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宮

01.

帝姬一夜沒怎么睡，她在被窩里捱到四更天，就爬起來了，衣衫不整地在寢宮里不停地轉(zhuǎn)圈。旁邊一個小太監(jiān)奉命記著數(shù)，小太監(jiān)打著哈欠，越數(shù)越困。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五更天了，糞車都進宮了，白花還不肯回來。帝姬對宮女白花沒什么意見，但對宮里的規(guī)矩提出了異議。帝姬說，憑什么讓一個宮女去睡我的駙馬呀？那是我的駙馬，我的，我的。

兩位老嬤嬤湊過來，跟隨著帝姬的腳步轉(zhuǎn)圈圈。一個說，帝姬殿下，話不能這樣講，帝姬婚前，宮女侍寢，這是大軟歷朝歷代的宮廷禮法，禮法自然有禮法的道理。你看，帝姬是天下的帝姬，駙馬自然是天下的駙馬。駙馬萬一不孕不育，丟帝姬的臉，丟皇上的臉，丟天下的臉。我們的大軟朝廷可是最要臉的啊。

帝姬說，可是，白花睡了我的駙馬。

嬤嬤說，是駙馬睡了白花，不是白花睡了駙馬。駙馬為了天下，睡了白花。

帝姬停下腳步，歪著頭，在腦子里反應(yīng)這句話的內(nèi)涵。

另一個嬤嬤說，過了這最后一關(guān)，李家公子就是真的駙馬了。你想啊，當初德宗皇上召來所有勛貴宗親、王公大臣的兒子，進行盛大的選婿?；噬蠟槭裁匆谎劬拖嘀辛死畛袕┑膬鹤?？

帝姬說，因為他父親是李承彥。

嬤嬤說，皇上的眼睛，那是藝術(shù)家的眼睛，藝術(shù)家的眼睛多獨啊。李家公子的家世、相貌、才學、人品，樣樣都是人中龍鳳。昨天送白花進李府，就是驗一驗身體這一關(guān)。過了這一關(guān)，帝姬和李家公子就可以舉行大婚了。

剛才記數(shù)的小太監(jiān)插嘴到，聽說，我們這位駙馬爺?shù)哪樕t彤彤的，因為這個，全京城的煙粉被老百姓哄搶一空，市面上還出現(xiàn)了專門給男人用的“駙馬同款紅面粉底”。老百姓都以紅臉關(guān)公的形象上街，“小白臉”呀，從此就變成了一句罵人的話。

??? 帝姬驕傲了，說，到底是我的駙馬。

嬤嬤說，到時候，帝姬一面獨得皇上寵愛，一面又有一位萬里挑一的紅臉駙馬，再誕下些紅臉的小世子小郡主，帝姬啊，你可是天下最有福氣的女人啊。

帝姬陷入神往，咬著指頭。

帝姬笑了，笑聲是嘿嘿嘿。

一眾宮女、太監(jiān)、老嬤嬤，全部笑了，笑聲是哈哈哈。

在這個舉眾歡欣的時刻，一個叫小柱子的太監(jiān)，風風火火跑進來。小柱子瞪著兩只大眼睛，吼道，白花的轎子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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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白花可真白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全身都在抖，下轎的時候一條腿軟下來，差點摔了跟頭。白花就這么一步三抖地進了帝姬的寢宮。

白花跪在地上，不說話，臉上特別白。帝姬和一眾人圍著白花，紛紛問，駙馬怎么樣，駙馬怎么樣？

白花的嘴唇也在抖，牙齒也在抖，她的牙縫里抖出了顫顫巍巍的四個字。

這四個字是，駙馬死了。

就在昨夜，李家公子的胸痹犯了。這位可憐的人中龍鳳，一出生就帶著不治之癥，一路走來，時常吟詩作對，時常胸悶氣短。昨晚，李家公子面對著白花那白花花的身子，為了天下，努力耕耘，結(jié)果痛徹心扉一命嗚呼。

白花說，看他漲紅著臉，喘得厲害，我以為他是激動的，誰知道是心痛的，白花真是罪該萬死呀。

白花說完，裝滿了人的寢宮里一片寂靜。

然后一下子爆發(fā)出波濤洶涌的哭聲，有尖尖的哭聲，這是太監(jiān)的，有細細的哭聲，這是宮女的，有嚎啕的哭聲，這是帝姬的。還有咿咿呀呀的哭聲，這是兩個老嬤嬤的。

兩位老嬤嬤已經(jīng)攤在地上了，她們已經(jīng)開始唱戲了。

哭一聲苦命的駙馬呀

你來聽，天不幸

你生來就是可憐的種

從小挨著胸痹的痛，到了不能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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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知你是英俊的駙馬呀

紅彤彤，賽關(guān)公

誰知你日夜里氣短胸疼

被白花折騰得四大皆空，而竟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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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一聲苦命的帝姬呀

不如意，莫悲泣

就讓郎君風風光光的去

實在不行花點銀子，閻王爺那送送禮

帝姬覺得兩位嬤嬤哭得真好，自己也禁不住地嚎啕。前一刻還在想著歡歡喜喜地成親，這一刻駙馬就這么走了。帝姬哭出了一個鬼哭神嚎，哭出了一個涕泗滂沱。

帝姬摸著自己的心房，哭嚎著說，我不想活下去啦，我不能做天下最有福氣的女人啦。

兩個老嬤嬤悲痛得開始翻滾了，一個宮女哭得背過氣去暈倒在地，幾個太監(jiān)在抱頭大哭。寢宮門外的天也陰了下來，一團一團烏云正不遠萬里地趕來，老天爺已經(jīng)不能隱忍了。

在這個感動天感動地的時刻，帝姬突然抬起頭，眼里涌著淚花，問地上的白花，我還沒有見過駙馬，駙馬到底長什么樣子？

白花還在抖著，抹著眼淚，說，非常地英俊。

帝姬說，多高？多瘦？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

白花說，瘦高個，馬臉，單眼皮，臉紅彤彤的，轉(zhuǎn)過身去，左邊屁股上還有一顆溫柔的痦子。

帝姬聽到此話，又捂起臉，嚎啕地哭起來。

只有一個太監(jiān)沒有哭。他是帝姬的貼身護衛(wèi)太監(jiān)，在帝姬遭遇不測的時候要用身體撲上去。但宮里一直很安全，此太監(jiān)閑得要命，只好每天無聊地蹲在墻根下曬太陽。在宮里這么多年，大家沒有人見他哭過，也沒有人見他笑過。大太監(jiān)說他是一根木頭。這根木頭就是小柱子。

小柱子這名字真是名副其實，五短三粗，肌肉突起，皮膚黝黑閃亮，鼻子扁扁的，像是被鐵匠錘煉過。他時常呆立在帝姬寢宮的墻根下，像亂砍濫伐后剩下的一截樹樁。他還有一頭奇特的卷發(fā)，每根頭發(fā)都卷成一坨，密密麻麻地貼在頭皮上。

沒有錯，小柱子是一個昆侖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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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駙馬還沒過門，卻永遠過不了門了。

當大太監(jiān)把這個消息稟報給德宗皇上時，皇上正在聚精會神地給貴妃娘娘畫人體彩繪。

今天德宗皇上的創(chuàng)作主題是“華容道”。這個構(gòu)思，皇上已經(jīng)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昨晚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搞得旁邊酣睡的貴妃娘娘幽簾夢中驚坐起。她揉揉眼睛，說，皇上今天又烙餅了！

德宗皇上不理貴妃的話，從床上一躍而起，拉著貴妃來到自己的畫室，并叫來一堆宮女太監(jiān)?；噬弦宦暳钕?，太監(jiān)宮女們立即扒光了貴妃的衣服，皇上立即展開創(chuàng)作，將剛才爆發(fā)的靈感付諸實踐。這樣一直畫到晌午，創(chuàng)作到了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

此時貴妃娘娘身上基本已經(jīng)沒什么空地了。五彩斑斕，一片絢麗。兩個乳房被涂成了粉紅色的山峰，山峰中間露出半面旗幟，旗幟上依稀可見一個“曹”字，其他地方比如胳膊、手臂、肚皮，則全部是五顏六色的山林和擠擠挨挨的曹軍將士。

貴妃娘娘叫苦不迭，她已經(jīng)足足站了四個時辰，宮里的禁軍都換了崗了，她卻還不能動。貴妃娘娘說，皇上，為藝術(shù)獻身真是件要命的事！

大太監(jiān)風風火火跑進來，跪下行禮，報告駙馬死訊。德宗皇上嘆了口氣，說，死的真不是時候。

大太監(jiān)說，左丞相蔡金及一眾大臣已在殿外侯旨?；噬媳硎?，先等朕把關(guān)公畫完吧，不然曹操進華容道了。

殿外吹起了微風，一眾大臣整整齊齊跪在地上，垂垂老矣的左丞相蔡金跪在前面，耷拉著眼皮。他的胡須柔順，灰白參差，隨著風向輕輕飛舞。

大太監(jiān)攙扶著蔡金起身，湊到耳邊，說，蔡大人，自從德宗皇上登基以來，打贏了北邊的大丁，平復了南邊的叛亂，又得了當朝的帝姬，大軟再無內(nèi)憂外患，二十年來四海升平，盛世輝騰，你明白老奴的意思吧？

蔡金的胡須輕輕飛舞，他說，大軟早已是太平盛世，當下大軟朝廷的主要矛盾，是德宗皇上日益增長的藝術(shù)追求和文武朝臣落后的治理水平之間的矛盾，老臣明白。

大太監(jiān)點點頭，說，蔡大人，眼下帝姬失了駙馬，定然攪擾皇上心神，無法安心創(chuàng)作，還望蔡大人多多費心，督促文武百官，像是什么蝗災(zāi)旱澇啦，什么刁民鬧事啦，這些小事情就不要給皇上添亂啦。

蔡金點點頭。

大太監(jiān)說，蔡大人切記，天下最大的事情是帝姬失了駙馬。

蔡金點點頭。

大太監(jiān)說，要是群臣都能如蔡大人這般公忠體國，皇上就真的能垂拱而治了。

大太監(jiān)作揖告辭，進了大殿。蔡金重新跪下，風停了，他的灰白胡須老成持重地垂下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德宗皇上完成了作品?；噬瞎P下的關(guān)公，臉色紅彤彤的?；噬蠈Υ筇O(jiān)說，畫畫這門藝術(shù)，講究一個一絲不茍，中間不能停，不然非畫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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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德宗皇上帶著蔡金和一眾大臣，浩浩蕩蕩地來到右丞相李承彥府上。讓皇上感到驚訝的是，偌大的李府居然沒有哭聲。連蔡金一直耷拉著的眼皮，都瞬間挑了起來，兩只耳朵也豎了起來。李府可以說是鴉雀無聲。

李承彥率領(lǐng)著披麻戴孝的全家上下，跪在大門口，然后齊齊趴在地上，恭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太監(jiān)喊了平身，李承彥抖抖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一代文豪李承彥，白衣飄飄，面無慟色，好像昨夜死掉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兒子。

一代文豪李承彥，在世人面前一直保持著“胸懷天下，滿腹經(jīng)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飄逸形象。從幼年開始，李承彥就一直在苦讀詩書上下求索，尋求為人為臣的人間正道。李承彥的正道是天地河山家國天下，至于七情六欲骨肉私情，是恥于掛在心上的。

李承彥將皇上迎入府內(nèi)，皇上感慨地說，李承彥悲傷過度，都沒有淚了。

李承彥鏗鏘地說，啟稟皇上，微臣以為，為人臣子，沐浴皇恩，理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江山社稷痛哭可以，為死了一個犬子落淚，堅決不可以。

