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群的等待

晴子坐在我的身邊,我坐在河岸邊,前方目力所及之處盡是泥沼一般死氣沉沉的水面,長短不一的蘆葦從水底刺出,猶如被拖入深邃黑洞的尖牙利爪,再往遠處的湖面都被月光染得慘白,頭頂上的皓月憑借著白晝之勢,擁著目擊者般的純潔與清白。我借著那光可以勉強看清晴子的側(cè)臉,她一臉憂郁地坐在我的身邊,手里抱著她最心愛的吉他,嘴唇想要發(fā)出點什么聲音,但好像患得患失誠惶誠恐,最終還是像木頭般呆坐在那里,我不好意思打擾這氣氛,也只好陪著她干坐在那里。
夜太深了,也有些冷,好歹有些心思欣賞白如餃子皮的月亮,干脆把晴子先冷落在一旁,看起月亮來,可這樣終究不是什么辦法,不如直接給晴子加油打氣來得強,可話到了嘴邊,我卻像卡了殼一般發(fā)不出聲音,猛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方面竟和晴子有一些相似之處,頓時又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可見不坦率是可以遺傳,這種情況發(fā)生在了我和晴子身上,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的我好像歡呼雀躍爬行于溝壑之間的小老鼠一般。縱然我從未從父母身上找到這一點,但隱約記起兒時我向父親討要糖果被多次拒絕,但最后父親還是會撇過臉把糖塞給我,也覺得父親多少變得更加親切。
“文里,你會支持我嗎?”聽見晴子喊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過頭關切地看向他,此時此刻我盡量要扮演一個成熟大人的角色,但又不能忽視我們之間的距離感,我點了點頭,隨后把目光移向她的瞳孔,表示我準備認真聽她說話。
晴子突然笑了。
“阿文,我什么都沒有說你就答應了嗎?”晴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咳咳,作為哥哥,我肯定是要支持自己的妹妹呀!”我都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一定是面對妹妹的質(zhì)問而有些驚慌失措了,但其實我只需要冷靜一下就可以了,晴子他也一定是抱著試探的態(tài)度來詢問我的,我為什么要對那句話如此在意呢?
“那,阿文,我們以后可不可以結(jié)婚?”晴子突然幽幽地冒出這樣一句話,我表面上的冷靜與沉著瞬間被擊潰了。看著我臉上的詫異不斷放大,晴子惡作劇般地笑了起來,我也慢慢意識到事情的真正面貌,開始為自己感到羞愧起來,實話說我也不能總是把責任歸咎于自己,要是晴子不惡作劇的話,我也不會這么窘迫,可如今我這副樣子實在很難說出這樣的話,因為夜色的原因,嚴嚴實實地遮蓋住了我發(fā)紅發(fā)燙的臉,就這樣過了一會,一切又趨于平靜了。
“騙你的哦,其實我想說的是這個。”妹妹拍了拍手中的吉他,聲音在夜晚格外地清脆,她臉上的笑又不見了,恢復了之前的模樣,看起來非常失落的樣子。
“想都不用想,和之前一樣的回答?!蔽覇问滞兄掳?,手肘支撐在大腿上,就這樣看向她,那雙眸子純粹又干凈,在月光下像閃閃發(fā)亮的鉆石。
“謝謝你,哥哥。其實呢我在想,再這樣堅持下去我會不會死呢?我和阿凌會不會都死掉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被擰得越來越緊的水龍頭,最后滴下的一滴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因為她的話感受到了不屬于現(xiàn)實的恐懼。
怎么會死,好好的人怎么會死,不過就算晴子死了,對我來說也不會怎么樣吧,我最多是放棄在這里居住,回到城里罷了,除了寒暑假有時間來這里,我真的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特地跑來這里和晴子見面。晴子的話孰輕孰重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相識沒幾天的女孩而已。想到這里我稍微輕松了一點,感覺自己有勇氣去面對晴子了。
在冰冷的月光下,我們互相感受對方那遮遮掩掩的溫柔,我詢問晴子在村里過得還好,她回答我一般,她又問我城里的生活怎么樣,我說城里的生活不如農(nóng)村來得平靜,晴子聽了之后看起來有些失望,我又說那里充滿了希望與美好,盡管不是那么平靜,晴子如果想的話,哥哥以后可以帶晴子去。她問我那里是不是有叫作“唱片”的東西,我哈哈大笑說是的。這樣的交談一來一去,我開始慢慢熟悉這個名叫晴子的女孩,我多想告訴她,她不會死去,她一定不會死去。她本不該如此陰暗,她的未來一定被陽光籠罩,可最后我都沒有對她說出這些話。
