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公歷九數(shù)年暮秋及冬，松江華亭人。時松江，華亭，以滬申之名揚(yáng)于天下，商通萬國，技出百工。后求學(xué)之格致，交通，皆百廿有余，而傳德賽之學(xué)之大府。本欲感天之厚吾，然父母不睦。父雖顯護(hù)愛之意，卻畸而強(qiáng)之于我。幸得母關(guān)護(hù)，尚不至全失家庭之實(shí)。及至二十有二，日漸混沌，始遇余妻，氣象亦隨之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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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妻張氏少玫，閩南女子，刺桐晉江人，幼時隨母遷居滇云鄉(xiāng)里，虛耗一歲即返。而后穎慧日顯，大學(xué)初遷于閩都，漸通于西文。忖度福州終非廣博之地，遂北上江南，考而中于交通，其西文之學(xué)識日漸精進(jìn)。時玫二十有四，長我兩歲，閑時為余所在班之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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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彼此皆未有所感，而后一年，及至吾亦從輔教之職，往來漸密。余慕其精于學(xué)識，通于西語中文之轉(zhuǎn)譯，灼見常有而性情獨(dú)行于世。玫雖傾心，初仍恐余之年下而終棄，后常伴其左右，始知吾心意為誠。吾母亦愛其聰穎非常，乖巧可人。雖吾父頗有微詞，玫之母兄時有慍怒之言，亦不可阻余二人好合之意。遂訂終生于新千年之十六，時吾二十有四，玫二十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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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吾二人婚后燕爾，余謂玫曰：“我有一表姨，甚親于吾，少時求學(xué)于南洋，后嫁獅城閩華后裔。今你我新婚，余意攜汝同赴獅城，一則拜親，二可享蜜月之游，卿意如何？”玫悅，應(yīng)允。及至新，流連于海濱河畔，有一樓形似帆艇，攜玫登其上遍覽海灣廣廈，玫謂余曰：“凡遠(yuǎn)游者，多求盡觀名勝而勿有遺漏，妾則頗為不然。人云亦云，二三日內(nèi)名為游愜，實(shí)多奔波之苦。所到處，知其優(yōu)而不知其何以優(yōu)。像我二人，身隨心動，隨遇而安，適意舒暢，閑享一地精華之所在，方得浪游之快?！庇鄬υ唬骸吧疲渲娨辔抑鉅??！卑底試@其心思不同于尋常，而二人興味相合之甚。

獅城有名島，喚圣淘沙，居新南隅，有一橋聯(lián)于本土，跨海數(shù)里。昔余獨(dú)往時尤偏愛于斯，今亦攜玫同往，踱于南洋之上，嬉笑間一刻有余即登島。圣島東西不足十里，縱極不足五里，可寄情于林，亦可游藝于園。行不及三刻，玫曰：“可有休憩之所一歇？”蓋玫不善腳力，業(yè)已疲乏，余亦不愿花容有失。遂尋得一塔，高十?dāng)?shù)層，其頂轉(zhuǎn)圜間，獅城數(shù)景同賞。余二人坐于塔頂，但見有雨瓢潑扣于新之中城，高樓廣廈盡為其所覆，而西郊沐于艷陽之下，東海百舸行于海風(fēng)之間，一城一夕氣象之不同竟有三。居海島之頂，攬南洋奇景，閑言溫語間互訴衷腸，自不必提。

由新返滬后兩年，余舅邀吾二人赴美。余幼時，舅甚厚于吾，今自其跨洋求學(xué)廿年余，學(xué)高而業(yè)、家甚篤。余及玫素聞三番舊金山之名，灣中微城集寰宇八夷，遂欣然而往。舟車近日，方抵舅之所寓。觀其居鄉(xiāng)里，半坡之上，敞而瀟爽。坡下可觀海，坡頂可眺三番，遠(yuǎn)繁雜，近閑悠，尚佳之寓也。

玫喜自然，寄情萬靈，而泥瓦鋼木，素饜其氣歿。故三番名勝，金門橋，加州園，泛美塔，玫目所不入也。幸番東北有漁人渡，舟舸林立，有石棧立于海波之上，諸獸曰海之豹者，臥其上，泱泱悠悠，玫羨之曰：“朗日清風(fēng)下，擁親朋，憩天海之間，不動不擾，自在悠哉，甚為妙矣。”至渡口，有一樹，其花不同于中土，有禽流連于花間，其形微，不過拇指大小，而翅震極速，可懸于枝上，汲蜜半晌，飽腹而去。余謂玫曰：“鳥中蜂也?！泵涤^之而喜，曰：“此鳥亦中華所未有，今妾與君于萬里之外，西夷之地，得窺真容，確玲瓏可愛，實(shí)幸矣?！贝艘嗝底酚鹬弥家病?/p>