垂垂老矣的左丞相蔡金，向右丞相李承彥深深地打躬。他說，李承彥大人連死了兒子都有如此的胸襟和氣度，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了，不愧是大文豪，心中藏有偉大的人格。

李承彥匆匆白了蔡金一眼，然后也向蔡金深深地打躬。他雖然一直看不起蔡金，但覺得這個奸佞老賊也并不是完全沒有眼光。

皇上說，李承彥，你兒子這么就走了，我們做不成親家了，朕感到很遺憾。

李承彥說，犬子命短乃是天意，我們?nèi)夜钾摿嘶噬?，辜負了帝姬，罪該萬死。

皇上說，李承彥，家里有什么困難，盡管提出來。

李承彥說，微臣知道朝廷也不容易，微臣沒有困難，但是微臣有本上奏。說著李承彥刷地跪在地上，從懷里掏出三本奏折，高高舉過頭頂。

李承彥高聲道，啟奏皇上。

一聽有本上奏，德宗皇上慌了神，急忙站了起來，背著手，弓著身，關(guān)切地跟李承彥商量。

皇上說，李愛卿哪，今天是你家公子大殯的日子，就不要操心國事了吧？平日里，你啟奏一本就是滔滔不絕的半個時辰哪，今天你可是有三本哪，你哪有那么多時間哪，大殯可是很忙的呀？今天就不要啟奏了吧？

李承彥正色道，臣子大殯事小，皇上當以天下為重。

皇上很無奈。

李承彥滔滔不絕起來，唾沫星子四下噴濺，李府的天空下起陰郁的雨。第一本，北方邊境工事年久失修，提請撥軍費修整，以防大丁軍隊犯邊。第二本，南方連年蝗災(zāi)，雖然今年大獲豐收，但倉廩仍然空虛，提請減賦免捐。第三本，時有民間結(jié)社，妄議朝政造謠生事，提請調(diào)撥專人?？畋O(jiān)察整治。

兩個時辰過去了。

德宗皇上實在忍受不住，就趁李承彥倒氣的間隙叫蔡金，左丞相怎么不說話，你有什么意見？

蔡金跪下，耷拉著眼皮，冷冷地說，回陛下，應(yīng)當從長計議。

皇上問群臣，諸位的意見呢。

群臣紛紛跪下，說，應(yīng)當從長計議。

群臣和蔡金達成了一致，李承彥不守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就是每天按時上朝，堅持發(fā)呆，尊敬德宗皇上，團結(jié)諸位同僚，愛護下屬小吏。這是臣子對皇上的承諾，衙門對朝廷的承諾，百姓對衙門的承諾。當然了，百姓不需要自己承諾，只需要遵守承諾。

德宗皇上說，李愛卿聽到了吧，件件都是花錢的事，從長計議吧。

皇上帶著一大群人走了?；貙m的路上，德宗皇上告訴大太監(jiān)，他在李承彥家時就在想一個問題，現(xiàn)在終于想到了。皇上說，貴妃的皮膚越來越不好了，膚色暗沉質(zhì)地松弛，關(guān)公臉上紅彤彤的光澤感都下降了。

外面雨停了，李承彥心里下起了雨。李府的喪事繼續(xù)進行，李承彥把自己關(guān)進書房，從書架抽出一本詩經(jīng)，默默讀了起來。讀了一會，放下詩經(jīng)，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文豪李承彥，嗚嗚嗚地哭泣起來。

有人敲門，李承彥趕緊用衣袖擦擦眼睛，拾起詩經(jīng)，正襟危坐，沉著地說，進來吧。

來人推門而入，腋下夾著兩幅卷軸，來人抬眼端詳著李承彥，說，姐夫，你哭啦？此人是李承彥的表小舅子，梅大官人。

李承彥說，不得無禮，我何曾哭過？世人只聽說李承彥談笑風生文名滿天下，何人聽說李承彥因兒子胸痹難忍而掉過眼淚？世人只聽說李承彥是天下百姓的精神偶像，何人聽說李承彥因兒子英年早逝而抱頭大哭？

說著，李承彥吸了一下鼻涕，繼而開始囁嚅，接著發(fā)展成了嗚嗚嗚的哭泣。

梅大官人從懷里掏出一條金絲手帕，遞給李承彥。

梅大官人說，姐夫，有時候真是分不清，你到底是在為大軟的天下哭，還是在為自己的兒子哭。

李承彥接過金絲手帕擦著眼淚，他用手指了指梅大官人腋下，說，這是哪兩幅？

梅大官人說，都是帶詩的。

李承彥說，廢話，我哪幅字畫不帶詩?。渴鞘裁丛?？

梅大官人把兩幅卷軸遞過來，說，姐夫你是知道我的，一首詩也看不懂。

李承彥接過卷軸，徐徐打開其中一幅，一邊欣賞字畫，一邊說，有空要多讀讀詩書，不要天天想著青樓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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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德宗皇上回宮后，直接來到帝姬的寢宮。皇上穿著威嚴的龍袍，坐在椅子上，敞開懷抱把帝姬擁在懷里，展示慈祥的父愛。帝姬伏在父皇懷里，嚶嚶地哭泣，又溫暖，又安全。

帝姬對愛情的態(tài)度極度嚴肅。她哭得很仔細，每一滴眼淚都用手帕輕輕擦拭。確保這一滴擦干凈之后，才肯流出下一滴。

下面是一大堆宮女太監(jiān)，條理清晰地站成兩排，宮女手里捧著很多嶄新的手帕，點翠玉綾、八寶綢緞、瓔珞汗巾……不一而足。太監(jiān)手里捧著大批珍稀的古玩，天珠瓷壺、奇楠寶盒、琥珀方瓶……只為帝姬難過時能聽到幾聲脆響。

皇上派大太監(jiān)叫來了宮廷樂隊，預(yù)備給帝姬的哭泣伴奏。這么好的條件，如果不好好傷感一番，簡直是浪費大軟資源。

皇上的手輕輕撫摸著帝姬的頭發(fā)，他告訴帝姬，環(huán)環(huán)，盡情地悲傷吧，父皇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永遠呵護你，永遠愛你，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你是我的孩子。

帝姬抬起頭，淚眼朦朧地說，真的嗎，父皇？

德宗皇上正色道，當然是真的，我的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愛，那成什么了？舐犢情深，獸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時殿門外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一個太監(jiān)跑進來稟報說，啟稟皇上，六歲零八個月十三天大的二十五皇子和六歲零八個月十二天大的二十六皇子剛才比賽撒尿，看誰尿得高。結(jié)果二十五皇子贏了，就嘲笑二十六皇子“你以為你老尿那么高”，誰知二十六皇子還剩了一點兒沒尿完，就把最后一擊全部射在二十五皇子的臉上了，是二十五皇子在慘叫。

德宗皇上勃然大怒，說，哪個王八養(yǎng)的！

周圍的宮女面面相覷。

德宗皇上的兒子實在太多，記不清是和哪兩個女人養(yǎng)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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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垂垂老矣的左丞相蔡金回府以后，馬上變得神采奕奕，滿面紅光。

白天上朝的時候，蔡金的狀態(tài)是沒意思而有意義。在朝房里，他耷拉著眼皮，和其他幾個疑似老年癡呆的老臣，一起開不疼不癢的無聊玩笑，一起打瞌睡，一起接受來自李承彥的鄙夷目光，一起視而不見。

蔡金回到家里，心里提著的一口氣化開了，感性得到完全的釋放。今天李承彥死了兒子，蔡金心里多少有些唏噓，看他一大把年紀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

唏噓了一會兒，蔡金感覺枯燥，于是興高采烈地拉著幾房小妾到花園里捉迷藏。

游戲過程中，兩個小妾因為搶著被蔡金抓到而撞在一起。雙方被抓心切，所以撞得慘烈。上一秒笑靨如花，下一秒兇神惡煞。一個罵另一個小淫婦，另一個罵這一個浪蹄子。蔡金只好溫婉如玉地兩頭撫慰。

他把兩個小妾攬在懷里，像爺爺抱著兩個孫女，他說，不要鬧，要和諧，你們都是老爺?shù)男念^肉。

這時候，蔡金的小兒子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叫蔡根的小廝。

蔡二公子是一個典型的紈绔子弟。古往今來，紈绔子弟都不怎么招老百姓待見，當然了，也不怎么招紈绔子弟他爹待見，即使他爹年輕時候也是一個紈绔子弟。

紈绔子弟穿著一身奇裝異服。一身綠色長袍，胸口的地方缺少了一塊布，雞胸完全暴露出來。長長的袖口已經(jīng)拖到了腳脖子。袖口和長袍下半部分全部剪成了布條。發(fā)髻則用一根鐵絲高高豎起。

蔡金對這個裝束嘆為觀止，說，你怎么弄個墩布就進來了？

蔡金說，你看看你，不習四書五經(jīng)，不效圣人之道，累混跡于娼妓之館，你要氣死老子乎？

蔡二公子打躬作揖，說，此言差矣，非娼妓之館，實乃青樓也。婊子窯子那層次能跟青樓比嗎？姑娘的素質(zhì)，服務(wù)的內(nèi)容都不一樣，一個直奔主題速戰(zhàn)速決的，一個不先聽曲兒人家都瞧不起你，高雅得不行。

蔡金說，氣死我也。

蔡二說，我今天沒去。爹，今天京城十大青樓聯(lián)袂辦了一個選美大會，選出了十大花魁。

蔡二探著脖子，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眨巴眨巴眼睛，發(fā)現(xiàn)幾個小妾也在，于是向大家打招呼，各位都在?。?/p>

蔡金說，你怎么出門不戴眼鏡，這么嚴重的能近怯遠癥，還能活著回來。

蔡二說，你看我這身行套，戴眼鏡就沒有藝術(shù)范了。

一個小妾說，什么選美花魁的，給我們講講？眾小妾說，對，講講，講講。

蔡二說，話說這十大花魁沒什么可說的?？墒且淮蚵?，十個青樓商量好的，一家一個，了無生趣，自己給自己頒獎，這是圈內(nèi)人自娛自樂呢。

蔡金說，這都是正常的社會現(xiàn)象。

蔡二突然一臉正氣，說，痛心疾首啊，這個妓女大會的幕后主事竟然是右丞相李承彥……

蔡金說，不可能！

蔡二補充沒來得及說完的后半句話，的表小舅子。

蔡金受到啟發(fā)，利用這個事情可以參上李承彥一本，同時還可以建議德宗皇上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駙馬選秀大會，以緩解帝姬的喪婿之痛。

弄得對手哭，哄得皇上笑，是左丞相蔡金最重要的兩大功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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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這個小兒子讓蔡金挫火不已，幸虧他還有一個安慰，坐鎮(zhèn)南部邊疆的蔡家大公子。

蔡大公子是另一個極端。他飽讀四書五經(jīng)，拿到了太學的學位，并且掌握著大軟的鹽鐵產(chǎn)地。最關(guān)鍵的是知道這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權(quán)力大于學位，學位大于詩書。

蔡大公子在吏部的考評中，被定為十大中出名臣之首。去年，由德宗皇上下旨，吏部尚書主事，吏部侍郎會同大小堂官，在吏部全員大會上，全體一致通過這項考評——“品性中正而才能出眾”獎，簡稱“中出”。這是一次成功的大會，團結(jié)的大會。