我不敢回答她問我的那些話,與其說不敢,不如說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那樣做,我想要時間給我一些機會,想要時間賦予我說那種話的資格,我覺得我和晴子都能夠等到那一天的到來,即便我根本不明白她為什么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也許事實只是我的虛榮心在作怪罷了。
第二天晚上晴子和我說要出門一趟,我等了一宿,這一等就等來了晴子冰冷的尸體。
第二天,晴子很早就來叫我起床了,說實話昨晚晴子說的那些多少讓我有些害怕,剛上床時一直睡不著,可能是夜半三更才睡著的。我直起身子就眼神渙散地看著晴子,好像在確認她是否還活著一樣,等到我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有些愚蠢,對面的晴子也被我盯得有些呆滯了,我讓她先去忙自己的,我一會兒再穿衣洗漱。
說是馬上就要下床了,可我還是看著殘破木窗發(fā)呆。一下子這么早起床有些不太適應,本來還以為今早公雞會把我叫起來的,因為在課本上都說早晨在鄉(xiāng)村會有雞鳴,或許是我睡得太沉太死,我根本聽不見雞鳴吧。
下樓后看見在屋里屋外忙活的晴子,我也有些心疼起來,她從小和姥姥在這里互相依存著生活,我從很小的時候家里也只剩下了母親,這種感覺我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前幾天剛剛收到姥姥去世的噩耗,我這個當哥哥的肯定也是坐立不安,想要給妹妹一點幫助。想到這里我的心又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混蛋,盡說些漂亮話,要不是母親的要求,我也不會犧牲我玩耍的時間來這種窮鄉(xiāng)僻壤度過我寶貴的寒假。不對,看著晴子嬌小的身影,我不可能是完全不情愿地來幫助她的,至少在現(xiàn)在我是那么地同情她。我自小就和姥姥沒什么交集,更不用說和這個從未謀面的妹妹,我一想起昨日妹妹迎接我時那張笑臉,心里就忍不住疼得滴血,我究竟是個怎樣惡劣的人,能夠有如此這般陰暗的想法,說到底我還是為了自己,可是一直這樣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總得找到一個辦法來正視我對妹妹的感情。
下樓梯時走神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我看到晴子突然把頭轉(zhuǎn)向我,露出了擔心的神色,加深了我對妹妹這一存在的認知,在我的眼里,妹妹是對生活充滿熱情的,她即使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依舊對生活和音樂充滿希望,這是一件非常難能可貴的事情,再其次她對從未謀面的哥哥細心照料,各種方面應對得也毫不敷衍,再一次確定妹妹是真心實意地和我相處的。就以上幾點,我再一次為自己的偽善感到內(nèi)疚與不安。
大概忙活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要把姥姥正式下葬了,根據(jù)當?shù)氐囊?guī)矩,我和妹妹穿著喪服走在最前邊,這種事情我從小到大也做過幾回,我也可以照顧著妹妹一點??墒前肼分形野蜒凵裣蚝笃硶r,我看見幾個小孩子嚷嚷著太冷,于是周圍的大人就給他們披上了厚厚的棉衣,我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我又看了一眼身邊凍得發(fā)抖的妹妹,只是覺得這很不公平,我沒有資格為他們蔑視姥姥的葬禮而感到憤怒。我又向后看了一眼,那些小孩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目光,可是顯然沒有要躲閃的意思,而是戲謔地看著我,旁邊的大人也是稍稍皺了下眉頭,隨后也不再理我們,自顧自地走著。
最后順利地完成了下葬儀式,我和妹妹回到家中已經(jīng)是傍晚了,晚飯自然也是由妹妹掌勺,我脫口而出問了一句:“他們那些人都把昨晚吃剩的飯菜帶回家了,晴子你應該也有一些分到的吧?!?/p>
