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呢~但是也有個作為同事相處的朋友，你可以自己問問他哦?！币恋樾χD(zhuǎn)過身，但我的笑容卻像被橡皮擦過一樣消失了，我知道她說的是誰。

正如凱文本人的冰冷一樣，他給我?guī)淼牟恢皇巧砩系暮?，更是心理上的寒冷。我緩緩轉(zhuǎn)過身，用眼角余光打量著他，凱文還是穿著那件大衣，面無表情地走了進(jìn)來。一進(jìn)門，玻璃門就瞬間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霜，那兩名插著手的保安也凍得瑟瑟發(fā)抖。

“希望我沒有打擾，剛才我就在附近?！眲P文的聲音就和他本人一樣冰冷，但這次有了語調(diào)的起伏。

我握緊了拳頭，關(guān)節(jié)處因為缺血而泛白。是的，尼亞，我相信魔鬼就在人間，他擁有很多形態(tài)，行走著，殘害著一切生靈。他想用三顆兩萬噸當(dāng)量的崩壞炸彈，把這座城市炸上天，他想用輿論的武器，讓天命女武神代代終身背負(fù)罵名。

“沒有，我們正說起你呢?！币恋橛松先?，溫和地說道。

“原來如此?！闭缥宜J(rèn)為的，即使是凱文，面對伊甸這樣的女人，也會忍不住露出笑容。

“凱文·卡斯蘭娜?！币恋閷⒛抗庵匦罗D(zhuǎn)向我，向我介紹這個我恨之入骨的人，“這位是雷明頓......”

“就叫雷明頓，我姓雷。”我回答道。沒有準(zhǔn)備握手的意思。

“啊，我聽娜塔莎談起過你，芝加哥曾經(jīng)最大華人幫會的實際領(lǐng)導(dǎo)者?！眲P文對我的紋絲不動并不感到意外，因為他知道自己從各種意義上，都難以接近。

“我也聽說過你，還有你做的事。”

凱文點點頭，嘴角神秘地微微上揚(yáng)。

“雷先生想買些畫作，他想得到有品位的男人的意見?！币恋榘寻资痔追诺叫厍暗目诖?，重新將那張美麗的高貴的臉轉(zhuǎn)向凱文。

“很簡單，這位女士叫你買什么你就買什么，相信她的直覺?！?/span>

凱文此話一出，伊甸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也不得不裝裝樣子，咧了咧嘴角。

“謝謝你的意見。不過我們大概不能交談了，”我看了看花枝亂顫的伊甸，“我和卡斯蘭娜先生正處于一項崩壞能抑制劑事件的對立方?！?/span>

“是嗎？”伊甸抬起了小腦袋，看向比她高了兩個頭的凱文，看來她對神城醫(yī)藥的爛事并不知情。

“是的，是有關(guān)一些...臨床癥狀的問題。但我相信我們公司的產(chǎn)品能滿足每個人的利益，這個世界因為崩壞，受苦已久，我們現(xiàn)在有機(jī)會......”

“噗......凱文，雷明頓先生是顧客，不是捐助人?！蔽覙O其震驚地看到伊甸笑著拍了拍凱文的后背，白嫩的手既沒有被凍的發(fā)白，也沒因為組織液凍結(jié)變得像玻璃一樣脆。

“是啊，抱歉是我強(qiáng)行推銷了。天穹市和其未來能發(fā)揮的潛力，都對我十分重要?！?/span>

“我也是這么想的?！蔽颐銖?qiáng)擠出幾個字，我注視著那雙湛藍(lán)色，和琪亞娜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在說謊時絲毫沒有閃躲和掩飾。而他所謂的潛力，就是要炸死幾百萬人，只留下幾千人的潛力。

“伊甸，謝謝你的陪伴?！绷季玫膶σ暫?，我認(rèn)為沒有繼續(xù)呆在這里的必要，便準(zhǔn)備向伊甸告別。

“我改變你來的目的了嗎？”伊甸緊隨其后，追問道。

“不是，我就是得考慮下價錢?？ㄋ固m娜先生，再見?！蔽覍λc點頭，他沒有面朝我，而是側(cè)著身子，將臉深深藏在陰影里，像一條蛇，陰險而又致命。

我推開門，上面的那層霜凍得我神經(jīng)麻木。隨后我撐開傘，一頭扎進(jìn)和那幅畫同樣黑暗孤獨的雨夜中。

?