“中出”和德才兼?zhèn)?，雖然意思一樣，但恰恰因為說法不同，所以意義重大。它們的區(qū)別是，后者屬于民族，前者屬于德宗皇上個人。

但是個人的才是民族的，民族的才是天下的，所以“中出”是全天下的寶貴財富。

此后，文武百官都稱呼蔡大公子為蔡中出。

深夜，念子之情涌上心頭，蔡金馬上提筆，刷刷刷，給蔡中出寫了一封歪歪扭扭的家書。然后沉沉睡去，沒有夢，清清爽爽一覺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蔡金出現(xiàn)在家門口，把眼皮耷拉下來，鉆進驕子，垂垂老矣地上朝去了。

在這嶄新的一天里，李承彥被參奏，皇上大加斥責。李承彥一方面對奏本的小御史贊賞有加，另一方面想辦法平息小舅子的官司。

蔡金關(guān)于駙馬選秀的奏本，得到了德宗皇上的高度重視，皇上恩準，選秀大典交由左丞相蔡金一手操辦。于是蔡金放下了手頭所有工作，專心致志地為駙馬大選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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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帝姬還在滴淚，深夜無眠。于是燈下寫詩，籍此療傷。少頃，偶有所得，陷入迷思，自己是愛上了駙馬，還是愛上了愛情？

第二天一早，帝姬叫來小柱子，交給他厚厚一摞詩稿，讓他拿去編訂成冊，取名《最最最最最哀傷集》。

帝姬自戀著，憂傷著，一天又一天，第三天，她好了。因為這天父皇告訴她，過幾個月以后，朝廷將要為她舉行一次空前絕后的駙馬選秀大會。

帝姬高興地撲向父皇的懷里，她說，我要出宮。

皇上說，不行。

帝姬說，我的父皇啊，住在宮里悶死了，就像住在監(jiān)獄一樣。說著可憐兮兮地哭起來。

這是一個違背宮廷禮法的要求，不過，顯然德宗皇上此刻沒有考慮這個，因為皇上年輕時也經(jīng)常出宮。

皇上說，太不安全了，出宮不行，出國可以。

帝姬蹦蹦跳跳，說，好啊好啊，出國就是出宮。

皇上又有些舍不得，想了想，嘆了口氣，說，環(huán)環(huán)真是一個奇女子，時而明媚，時而憂傷，還是出宮吧，但只能在京城內(nèi)行走。

說完，德宗皇上就走了，去畫他的人體彩繪。

第二天，帝姬帶著小柱子出宮了，身后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黑衣侍衛(wèi)，行列整齊，沉默無聲，保持一定距離。

帝姬就這樣別別扭扭地離開了她無憂無慮地生活了十八年的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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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進城

01.

大軟北部有座山，山叫和尚帽子山，山腳下有一個村，村叫狗不拉屎村。

村里有一位謝爺爺，是個算命先生。

謝爺爺生命中的第一卦就注定了他此生是一個悲劇。當時年輕的他犯了大忌，迫不及待地要問問前程，自己給自己算了一卦。

結(jié)果卦象驚人。

卦象顯示的是，他一輩子只能算準一卦。

謝爺爺舉棋不定，該不該相信這一卦呢？不信，自己的生計交代了；信，這輩子交代了。最后，只好一開始就抱定專門行騙的決心行走江湖。

他比同行們少走了很多彎路。

后來，謝爺爺娶了謝奶奶。兩個人湊在一起，執(zhí)子之手，禍不單行，開始了坎坷的婚姻與家庭。謝奶奶生前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我怎么嫁給了你這么個廢物點心！

后來，謝奶奶死在了兵荒馬亂的年頭里，謝爺爺悲痛欲絕。好在兒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

后來，兒子死在了兵荒馬亂年頭的尾巴上，謝爺爺悲痛欲絕。第二年，兒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

接著，在一次愛國運動里，兒媳婦真的尷尬地死掉了，謝爺爺仰天長嘆，怎么和平年代也死人！第三次悲痛欲絕的謝爺爺，給孫子干脆起名叫謝絕。

在撫育謝絕的過程中，謝爺爺吸取了自已大半輩子的教訓，他告訴謝絕，一定要苦讀圣賢書，才會有好日子過。

小謝絕天真的問，什么是圣賢書？

謝爺爺答，圣賢寫的書就是圣賢書。

謝絕說，圣賢是誰？

謝爺爺說，圣賢有很多，目前是德宗皇上，皇上有雄文萬卷。

謝絕犯了所有兒童都常犯的錯誤——多嘴。他繼續(xù)問，皇上怎么有時間寫那么多書？

謝爺爺不耐煩地說，你只要刻苦研讀，日后自然會明白，你親爺爺會騙你嗎？

謝絕只好似懂非懂，獨自領(lǐng)悟。

在謝爺爺?shù)呐囵B(yǎng)下，小謝絕進步很快。有一次謝爺爺慈愛地問他，絕兒，你知道你為什么而讀書嗎？

小謝絕馬上挺起胸脯，昂首說道，為了大軟的雄起而讀書！

謝爺爺在他頭上猛地打了一個鑿栗，說，烏紗，烏紗，銀子，銀子。

從此，謝絕就再也背不會雄文，直到胡人爺爺?shù)牡絹?。胡人爺爺是一個胡商，年輕時候被父母逼婚，要他娶一個會生孩子的小老婆，因為他的大老婆努力很久，卻連一個死胎都沒有生出來。胡人爺爺看了看這個小老婆的一臉雀斑，想到，好漢不吃眼前虧，于是就同意了。生了兒子之后，胡人爺爺完成任務(wù)，就收拾行囊，跑到大軟做生意。

他再也沒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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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是個明亮的秋天，風一陣一陣不卑不亢地刮過，不時有體力不支的樹葉掉在地上。狗不拉屎村的情景，看在眼里暖洋洋，體會在身上涼颼颼。

胡人爺爺坐在街邊的小攤上，倍加珍惜地吃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板面，這珍惜體現(xiàn)在他不停地要老板娘加辣椒，而面條一根沒動。辣椒一根根地送進紅腫的嘴唇。

胡人爺爺吃了半斤辣椒后，撅著兩片無法合龍的嘴唇，想，不能再吃辣椒了，再吃就飽了，面條就浪費了。

正準備吃面條的時候，謝爺爺?shù)哪槣惲诉^來。

謝爺爺恭維胡人爺爺奇人自有異相，又說到外族血統(tǒng)加上華夏辣椒真是異中之異，最后恨不得說你這異相假如不能大富大貴的話，我直接全家死光。

此刻正在家中苦讀皇帝雄文的謝絕，代表全家打了兩個大噴嚏。

可惜胡人爺爺不上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擋淹得謝爺爺?shù)摹暗谴笙迣⒅粒仨毱埔黄啤倍紱]辦法說出口。

這兩個騙子使出渾身解數(shù)，見招拆招，最后四目相接，心領(lǐng)神會，頓生惺惺相惜的感覺，撫掌大笑。胡人爺爺請謝爺爺吃板面，謝爺爺舔舔舌頭全部笑納。

老謀深算的謝爺爺想，道謝幾句不用花費銀兩，就無比感激這一飯之恩。

誰知胡人爺爺就坡下驢，翻了翻他的藍眼珠，立即表示自己無處投宿，到你家去借住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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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晚上，兩個爺爺把酒相談，談到雙方生意都不好做，紛紛搖頭嘆氣，憤而討伐世道不好，搞的老百姓都沒錢上當受騙了。

謝爺爺說，時運不濟，老百姓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年輕人看不到出路，抑郁得只好發(fā)瘋，恐怕大亂不遠了。

胡人爺爺表示不能茍同，他說，日子不好過，至少還能過下去，假如年輕人真的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會連發(fā)瘋的力氣也沒有。

謝絕明顯感覺他們的談話和圣賢書的意境不符，于是詢問爺爺。

謝爺爺說，你只要好好讀圣賢書，將來做官，只要做了官，爺爺以前教你的一切都是真的。要是不好好讀書，做不了官，剛才我和胡人爺爺說的就是真的。

胡人爺爺說，當不當官，這是冰火兩重天啊。

胡人爺爺受到自己的啟發(fā)，講了妓院里“冰火兩重天”這項服務(wù)內(nèi)容。

一提下半身，謝爺爺渾身每個毛孔都精神抖擻，嚴肅催促謝絕去睡覺，然后認真地表示愿聞其詳。

胡人爺爺談性大發(fā)，添油加醋地講述了自己來到大軟后，和多個女人的風流韻事。謝爺爺聽了外國男人泡妞這么好泡，非常生氣。

謝爺爺說，你以為你長了張缺水的沙漠臉，我們的女人就喜歡你？

雖然除了早逝的謝奶奶外，沒有一個女人和謝爺爺有半文錢的關(guān)系，但是謝爺爺堅持她們是“我們的女人”。

胡人爺爺說，不要說我這缺水的沙漠臉，就連缺德的島國臉都沒關(guān)系，只要不是你們?nèi)便y的漢人臉。

謝爺爺說，好像你的國家有多少銀子似的？

胡人爺爺保持著勝利者的微笑，理性而寬容，說，我的國家有許多銀子，只不過我沒有罷了。

謝爺爺更加不平衡，說，要是我們的女人都明白這樣的道理就好了。

胡人爺爺說，此言差矣，大軟的女人最明白道理了，不要以為她們只愛銀子。對你們來說，不是面子比銀子更重要一層嗎？

聽了這話，謝爺爺更加沒面子，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謝爺爺說，說起“當官不為民做主”這個傳統(tǒng)，原本都是暗箱操作的，現(xiàn)在為了提高效率，直接把“暗箱”也省略掉了，衙門連謊都懶得撒了。沒有謊言，你讓老百姓怎么活？

胡人爺爺說，唉，衙門沒用，難道指望大俠出來行俠仗義不成？

我要當大俠！

謝絕掀開門簾，倚著里屋的門框，堅定地說。

謝爺爺大吃一驚，年輕人要瘋。

謝絕說，四海為家，浪跡天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萬民于水火。

謝爺爺說，這和要飯的有什么區(qū)別？

胡人爺爺耳語幾句，表示小孩子好奇心重，大俠的事哄哄他就過去了。倒是剛才“女人”的對話事關(guān)長者的尊嚴，一定好好敷衍過去。

謝爺爺對著一臉稚氣的謝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是對“女人”避而不談呢，還是撒一個關(guān)于女人卻一點也不“女人”的謊呢？

反正關(guān)于女人，無論如何不能說實話。

胡人爺爺先開口了，他說，大俠不是那么容易當?shù)模欢ㄒ群煤米x書，將來才能當大俠。

謝絕說，不需要練武功嗎？

胡人爺爺說，當然要練武功，但是也要好好讀書，沒有學識，當不了大俠。有很多大俠雖然武功差些，但是德性、學識都很好，彌補了武功的不足。

謝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胡人爺爺趕緊從包袱里掏出一柄短劍，送到謝絕眼前。謝絕拿了短劍很興奮，謝爺爺哄他去睡，一邊給他蓋被子一邊說，爺爺剛才說的那個女人……

謝絕撫摸著短劍，心不在焉地說，什么女人不女人的。

謝爺爺如蒙大赦，歡喜離開，從此再不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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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第二天，胡人爺爺與謝爺爺抱拳告別，后會有期。

興奮了幾天之后，謝絕失望地發(fā)現(xiàn)，寡淡的生活依舊，依然要每天讀書。雖然有時可以揮著短劍去練武功，但日子久了，他意識到，很可能自己最后不能練成武功，而只是練成砍樹。

