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潤發(fā)殺了八年的魚，這顆心早已同手中的刀一樣冰冷?？扇f萬沒想到，一個小時十六分零九秒后，我將必須一口氣看完《虛構(gòu)推理 雪女篇》，才肯把為劇中人忐忑的心放下。

此時此刻，若閉上眼，皎皎星漢就紛紛閃著流光向心間傾瀉而來，記憶如匆匆飛鳥，掠過無邊蒼穹，回到曾經(jīng)的不眠之夜。

彼時彼刻，捧著《聊齋志異》的少年，正將絳雪、嬰寧、嬌娜、水莽草……把那些美麗、強大、深情又危險的妖精女孩們，默默記在心里。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本友人帳，暌違多年后的再次翻開，竟是為了添加上一個日本妖怪的名字。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焉。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游于四海之外。”

從《莊子·逍遙游》的神女，到宋玉《高唐賦》、《神女賦》里流傳至今的巫山神女的傳說，令我們對雪女的形象有幾分熟悉的親切。

以往在童話故事和神話傳說中，凡人總是會觸碰約定的禁忌，或打破與神明的契約，最終招致惡果。從田螺姑娘到潘羅拉的魔盒，當(dāng)凡人撞破了神女的真身，或違背了訂下的盟誓后，神罰或悲劇就如期而至。

但雪女，是很特別的。

雪女的故事，最早見于日本妖怪文學(xué)鼻祖，小泉八云的日本古典文學(xué)《怪談》中。結(jié)局里的雪女卻并沒有懲罰違背誓言的丈夫，只獨自黯然離去。

神誓的力量體現(xiàn)在言出必踐，不講情面、不容妥協(xié)。神女的盟誓不僅約束人類，也在框定神明。

所以問題來了：說話不算話，還是神明么？

違背了自己的諾言，不忍心殺害丈夫的雪女，還是純粹而強大的神女嗎？

也許在那一刻起，神性的純粹就失去了，沾染了人性。

讓這神性折損的，并非更強大的外部力量，卻是來自雪女與人類之間的愛。

說回這部動漫。在《虛構(gòu)推理·雪女篇》當(dāng)男主與雪女重逢后，立刻就破戒說出秘密，雪女卻并未加以計較和懲罰。

雖然男主狡辯得理直氣壯，但見多識廣的我們知道，神明的誓約，不容任何詭辯和妥協(xié)。所以雪女為何對他如此寬容？

朋友們！這是什么？這就是愛~??！兩人（雪女不再是神）愛的糾葛，在劇本開篇就通過文學(xué)典故隱喻暗示了。我喜歡這樣的故事構(gòu)思。

我還愛雪女的形象，強大、美麗、獨立、善良、狡黠、（貪吃），與社會疏離，卻與人建立親密關(guān)系。我更傾心于“因為愛超越了時空、種族、身份”的劇本。這一切像極了我的動漫初戀，《狼與香辛料》里狼神赫蘿的故事。

私以為，雪女與男主初次邂逅時，云中漫步的浪漫場景不輸于《哈爾的移動城堡》。我還覺得雪女正因為妖怪神女的身份，對人的喜愛超脫了世俗那套評價標(biāo)準(zhǔn)。這種愛情是自由的，爛漫天真的，剝離了社會面評價體系的，純粹的赤子般的愛情。我愛你，并非因為你如何如何，僅僅是因為你是你。

我想聊聊男主在交往中屢次拒絕雪女色誘，坐懷不亂的態(tài)度，有一種禁欲主義的審美。還想展開說說，東亞禁欲系男角色那種無欲無求，自律內(nèi)斂的態(tài)度，和遠(yuǎn)東男性是因為有所取舍，為了達(dá)成理想主義或追求而選擇禁欲的異同，還想展開討論產(chǎn)生這兩種審美的社會土壤。

最后，小泉八云的文學(xué)原著《雪女》，使我浮想起“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边@句詩。任是無情也動人的雪女，是作家“愛重于死”價值觀的代言人。

還有小泉八云漂泊而浪漫的人生和他對資本社會的厭惡，對浪漫主義文學(xué)理想的堅持，都很動人……

我想說的還有很多，然而提筆至此，我卻卡文了，在艱難地堅持了很久后，此刻我決定停筆并將這份遺憾保留。

我現(xiàn)在有一些相信，一位創(chuàng)作者一生中可以寫出的內(nèi)容是有限的。我此時正深刻地領(lǐng)悟卡文的痛苦。

因為關(guān)于“愛情”這個主題，在當(dāng)我寫完《綺樓》第二篇小說后，已然言盡于此，再起不能了。我現(xiàn)階段對于愛情的理解、評論、想象、遺憾和釋然，都已隨著一系列文字，說完講盡了。

我評論《堀與宮村》時說，愛情“就像一只鹿遇到另一只鹿，它們原本隔著山海，只因邂逅瞬間，用彼此澄澈的眼神，對望了一眼。”

