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他們兩人出了城，重新走回林子里。

以諾側(cè)過頭來對著棠維。“現(xiàn)在咱們?nèi)ツ膬耗?？?/p>

“向東走。這兒離我家不遠，我想回去看看?！?/p>

“嗯?！?/p>

之后兩人一路東行，直到天色昏暗時才尋得個山洞住下。天色漸晚，棠維抱來一些樹枝，燒起一堆火來。兩人剛圍火坐下，林子里突然傳出一陣低吼。

以諾害了怕?！澳鞘鞘裁矗俊?/p>

“豹子?！碧木S站起身來，“你在這兒別動?！闭f著棠維就向那方黑暗走去，他背上銀灰色的長劍一閃就隱沒不見了。

不一會兒，棠維就又從林子里走了回來，手中拎著一只母豹，顯然已經(jīng)死了。他走過來，用還在滴著血的劍切下半只豹腿，放在火上烤著。

“咱們今天就吃這個？”以諾怯怯地問。

“唔，”棠維回答道，“我知道你吃不慣，但是還是將就吧?！碧木S把烤熟的豹腿遞給她。“喏，吃吧?！?/p>

以諾強忍著接了過來。味道并不想她想象的那樣，和燒雞差不多，只是帶著鮮血的腥甜。

吃完之后，棠維把空的水帶取了出來，開始向里面擠豹奶。

以諾很好奇?！澳銛D豹奶干什么？”

“我三弟喜歡喝獸奶，我給他帶點?！?/p>

他們兩個撲滅了火，以諾進了山洞。棠維靠在洞口處，目光望向寒月，懷中的長劍在月輝下閃著銀灰色。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上以諾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放了幾個帶著露水的漿果。她知道那是棠維為她準備的。果子甜絲絲的，略帶著酸味。她很喜歡這種味道。

吃完后，以諾走出洞來，看見棠維正在擦拭劍上的血跡。母豹和火堆已經(jīng)被棠維埋起來了。

“醒了？”棠維說著站起身來，“走吧?！?/p>

他們繼續(xù)東行。臨近正午時，他們走到了一條河邊，棠維停了下來。

“怎么了？”

“前面……就是我家了。”棠維沉默許久。“沒什么，走吧?！?/p>

過了河，也就走出了林子。以諾并看不到半點村落的影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川平原，以及蔓延無邊的荒草，只有不遠處有個黑色的東西。棠維向那塊黑色走去，以諾也跟了過去。

走近之后，以諾才認清楚那是一棵合抱粗細的枯樹。焦黑的勁枝根根生硬，挑起一方天空。樹下的灰褐色土地上零星綻著幾朵小的花，殷紅。

棠維突然伏下身來，從樹根處刨出一塊青黑色的木板，上面只有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輕輕拂去木板上的土，把板靠在枯樹前，自己盤腿坐下。以諾也坐在他身邊。

“棠維大哥，這兒……就是你家了嗎？”

沉默。

“棠維大哥？”

“唔，這里就是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來，面無表情。

“這里原本和其他地方一樣，有很多個村落，很熱鬧。我就在這兒出生，長大。每到了春天，林子里鳥獸就多了起來，我們就進林子掏鳥蛋吃。有時候家里糧不夠了，我就進林子找野果，蘑菇。原本這一切都不會變的，直到后來……”

“后來在我九歲那年，林子外的村子發(fā)現(xiàn)了我們這里。然后就是掠奪。幾個村子的人都被殺光了，只剩下我一個。”

“當時我爹是護村隊的一員，被他們一劍殺了。我娘為了保護三弟，被他們用刀捅穿了肚子。三弟也被他們摔死在娘面前?！?/p>

“當時我就躲在這棵樹上，親眼看著他們把村里的人一個一個殺死?！?/p>

“后來，他們終于走了，搶走了一切。我從樹上下來，踩在粘稠的冰冷的血里。娘的尸體就伏在我面前，身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娘就那樣看著我，我也看著娘?！?/p>

“我趟著血走到東村，我大姐嫁到了那里。剛走到村頭，我就看見了大姐和姐夫的尸體。姐夫的頭被砍了下來，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地上橫著他的無頭尸體。我大姐被扒光了衣服，身上一絲不掛，也已經(jīng)死了?！?/p>

“我就地挖了個坑，把大姐和姐夫的尸體埋了進去，然后隨手從尸體中拔出一把劍，放了一把火，把這兒燒光了?！?/p>

“這塊青木板，是從門板上扒下來的，是我做的墓碑。上面的血痕是我三弟的。我想記下什么，但是什么也寫不出來，就沒有動它?！?/p>

“那天夜里，我一個人躲在林子里過夜，看著燒紅了半邊天的火，聽著野獸的嘶嚎。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過夜。”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語氣平淡，似乎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但以諾感到了一種無邊的恐懼。

天色逐漸昏沉，一輪古紅色的夕陽落在蒼茫無邊的荒原上。晚風漸起，那幾朵殷紅色的小花輕輕晃動，但焦黑色的勁枝絲毫不動，仿佛鐵鑄似的。

夜半，以諾躺在洞里，怎么也無法入睡。黑暗里她突然發(fā)現(xiàn)棠維已經(jīng)不見了，她連忙爬起身來出去找。

遠遠地，她看見棠維就坐在那棵枯樹前。烏藍色的天空籠罩四方，天空中懸著一輪生鐵似的月亮，綴著幾粒閃著冷光的星。

以諾看見棠維把水壺中的豹奶倒在地上，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但聽不清。那聲音逐漸顫抖起來，一諾再看時，棠維已經(jīng)哭成了一團，聲音撕心裂肺，讓人心里像是被塞得緊緊的。以諾不忍心再聽下去，自己回到洞里躺下，不知怎么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以諾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又放了幾個漿果。仍是甜絲絲的，略帶點酸味。

她走出洞去，看見棠維仍靠在樹上擦他的劍，面無表情，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看見以諾出來，棠維收起了劍。

“醒了？走吧?！?/p>

林子深處傳來幾聲鳥鳴與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