十年之后的這一天，謝絕二十歲生日，院子里的最后一棵樹終于夭折。十年磨一劍，謝絕望著手中這劍，磨了十年終于磨成了破鐵片子。

謝絕讀過德宗皇上的回憶錄——《朕的奮斗》。

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當過一段游俠。為了顯示真龍?zhí)熳拥挠⑽滹L范，書中刪掉了一個奶媽、一百多個禁軍侍衛(wèi)以及幾百個隨行太監(jiān)、宮女伶官等人物形象。并捏造出眾多江洋大盜、綠林草莽，皇上將一眾窮兇極惡的壞人一一制服，為本朝治安做了很多貢獻。捉刀的作者同時幫助一些青樓名妓從良，全部變成大家閨秀、村姑婢女，和皇上浪漫了一次又一次。

當書稿交龍目御覽時，皇上龍顏大悅，回想往事，也曾仗劍走天涯，看盡世間的繁華?；噬虾軜芬獾叵嘈艜幸磺卸际钦娴?，恨不得自己再離家出走一次?；噬暇褪窃谀菚r候發(fā)掘出了人體彩繪的天賦。

謝絕看了這個武俠小說，自然非常神往。

捉刀的作者是位老翰林，年輕時想入非非，并雄心萬丈地付諸實踐，結(jié)果并沒有實現(xiàn)。只好當了文人，索性將所有的非分之想在書里實現(xiàn)，把欲望變成藝術(shù)，取悅皇上，意淫自己，娛樂他人。

謝絕下定決心要叛逆一次，他準備在生日這一天，向爺爺告別，去闖蕩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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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黃昏，謝爺爺終于回來了，身后跟著兩個奇怪的東西。

謝絕遠遠看去，以為是一個禿驢和一頭真驢。近觀，恍然大悟，是一個羅漢和一只綿羊。最后，經(jīng)謝爺爺提醒，大吃一驚，不是羅漢，是胡人爺爺。

十年不見，胡人爺爺剃了光頭，身上是僧袍、袈裟，最出奇的是兩道長長的眉毛，一直耷拉到肩膀上。謝絕納悶這是胡子長錯地方了，還是披肩發(fā)養(yǎng)錯地方了？

而那綿羊，也是個基因突變的品種，乍一看是一個羊的輪廓，可是每一個身體部位都經(jīng)不起推敲。

謝絕問謝爺爺，這綿羊？

謝爺爺扭頭問胡人爺爺，這綿羊？

胡人爺爺向謝爺爺解釋，這不是綿羊，這是草泥馬。

胡人爺爺趕緊解釋，這是羊駝，它是產(chǎn)在像天一樣遙遠的地方的神物，你看這毛就知道了，棕毛的，你看你們都是黑毛的。這個神物遠渡重洋九天，把很多宗教經(jīng)典傳到這里，貢獻很大。他還講了很多宗教典故，夾雜著古怪的偈語，替神物傳經(jīng)布道。

謝家爺孫感慨，胡人爺爺跟神物呆久了，自己也變得神神叨叨。

胡人爺爺說，半年前，在南方，一個知府大人要高價購買這個神物，他也想盡快賣掉趕緊還俗。結(jié)果聽說知府要將神物送給帝姬大婚做賀禮，嚇得他帶著神物連夜逃跑。

胡人爺爺說，我可不想掉腦袋。

謝絕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著土地廟撒尿，嚇了一跳，喃喃驚道，褻瀆神靈后果這么嚴重，會掉腦袋？

胡人爺爺說，不是的，是因為，它不是草泥馬。

謝爺爺說，那它是什么？

胡人爺爺說，是綿羊。

謝家爺孫倆不約而同地仔細打量那個東西，一起抬頭說，胡說！

胡人爺爺撫著兩條大長眉，一把扯了下來。

跟假貨在一起的八成不會是真貨，爺孫倆這才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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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晚，酒。

兩個爺爺相談甚歡，交杯換盞中又聊到了時局，他們驚異，大軟墮落了十年還沒有崩潰。

隨著酒越喝越多，聊天的內(nèi)容由理性而感性，彼此唏噓生命如水歲月如歌驀然回首老子也曾年輕過。進而由感性而性感，一路往下三路發(fā)展，終于又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女人。

在男人的眼里，最永恒的話題不是愛和死亡，而是女人。

謝絕感覺自己理想中的女人和兩個爺爺所討論的女人相去甚遠。一個是擁抱為止，一個是上床開始。于是非禮勿聽，開始思考江湖事，畢竟只有闖蕩江湖才能離理想的女人更近些。

謝絕憋了很久，終于鼓足勇氣開口，說，爺爺，我想。

謝爺爺斬截地說，你想都不要想，年輕人該以事業(yè)為重，女人的事毒害太深，我們替你受過就是了。

醉醺醺的胡人爺爺，本已微微發(fā)呆，此時突然抖擻，他說，我想。

謝爺爺?shù)难劬σ幌伦拥纱?，說，你也想？真的么？隔壁村上倒是有，不過，只有一家。

胡人爺爺說，我想，讓你算一卦。

謝爺爺情緒變化多端，失望虛空，五味雜陳。他帶著這些情緒，抱過來自己的算卦用具，放在桌上，慷慨道，想讓我算什么？反正也沒算準過。

胡人爺爺說，沒關(guān)系，算什么都行，只是娛樂一下。今天就不要找女人了，我昨天剛找過。

謝爺爺聽了，酒氣滲滿老臉，將一切化為一腔豪氣，說，好，既然娛樂，那就娛樂得大膽一些，就算算大軟何時滅亡！

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

話音落，三個銅錢落定，謝絕和胡人爺爺?shù)娜祟^湊過去，仔細端詳六十四貼上的落位。沒看懂。

謝爺爺沉吟半晌，緩緩地說，欒、水、絕，皇、族、滅。

然后，謝爺爺說，哈哈哈，哈哈哈！

謝絕和胡人爺爺說，什么意思？

謝爺爺說，欒水是本朝最大的一條河，除非欒水斷流，皇族才會滅絕，可是欒水怎么會斷流呢？卦象說的是大軟永遠不會滅亡。

謝絕和胡人爺爺在腦子里反應(yīng)。

謝爺爺非常興奮，說，但是，我這輩子只能算準一卦，那一卦早已算過了，所以這一卦得反著理解，哈哈哈哈！

謝爺爺說，我再算一卦，就算，就算，孫子你想想，算什么？

闖江湖的事一直嗝在嗓子眼上，謝絕說，我想。

謝爺爺滿面紅光，說，你不用想了，我想到了，哈哈哈！

最后一個哈還沒有哈出來，謝爺爺突然想打嗝，他使出全身氣力，一個巨大的嗝打了出來，謝爺爺悶聲倒地，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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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胡人爺爺一下子酒醒了，趕緊上前伸手探鼻息。

探了一會兒，胡人爺爺起身，嘆口氣，神色凝重地說，你看生命多脆弱，脆弱得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死亡真的沒有意義，泰山也好，鴻毛也好，哀傷也好，悼念也罷，那些話都是對活人說的，你要記住這個廢物利用的道理。唉，要知道，有時候一個嗝很有可能會打死人的??！

謝絕焦急地問，那我爺爺?shù)降姿罌]死啊？

胡人爺爺說，我喝了酒，手有點麻，鼻息沒探出來。我再探。

胡人爺爺搓搓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再探，回頭說，有了有了。

謝絕臉上現(xiàn)出希望。

胡人爺爺說，雖然你爺爺沒有了鼻息，但是我想到一個人工呼吸的方法，說不定還有救。說著毅然地扒開謝爺爺?shù)淖?，悶頭吻了下去。

謝絕緊張地看著。

四唇相接，胡人爺爺運足丹田氣，誰知謝爺爺突然回光返照地打了一個比剛才還大的史無前例的嗝，把胡人爺爺?shù)牡ぬ餁忭斄嘶厝ァ?/p>

胡人爺爺悶聲倒地，不醒人事。

謝絕來不及悲傷，急得直撲上去查看鼻息，兩個都告別人間了。

那天晚上，皎潔的月亮掛天上。謝絕陷入無盡悲傷，一天死倆爺爺，這無論如何讓人無法接受。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夜，這間屋子充滿了人生的重大命題，時間、生命、死亡。

這樣的環(huán)境讓他不得不思考一下生命的意義。兩個爺爺，一個被自己的嗝打死了，另一個被死人的嗝打死了。生命雖然消逝，精神一定要得到升華。

所以謝絕的結(jié)論是，他們一個是倒在了工作崗位上，一個是倒在了舍己救人上，而不是，死于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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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草草掩埋了兩位爺爺，謝絕鎖上家門，將短劍別在腰間，騎上草泥馬，上路了。

剛到村口，身后急匆匆地追出來一個人，是本村的曹里正。曹里正踱著小碎步，嘴里絮絮叨叨地喊著，謝絕你可太不懂事啦，村里死了人，卻不辦葬禮，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哪。

謝絕沒聽見。

曹里正喊，你這么一走，你家的田誰來種哪。

謝絕頭也不回，向著天空吶喊，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謝絕打算走遍各大城市，它們加在一起就是江湖。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欒州府，因為欒州府最近。胡人爺爺說過，欒州府在南邊。

一路向南，翻山越嶺，打尖住店，旅途愉快。唯一的遺憾是，草泥馬的速度實在不敢恭維，騎在上面，謝絕無法風馳電掣。謝絕想找個機會把草泥馬賣掉，然后買一匹真正的駿馬。還有一把嶄新的劍。

有了這兩樣，就有俠客的模樣了，謝絕想象將來自己的樣子，很威風，很得意。

山嶺翻完，平原出現(xiàn)。大山里走出來的孩子，牽著草泥馬，遙望地平線。地平線處，有城市的輪廓，謝絕心情激動，跨上草泥馬，策馬揚鞭。

雖然目標明確，無奈路途遙遠。謝絕整整跑了一天。

日落時分，疲乏的謝絕拖著疲乏的草泥馬來到城門。

城門即將關(guān)閉，最后一批菜農(nóng)挑著空擔子陸續(xù)出來。其中有一個比較鶴立雞群的菜農(nóng)，兩個擔子滿滿的蔬菜。他垂頭喪氣地走過謝絕。

其他菜農(nóng)見狀，紛紛過來關(guān)懷，這是怎么了，小范？

小范一臉郁悶。他說，今天早上剛開張，吳都頭巡邏過來，他說你怎么敢在這賣菜？不行，你沒有印信，你不能在這賣。我說那我就不在這賣了，我到別處去賣。他說不行，別處也不能賣。我說好的吳都頭，我不賣了，我回家了。他說不行，你一定會到別處去賣，為了防止你偷偷地賣，這一擔菜要留下，太陽落山時你來取。

小范憐惜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菜，忿忿地說，菜都蔫了，吳都頭真王八。

一個菜農(nóng)說，你這已經(jīng)不錯啦，人家真的讓你取回來。菜雖然蔫了，但是還能回去喂豬，你想想要是吳都頭把菜分給他那些手下吃，你家豬就沒得吃了。

另一個菜農(nóng)說，是啊小范，你不想想，雖然你家三代種菜，可是人家偏不讓你小范賣菜，你能怎么樣？所以啊，不要年輕氣盛，明天趕緊去衙門辦個印信，我們都有的。

小范無言，跟著一群擔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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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謝絕排隊進城，城門口有幾個軍士在進行安檢。輪到謝絕前面一條漢子的時候，城門伍長例行檢查，雙方?jīng)]有溝通好，發(fā)生爭執(zhí)。