只見晴子突然僵住了,手里的湯匙猛地與鐵鍋碰撞在一起,發(fā)出了劇烈地響聲,快要把我那蒼白的辯解給撞碎了。這一點是我沒有顧忌的,姥姥剛剛?cè)ナ?,怎么能在妹妹面前講出這樣的話,我明明心里只是在乎那一份醬燒豬蹄罷了,卻沒有為妹妹考慮些什么,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不知不覺就和那幫人淪落到一起了。
“啊,晴子,我只是想讓你少做些飯菜,少勞累一點”,難以啟齒的話為了為自己開脫不斷地從嘴里冒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傷害你的,如果你覺得生氣,就痛罵我這個不稱職的哥哥吧?!?/p>
惡心,我覺得自己好惡心,我不敢抬頭看晴子,晴子現(xiàn)在一定看穿了我的真實面目吧,她一定從心底里憎恨我,憎恨我和那些貪得無厭的村民。
“對不起阿文,是我失態(tài)了,沒想到哥哥是這樣在為我著想?!崩^續(xù)低著頭也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像在逃避一樣,我努力地朝晴子所在的方向看去,她和最初一樣,筆直地站在廚房里,手里拿著大湯勺,聚精會神,像是在裝滿鮮魚湯的鍋里撈取什么沉沒的珍寶一樣。
對于妹妹的死,那個少年顯然是崩潰的。此刻的她完全被悲傷與恐懼淹沒了。
尸體白天就送去尸檢了,他有幸還見上了妹妹最后一面,就在剛剛。和目擊者所說的別無二致,在一輛裝滿水泥的車里露出了兩雙腳,這種畫面在大清晨給誰看了都招架不住,男孩也在看見的一瞬間失去了理智。那目擊者聲稱自己只是去解手的時候路過施工地,碰巧看到的而已。我向四處打,大家聽都搖著頭說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我還是找回了他那里。
“為什么要撒謊?!”我大聲地威脅他,這顯然是我在虛張聲勢,可是我卻看見他為之動容,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你聽我說,我……我其實是在解手完回來的路上看見的,去的時候太……太急了,就隨便找了處方便,就……就在前面的草叢里,沒有太注意看周圍的情況。發(fā)生這種事情,我也是很無奈的啊?!蹦莻€人不像是在說謊,就算是,我感覺也問不出什么別的東西了。他果然對我有所隱瞞,但并不是什么關鍵的東西。
就此作罷回到了警局中,少年和妹妹生活了一日不到的家,瞬間又被摧毀了,這樣一看,在這位少年成長的道路上,總是有東西會來破壞他的那份平靜,先前的那份案例也是這樣表明的,他父親從家中離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再之后妹妹也遭遇了這種變革,還是以這種最為悲慘的方式,真是場徹頭徹尾的慘劇。我長長地嘆了口氣,縮進了沙發(fā)里面。
沒有人來問津晴子的死,按照少年的計劃來說,現(xiàn)在他也應該收拾東西回家了,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可以再留戀的東西了,就連晴子這一存在也消失了,他之后將和這個村莊再無瓜葛也是情理之中。我們得快點行動,得趕在少年回家之前,村民們都紛紛表示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于是案件就一直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只有在少年那里可能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了,也僅僅只是可能。尸體在被裝入水泥車之前就遭到了重擊,分別在頭部腹部等多個補位,手臂上大腿上也有多處淤血,所以這一定不是自殺,況且自殺的人怎么可能想出把自己悶死在水泥里這種辦法,在求生欲的趨勢下,最終還是會被迫把頭抬起來呼吸的,身體上雖然有多處被刀刃劃破的痕跡,但這依然無法作為自殺的證據(jù),因為死者就算想要放血自殺,也一定會選擇手腕或者是大腿這種不會即死又可以造成大出血的地方,可是尸體卻顯示刀傷都集中在了脖子上。綜上所述,晴子明顯就是被殺的,等到最后尸檢報告出來,想要找出罪犯還是非常容易的,少年若是知道些什么,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也只能稍稍加快我們的探案罷了,我不認為在這樣的村子,存在什么樣的犯罪高手,如此拙劣的掩飾方式,還沒判定人的生死,就把人胡亂地塞進水泥車里,這樣的做法實在是太令人心痛了。
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那位少年,未免有些太殘酷了吧,稍微給他幾天時間冷靜吧,沒有解決幾年前的那場糾紛,真是我們的失職。
“是成績下滑太多了嗎?”
