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天啟薄暮》(5)
? ? ? ?邊大撓頭撓得更兇了,他認識這個可怕的荊六離。這個荊六離的地位和身手在本堂里都算是臻至上品的,早該不再執(zhí)行實際的刺殺任務而調去督管某一地的全局才是。以邊大的自負,也不敢想自己超過了荊六離。
? ? ? ?“這次行動的所有參與人都到齊了,正如你們所猜想的一樣,這次是罕有的七人小組行動?!鼻G六離慢慢地說著,“你們都是上三家精銳的刺客,也不用我多說什么,大家自己看吧。”
? ? ? ?他走到屋子正中的那張桌邊,伸手探到那張油膩烏黑的舊木桌子下方,只聽見咔嗒一聲輕響,整張桌子翻轉了過來,激起一陣小小的塵土。密密麻麻的文字被刻在桌面下,那是一封信,落款上居然還有刀刻的印章?!斑@次的行動代號,叫做‘北辰’,我們這個小組這次需要殺掉的目標只有七個?!鼻G六離的話說得不溫不火,剩下的六人也已經(jīng)看見桌上刻的第一行字:“緹衛(wèi)七衛(wèi)長。”
? ? ? ?“不是七衛(wèi)長蘇晉安,”荊六離補充說,“是所有的七個衛(wèi)長。”
? ? ? ?見鬼!這是所有人的第一個念頭。
? ? ? ?緹衛(wèi),這支屬于辰月的武裝力量,在辰月入駐天啟后迅速膨脹,幾乎達到了軍隊的規(guī)模。幾千人的隊伍,分為七個衛(wèi)所,每個衛(wèi)所的衛(wèi)長都是辰月里舉足輕重的人物,連“寂”、“陰”、“陽”三個教長都分身兼任其中,可以說是辰月在天啟乃至全國的精銳力量。是誰逼迫他們這個以殺人立身的組織這些年在帝都里陷入了互相殺戮的沼澤?不就是緹衛(wèi)嗎?犧牲的本堂精銳,是折在誰的手里,不還是緹衛(wèi)么?早能消滅緹衛(wèi),豈不是帝都里的辰月高階教徒都被他們殺盡了?
? ? ? ?七個人不夠……邊大想,也許七百個人才夠吧?
? ? ? ?“我知道諸位心里想著什么,”荊六離掃過臉色陰晴不定的眾人,“但是你們可以說是本堂最強的六把刀,而這次的計劃也是本堂經(jīng)過長時間準備的,目的是一擊必殺,萬無一失?!?/p>
? ? ? ?“圣王八年那次,本堂調集六把刀刺殺蘇晉安失敗,似乎也是荊六離為首的,”邊大懶洋洋地說,“不知道這一次我們這六把刀是比上一次的更加精銳嗎?一擊必殺?萬無一失?”
? ? ? ?荊六離的地位在本堂已經(jīng)可以被稱為師范了。桌上有些人臉色變了,他們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但是荊六離自幼就是天才,第一次出手殺人才十歲,比他們年長了近乎一輩,有些后起之秀還沒有機會和這位堪稱傳奇的殺手對面。
? ? ? ?“上一次的六把刀里有駱鴻業(yè),他是龍家的血脈,代號‘寸牙’?!鼻G六離淡淡地說,“諸位未必比他更精銳,但是本堂的要求必須完整被執(zhí)行,一擊必殺,萬無一失?!?/p>
? ? ? ?隨身永遠帶著六柄不同的刀的“寸牙”,被殺的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至少有二十種不同的技法能夠采用,龍家頂尖的好手。這個名字鎮(zhèn)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 ? ? ?“還有白發(fā)鬼?!鼻G六離還是淡淡地說。
? ? ? ?那個妖魔也在嗎?安樂在心里嘆了口氣。
? ? ? ?殺人這個活兒,所謂的“萬無一失”,永遠不存在!邊大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句,卻也沒法再說什么,對邊二使了個顏色,兩人趴在桌邊,認真揣摩那封信中的內容。
? ? ? ?舒夜看著荊六離的眼睛,里面有一些讓人難以捉摸的神色。守望人?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吧?他搖搖頭,決定不去想這些問題,有些問題想了也不會有答案,走一步看一步,會活得開心很多。
? ? ? ?安樂看完了計劃,微微點頭,這次她的角色是收尸人,負責善后和撤退工作??磥頃认胂笾休p松不少呢。
? ? ? ?龍澤則坐在角落,臉上沒有表情,那條可怖的刀疤卻有些發(fā)亮,那是興奮的訊息。很好!這次的對手很有趣,他的“刺蛇”會很喜歡。
? ? ? ?蘇小釧纖長的手指輕輕滑過那張刻痕密布的木桌,上面關于自己的條目清晰可辨,她無聲地上揚嘴唇,她喜歡這次的任務和角色。本堂的老家伙們知道她的特長,她被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就會無與倫比。
? ? ? ?六個人悄無聲息地圍在桌邊,過了很久,才陸續(xù)抬起頭來,眼里那些猶豫和迷茫卻都已經(jīng)一掃而空。是份完美的計劃,前所未有的周密。荊六離很滿意,雖然這次是棘手的任務,但是這群人都是本堂最銳利的刀。他點了點頭,環(huán)視了眾人一眼,“大家都清楚自己的任務了嗎?”
