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又漲價了。”今天到老陳肉攤敘舊，老陳說，“擔心春天落價，去年冬天出欄多，加上天氣特別冷，豬仔不好飼理，現(xiàn)在毛豬十四，比去年冬天猛流便宜四塊錢，比春節(jié)期間貴了一塊多錢?！?/p>

“現(xiàn)在買賣不好干，沒出正月，主要是年輕人買點，吃個新鮮。你看冷鮮肉開著喇叭叫喊著‘豬肉二十’?！?/p>

老陳和我是發(fā)小，比我大一歲，在小學我們卻是同班同學；那時候念書，八九歲才上學，老家都在生產隊忙著掙工分，很少管我們。

老陳就是那種不愛念書，農村孩子能想到的事都做過；什么爬樹、上房掏鳥窩，上山摘野棗、野李子，到河里捉蝦摸魚……。有時摘回來一口袋青杏，會分幾個給我，咬一口，那真是縮著脖子，聳著肩，擠眉弄眼，口水直流，還得直吸氣，并且渾身顫抖……，他卻樂得哈哈大笑。

由于淘氣加上讀書不好，所以初中沒念完就回家，跟鎮(zhèn)上一個殺豬的學殺豬的營生。我在鎮(zhèn)上讀高中時，遇到他開著三輪車給學校食堂送肉。那時冬天，他帶著棉帽，叼著煙卷，穿著一件滿是油膩的黃棉襖?？匆娢遥ξ馗掖蛘泻?，問道，“在這念書啊？”“在這有沒有人欺負你？告訴哥，哥給你擺平！”我非常尷尬地說，“沒有啊，都挺好的?！睆哪菚r起，只要他來送肉，遇到不上課，就會找我說幾句話；這下滿學校都知道我有個殺豬的哥哥，惹不起！

老陳九四年結的婚，新娘是本鎮(zhèn)的，個頭，相貌都不錯。本來姑娘沒有看中老陳，但是老丈人就認老陳這個女婿！老陳也會來事，趕鎮(zhèn)上集市，保準會帶上二斤豬肉送給老丈人，說趕集剩下的；其實都看得出來，那是特意留下的后軸肉。樂的小舅子見到老陳直喊“姐夫”。

那時農村還很保守，結婚的事都聽父母的。結婚以后，兩人感情很好，直到現(xiàn)在，趕集剩了肉，老陳也會送些給老丈母娘。

媳婦很漂亮，也愛打扮。今年四十九了，仍然每天描著眉，涂著口紅，擦著粉。趕集的人都笑稱“豬肉西施”。老陳也由著媳婦打扮。用老陳的話說，媳婦也不容易。每天早上三點多鐘，就要起來；兩人把豬抬到殺床，老陳放血、剝皮，老婆燒水；燒好水，老陳忙著給豬頭、豬蹄腿毛，媳婦忙著清洗豬腸、豬肚、肺、肝……。拾道完，老陳接著燒火煳下貨，媳婦忙著做飯。吃完飯，天還蒙蒙亮，媳婦忙著打扮一下，老陳往車上裝收拾趕集的東西。媳婦打扮好了，老陳開著車到集市上擺攤。一個女人家，成天跟自己與豬肉打交道，老陳也覺得愧疚媳婦。

其實，稱呼“豬肉西施”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老陳媳婦會辦事。那是2000年的事，村里幾個閑漢，買了一頭熱死的老母豬，想到老陳家打平伙；借助老陳家的家什和手藝，被老陳媳婦拒絕。當時老陳覺得沒面子，丟份子。

第二天，殺完豬，媳婦留下豬下貨，告訴老陳，“晚上，叫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過來喝酒?！崩详愑行╇y為情；媳婦說到，“傻蛋！不是在村里怕丟了面子，不好做人么？晚上給你補回來?！?/p>

晚上，那幫人坐在一起，有些尷尬；老陳媳婦大方地打開一瓶白酒，一一給斟滿，也給自己添了一杯酒，舉著杯說，“昨天拒絕大家，是有原因的：一者，我家殺豬買肉，不想讓人看到有死豬進家，容易產生誤會，讓不明事理的人傳瞎話，說‘我們家賣死豬肉’；再者，老母豬肉盡量不要吃，特別是死的，真出現(xiàn)問題我和老陳包賠不了大家?！薄按蠹铱吹闷鹞覀兗依详悾敢饨慌笥?，今晚各位哥哥弟弟，敞開喝，放心吃?！薄斑@酒，我先干為敬！”

這真是“燈不撥不明，話不說不透”。既然如此，大伙也就釋然，一起暢飲起來。那晚，老陳媳婦連干了三杯白酒；在座的大老爺們直贊“嫂子，豪爽。”并且表示以后有什么事，盡管開口，都是份內的事。

過后村里人都說，老陳媳婦會辦事，老陳有福，娶了個好媳婦！

最關鍵的是，這事傳出去以后，周圍村都知道老陳家不殺老母豬，不賣死豬肉；以后賣肉特別好賣。更重要的是，后期，防疫站下來檢查病死豬肉，在老陳家從沒發(fā)展異樣；站長覺得不可思議，曾經(jīng)特意帶人到老陳家突擊檢查，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后來聽說老陳媳婦的事，站長這才恍然。單憑這一點，老陳對媳婦是心服口服。

不要以為老陳沒有只會聽媳婦的，老陳做事很有主見，而且仗義。

九八年那會，小舅子還沒結婚，做煤炭生意被騙，欠下20萬高利貸，那會二十萬可是不少數(shù)目；放貸的堵在老丈人門前，揚言要做了小舅子。老丈人當時就氣得病倒在床上。老陳過去說事，在當時社會人承保下，擔下債務，并承諾三年還清。

那時正好趕上肉聯(lián)廠改革，禁止私人屠宰。老陳半夜起來到肉聯(lián)殺豬，亮天后再批發(fā)一個豬肉到集市上和媳婦分開賣。這樣潑干三年，幫小舅子還清債務。那三年真的把老陳熬得又黑又瘦，媳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做好吃的給老陳補充營養(yǎng)，趕集剩了肉，自己出去趕夜市擺攤，讓老陳在家好好休息，直到現(xiàn)在也是這樣。老陳下午睡會覺，再出去聯(lián)系毛豬，閑散時間老陳會去棋牌室或商店找人下象棋，這是老陳的愛好。

為此，老丈人臨終前拉著老陳和兒子的手說，兒子有些混，有些事讓老陳多幫扶些的話。

直到現(xiàn)在，老陳到老丈母娘家，丈母娘都會顫顫巍巍地煎一碗雞蛋再加上白糖！媳婦都說老娘，“都多大歲數(shù)了，不用論那個規(guī)矩了?！崩夏锒紩槐菊?jīng)地說，“只要我活著，再大歲數(shù)也要論這個規(guī)矩！”

認了這個女婿，心里一輩子牽掛；足以看見老陳的人品，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