女孩蹲坐在麥田旁,失落地看著一只在小水洼里掙扎的螞蟻,可是突然間她的眉頭一皺,將手里把玩著的樹枝刺向了那只螞蟻,它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擊入了水洼的深處,此時平靜的水面上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可女孩依然一臉愁苦地看著那里,好像在確認螞蟻是否還會浮上來一樣。
“反正你都會淹死,不如我?guī)湍阋话阉懔恕!?/p>
阿凌絕對是吉他的忠實愛好者,她那個城里的哥哥在某年的暑假給她帶來了一把吉他,隨便教會了她如何彈唱,縱使哥哥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阿凌依然想念著哥哥,她已經(jīng)完全把這份情感寄托到了吉他中,可這也不是那么順利就能實現(xiàn)的。自從升入初中后,阿凌的學業(yè)變得更加繁重,因此彈吉他的時間也相應地變少了,甚至出現(xiàn)了成績大不如前的情況,對此父母把責任歸咎到了“那個女的”身上,一定是她身上有不干凈的東西,沾染到了阿凌身上,她的父母是如此肯定的,而阿凌也作出了妥協(xié),表示要和好朋友繼續(xù)相處,彈吉他也要繼續(xù),同時也會滿足父母要求,那就是保持住自己的成績,雖然這件事情曾經(jīng)遭到了阿凌母親的激烈反對,說是這樣可能會影響父親今年的生意什么的,父親垂頭喪氣坐在一邊,似乎也在對女兒的不孝表示抵抗,可他們都沒法想到的是,阿凌竟然奪門而出,父親看到這一幕頓時臉色鐵青,嘴里嘀咕著“這下可完蛋了”之類的話,若是被阿凌本人聽見,她定會覺得父親又在小題大做了,母親也跟著沖了出去,可已經(jīng)為時已晚,之后三天阿凌都沒有回家,家人的怒火逐漸燒成了后悔與內(nèi)疚,阿凌在第四天的中午回家了,頂著巨大的黑眼圈和怨毒的眼神回了家,母親見了阿凌欣喜若狂,轉(zhuǎn)念一想覺得又不能這般縱容,便抄起身邊的鐵棍準備示意性地敲打幾下阿凌,可阿凌卻死死地瞪著母親,那眼神似乎被某種邪魔附身了一般,嚇得母親也不敢多動手幾下,顫顫巍巍地收回了鐵棒,之后這件事大家也都不再提起,包括和“那個女的”有關的事情。阿凌非常清楚,自己的父母不喜歡晴子,她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晴子交朋友,就算如此,阿凌也會一直保護晴子。
阿凌有著超乎常人的毅力,一旦她認定了某件事,就會不停地做下去,盡自己的全力做到最好。童年幾乎完全被父母的爭吵聲包圍,她便開始認定自己是不幸的,堅持著自己的不幸,進一步讓她認為一切都是自己不夠努力的緣故。她能夠和晴子認識,也完全是靠著這一點的,碰巧那一天晴子也出現(xiàn)在了相同的地點,一樣的發(fā)型,一樣的頭飾,甚至是背著同樣的吉他,阿凌認定這就是某種和命運有關的東西,晴子的不幸在她眼里變成某種可愛的東西,她抓住了晴子的手,就好像抓住了未來一般。背景板上耀眼夕陽,也像是為兩人的初次見面作準備一般,畫面永遠定格在了一個永恒的瞬間。
“初次見面,我叫阿凌?!笔呛芤话愕恼泻舴绞剑鸵怀刹蛔兊暮用嬗畜@人的相似之處。
我今天又看見那個孩子了,一樣的鼻梁,一樣的眼睛,這樣的容貌我這輩子不想再看見,要是我再走得慢點,說不定就會被別人認出來。她背著一個吉他,大小和她自身的身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對于她這個年紀,這樣的樣貌確實有些顯得偏小了,我快要從她旁邊經(jīng)過時,竟然還本能想要去多瞧她幾眼,真是悲哀啊??赡切『s突然停下了,一臉傻笑地問我北村那邊的寺廟該怎么走,真是令人惱火,這個小孩要么是裝傻要么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北村那邊根本就沒有什么寺廟,生活在村子里也有段時間了,連這種最基本的常識都分辨不清楚,罷了罷了,看她有些為難的樣子,我只好俯下身子悄悄告訴她這里根本沒有寺廟,問她是不是搞錯了,祠堂到是有,不過這不用說她也肯定知道的。
