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希是個與夜晚相當(dāng)契合的人。

她并不是喜歡晝伏夜出，只是平時工作到后半夜，她的頭腦會異常清醒。白天會有一幫助手站在她的辦公桌前唧唧歪歪，容易干擾她的思緒，但晚上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夜晚羅德島的大部分員工都在休息，這個時候凱爾希往往會邊寫文件邊安靜地思考今后的行動方針。

她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做事。周圍有另外的人容易讓她分心。

“喝咖啡嗎？”

博士除外。

“黑咖啡，不加糖。”

在凱爾希的眼中，博士的存在就猶如自己需要氧氣來生存那樣順其自然?？Х热匀粡浡盏?/p>

遺香，博士沉重的腳步自然地如同時鐘的啼響。夜輕輕叩著玻璃的窗，月將銀色的絲線纏繞在金黃的燈光上，牛奶混合著咖啡貼近凱爾希的身邊。

“好了。”

不是因為咖啡太濃，而是因為常年喝咖啡的博士身上有類似的甘醇味道。凱爾希端起黑色的咖啡杯，味蕾回憶起博士的溫柔與強硬。迷離在流淌著時間的長河與淡白色的咖啡霧氣之中，那個墨綠色的夜晚讓凱爾希逐漸陷入虛妄的幻想。黑色和淡綠色時而糅合時而分離，一如這兩人背道而馳又歸于一處的身影；那如同星空般溫柔的黑色與有些冷酷的淡綠層層疊疊地纏繞在一起，兼并拉斐爾的圣潔圣母與亨利馬蒂斯的狂放宮女，在這幾個小時里濃墨重彩地綻放之后歸于沉寂。

凱爾希眨眨眼，煙霧消失無蹤，只剩下橘燈映襯博士的臉。

看來博士還是可能讓自己分心的。

博士似乎沒有意識到凱爾希在想些什么。他有些困惑地晃晃凱爾希的肩膀。

“你剛剛好像在發(fā)呆。太累了？”

凱爾希的臉微微紅了一下。

“…可能吧?！?/p>

“要不要休息？”

“工作…”

“放著我來?！?/p>

“知道了。”

不需要客套和委婉，凱爾希從座位上站起，看著博士拉下兜帽露出他那雙黑色的眼睛。她對這雙眼睛有著極其復(fù)雜的感情：她覺得那曾是屬于冰冷機器的眼睛，甚至比起她自己還要冷上千倍萬倍?？墒撬匀粺o法自拔地陷入了那一雙黑色的漩渦，不管是曾經(jīng)深沉的黑色還是現(xiàn)在明亮的黑色，對它們的憎恨與依賴同時出現(xiàn)在凱爾希的心中，無法自拔，卻也想要逃離。越是觀察，凱爾希越對那片神秘的黑色報以好奇，仿佛有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卷入其中。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湊到了博士的面前，倚坐在博士的桌前，將沒有拿著咖啡杯的那只手按在了博士面對的文件上。

“嗯？”

“…你繼續(xù)工作?！?/p>

博士掃了凱爾希一眼，隨后無奈地翹起嘴角。他早就看出凱爾希的那點小心思了，只不過面前這個逃避視線的家伙絕不會承認(rèn)事實。他只好主動捏住她的手，感受到凱爾希象征性地反抗了幾下，隨后回握他的溫度。

“沒想到那個凱爾希也有這種時候。”

“哪種時候？”

“這種?！?/p>

博士猛地拉下凱爾希高高在上的身軀，鼻息，呼吸，脈搏，心跳，一覽無遺。

“喂，繼續(xù)你的工作…”

“稍微給個獎勵應(yīng)該沒問題吧？”

“…”

凱爾希閉上眼睛；博士的臉消失在她的面前，但在黑暗中，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博士的存在。他在靠近，一點點地靠近，只差一點就會在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

“咚！”

阿米婭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一片死寂的房間里傳出有人走路的聲音，隨后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露出凱爾希嚴(yán)肅的臉。

“阿米婭？”

“那個，凱爾希醫(yī)生，博士在嗎…”

“他在。這個時間點你應(yīng)該休息，準(zhǔn)備明天的會議。”

“我知道的。”阿米婭走進辦公室，博士端著自己的咖啡杯，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領(lǐng)。

“凱爾希醫(yī)生，博士，你們這么晚還在工作啊?！?/p>

“事情比較多嘛。過一會兒就去休息?！辈┦肯乱庾R地擦擦自己的嘴唇，凱爾希則站在阿米婭旁邊閉目養(yǎng)神。

“…感覺氣氛有點奇怪？剛才發(fā)生什么了嗎？”阿米婭有些疑惑地發(fā)問，不過凱爾希和博士都沒有作答。在短暫而尷尬的沉默過后，博士輕輕咳嗽一聲。

“那么阿米婭，這個點過來有什么事情？”

“啊，這個…”阿米婭瞬間漲紅了臉，看看博士，又看看凱爾希。

“那個，博士和凱爾希，不是住在我的房間的旁邊嘛…”