我評論《龍與虎》時說，“暗戀的憧憬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是自己想要和對方產(chǎn)生交集的夢，這種夢往往產(chǎn)生于實際戀愛接觸之前，憧憬著、幻想著，雖然不一定禁得住現(xiàn)實洗禮，但卻非常美好，因為它像童話故事一樣。不過在這段只屬于你一個人的時光里，你終于可以卸下所有假面，誠實地、看見你自己。”

我覺得“憧憬是靈魂欣賞著自己造的夢，戀愛是兩個靈魂的交互，而人除了靈魂，還被現(xiàn)實引力吸附在生活中。現(xiàn)實的沉重，讓靈魂不再自由，卻也讓關(guān)系從輕盈的天空降到踏實的地面。”

我評《利茲與青鳥》時寫下，“電影開篇便是一個5分鐘長的場景，幾乎沒有對白，鏡頭聚焦于主角的行走上。霙每分鐘60下的腳步聲和希美的每分鐘110下的腳步聲——為她們不對等的關(guān)系奠定了基調(diào)，等到她們seeing eye to eye，霙每分鐘100步，而希美也稍微放慢節(jié)奏，但兩人步調(diào)完全一致的時間只有僅僅四秒，這就證明了，想要獲得真正的同步，是多么的困難和珍貴?！?/p>

我評《你好，世界》時寫，“將這份心情悄悄隱藏，藏在不動聲色的嬉戲打鬧，躲在掩飾膽怯的夸張口氣，逃進(jìn)仿佛永不結(jié)束的無盡之夜?！?/p>

我評《繼母的拖油瓶是我的前女友》時，說“關(guān)系的曖昧與明朗，如天邊云霞。試探著信任，如同用寶石修筑宮殿。還有心意傳達(dá)過程中的誤會與拉扯，如千江九曲，最終奔涌向?；蝼鋈幌А！?/p>

在《86-不存在的戰(zhàn)區(qū)》，我選擇自己動手，再現(xiàn)了告白段落——?
“受到這份情感的驅(qū)策，蕾娜已來不及說話或思考，身體已先動了起來。?
用講的太慢了！?
雙方之間，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隨著少女的踏步而歸零。?
「咦……」這回輪到辛因為震驚而措手不及了。少女卻伸手扳住了肩膀不許他逃離。?
他那雙嘴唇可能因為適才說了太多話，而顯得過于干燥蒼白了。?
蕾娜在閉上眼睛前，稍稍瞄準(zhǔn)了一下，最終向那個方向，踮起了腳尖?！?/blockquote>

評論某不便透露真名的作品，我說：“她體弱，脾氣壞，挑食，孤僻…我們可以列舉她一萬個缺點，但是她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相依為命的親人，她是你一無所有時最后的寶藏。她是你在黑暗中唯一的光，冰冷中唯一的火。她是你萬念俱灰時的唯一希望，萬劫不復(fù)時的唯一掛念。她是你無數(shù)次重新站起來的全部理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義。

她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你的照顧，你唯有責(zé)無旁貸地承擔(dān)責(zé)任。這是你此刻人生維度上無法消失的原始坐標(biāo)。所以無論她愛不愛你，你都一定愛她。更何況你不小心愛上了她。

在這個故事里，她從不用謊言來掩蓋情緒，不用含蓄來遮掩真心，不需要用群星來隱藏月亮。對自己和外部世界全然的“坦蕩和誠實”，現(xiàn)實中可遇不可求的赤子之心，就是她的魅力?！?/p>

終于到了后來。終于不再是動漫評論。我完成了非虛構(gòu)類調(diào)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以及虛構(gòu)短文，兩篇《綺樓》。

至此，關(guān)于言情這個文學(xué)主題，我已經(jīng)用盡了我的全部力量和精神，奮不顧身，傾其所有，盡我所能了。

所以到了本篇雜談，也許可以用技巧寫出比之前“更好看”的文字，但絕無可能寫出“更好”的文字了。

走到這一步，此時我已無法再超越，曾經(jīng)那個全力以赴，且“還有很多話沒說盡”，充滿表達(dá)欲的我自己了。

我一向不會因為虛榮，去否認(rèn)他人比我優(yōu)秀，那么此刻承認(rèn)被自己打敗的現(xiàn)實，也并不羞恥。既然現(xiàn)在戰(zhàn)勝不了過去的自己，那么這篇評論只能擱筆。

《虛構(gòu)推理雪女篇》之后，還有個后續(xù)《斬殺雪女篇》。講絕世劍客進(jìn)入瓶頸期，無法突破，最終邂逅了雪女的故事。進(jìn)入瓶頸期的我，未來能否會遇到雪女指點尚未可知，但不想放棄“我的劍道”的心情并無不同。

生于現(xiàn)代的日本作家，向江戶時期旅居日本的小泉八云遙遙致意，在一串薪火相傳的雪女故事里，起初寫情大于生死，后來是朝聞道，夕死可矣。但最終，情大于“道”。

所以本文想用這首詞做結(jié)束。當(dāng)初聽葉嘉瑩老師娓娓道來，想著藏在文字背后的真實情事，那般心境，想分享給你。

桂殿秋·思往事
朱彝尊〔清代〕?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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