漢子說，憑什么沒收我的刀？

伍長說，你的刀太大，屬于兇器，一定要沒收。

漢子說，哪有這道理？我是江湖游俠。

伍長說，上邊有令，駙馬大選臨近，為了防止反賊渾水摸魚、趁機作亂，任何人不能帶武器進城。

漢子辯解說，我不是反賊，我是好人。

伍長說，你帶著武器進城，就是不穩(wěn)定因素，就有作亂的嫌疑。

漢子火了，那你還帶著生殖器上街了，你就有強奸犯的嫌疑不成？

伍長帶領(lǐng)軍士一擁而上，把漢子暴打了一頓，然后由兩個軍士把漢子押走了。江湖游俠被鎮(zhèn)壓，不再江湖。

城門的秩序很快恢復，伍長平復一下怒氣，對謝絕進行檢查。

伍長指著謝絕腰上露出的半截劍柄，這是什么？

謝絕說，劍。

伍長說，真劍假劍？

謝絕說，大人，真劍。

伍長說，掏出來看看。

謝絕掏出短劍，一邊提褲子，一邊把劍交給伍長。

伍長看著短劍，眼也不抬地說，沒收。

謝絕說，我那是短劍。

伍長說，你這劍太短了，容易藏在身上，也是不安全的尺寸，所以要沒收。

謝絕說，多長才是安全的尺寸？

伍長友好地回答謝絕，別廢話。

謝絕想，這是闖哪門子江湖啊，沒等大俠進江湖，武器先給剝奪了。心里安慰自己反正那劍也該扔了，沒收就沒收吧。

伍長指了指謝絕身邊的草泥馬，你這寵物要收理銀。

謝絕說，這不是寵物，這頂多算是交通工具。

伍長指著遠處城墻根一個遛狗的人，說，你看他那牽著出來溜就是寵物，你這怎么不是寵物，你想牽著進去就得交理銀。

謝絕說，多少？

伍長伸出兩根手指，每個月二兩，一次性交齊半年的，只收八成，你先交半年的吧，一兩六。

謝絕說，我呆不了那么久，住個十幾天我就走了。

伍長一見不是回頭客，說，那好，不到一月按一個月算，二兩。我給你開張字據(jù)。

謝絕掏銀子繳費，接過字據(jù)，邁步欲走。

伍長攔住，說，等等。

謝絕說，又怎么了？

伍長指著草泥馬說，你這得收路銀。二兩。

謝絕說，為什么？

伍長說，因為你這是交通工具。

謝絕非常郁悶，手里攥著兩張收據(jù)，悶悶前行。剛走出十幾步，身后又傳來又伍長的聲音，唉——

謝絕非常緊張地回頭，手不自覺地捏住錢袋。伍長說，你那是什么寵物？

謝絕腦子馬上回想到剛才的江湖游俠，于是翻身騎上，回頭喊，草泥馬！然后一拍草泥馬屁股，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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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火

01.

欒州府很大。

小地方來的孩子的內(nèi)心止不住激越和興奮。

欒州府很大，欒州府有寬闊大街，欒州府有巍巍高樓，欒州府的街上有大馬車，欒州府的樓上有大燈籠，欒州府有大酒樓，欒州府有大當鋪，欒州府有大綢緞莊，欒州府有大棺材鋪，欒州府有大錢柜，欒州府有大妓院，欒州府有大書院，欒州府有大客棧，欒州府有大衙門，欒州府的大衙門上有大牌匾，大牌匾上有閃亮的大字：正京府。

正京府？

京城？

謝絕找到街邊一個賣烤地瓜的老大爺，買了一塊烤地瓜，順便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地溝通了半天，終于弄明白，這里是京城。

謝絕的思想很快變通過來，心里默念。京城很大，京城有寬闊大街，京城有巍巍高樓，京城的街上有大馬車，京城的樓上有大燈籠，京城有大酒樓，京城有大當鋪，京城有大綢緞莊，京城有大棺材鋪，京城有大錢柜，京城有大妓院，京城有大書院，京城有大客棧，京城有大衙門，京城的大衙門上有大牌匾，大牌匾上有閃亮的大字：正京府。

這一番話寓意深刻，只是謝絕不知道。因為此時大軟所有的城市都建設(shè)得差不多，長得很像，而且有越長越像的趨勢。唯一的區(qū)別是，衙門牌匾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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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謝絕抬眼看看，天光漸暗，心想該找個地方住。應(yīng)該找一個便宜的地方，人在京城，住小客棧，看大酒樓，這樣就好。謝絕摸了摸懷里的錢袋，不禁心疼地想起那四兩罰款，自言自語道，最好找個免費的地方住。

可惜，天下沒有不要錢的客棧。

謝絕突然意識到大俠與大俠的區(qū)別，皇上心血來潮想當大俠就當大俠，自己心血來潮之后要先想辦法生存。

謝絕問老大爺附近有沒有便宜一點兒的客棧，越便宜越好。老大爺想了想，最便宜的……有，我家附近有一家，這京城恐怕沒有比那更便宜的了。

謝絕非常高興，忙問怎么走。

老大爺說，我馬上也收攤了，我?guī)闳ァ?/p>

謝絕高興非凡，感激地說，謝謝謝謝，老大爺你人太好了。

老大爺連連擺手說，不用謝，你再買我兩塊烤紅薯。 ???

謝絕給了老大爺兩塊烤紅薯的錢，老大爺遞給謝絕一塊烤紅薯。

謝絕說，怎么一塊？

老大爺說，物價上漲了，你這錢只能買一塊。

謝絕左手拿著烤紅薯，右手牽著草泥馬，跟著老大爺七拐八拐。老大爺說，你是哪里人啊？

謝絕說，京城北面的山里。

老大爺說，哦，外地人。

老大爺又說，聽你口音可不像，你們那兒叫什么？

謝絕說，狗不拉屎村。

老大爺說，哦，農(nóng)村。

走進一條小街，穿過路旁的幾堆瓦礫，老大爺和謝絕止步在一家客棧前，老大爺鬼鬼祟祟地左顧右盼，說，你自己進去吧，入夜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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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客棧不大，二層小樓，有十來間客房，名字易懂，直接叫“有家客棧”。

客棧的老板娘叫李二娘，李二娘的特點是有點二。因為明明是不錯的一家客棧，她卻向謝絕收很低很低的房費。

吸取前面城門伍長和老大爺?shù)慕逃枺x絕沒有馬上條件反射地慶幸自己撿了大便宜。謝絕反復向李二娘確認，真的沒有其他的費用了嗎？比如交通工具的?？抠M，寵物大小便的環(huán)境保護費？

李二娘說，你那羊可以牽到后院去，后院有草，自己喂，不收錢。

謝絕詫異，你怎么知道我這是羊？

李二娘說，不是羊是什么，難道還是草泥馬不成？

女人如此犀利，男人只能無條件投降，變得極有耐心和好脾氣。謝絕客氣地說，謝謝謝謝，連草料都不收錢，好好好，那么，還有沒有其他的，比如上一次廁所多少錢，如果不睡地上而是睡客房的床用不用再加錢？

李二娘翻翻白眼，沒好氣地說，你有病?。咳缓笠慌ゎ^走開。

謝絕到后院安頓好草泥馬，回來走上樓梯，李二娘在底下叫，喂，你膽子夠大嗎？

謝絕感覺莫名其妙，想了想說，還可以吧，怎么了？

李二娘說，那就好，沒事了。然后走去關(guān)門，上頂門杠。

謝絕說，你們城里也這么早打烊嗎？

李二娘又搬了根頂門杠，一邊頂門一邊說，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就進不來了。

這第二根頂門杠讓謝少俠心里咯噔一下，心說完了，黑店。

謝絕躺在床上久久不敢入睡。進入京城的這幾個時辰讓人難忘，謝絕一邊吃烤紅薯一邊感慨，人生路漫漫，有太多讓人想不到。想不到一個動物可以寵物、交通工具兩用，想不到菜不可以隨便賣，想不到刀不可以隨便帶，想不到有人敢把黑店開在城里。

謝絕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后正義戰(zhàn)勝了怯懦。他決定收拾掉這個黑店，替天行道。至于具體怎么收拾，謝絕不知道。短劍也被沒收了，沒想到不穩(wěn)定因素一旦穩(wěn)定之后就變成了任人宰割的弱勢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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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夜深了，人靜了，月亮在天上，野貓在房上。

貓的叫聲不遵循和弦，野的東西就是刺耳。那一聲聲叫春尖利、丑陋、赤裸裸，讓畜生們在白天不敢聲張，在黑夜莫名興奮。謝絕聽著這忽高忽低的搖滾，無奈而忐忑地等待事情發(fā)生。

啪啦。

不知哪只忘情的貓一時失足蹬掉了一塊瓦。

聲音清脆，謝絕走到窗前。窗子正對后院，月光鋪灑，由于照不到墻角，院子陰陽協(xié)調(diào)，草泥馬在夢中驚醒。

啪啦。

謝絕想，這些失足青年太忘我了。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謝絕驚呆了。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下面李二娘從一樓沖了出來，手里拖著一條長長的管子。李二娘英勇地站到對面，雙手抱定管子，對準謝絕的上方，更加震撼的場面出現(xiàn)了。管子噴出了一條長長的水柱，猛烈而急速地噴射向房頂。

謝絕喊，你干什么？

李二娘看到了謝絕，大喊，快下來幫忙??！

謝絕不確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感覺情況緊急，他一頭沖出房門，在走廊里奔跑過程中把客房挨個敲遍，快下去救火啊！失火了！不等房客回應(yīng)，謝絕早已沖到樓下。

與此同時，伴隨一聲大叫，一個黑影從樓頂?shù)袅讼聛?，自由落體過程中被二樓的晾衣服的鐵絲刮了一下，然后“噗”地掉在地上。失足的不是貓，原來是人，渾身濕漉漉的。黑影和謝絕對視一秒鐘，然后迅速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跑掉了。瘸子狂奔太讓觀眾著急，有氣勢，沒速度。

謝絕跑到李二娘身邊，途中踢中一塊碎瓦，腳趾隱隱作痛。李二娘此時非常激動，正端著水槍壯懷激烈地掃射。對面房頂上幾條黑影被射得無處藏身，歪歪扭扭，然后順著屋脊匍匐前進，最后從屋子盡頭的墻上跑掉了。

謝絕被李二娘所感染，伸手奪過她手中的水槍，大喊，二娘，讓我來，啊啊啊——

李二娘看著正不亦樂乎地沖洗房子的謝絕。

李二娘說，別噴了，都跑光了。

客棧大堂，李二娘掌燈，給謝絕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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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京城的梅大官人要開一家妓院。梅大官人四十歲上下，年富力強，正是干事業(yè)的黃金年齡，所以他立志要開京城最大的妓院。他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認真了，做什么事情都要講究科學根據(jù)，于是就找來了京城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前聾爺為他選址，前聾爺捧著個羅盤到處轉(zhuǎn)，最后停在李二娘這客棧門前不走了，說就這里開妓院最合適。

講到這里，李二娘停頓一下，醞釀了一下情緒，大罵，狗娘養(yǎng)的算命的！

謝絕無語，感覺自己爺爺很無辜，忙岔開話題，那狗娘養(yǎng)的叫什么來著？

李二娘說，前聾爺。

謝絕說，真是個怪名字，為什么叫這個？

李二娘說，前門外聾子大爺。

前聾爺一句話，以李二娘的客棧為中點，左數(shù)十八家、右數(shù)十八家，一個大規(guī)模集成式多功能妓院街區(qū)的規(guī)劃就此圈定。梅大官人非常激動，立即派人到各家各戶協(xié)商，請各家各戶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搬到城郊，那里梅大官人早已備下?lián)f是好得不得了的房子，空氣清新，出城方便。