空蕩的教堂里，巨大的耶穌受難像立在禱告臺后方。光線穿過五彩斑斕的彩色琉璃，投射在阿波尼亞豐滿窈窕的身體上。她依舊是側(cè)身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雕像，像是有老朋友在靜靜陪伴。

空曠的教堂內(nèi)響起了皮鞋擊打地面的聲音，阿波尼亞沒有回頭，她知道是老朋友來了。

我出于尊敬，做了一個阿門的手勢，然后坐在了她的旁邊。

“我希望最后的時候，能跟他......或者你單獨待會兒?！?/span>

“或許你可以說句好話。”我提議道。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坐在這里呀？”阿波尼亞把目光從耶穌受難像上移開，用那副充滿愉悅的眼神看著我。

“你想挺簡單的答案，還是長的？”我說道。

“呵呵~”阿波尼亞也跟著干笑了一聲，然后嬌嗔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說：“你小子也許會這句話了？”

“昨天下午我們聊過之后，我還擔(dān)心你去做了什么傻事?！彪S后阿波尼亞握住我的手，那股讓人安心的暖流再次襲來，她似乎很慶幸我還能來和她聊天。

“我還什么都沒做呢?！蔽覠o奈道，“暫時還沒?！?/span>

“聽上去很不祥啊?！?/span>

“我去見了一個跟......魔鬼走得很近的人。不是想傷害她，只是想了解她。我想知道他什么樣，想要怎樣，然后才能做我想做的?！?/span>

“那么...你了解了什么？”修女擔(dān)憂地握緊了我的手。

“他也會有知心的朋友，那人會對他的死感到悲傷?！?/span>

“沒什么事是絕對的，雷明頓，就連路西法曾經(jīng)也是天使。所以審判和復(fù)仇，最好讓上帝去做，尤其是你內(nèi)心不想殺人的時候?！?/span>

“哈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度懷疑阿波尼亞有讀心的能力，但對上那雙真摯的雙眼時，我覺得有這樣的想法是對作為朋友的她的不敬。

“因為你來這里了，不是嗎？”

“我知道，如果我殺了他，我的靈魂就被詛咒了。如果我袖手旁觀，如果我任由他吞噬城市，那些將因此而死，因此痛苦的人——”

“不為和殺人之間有一道鴻溝，雷明頓，他人的惡不是你的善。歷史上，一直有人用他人的惡行辯解他們自己惡行。所以你要自問的問題是：你不想殺了這個人，但你別無選擇；還是你并不是非得殺死他，但是你想殺他?！拖衲酀舻膰娙?，或是被污染的水源，正直之人比邪惡之人更先放棄’......箴言篇25章還是什么的，記不住了?！?/span>

“就是說，正義之人有義務(wù)對抗邪惡?！?/span>

“那是一種解釋，另一種解釋是，正直之人屈服于罪孽時，就像公用水井被下了毒一樣有害。因為這種行為的黑暗，殺人的黑暗......會蔓延至朋友，鄰里，然后是整個社區(qū)。”

“如果已經(jīng)蔓延開了呢？”

“那我們就不會坐在這里了?！卑⒉醽喫坪跏遣煊X到她所說的基督教義并不符合我這個嗜血成性的人，她先是略帶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隨后又像往常一樣貼近了我的臉頰，眼神迷離地看著我。

“我知道你現(xiàn)在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但也許你去見這個女人......并不是為找一個殺人辦法，而是為了......找一個不殺他的理由。就像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一樣......”

“嗯？”我突然感覺到兩腿間一緊，不知不覺間，阿波尼亞的另一只小手已經(jīng)游走到了我的大腿根部，正準(zhǔn)備干什么壞事，“尼亞，你......”

“你看，都這么親昵地稱呼人家了，還不明白我想要什么嗎?？”阿波尼亞嘟起嘴，玫瑰紅的愛意悄悄爬上她的臉頰，我微微轉(zhuǎn)頭想看向教堂外，卻被她的冰潔玉指擒住。

“不會有人的~今天是工作日，整個教堂，只有我一個人哦?”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突然......”

“我也是渴望愛情的女人，我受夠了那些教條，也許瘋狂一次，神會寬恕的吧。你知道身為修女，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嗎？”

“禁......禁欲？”

“嘿嘿?答對啦~”阿波尼亞逐漸大膽，絲毫不知羞恥地騎在我腿上，“你是難得讓我一見傾心的男人，不好好凈化你的罪孽，我怎么過意的去呀？”

她抿起嘴，害羞地?fù)ё∥业牟弊?，雙唇早已染上熾烈的愛火。望著我的眼神，也再不是優(yōu)雅高冷的修女，而是情竇初開，初嘗禁果的小女孩兒，灼熱的愛意中潛藏著好奇與憧憬。

“就讓我，?用雙唇來細(xì)數(shù)你的罪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