“叔叔,你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不開心的事情?該死的,我才不愿把自己和那個沒頭腦的哥哥混為一談,會一臉不情愿地摸別人頭的也就只有他了吧,說實在的我真是沒法接受我前幾天的魯莽,我只是看她太可憐了,就想給她幾顆糖吃,沒想到的是我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這種行為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她竟然接受了,還一臉笑意地問我還能不能多給一點,貪得無厭的人,要不是怕周圍的家伙看見,我恨不得當場教教她什么叫作感恩,什么叫作見好就收??晌胰套×?,我就像那個笨蛋哥哥一樣,別過頭就走掉了,她在后面不停地喊我,我只覺得好煩,加快了步伐,等到聽不清她在喊些什么的時候,才松了口氣放慢腳步。
不過和小孩相處確實輕松,比起成天面對那幾個人丑惡的嘴臉,還是在這種鄉(xiāng)下生活比較寧靜些,前段時間有個工人竟然找上門來,求著我不要動他們家前面的那塊地,可笑啊,我為人光明磊落,才不做這種陰暗的勾當,可我還是有些氣惱,就威脅他不要去找晴子的麻煩。誰知道那個人像是魔怔了一下,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奇怪的話,像是“那個人果然是災星”之類的東西,愚昧的村民,什么時候了還相信這些,看著就心煩意亂,我直接就叫人把他轟出去了。
“北村根本就沒有什么寺廟,要我說多少遍呢,你的朋友現(xiàn)在可能在等你依賴他哦?!毙呃ⅲ揖谷粫f出這樣的話,成何體統(tǒng),這種做賊的感覺真不好受,我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人之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個孩子的眼神里似乎被注入了什么,變得明亮起來,對我說了聲謝謝就調(diào)頭飛快地跑開了,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什么嘛,真是個奇怪的人。
“等我把一切都完成了,一定……”我喃喃著,望著她遠去的方向,這句話我還是沒有對她說出口。
大半夜竟然響起了敲門聲,不會是晴子的鬼魂來找我了吧。我苦笑了一下,哪里有什么鬼魂,就算是鬼魂我也會對她說出我沒有說出的話,我也會把它認定為是晴子這一存在,可惜這些都無法實現(xiàn)。
打開門以后,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個女孩低著頭站在外面,身后背著一把吉他,和晴子的那把簡直一模一樣,但仔細看還是有略微的差異的。
“這么晚來打擾你,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可是,因為晴子的原因,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再來這里一次?!彼痤^,眼睛是紅了,似乎大哭了一場。同情心的驅(qū)使下,我把她引進了屋子,直到晴子的房間,我們都沉默不語,她應該是阿凌吧,我只聽晴子提起過她一個人。
“朋友之間互相犧牲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可是有時候,有一個人會作出過多的讓步,成為那個犧牲最多的人,事實上,本來平等的犧牲就是不存在的吧?!卑⒘枳诖策?,平淡地說著這些,這些話在我眼里就像遙遠又古老的文字,正當我打算仔細琢磨阿凌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時候,我卻無法搜尋到任何與之相匹配的信息。
“這一次是晴子嗎,那她真是作出了巨大的犧牲。”我像是在嘲笑她,更像是在嘲笑自己,我應該表現(xiàn)得更加猙獰,更加失控,可我已經(jīng)被這種情緒掌控甚至折磨了一整天,到現(xiàn)在我就像只奄奄一息的蜜蜂一樣。
“阿凌,你聽過一首歌嗎?”