如果不愿意搬到城郊，也可以接受梅大官人的搬家費，按人頭算，每個男人二十兩銀子，由于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為不破壞傳統(tǒng)，女人的搬家費就算到自家男人頭上。據(jù)左鄰右舍說，男尊女卑嘛，這明擺著歧視女人，女人沒有地位。據(jù)梅大官人派來的人分析，一定要保護傳統(tǒng)，這已經(jīng)很合理了，很合理了。

最不幸的是，李二娘是個寡婦。

李二娘悲憤地說，這是什么世道啊，他給我們錢的時候就要不破壞傳統(tǒng)，他開妓院掙錢，傷風敗俗就不是破壞傳統(tǒng)了？

謝絕說，太不講理了，二娘，你不要同意。

李二娘說，我當然不同意，后來他們說我情況特殊，可以把我當男人算，可是那樣我也不劃算啊。我一個開店的，到城郊除了開黑店還能開個屁，這是拿二十兩銀子就要奪我的生路啊。

謝絕說，其他人家同意了嗎？

李二娘說，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比如我家左邊第十八家，就是路口那家，他家窮的要命，可是有八個兒子，他家老早就搬了。大部分人家不同意，祖祖輩輩在這生活，怎么能說搬就搬?？墒呛髞硭麄円娷浀牟恍校蛠碛驳?，到買賣人家搗亂，不讓做生意，趁著半夜往大門上潑狗血，往院子里扔磚頭。鬧到現(xiàn)在，右邊十八家都搬了，現(xiàn)在到我這，今天他們竟然上房揭瓦了。梅大官人這王八羔子，我們都叫他“梅毒”。

謝絕憤然，說，你們太能忍了，這樣多窩囊，到官府去告他。

李二娘說，沒用的，衙門不敢接狀子。每次我們?nèi)ジ鏍?，府臺大人就生病，衙役連大門都不讓我們進。

謝絕說，這梅大官人什么人，這么厲害？

李二娘說，他是當朝右丞相李承彥的小舅子。

謝絕說，李大人可是青天啊，你們?nèi)フ依畲笕烁鏍?，他一定為你們主持公道，大義滅親。

李二娘說，看你的樣子，你是讀書人吧？

謝絕說，讀過一些，怎么了？

李二娘說，你們這些讀書人啊，我們沒書讀的上沒文化的當，你們有書讀上書的當。

謝絕說，那我替你們出頭，我是俠客。

李二娘無力地笑了，說，別傻了，我想好了，我明天召集剩下的十八家，研究一下對策，我們只有自己聯(lián)合起來，想辦法把事情鬧大，才有可能解決。

謝絕說，可是我總得幫你點兒什么忙吧？不然我不踏實。

李二娘說，那你明天幫我把后院的碎瓦收拾了吧，然后幫我給房頂換上新瓦，我免你店錢。

謝絕說，換上新瓦，要是他們再來上房揭瓦不是白換了？

李二娘忽然目光堅毅，堅定地說，他們再揭，我就再換，這是我的家，有我李二娘在，他們休想毀掉我的家。

謝絕忽然想起什么，有點兒忿忿，說，樓上這些房客真膽小怕事，一個都沒下來。

李二娘說，沒有房客，你是唯一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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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謝絕幫李二娘收拾好后院的碎瓦片，然后跟李二娘出去買回新瓦，由于昨晚發(fā)現(xiàn)及時，需要換瓦的地方不多，謝絕用一輛小推車就推了回來。

經(jīng)過客棧前面的街道時，謝絕發(fā)現(xiàn)昨晚因為光線太暗，看錯了，不是幾堆瓦礫，而是一大片。

那是已經(jīng)拆掉的十八家。

回到客棧，挖土和泥。謝絕搭著梯子上房，把一根系了繩子的筐順到下面，李二娘在下面接住，裝瓦和草泥，然后謝絕拉上去，抹泥上瓦。陽光融融，萬里無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謝絕抹了把汗，笑臉迎接陽光，差點沒唱出九九那個艷陽天來。

李二娘在底下仰頭喊，你累嗎，累就歇一會兒。

謝絕回頭說，不累。

李二娘說，你小心點兒，別摔著。

謝絕站起來，大聲說，好。話音未落，一腳沒站穩(wěn)，差點兒成了這房上的又一個失足青年。

李二娘心一驚，柳眉緊蹙，剛要說話，只見房頂上謝絕又像男人一樣站了起來。二娘轉(zhuǎn)悲為喜，咧嘴笑了，牙很白。由于是逆光，謝絕的身影鑲上一圈金邊，充滿男人的魅力。

中午，這孤男寡女坐在大堂吃飯。

謝絕告訴李二娘自己是出來當大俠的，并簡述了自己蒼白的人生經(jīng)歷。

李二娘非常贊賞謝絕對人生的熱情，并且告訴謝絕，不管當什么，最重要的是為人要善良正直。

謝絕點點頭，說，我懂的，我很善良正直。

李二娘說，你不懂，你當然善良正直，你什么都沒經(jīng)歷過。

謝絕不服地說，你什么都經(jīng)歷過，你善良正直嗎？

李二娘嘆了口氣。

謝絕關(guān)切地說，二娘，不要難過。

李二娘說，你踩到我的腳了。

謝絕忙收回自己踩在繡花鞋上的一只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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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帝姬很郁悶，她被身后那一串侍衛(wèi)搞得很郁悶。

侍衛(wèi)們雖然都換了便衣，但同樣黑色，同樣款式。導致帝姬逛街的時候非常壯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帝姬只想要一次簡簡單單的旅行，沒想到卻成了一次轟轟烈烈的游行。

只有晚上在大酒樓的最豪華的套房里的時候，帝姬才有了一點兒純粹私人的空間，帝姬覺得這簡直就是出來受罪。

對侍衛(wèi)們來說，出宮是好差事，但微服出宮不是好差事，不但沒有各衙門的殷勤招待，沒有任何油水可撈，而且要務(wù)在身，帝姬安全第一，不敢半點兒松懈。

侍衛(wèi)們的生活內(nèi)容是吃飯、睡覺、保衛(wèi)、揶揄小柱子。小柱子的生活內(nèi)容則相應(yīng)變成吃飯、睡覺、保衛(wèi)、被揶揄。

本來以小柱子的身份，侍衛(wèi)們巴結(jié)還來不及，但是在宮廷這圈里混的人都知道，小柱子公公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的主。不懂得媚上欺下，不知道灰色收入，小柱子公公簡直不是一個公公，割掉了寶貝卻什么也沒換來，小柱子公公的人生虧大了。

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所以嘆息小柱子的地位，嘲笑小柱子的為人，成為必然。

小柱子的普通話實在太差，說話被稱為鳥語，在做一只鳥還是做一只悶葫蘆之間，他選擇了后者。這導致侍衛(wèi)們在無聊的時候，不得不想盡辦法挑逗他張嘴說話，以便釋放醞釀已久的笑聲。這些侍衛(wèi)的老家在天南海北，各種方言混雜不堪，他們暫時忘記那些字正腔圓的京城人士對他們的嘲笑，每天充滿期待地面對這個昆侖奴。

更加不妙的是，帝姬也不喜歡小柱子，帝姬不喜歡木頭。帶小柱子隨身出宮，完全是出于一時興奮過頭。

但是帝姬此時必須倚靠小柱子，因為她決定甩掉身后那一串侍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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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帝姬回憶了自己看過的所有言情小說里關(guān)于私奔逃跑的情節(jié)。

比如趁月黑風高所有人都熟睡，偷偷從酒樓的窗戶逃出去，這只需要系一根足夠長的繩子，可惜侍衛(wèi)們在酒店周圍通宵達旦換班站崗。

再比如弄一包迷藥，偷偷溜進廚房，把藥拌在飯菜里?？上≈觿傄豢拷昂髲N重地、閑人免進”的招牌，就引起了改刀師傅的注意。

后來帝姬靈感爆發(fā)，打算打扮成小柱子的模樣，偷梁換柱地溜出去。帝姬把鍋底灰當粉底往臉上均勻地涂了一層，把烏黑茂密的頭發(fā)盤在一起藏在帽子里。帝姬十八，發(fā)育良好，所以在穿小柱子的衣服之前，特意把開始傲人的胸部用白絹束了又束。

可惜，帝姬剛剛低著頭默默走過門口，兩個站崗的侍衛(wèi)說，啟稟帝姬，你穿錯衣服了。

這讓帝姬感到智商受到極大的侮辱。因為她清楚地記得在一個小說里，一位公主以同樣方法打扮成太監(jiān)就輕輕松松走出了宮門，她甚至連胸都沒有束。

帝姬回到房間，痛罵小說里守衛(wèi)宮門的侍衛(wèi)是蠢貨。挑選這么眼瘸的人當侍衛(wèi)的大臣也是蠢貨，大臣是皇上挑選的，皇上也是蠢貨，皇上是作者編出來的，作者也蠢貨。更關(guān)鍵的是這樣的小說竟然讓讀者相信了，讀者是最大的蠢貨。

經(jīng)過嚴密的推理，帝姬很沮喪，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讀者。

帝姬開始盼望早點回宮了。她本來還抱有最后一絲希望，想讓小柱子幫著出出主意。后來看看小柱子像靜物一樣站在那里，想想還是算了，小柱子連智商都沒有，硬要讓他當智囊，太難為人了。

又這樣游行了一天，帝姬終于失去興趣，在心里毅然決定，明天回宮。

白天的時候，作為大街上的焦點，帝姬忍受著無數(shù)猜測的目光。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看到她，像他們的祖宗孔子對待鬼神一樣小心翼翼地敬而遠之。而當她看到街邊一個臟兮兮的老乞丐，向小柱子要了一大把碎銀子準備施舍的時候，讓她徹底心灰意冷的一幕發(fā)生了。

所有侍衛(wèi)沖上來，把帝姬團團圍住，將老乞丐遠遠隔離開，老乞丐眼巴巴地看著那一大把碎銀子像擊鼓傳花一樣一層一層傳向外圍。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他終于收到善款，經(jīng)過層層盤剝，已經(jīng)所剩無幾。老乞丐感恩戴德。

回到酒樓，帝姬心情不好，愛好思考的毛病又犯了。原以為皇宮是一個囚牢，到了外面才發(fā)現(xiàn)，只是換了一個囚牢而已，難道帝姬這個身份就注定是一個囚牢嗎？

為了不讓自己太悲哀，帝姬最后這樣安慰自己，任何身份都是囚牢。

然后她吩咐小柱子收拾行囊，準備回宮。

這天夜里，京城恰到好處地著了一場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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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一座樓莫名其妙地著了，火勢很旺，旺到距離很遠的人都能用肉眼看到。

當時小柱子在收拾東西，帝姬趴在窗戶邊看無聊的月亮。那是真正的無聊啊，幾千幾萬年都是同一個，都是一個樣。然后帝姬就看到了遠方的大火苗，于是招呼侍衛(wèi)們上樓一起欣賞。

大火不是月亮，不是能夠天天看到的。寡淡生活里總算出現(xiàn)一點兒新意，大家普遍對這點新意倍加珍惜。真他媽好看。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是最后一個上樓的，因為剛才他在無聊地大便。他上樓時，剛好一個侍衛(wèi)遙指著大火說，我想起來了，那是一家妓院，那一片只有那么一座高樓。

統(tǒng)領(lǐng)打量一眼熊熊火勢，喜悅中略帶幽默地說，你們看，現(xiàn)在妓院多火啊，青樓都變紅樓了。然后和大家一起看紅樓。

欣賞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統(tǒng)領(lǐng)失聲叫到，操，藏嬌閣著了，那是藏嬌閣！