三番之南數(shù)十里，有小城曰蒙，乃聽濤觀海之勝地，其水館亦名馳西岸。余二人與舅一行同往，館中多大洋異獸，他國珍禽，猶以一小獸曰獺者，甚為玫所偏愛。然玫秀眉微蹙，曰：“自然萬物皆有靈，獺雖小，亦可出洋入海，而今寄于籬下，供人賞玩，憐也惜也?！敝琉^外，流連于海濱，忽見海中一墨點(diǎn)，時隱時現(xiàn)，玫喜曰：“獺！終得見其放浪青藍(lán)矣，可喜也！”眾人乘興而返，于親水處尋得一酒家，有地方名饌曰“三番燴”，青口，文蛤，蝦，番茄海菜，烹于一鍋。玫為閩女，見佳肴海味馥郁，食之鮮而不腥，大為歡喜，及返滬后亦不忘其淳，時復(fù)自烹于家中。

又月余，一日，余謂玫曰：“自吾二人婚后，兩番出游，皆應(yīng)親屬之邀。而今初夏，何不擇一處，你我肩行，卿意為何？”玫曰：“妾亦有此意。素聞東南隅有島，名灣，面閩而居，多閩粵后裔，文脈一處，妾心往久矣?！庇鄬υ唬骸吧趺??！奔捌蠖粒L其府北三城。桃園差強(qiáng)，過而忘。臺北有高閣，形脆筍，入云半里，然周多平屋闊地，熱鬧尚不及蘇杭。又北宮一，門前有邪法之徒，欲傳其虛義，余二人拒之，興味半。宮內(nèi)擁一翠玉白菜為至寶，夫妻皆惑。幸于新北處尋得邊村九份，依山傍海，二人徒步阡陌，余腳力漸枯，而觀玫盈盈依舊，實(shí)稀奇也。余謂姬曰：“想平日半里之程，卿已不濟(jì)，今何氣盛乎？”玫對曰：“非氣力余多也，只山海幽景當(dāng)前，當(dāng)親勤而受之?！笔己猛讲洁l(xiāng)野，歸后亦多輾轉(zhuǎn)郊邊。

己亥冬初，至東瀛關(guān)西，落海上，后往京都。京都者，倭國舊都，蓋因習(xí)我唐風(fēng)承唐制，瀛人喜稱為洛陽，雖東施效顰，亦不失風(fēng)雅。挽姬肩行，步探石板，昔旁為王將豐臣氏伉儷之所，阡阡小徑，屐服偶現(xiàn)。又有山曰伏見，奉稻荷大神之總社于其上，游人信眾，謁神則必經(jīng)鳥居百千，蔭綠而徑赤，肩磨而踵接。忽玫牽吾至旁，曰：“如此狹促而上，景亦非景，游不得由，不如另覓通幽?！彼煜噘砷W入一曲徑，遇一處，石座間奉小佛，圈百多碑刻，四方無人，果美景為我二人獨(dú)享也。

翌日，往阪城，其閣為豐臣氏固政之本，觀之，層層疊疊，次第而上，展雄主之氣，霸于一方。其后有文史館，可窺倭國一二。飯畢，聞阪城有阿倍野，高三百，冠于西日本，遂攜玫登之一觀。目及之所，西可通海，東望山巒。然樓宇向不為玫所鐘，余觀姬亦有不興，遂撫之曰：“今卿縱吾臨閣，余甚感之欣之。明日所去之處，必為卿所歡喜，莫為能忘也。”言罷，開卷一指，玫眸明而樂。

次日，早八時而出，由都鐵南下，經(jīng)宇治而抵奈良。二城氣象較都不同，色古，磚木勝而銅鐵衰。蓋奈良古為平城京，政、教統(tǒng)于和，更為都先。余二人相挽，溯市街而上，及至奈良古園，忽聞玫驚呼：“呀！鹿載！今日之樂，真開門見喜乎！”余亦嘆：“鹿千百，人千萬，城數(shù)朝，萬物有靈，融于此園，甚妙。”玫巧笑倩兮，低言謂吾：“知妾者，君也?！比雸@里許，漸有鹿眾于人之感。人可購餅，給食于鹿，玫初怯，不敢近成鹿，專以幼投之。后每出餅，群鹿見之，不論長幼，哄而搶，遂膽壯，亦愿與成鹿嬉。

往里數(shù)步，可窺奈良舊都風(fēng)韻，蓋平城京名勝咸址于此。東大寺，興福寺，春日社，園為佛門所庇，城為唐風(fēng)所佑，皆源我鑒真衣缽，華夏風(fēng)骨。人漫漫，鹿悠悠，有春暖夏涼之蜃感。園末為奈良博物之所在，觀寶既，循市街還。道旁多蠅鋪，有攤販和風(fēng)名物章魚丸，食畢，覺味與由番入華者并無大不同。后仍由都鐵北上返，翌日回申。

至歲末，忽有疫病，自漢始，后擴(kuò)至全華諸地，及至寰宇各國皆不能免。一時間，往來異地番國之路俱斷。歷三年，方得喘息，此間及后，余與玫所游之地之景，雖限于大陸、滬郊，亦有趣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