? ? ? ?“明白了?!被卮鸬穆曇粲腥齻€,是舒夜、安樂和蘇小釧,邊大和邊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龍澤倒是咧嘴笑了笑,像一匹狼。
? ? ?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密密麻麻的計劃書上,第一行只有五個小字:貪狼蘇晉安。
? ? ? ?第一個目標,緹騎衛(wèi)所七衛(wèi)長蘇晉安。
? ? ? ?唐國,南淮城,百里家后院。一座不大的石亭里,黑衣的老人和年輕人難得地坐在一起,簡單雕花的石桌上是一壺清茶。“北辰的第一顆星是什么?”老人咳嗽了一聲。
? ? ? ?“天樞貪狼?!焙谝碌哪贻p人躬了躬身子。
? ? ? ?“貪狼嘛……真是個好名字。”老人深陷的眼窩里看不清表情?!疤K晉安也是個好名字?!?/p>
? ? ? ?年輕人的嘴角帶笑。“嗯,越好的東西總是越容易壞的?!?/p>
? ? ? ?老人端起茶杯,輕輕對著杯里滾燙的清茶吹了口氣,“蘇晉安一直都對自己很自信?!?/p>
? ? ? ?“越自信的人總是越容易死?!蹦贻p人接過話頭,看著老人抿了一口清茶。
? ? ? ?“南淮貢芽真是好茶,清而不淡?!崩先讼硎艿貒K了嘖嘴,“他也是‘刀耕’的執(zhí)行者嗎?”老人揉著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 ? ? ?“屬下還沒有確切的情報,但是從時間上來說,他曾經(jīng)參與的可能性很大。”年輕人起身,給老人的空杯里添上了茶。
? ? ? ?“很好,那么就將他第一個抹去吧?!崩先松斐瞿粗福p輕覆蓋了石桌上正在爬行的一只螞蟻。
? ? ? ?“屬下也是這樣想的?!蹦贻p人盯著老人的拇指,若有所思。老人的手指壓了下去,空氣中隱隱有什么東西爆開的聲音。
? ???? “那么,還有什么疑問嗎?”荊六離看著眾人,粗獷的臉上雙眼亮得異常。
? ???? “暗號是什么?”問話的是金發(fā)的蘇小釧,她的聲音很隨意,眼神在桌上肆意地游移,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其他眾人。
? ? ? ?“紫琳花?!?/p>
? ? ? ?“他一定會走這條路嗎?”舒夜低聲問,聲音不緊不慢。
? ? ? ?“這是從七衛(wèi)所去朱五宅邸的必經(jīng)之路,第一個岔口之前的直道,他沒有其他選擇。”
? ? ? ?“他會不會上朱五的馬車?”舒夜似乎想到了什么,補了一句。
? ? ? ?“絕對不會,他有些怪癖,不愿和人合乘馬車,上次還差點因為這件事和六衛(wèi)長照姬鬧翻了臉。朱五一介商人,他更不會給什么面子?!?/p>
? ? ? ?“會不會有替身?”邊大徐徐吐出了一口煙。
? ? ? ?“緹衛(wèi)的七衛(wèi)長,雖然是棘手的敵人,卻不算天啟的高官,為他配備替身的可能很小。而且生日的時候,赴宴的路上,使用替身的機會更小?!?/p>
? ? ? ?“他隨身的衛(wèi)士不超過十六名,不會有錯?”邊二瞇起了眼睛,擠成了兩條線。
? ? ? ?“絕對不會,七衛(wèi)雖然是緹衛(wèi)七個衛(wèi)所中較大的一個,但總共只有一百八十四人,那一天一百六十七人當值。所以,蘇晉安最多只有十六個隨從?!?/p>
? ? ? ?“這十六個隨從的位置會如何?”這次說話的是龍澤,他的聲音低沉而不帶感情。
? ? ? ?“八人在前,八人在后,中間是他和朱五公子的兩架并行馬車。”
? ? ? ?“十六個隨從中身手最好的是誰?”龍澤的雙瞳發(fā)光,銳利如刀。
? ? ? ?“原子澈,一個休國出身的劍術好手,蘇晉安的副手之一,不過他會是你的第一個目標,沒有人能躲過你的第一擊。然后你需要佯刺蘇晉安后撤退,引開前面剩余的七人。”
? ? ? ?龍澤滿意地點了點頭:“沒問題,后面的那八人呢?”