凱爾希和博士睡一間房間的事情倒不稀奇，問題是阿米婭這樣扭扭捏捏的態(tài)度讓博士和凱爾希非常奇怪。

“嗯。”

“怎么說呢…嗯…”阿米婭將自己的長耳朵拉下，捂住自己發(fā)紅的臉頰，“兩位…晚上的聲音有點響…”

響？

這個形容詞讓凱爾希和博士發(fā)懵了幾秒鐘。

晚上太響了？

“難不成是她喊夢話的聲音太響了？”

博士擺著一本正經(jīng)的臉問，凱爾希則用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對博士發(fā)起威脅。

“不，凱爾希醫(yī)生沒說過夢話…”

“有的哦?？赡苁翘÷暳四銢]聽到。她睡覺的時候天天念叨我…別揪我耳朵，很痛?！?/p>

“閉上你的嘴。”

“切，一點幽默感沒有?！?/p>

憑過去那副樣子，你還好意思說我。凱爾希心里這么想，行為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是，是你們兩位的聲音…都很響…”阿米婭的耳朵真的挺長，一直拉到她的下巴位置都不成問題，只是她的耳朵根本遮不住撲紅的臉頰。

面面相覷。博士和凱爾希互相盯著對方看了一眼，從眼神中確認(rèn)對方也沒有任何印象后，轉(zhuǎn)過來詢問阿米婭。

“沒事兒的，阿米婭。但說無妨?！?/p>

“阿米婭，有不滿意的事情就要說出來。不要藏著掖著——如果錯過表達(dá)自己意愿的機會，就會錯過維護自己主張的權(quán)利?！?/p>

“你能不能不要跟她說這種謎語啊？咱們講點簡單易懂的行不？”

“這是身為一個領(lǐng)導(dǎo)人一定要掌握的道理。”

“我聽聽這種謎語倒還能理解，你怎么指望一個孩子從幾個字里弄懂那些？會不會教育啊？”

“總好過什么也不說。很多事情只能這樣表述，因為沒有其他恰當(dāng)?shù)谋硎龇绞?。?/p>

“明明有的。你就不能弄點擬人啊，故事啊來講嗎？非要搞得這么高深？”

“這不是高深，而是需要她親身體會才能理解。”

“又來了又來了，咱化繁為簡不好嗎…”

在阿米婭的心里，這兩人似乎總在為自己爭吵。阿米婭本人其實并不討厭這樣的氛圍；相較于以前的死寂，她更喜歡這種類似于家的感覺。只是現(xiàn)在，她必須站出來表達(dá)她原本的目的，不然這兩人完全不會聽她說什么。

就算再害羞，也要說。

“凱爾希醫(yī)生！”

“嗯？”

“博士！”

“怎么了？我還沒和她…”

“兩位晚上親熱的時候，可以小聲一點點嗎！謝謝！”

以極大的音量掩蓋自己的羞澀后，阿米婭鞠了一躬，二話不說地撂下兩人往辦公室外跑。

死寂。兩人的爭吵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

博士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啜飲。凱爾希閉上眼睛，默默地坐在博士前方的沙發(fā)上。橘黃的燈光滑稽地照在兩人紅透的臉上，博士的筆跡也顯得曖昧扭曲起來。

“…看什么看。專心工作?！?/p>

“不是，這本來是你的工作…”

“趕。緊。做?！?/p>

“哦，哦…搞這么嚴(yán)肅干嘛…”

直到博士合上文件夾之前，兩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Х缺目Х纫驯M，兩人撤出辦公室，走在無人的走廊上。路過阿米婭的房間時，兩人的臉頰同時變得緋紅，隨后一前一后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側(cè)躺在床上，凱爾希背對著博士。月懸遠(yuǎn)空，她將自己的腦袋埋進羽絨，忽得感覺到一陣落寞。

她還不想睡，甚至清醒得很。她總覺得缺了些什么；但既然阿米婭已經(jīng)察覺到了此事，那最近最好回避一下。

“簌簌?！?/p>

背后傳來一陣騷動。

“喂。阿米婭…”

“噓噓噓。有什么關(guān)系嘛。小聲一點不就好了？”

“不能讓她在明天和龍門的會晤之前睡不好。這對她來說是一次需要認(rèn)真準(zhǔn)備的考驗…嗚嗚！”

“但你也沒有拒絕嘛。口嫌體正直。”

“閉嘴?！?/p>

她確實是個跟夜晚很契合的人。

第二天，陳正準(zhǔn)備來接阿米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睡眼惺忪，一副晚上完全沒有睡過的樣子。

“這樣可不行啊，阿米婭?！?/p>

阿米婭有些無奈地笑笑，同時望向那兩個一本正經(jīng)地站在她身邊的成年人。

阿米婭現(xiàn)在特別討厭自己的長耳朵。因為它們太長，她沒法用枕頭完全遮住自己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