統(tǒng)領(lǐng)大驚失色，因為他自己也在藏嬌閣里藏了嬌，那樓里住著他心愛的“小云雀”。想到這烈火赤女的一幕，統(tǒng)領(lǐng)差點兒昏厥過去，急得掉眼淚，直抽自己嘴巴。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紅樓，滿嘴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帝姬關(guān)切地詢問統(tǒng)領(lǐng)為什么難過，統(tǒng)領(lǐng)不想給帝姬添麻煩，死活不說。

后來統(tǒng)領(lǐng)手下的一個侍衛(wèi)把他的苦衷委婉告訴了帝姬，帝姬這才了解到下屬的難處。她立即允許統(tǒng)領(lǐng)去藏嬌閣救人，可是統(tǒng)領(lǐng)卻說，屬下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朝廷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保護帝姬的安危最重要。統(tǒng)領(lǐng)的心靈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他仍然要堅守在崗位上。

帝姬很著急，說，快去救人！

統(tǒng)領(lǐng)堅決，說，我不能！

帝姬生氣了，說，去！

統(tǒng)領(lǐng)很堅決，說，不！

帝姬暴怒，說，這是命令！

統(tǒng)領(lǐng)更堅決，說，死不從命！

帝姬感動了，這是多么好的一位統(tǒng)領(lǐng)啊。回去一定要告訴父皇，給這位統(tǒng)領(lǐng)記上一功。

帝姬正在感動，只見虎背熊腰的統(tǒng)領(lǐng)，大義凜然，單膝跪下。他嗓音渾厚，凝重地說，啟稟帝姬，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百姓有難，不能坐視不理?，F(xiàn)在京城失火了，大家都看到了，都親眼看到了，那是多大的一場天災(zāi)啊。殿下，您剛剛也看到了，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侍衛(wèi)，每一個，侍衛(wèi)們的心情都很沉痛，那里燃燒的可是一條條生命啊，那里燃燒的可是我們的同胞啊，那里燃燒的可是我們的姐妹啊。我們的心在滴血……

說到這，統(tǒng)領(lǐng)虎軀一傾，右手捂住胸口，表示自己的心在滴血。

一旁的侍衛(wèi)趕緊上前扶起。統(tǒng)領(lǐng)緩緩地站起來，撥開了攙扶他的手，情緒突然飽滿。他說，正所謂天災(zāi)無情人有情，我們怎么忍心無動于衷，怎么能讓同胞姐妹忍受烈火的煎熬，怎么能置百姓于苦難而不顧？不，不能，當然不能！

統(tǒng)領(lǐng)啪地跪下，說，啟稟帝姬，屬下代表禁軍系統(tǒng)全體將士泣血懇請帝姬下令，調(diào)撥一半侍衛(wèi)趕赴災(zāi)難現(xiàn)場救援，抵抗災(zāi)難，拯救黎民百姓！

呼啦一片，所有侍衛(wèi)都跪下了，雄壯的聲音此起彼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帝姬堅定而詫異地點點頭。

統(tǒng)領(lǐng)迅速布置，抽調(diào)出一半侍衛(wèi)，并囑咐這些匹夫，務(wù)必找到小云雀，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侍衛(wèi)們匆匆遠去，統(tǒng)領(lǐng)繼續(xù)上樓關(guān)心火勢，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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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會兒，一隊防火班的隊列經(jīng)過樓下，奇怪的是他們前進的方向正好和藏嬌閣的方向相反。

統(tǒng)領(lǐng)看到后火冒三丈，想起即將在烈火中永生的小云雀，更是熱血沸騰。他咚咚咚跑到樓下，沖上去攔住隊列，著急地喊，錯了錯了，著火的地方在另一邊！

隊列中為首的一個人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正趕去救火，請不要妨礙公務(wù)。

統(tǒng)領(lǐng)指著后面說，你們搞錯了，著火的地方在那邊呢。

為首的人說，我們是防火班，防火班是專業(yè)救火的，難道還需要你來指點嗎？請不要妨礙公務(wù)。

統(tǒng)領(lǐng)急得罵到，妨礙你媽的公務(wù)啊，專業(yè)你媽啊，東西南北都搞不清。

為首的人說，好啊，你敢妨礙公務(wù)。一揮手，所有人一擁而上，拳腳相加。

其他侍衛(wèi)在樓上，看到這一幕，奮不顧身沖下樓，拯救自家領(lǐng)導。不妙的是，雖然大家專業(yè)打架的，而對方是專業(yè)救火的，但是由于人數(shù)少了一半，數(shù)量上對比有點懸殊，很吃虧。

帝姬在樓上，心說真有意思，看完大火看群毆。樓下的戰(zhàn)斗異常激烈，雙方互有損傷，一片膠著。帝姬突然靈機一動，拉一把小柱子，走。

帝姬跑了。

樓下的戰(zhàn)斗最后以防火班的勝利而告終，他們打完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著藏嬌閣，凱旋。侍衛(wèi)方面，一個鼻青臉腫的壯士，雙手扯了扯被撕爛的衣服，說，下次換上戎裝，老子非打扁這幫孫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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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綿羊

01.

有家客棧一夜無事，沒有人來揭瓦，估計都去看火了。

著火的時候，李二娘去召集街坊鄰居，討論當釘子戶的事，不料一些鄰居覺得看火不過癮，直接跑去現(xiàn)場取暖了。李二娘只好回來和謝絕看火，二人看完火，聊了一會兒天，然后他們就去睡覺了，各自。

謝絕睜開眼，已經(jīng)天亮，想到起來也是無所事事，于是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會兒。李二娘叫門，謝絕起床，上廁所，洗臉，吃早飯，喂草泥馬，無所事事，然后吃午飯。

午飯后，謝絕給草泥馬洗了澡，結(jié)果一洗，草泥馬掉色了，棕色變白色了。謝絕心說沒想到出趟國鍍個金，回來沒多久就漂白了。

謝絕向李二娘打聽牲口市場怎么走，然后牽了草泥馬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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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走在大街上，謝絕感受到，有件大事全天下都已經(jīng)知道了：帝姬要選駙馬。

每走幾百米就能看見街邊墻上有一個“駙馬大選”的倒計時木牌，比垃圾桶還密集。

很多工匠在粉刷墻面，粉刷過后的部分一片嶄新，滿眼大紅。謝絕經(jīng)過時，粉刷匠們正在涂一座爛尾樓的前臉，樓主人在旁張望，面有喜色。涂完后，大家收拾東西奔下家，樓主人拉住監(jiān)工，說，怎么這就走？

監(jiān)工說，刷完了。

樓主說，樓后面還沒刷呢。

監(jiān)工拍拍樓主肩膀，說，沒關(guān)系，外國人看不到后面。

謝絕剛才也聽到路人議論這件事，據(jù)說屆時會有很多外國人來參加駙馬選秀大會。

樓主人恍悟，原來是涂給外國人看的，怪不得。

監(jiān)工說，我們衙門也沒辦法，這都是上頭的命令，是朝廷。

樓主犯迷糊了，說，什么衙門、朝廷，不是一回事嗎？

監(jiān)工對這話有點兒不滿，說，怎么能是一回事呢？衙門是衙門，朝廷是朝廷。

樓主說，在我眼里都一樣。

監(jiān)工說，在我眼里可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然后這一眾城市美容師走了，去給外國人能看到但是不好看的地方美容。

謝絕一邊走一邊思索，領(lǐng)悟到朝廷的一片苦心。國家就像孔雀，可以讓外國人看孔雀開屏，不能給他們看孔雀屁股，朝廷也是要臉的。更何況，我們大軟這么好，的確要提防外國人回去亂說。謝絕以前學習圣賢書，其中一個重要課程就是，胡人很壞，胡人就喜歡說胡話，所以才有個成語叫一派胡言。

不時有兩棵樹中間的條幅映入眼簾：帝姬千歲千千歲，駙馬百年幾百年。

謝絕穿過所有的祥和喜慶，來到牲口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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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在牲口市場門口，謝絕被兩個小乞丐纏住了。

這兩個小乞丐一樣的亂發(fā)翻飛，一樣的破衣爛衫，一樣的草鞋露腳趾。他們的區(qū)別是，其中一個身上臉上臟得簡直分辨不清眉眼，而另一個很白凈，里外上下干干凈凈。

臟乞丐纏住謝絕不放，圍著謝絕團團轉(zhuǎn)，白乞丐則跟著臟乞丐轉(zhuǎn)，謝絕要暈了。謝絕一再表示自己沒有錢，是來賣牲口的。

臟乞丐轉(zhuǎn)而恭維草泥馬，他說，你這羊一定會賣個好價錢。

謝絕警覺地看看市場里邊，擔心里面的人聽見這話，羊的價錢肯定會低很多。于是故意高聲說，我這不是羊，我這是草泥馬。

白乞丐說，別逗了，明明就是綿羊嗎？

臟乞丐呸了白乞丐一口，笑臉相迎地對謝絕說，我知道，我見過一個草泥馬，和這長得一模一樣，沒有錯，它就是草泥馬。

聽了這話，謝絕說，還是你有見識。

然后臟乞丐故意提高嗓門，說給市場里面聽，據(jù)我觀察，你這草泥馬不是一般的草泥馬，腿短，結(jié)實，底盤低，中氣足，日行千里沒問題，這就是傳說中的千里草泥馬吧！

這句話聲音大得離譜，老天都知道人間有個千里草泥馬了。謝絕對這廣告十分滿意，簡直要產(chǎn)生感激了，于是爽快付錢。

謝絕牽著草泥馬，走進市場。

一個賣主拉著一匹馬的韁繩，向一個人叫賣。這賣主身后拴著十幾匹馬，看來是個做批發(fā)的，比謝絕這零售的氣勢大很多。

賣主說，你看這馬，多壯實，牙口好，看這毛，純種西域的，咱家做買賣憑良心，不瞞你說，咱家這都是好馬，個個日行千里。

買主說，沒看出你這馬哪兒好。

賣主惋惜地說，你看看你，你是外行，當然看不出，咱家到處是千里馬，這世上千里馬不多，可惜啊，會看馬的伯樂更少。

買主說，這價錢也太貴了。

賣主說，一分錢一分貨，咱家可都是官貨。

謝絕駐足觀賞了一下這十幾匹官貨，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沒有長伯樂的眼睛。其中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估計是退休之后返聘回來的，日行百里別報廢路上就算奇跡。所謂的日行千里，難道說的是這個集體加一起的路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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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謝絕打算找個木樁把草泥馬拴上，一邊考慮一會兒叫賣的時候說草泥馬日行萬里靠不靠譜。這時候發(fā)現(xiàn)市場大門方向，兩個乞丐正穿過大門，來到自己跟前。

臟乞丐說，別在這賣了，在這賣不出好價錢，這是大眾市場。

白乞丐說，對，你這草泥馬長這樣也挺奇怪的，送寵物市場去賣，價錢能翻幾十倍。

謝絕驚訝，這么多？

白乞丐淡然地說，當然，生意嘛。

謝絕說，謝謝你們告訴我，你們?nèi)苏婧谩?/p>

臟乞丐開心地笑笑，說，哈哈，不用客氣，我的原則是，誰對我好，我對誰好。

謝絕有點過意不去，因為在謝絕心里，剛才的施舍明明就是一場生意。謝絕歉意地說，我也沒對你們好啊？

臟乞丐說，怎么沒有，我要了三年飯，第一次有人一出手就給我一兩銀子，這還不算好？

謝絕趕緊捏了捏錢袋，心說壞了，拿錯了。謝絕穿心地疼了一下，腦子迅速轉(zhuǎn)彎，竭力讓那一兩銀子死得其所。

謝絕憋足氣力憋出一臉慷慨，說，哦哈哈，我這人一向大方的，有朋自遠方來嘛，咱們都是朋友，是不是？

白乞丐笑了，臟乞丐也嘿嘿笑了。

謝絕假裝熟練地上去勾肩搭背，說，朋友，你們陪我逛一趟寵物市場怎么樣？我不認得路。

臟乞丐眼珠一轉(zhuǎn)，說，也好，反正今天賺了這么多，陪你走一趟。

白乞丐說，好吧，快點兒走，我的時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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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謝絕牽著草泥馬，兩個乞丐一左一右，走在人間。