? ? ???“邊大會駕大車截斷隊伍,”荊六離轉身看著邊大,后者點了點頭,“車里將裝滿雷眼山河絡制造的上等火油,點燃后的火勢驚人,沒有一刻鐘是無法突破的?!?/p>
? ? ? ?“他的武器是什么?”蘇小釧問。
? ? ? ?“他隨身總帶一柄晉北弧刀,是一口名刃,名叫‘月厲’,但極少使用?!鼻G六離沉吟了片刻,“我們的人里,只有白發(fā)鬼見他動過刀,是在刺殺大鴻臚卿謝雨晏的時候。蘇晉安殺了一個龍家的好手,代號‘虎斑蝶’?!?/p>
? ? ? ?“我知道虎斑蝶……她的真名是龍蝶,如果蘇晉安是一對一殺的她,那么他的刀術是精湛至極?!卑矘氛f。
? ? ? ?“這不是問題,蘇晉安不會有拔刀的機會?!鼻G六離說。
? ? ? ?“他會穿甲胄嗎?”蘇小釧追問了一句?!皼]有人見他穿過甲胄,他習慣于穿一身輕袍,而且他很瘦,袍子下有沒有穿甲看一眼可知?!?/p>
? ? ? ?“你們能給我多少時間出手?”蘇小釧琥珀色的眼睛看著荊六離。
? ? ? ?“不超過十二個瞬剎,如果十二個瞬剎過去你還未得手,你就要立刻撤走,十二個瞬剎之后,其余的緹衛(wèi)就會圍上來了。”
? ? ? ?“七個瞬剎就足夠,動手的瞬間我距離他只有不到十四尺才對?!碧K小釧看著自己纖細的雙手。
? ? ? ?“十三尺六寸,最多,我計算過?!?/p>
? ? ? ?“我得手后怎么撤退?”
? ? ? ?“舒夜會在龍澤引開緹衛(wèi)的時候從街尾縱馬沖入車隊。從街尾到街心,一共是三百九十六步。舒夜驅馬跑到你那里的時候,應該是第十個瞬剎和第十一個瞬剎之間。不論你此時得手與否,都必須和他一起撤退?!鼻G六離看了舒夜一眼,舒夜安靜地點了點頭,“否則我就會以守望人的身份對你補刀?!?br>
? ? ??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蘇小釧漫不經(jīng)心地說,右手五指旋轉,像一朵盛開的花。
? ? ? ?“還有什么問題嗎?”
? ? ? ?“沒有了?!?/p>
? ? ? ?“那么從現(xiàn)在開始……”
? ? ? ?“蘇晉安已經(jīng)死了?!鼻G六離微笑地將燈油倒在桌面上,一個火星落下,原本昏暗的屋子里突地騰起一片火光。噼啪脆響后,一陣詭異的風吹過,火忽地滅了,整個酒肆陷入黑暗中。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只剩下那張已經(jīng)被燒透的木桌殘骸,隱隱發(fā)出一點微弱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