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譯Endless Night 第四章
我一直記得拍賣的事。
距離拍賣會只有三周了。我還要在歐洲跑兩趟,去一次法國,一次德國。一場大禍就是由這兒開始的。
這話是在漢堡,當(dāng)時我死膈應(yīng)坐車的那一對夫婦。他倆把我討厭的事占全了:沒教養(yǎng),沒人情,長得又難看。拜這二位所賜,我是真不想往下干了。雖然說受不了,我可沒把心里話告訴他倆,否則跟公司鬧掰可不是小事。于是我打給他倆的旅館,說我病了,又打給倫敦,也報了個病假。我說我可能得隔離一陣子,最好另找個人替我的班。誰也沒說我一句不是。我算老幾,哪有人在乎我到底怎么樣,公司也沒多問,真當(dāng)我病得厲害,沒辦法多作解釋。后來我回到倫敦,跟公司那一通胡扯啊,說自己病得都快不行了!現(xiàn)在想想,何苦圓這個場呢,我不想干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這次反抗是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正因為它,再加上別的一些事,我這才去參加了拍賣會。
看板上貼著一行字:“可在競拍前購買?!钡热贿@行字還留著,那就說明房子還沒賣出去。我興奮得像駕云似的,南北都分不清了。
這是我頭一次參加拍賣。原以為你爭我搶的會很激烈,沒成想一點都不。好家伙,這么無聊的活動我還是頭一次見。拍賣從一開始就挺沉悶的,屋里才坐了七個人不到。那天的拍賣員跟我在電視上看見的完全不一樣,人家都挺會插科打諢,總能活躍起氣氛,這個也不知是怎么了,沒精打采的,說話跟要死了一樣,夸了夸房產(chǎn)就宣布競價了。有人叫價五千。
拍賣員苦笑著,仿佛聽了個無聊的笑話。他又夸了幾句,競價的這才多了起來。參加的大都是鄉(xiāng)民,有農(nóng)夫,建筑商,兩個律師,還有個穿得挺講究、像是從倫敦來的人。我不清楚他有沒有競價,也許有吧,可能他是靠手勢喊價的。
拍賣會慢悠悠地結(jié)束了,拍賣員沮喪地宣布,由于連底價都沒叫到,此次拍賣作廢。
“真沒意思。”出去的時候我對鄰座的一個當(dāng)?shù)厝苏f道。
“都這樣。”他說道,“??磁馁u嗎?”
“沒有,”我回道,“頭一次。”
“想見識見識對吧?我說你怎么沒喊價。”
“是啊,”我說道,“就隨便看看?!?/p>
“拍賣一般都這樣。賣主不為別的,就為看看誰有買的意思?!?/p>
我不解地看著他。
“依我看,只有三家想買,”他說道,“一家是老魏,搞建筑的。一家是那兩個律師,應(yīng)該是利物浦哪家公司的代表。最后一家是那個倫敦來的,這個人應(yīng)該不簡單,可能也是個律師。當(dāng)然了,我就是這么一說,想買的可能還有,但主要的應(yīng)該就這三家。那塊地肯定還會便宜的。”
“因為名聲不好?”我問道。
“喲,你也知道禍起莊?那都是迷信。鎮(zhèn)里早就該修修那條路了,多危險哪。”
“所以才說那兒有邪氣?”
“什么邪氣,都是迷信??傊?,真買賣都是在私底下做的。買主會親自找賣主出價。照我看利物浦那家應(yīng)該穩(wěn)拿。老魏喜歡撿便宜,不會花大價錢。像這樣的地產(chǎn)市面上有很多。不過誰能有那個錢買塊地,把老房子推掉,再重蓋一棟新的,你說是不?”