走路無聊，臟乞丐講了一件趣事。

前天，我在城北市場那邊一個路口要飯，那地方人多，要飯容易一些。要飯嘛，就和開店做買賣一樣，沒生意的時候特別無聊。我正閑得蛋疼，過來一個神經(jīng)老頭，那老頭是真神經(jīng)啊。

他站在我們旁邊，不要飯，而是把一個牌子高高舉過頭頂，一動不動地站著，嘴里嗚哩哇啦瞎念叨。后來胳膊舉酸了，就兩只手來回換著舉。開始我以為他是在鍛煉身體，就像別的老頭打太極拳，而他玩舉重。后來我發(fā)現(xiàn)挺多來來回回的人老看他手上那牌子，我就也湊過去看看。哈，你猜怎么著？

牌子上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字，我也認不太全，大概意思好像是，人哪，你們聽好了，人間到處是罪惡，你們活得挺不容易，但是別著急，什么穌啊圣母媽逼呀，一定會救你們，咱們都是好哥們好姐們，咱們一定得相信他們，到時候等咱們都死光了一起上天堂去過日子。

反正就是這些，大家都看他，跟看耍猴似的。我一看那老頭，閉著眼睛念叨得還挺來勁兒，哈喇子都出來了。這孫子足足站了半天，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吧，這年頭啥樣的精神病都有。

白乞丐微微皺眉，說，他脖子上是不是掛了個十字架？

臟乞丐說，對對，你怎么知道的。脖子上掛個十字架，架上有一條美人魚。

白乞丐說，牌子上寫的有道理，那老頭不瘋子，那些來看耍猴的才是瘋子，因為實際上他們才是猴。

臟乞丐生氣地說，你的意思，我也是猴嗎？你就是有病，你們那個什么“運動會”的人全有病。什么人活著就是犯罪，我好好過我的日子有什么錯？你天天講的那套瘋話，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白乞丐堅定地說，你不信，是因為你沒有信仰。

臟乞丐笑了，說，信仰多少錢一斤？我有信仰，我信仰銀子，我只知道要不著飯我就得餓著。

白乞丐有些激動，說，人該信仰點什么，至少該有所敬畏，不然你在利欲競逐的惡性循環(huán)里永遠也出不來。

臟乞丐說，我是出不來，我出來就餓死了。好了別說了，我已經(jīng)膩歪了，你去上西天玩去吧，我就在閻王殿呆著，我樂意。

這輪辯論以白乞丐的失敗而告終，白乞丐被自己搞得情緒很不穩(wěn)定。

對于這件事，謝絕有點兒弄不清是非，不過至少還是有所收獲。收獲是，盡量不要試圖解釋自己，也盡量不要試圖說服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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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三人無語，悶悶前行。行至某衙門，發(fā)現(xiàn)大門口附近人頭攢動。

臟乞丐說，衙門口怎么又堵了？

謝絕疑惑地說，經(jīng)常堵嗎？

臟乞丐說，太經(jīng)常了。

謝絕問，他們干嘛？

臟乞丐說，刁民鬧事。

白乞丐仔細打量著人群，說，這次不像，都沒有打條幅。

三人跟近，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在看墻上的告示。一共有三張，第一張是：

天朝本策，安全第一。卿卿性命，天憐地恤。

昨夜妓館，大火突起。鶯鶯燕燕，嗷嗷悲泣。

防火班卒，救災(zāi)疾疾。路遇歹人，阻礙正義。

先滅歹人，后圖善舉。熊熊烈火，奮不顧己。

大火既滅，民眾歡喜。盛世輝騰，功蓋天地。

一個老秀才捋著殘存的幾根胡須說，防火班卒，可敬可敬。眾人紛紛點頭，是啊是啊，然也然也。一個不服從指導的挑夫說，我聽說人全燒死了。眾人無語。老秀才不高興地說，道聽途說，有證據(jù)嗎？挑夫說，我只是聽說……老秀才怒須飛揚，謠言，大家不要相信。眾人點頭。

繼續(xù)圍觀第二張：

天朝本策，民生體察。養(yǎng)牛為國，致富為家。

本無可非，但聞后話。繁殖過多，不合王法。

空氣污染，草地沙化。計劃下崽，多不如寡。

切勿超生，養(yǎng)戶記下。一家超生，全村結(jié)扎。

互相監(jiān)督，人多力大。盛世輝騰，福澤天下。

老秀才捋著剛才那幾根胡須說，休養(yǎng)生息，可行可行。這次群眾不鳥他，因為這一帶養(yǎng)牛專業(yè)戶眾多。其中一些人產(chǎn)生義憤，開始罵街。老秀才看看形勢，沒敢反駁，于是拋棄民怨，讀第三張。

謝絕看著前兩條告示，豎起大拇指，還是衙門人才多，好押韻。

臟乞丐說，是啊。

白乞丐說，是啊。

第三張：

天朝本策，為民請命。何時請命，參照國情。

駙馬大選，禮儀交兵。廣邀外賓，舉國歡迎。

外賓上街，處處繁榮。必定贊嘆，一片清明。

事關(guān)國威，特此叮嚀。除非死人，不許報警。

大軟風范，等等等等。盛世輝騰，騰騰騰騰。

沒等老秀才捋胡須，謝絕、臟乞丐、白乞丐一齊失聲贊嘆，太押韻了。感嘆完畢，看其他人的反應(yīng)，所有人的反應(yīng)是，沒反應(yīng)。

由于看榜文耽誤了很多時間，兩個乞丐給謝絕指了指路，然后離開了。臨走時，白乞丐告訴謝絕，他住在城西的城隍廟，謝絕可以來參觀他們的“運動會”，一定會喜歡。還有，他的名字叫，王胡蘭。

謝絕很喜歡運動，只可惜步入京城以后，自己已經(jīng)沒有時間運動，賣草泥馬、買劍、幫助處理李二娘的事情，然后啟程，去江湖當大俠，前程為重，男人很忙。

在通往寵物市場的路上，謝絕穿過街道，穿過樹木，穿過人流，然后看到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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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帝姬連夜跑掉，終于開始一個人面對世界。小柱子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不當人算。帝姬很興奮。一個人走在寂靜的街上，一切靜好，前面有無數(shù)可能。雖然天色有些黑，但是有月亮，一千年一萬年都是同一個，都是一個樣，皎潔。

直到走累了，帝姬才叫小柱子敲開一家客棧的門。

帝姬美美地睡去，明天睜開眼就是一個熱鬧的世界。帝姬不知道，她在被窩里酣睡的時候，有多少人從被窩里被揪出來，到處尋找她的下落。

第二天，帝姬逛了京城最繁華的鬧市，看每一樣東西，陌生、新鮮、好奇。就連路邊地攤上人們吃板面，都讓她看得出神。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吃東西可以吃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小柱子問她要不要吃，帝姬看著發(fā)出希拉希拉聲音的人們，咧咧嘴，皺皺眉，搖搖頭。

帝姬四處游逛，直到看到一個奇怪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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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第一眼看到這個姑娘時，謝絕的心就被擊中了。男女之間就是這么微妙，微妙到當事人感覺真切卻無法形容。

另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這之前和在這之后的時間里，謝少俠的心經(jīng)常被擊中，很多姑娘，很多次。男女之間就是這么微妙，不自覺地大面積撒網(wǎng)，總期望有一次配對成功。

謝絕的第一反應(yīng)是，迅速整理了下衣服，昂首挺胸地經(jīng)過姑娘，那幾步路被他走得十分英武，像一只公雞。公雞牽著草泥馬走過去后，覺得意猶未盡，又原路返回來，一邊走一邊注意那姑娘的舉動。

謝絕做好準備，一旦姑娘轉(zhuǎn)頭看他，他將馬上目不斜視，把一種天下第一帥的感覺展示給她。

很遺憾，姑娘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有個世界第一帥在轉(zhuǎn)悠。她在一個貨架前挑選頭花。

謝絕認為，姑娘就像花兒一樣美麗。他像個龍?zhí)滓粯油挡恢嗌俅危K于發(fā)現(xiàn)了花兒旁邊的牛糞，情緒大受影響。

這一坨牛糞就是小柱子公公，謝絕很悲觀地猜測他和帝姬是一對情侶，于是心中產(chǎn)生沒來由的惋惜和不講理的氣憤。這種時候，男人的智商總是驟減，謝絕不知道，其實他也只是牛糞，另一坨而已。

在謝絕的面部表情變得天有不測風云的時候，帝姬看到了他。那姑娘驚喜地向他哇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謝絕不禁受寵若驚，一時緊張，有些不知所措。

謝絕的情緒又一次大受影響，帝姬跑過來，看都沒有看他，而是撫摸著草泥馬，說，好可愛，這是什么？

謝絕憔悴地說，草泥馬。

帝姬繼續(xù)撫摸，不看謝絕一眼，說，真可愛，真像一只綿羊。

小柱子這時往這邊跟來，謝絕沒好氣地說，你那只藏獒也不錯。

小柱子一改往日，怒目低吼，做出藏獒的表情配合謝絕。

帝姬拍拍小柱子的肩膀說，這不是藏獒，這是小柱子，他是，他是，我家的下人。

謝絕馬上親熱地拉起小柱子的手，說，小柱子兄弟，開個玩笑，不要在意。

帝姬說，這個草泥馬在哪里買的？我好想買一只。

謝絕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可不是隨便能在哪里買到的，說起草泥馬，那可說來話長，這是產(chǎn)在像天一樣遙遠的地方的神物，潔白純凈，圣潔無暇。它遠渡重洋九天，只為一個使命，就是把很多宗教經(jīng)典傳到我們這里，沒有它，我們現(xiàn)在根本不會知道和尚尼姑是什么東西。

帝姬說，這么神奇啊。

見姑娘很好奇，謝絕有些得意，順桿爬說，在帝姬大婚的時候，這是一份最大的賀禮，但是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流落到了民間。

帝姬馬上說，胡說。

謝絕說，是真的。

帝姬說，不可能。

帝姬說，不過這個草泥馬，我好想也有一只。

謝絕心中憐愛，說，我可以送給你。

帝姬高興地說，真的？

謝絕遲疑了一下，說，我是說，你這么喜歡，我可以賣給你。

帝姬忙招呼小柱子掏錢，一邊問謝絕，多少錢？

謝絕見這姑娘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大概不會缺錢，于是故意抬價，試探著說，十兩？

帝姬說，十兩，好。

謝絕心說，壞了，賣便宜了。

小柱子交完錢，帝姬摸了摸草泥馬的毛，迫不及待地騎了上去。

謝絕問，你叫什么？

帝姬說，環(huán)環(huán)。

謝絕說，我叫謝絕。

帝姬默念了一句，謝絕，嗯，再見，謝絕。

謝絕說，再見，環(huán)環(huán)。然后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目送。姑娘騎著雪白的草泥馬，一邊是牽著韁繩的黢黑的小柱子，這個奇怪的組合緩緩離去。

謝絕想起什么，呼喊著說，環(huán)環(huán)，你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