“什么歌?”阿凌往我這里挪了挪身子,像聞到了魚腥味的貓一樣。
我把旋律哼了一段給她聽,她說從來都沒有聽過,旋律聽著不像是中文歌,她眼里閃著光,我從中看出了一些晴子也具有的東西,她也擁有和晴子一樣鉆石色的眼睛。她跟著我的指引,輕輕地撥動琴弦,很快就彈出了我印象中的旋律,我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少女,她具有的實力一定是我無法料想的。
“阿凌,練吉他真的很努力?!蔽腋锌溃蝗幌氲街两衩妹枚紱]有彈奏吉他給我聽過,稍稍有些失落,這一點可能成為我內(nèi)心永遠的空缺。
可阿凌卻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努力,我確實非常努力,可是我更想要別肯定我的天賦?!?/p>
天賦,天賦這種東西就像天命一樣,是人一出生就會具有的東西,我無法判斷阿凌究竟擁有怎樣的天賦,就好像我認同了他的天賦,就會忽視掉他的努力,無論想要保住哪一邊,另外一邊總是會受到損害。哪怕是快要失去思考能力的我,能想要把我的這份意志傳達出去。
“阿凌,其實你哪邊都舍不得吧,就好像烤得半熟的布丁,吃掉也不是,放進去再烤也不會是預想的味道?!?/p>
“哪有,你就欺負我沒有吃過布丁吧,反正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隨你說咯。”她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不過,不如說她更加能夠直面妹妹的死亡吧。我也笑了,總是克制著自己可真不好受。
窗外漆黑一片,白天從窗口這個位置能夠模糊地看見那個地方,就在那個河岸邊,我和妹妹曾經(jīng)一起坐在那里。昨晚這個時候,晴子她還活著嗎,我的視線在那一片黑色中胡亂地移動,我好像還在搜尋關于妹妹存在過的痕跡,心臟又變得痛苦起來。
“你知道嗎,阿凌,那首歌是我最喜歡的歌,所以我記得最牢,你想學唱他的歌詞嗎?”我的鼻子突然一酸,低著頭問阿凌。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當然是想。我們兩個就這樣靠著坐在床邊,床尾曾經(jīng)放過晴子的吉他,可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去哪了,它也許跟著晴子去了其他遙遠的地方了。我一句句地念著歌詞,又一遍遍地唱出來。
“Bye my baby blue”,唱到這句詞的時候,歌曲已經(jīng)到了副歌部分,阿凌卻對歌詞的內(nèi)容表示疑惑,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燃燒著好奇與困惑。
“為什么要和藍色說再見,莫非那個人曾經(jīng)非常喜歡穿藍色的衣服嗎?”
我能夠料想到的問題。
“當然不是,雖然也可以這樣比喻,但是這里的’blue’指的是憂愁哦,也就是說,他和他的憂郁說再見了。”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只是因為對方是初中生罷了,像是這樣在分析歌詞,我也是頭一次,不過我也沒有比阿凌和晴子大幾歲罷了。
原曲中,作者惆悵地向心愛的人告別,只是因為遭到了背叛,我沒有必要向阿凌解釋那么多,若是將來有一天,她能夠獨自去理解這個故事的話嗎,我們一定也能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
“和憂愁說再見嗎?”
“有點類似的意思?!?/p>
是這樣的,妹妹的死讓我感覺非常痛苦,對阿凌來說,晴子也是她要好的朋友吧,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跑來這里,一想到要和那種悲痛的感覺說再見,我的心里就會抵抗些什么,果然,要想這樣簡單地說出再見,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砂⒘鑵s與我不同,她頓時像是明白了什么,開始從頭唱起了那首歌,直到副歌結(jié)束,阿凌的演繹雖然和原版相差較大,但她唱出了另外一種風格。我愣愣地看著她,窗外的風也似乎變小了些,吉他聲停了,可阿凌還是在喃喃地念著那一句歌詞。
Bye my baby blue……
Bye my baby blue……
“晴子是一個憂郁的人吧?!?/p>
“嗯,但是晴子一定是非常想要活下去的?!蔽以僖淮慰隙饲缱?。
之后阿凌就走了,我告訴她我還會在這住幾天,想要來找我玩就來吧,阿凌笑著說她一定會來的,我也笑著和她揮手告別,仿佛在一起努力告別晴子一樣。可惜夜色太濃,沒過多久我就看不清她的人影了,但我屋里點著燈,她在那邊還看得見我,我想到這點,就更加用力地揮手,我想要成為她回家路上的信標,雖然并不能指引她去往哪里,但是當她回頭一定能看見有人在注視著她。
村子起了大火,那已經(jīng)是過了一晚上的事情了,可沒有人發(fā)覺,直到白天村民們才知道村子南面的一戶人家全被燒成了焦炭,可是周圍的幾戶人家都沒有被殃及到,就這一點所有人都覺得奇怪,為什么要這么做,究竟是誰做出這樣的事情的,這些問題逐漸又加入了村民們茶余飯后交談的熱點。而面對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三具尸體,已經(jīng)看不出究竟在這三個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熬唧w的情況還要等待進一步的調(diào)查”,有人是這樣告訴村民的,村民之間又互相轉(zhuǎn)告,大家都能為這種事情沒完沒了說上一天,甚至有人覺得晴子才是罪魁禍首,真是太可笑了,這種言論很快就被駁回,替罪羊一個個接踵而至,也許根本就沒人在乎這件事情。
等待確實能等來奇跡,但是不是每個人都經(jīng)得起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