“我看也是?!蔽艺f道。
“太困難了。要交這個稅那個稅,亂七八糟各種開支,蓋完在鄉(xiāng)下還找不著用人?,F(xiàn)在的人哪,有錢都去買城里的高檔公寓,老一輩那種大宅子根本沒人要?!?/p>
“蓋點現(xiàn)代的也行啊,別墅什么的,”我反駁道,“還不用雇人打掃?!?/p>
“行是行,不過太貴了,再說也沒人喜歡自己住?!?/p>
“有肯定是有的?!蔽艺f道。
他笑了笑,我們就此分別了。我皺著眉頭,邊走邊思索著什么,根本沒注意自己在往哪兒走,就這樣順著林蔭道,踏上了那條通向荒野的林間險路。
在那里,我見到了欣憶。她站在高高的冷杉下,就好像,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像剛剛從樹里走出來一樣。她穿著墨綠的衣服,頭發(fā)像棕色的秋葉,帶著一絲縹緲的神氣。一見到她,我愣住了。她望著我,嘴巴微張,像是受了點驚嚇。其實我也嚇了一跳。我想說些什么,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好開口道: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還以為這兒沒人呢?!?/p>
她的聲音軟軟的,很溫柔,好像小女孩在講話:
“沒關(guān)系。我也以為沒人來這兒?!彼送闹?,說道,“這里——真冷清。”說罷她打了個寒戰(zhàn)。
那天下午的風(fēng)很冷,但也許不是風(fēng)的原因。我走近了一點。
“這地方挺嚇人的吧?”我說道,“看那房子都荒成什么樣了。”
“廣廈。”她緩緩道,“這就是廣廈,可是也沒有大廈啊?!?/p>
“名字而已?!蔽艺f道,“為叫個響亮唄?!?/p>
她微微一笑?!坝械览怼!彼f道,“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今天拍賣的就是這里嗎?”
“是啊,”我說道,“我剛參加完。”
“這樣啊?!彼悬c慌張,“你——你想買這兒嗎?”
“我可沒錢把這個破房子連著幾百畝林地買下來?!蔽艺f道,“沒那條件?!?/p>
“這里賣出去了嗎?”她問道。
“沒有,連底價都沒喊到?!?/p>
“那就好?!彼闪丝跉?。
“你想買這兒?”我問道。
“不,不想?!彼汩W道。
我猶豫了一下,脫口而出道:
“實話告訴你吧,雖然說買不起,但是我喜歡這兒,我真的想把這兒買下來。不怕你笑話,我真是這么想的?!?/p>
“你不嫌那房子破嗎?”
“當(dāng)然嫌啦?!蔽艺f道,“我又沒說一點兒不動。首先就把房子推平,叫它滾得遠遠的。一是難看,二是里面肯定出過事。不管它,你看這地方多美。來,來這邊,從樹林出去。你看,看那邊的山丘和荒野。看見了嗎?多棒的景色,就是有樹擋著。再看這邊——”
我挽著她的胳膊,把她領(lǐng)到另一處地方。我的舉動可能有點冒失,但她并沒有察覺到,再說我也沒干什么出格的事,無非想領(lǐng)她看看而已。
“看,”我說道,“那下面就是大海,看那些突出來的石頭。其實半路上還有個鎮(zhèn)子,不過讓山給擋住了。再看那邊,遠處還有個山谷。只要把樹砍掉,拓寬一下視野,再把房子周圍清理清理,還有比這兒更適合蓋房子的地方嗎?不能蓋在原來那兒,要挪個五十,不,一百米,到那兒。這樣就是一棟完美的房子了,只差一個蓋房子的天才?!?/p>
“你認識這樣的天才?”她疑惑道。
“還真認識一個?!蔽艺f道。
接著我講起了孫魯班。我們共坐在一棵倒下的大樹旁,我向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敞開心扉,告訴了她我的夢想。
“沒戲的?!蔽艺f道,“我自己清楚,這輩子是甭指望了。但是我可以想,愛怎么想就怎么想。要在那兒砍一片樹,開一個口子,種上映山紅。老孫會過來的,他身體快不行了,但一定能堅持到完工那天,一定能。他能蓋出全天下最漂亮的房子,你是沒見過有多好看。他只給特別有錢的人蓋房,還專門挑有追求的人。不是隨便有點追求就行,一定得有夢想,大夢想。”
“我也想要這樣一棟房子。”欣憶說道,“你說得真好,簡直和真的一樣……是啊,能住在這里該多好。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再也沒有人管著管那,逼著你做不想做的事。唉,活著真累,我受夠這種日子了!”
我們就這樣開始了。欣憶和我,我?guī)е业膲粝耄龓е姆纯?。我們不說話了,彼此相望著。
“你叫什么?”她問道。
“覓之。”我說道,“羅覓之。你呢?”
“我叫欣憶?!彼D了一下,說道,“胡欣憶?!彼@得有點局促。
我們的關(guān)系也沒說有多大進展,但彼此的目光又交織在一起。我們都盼著再見到對方——只是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