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樾篇·回憶·第十五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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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里，有一位職工時常被人提起。

學校一直在對外招聘，這位新來的年輕職工也很尋常。和其他職工一樣，為學校做各種雜活，如電燈的安裝、花圃的修剪、地面的清潔，身影隨處可見，恪盡職守，總是忙碌著。

學生也習慣這些身影的存在，勤勞或偷懶都看在眼里，自有評價。

但這位職工有著特別之處。

看起來是最年輕的，但也只是估計。他兢兢業(yè)業(yè)地干活，通常被打發(fā)去干永無休止的保潔，尤其是在林蔭道上。若與人狹路相逢，便溫和地打聲招呼，此外很少交際。

在學生的印象中，從未見他休息過，這節(jié)課間見他在擦走廊的瓷磚，下一節(jié)已在另一棟打掃樓面。一直是溫和含蓄的表情。

讓他開始受人矚目的，是有一天在學校后門附近的小樹林里，被學生發(fā)現(xiàn)他在看書，目光專注而流露出渴求。他穿著工作服，倚靠樹干，掃把在旁，另一邊是已經(jīng)掃好堆成小山的落葉。

由于當時距離有點遠，又不愿打擾他，所以遺憾未能看清內(nèi)容，隱約猜測是舊課本。

學生受到了感動，而這件事也飛速在學生之中傳播。

很多人抱著求證與好奇的態(tài)度去偷窺小樹林，聲勢之浩大，甚至把原本習慣在小樹林幽會的小情侶都嚇跑了。

被人抓到工作時間“懈怠”，職工抬起的眼中略微慌張，但隨即從容地握住他幾乎從不離身的掃把，把書藏到粗壯樹枝間，對學生們擠擠眼：“不要告訴領(lǐng)導哦。”

學生中有不少受此感動激勵的，也有好奇的問他為什么想要學習的，他答道：“既然來了學校，當然需要學習。只是前些天撿到了這些，封面都破了，大概也沒人認領(lǐng)了，想著再包個封皮，還是能用的。丟掉知識，絕對是一種浪費，這是我舍不得的?！?/p>

眾人喧嘩且散，覺得只是樸實勵志的雞湯，大多不以為然，真正由此生出敬意的很少，不過也并非沒有。

職工生活顯然并不寬裕。吃著葷素失衡的工作餐，喝著飯?zhí)脵C子燒開的帶有異味的水，工服破洞打著補丁。

女生同情他，有時結(jié)伴走近，玩笑似的說請他一起吃飯，他欣然同意，并不忸怩。

有人背地里罵他吃軟飯，他聽后并無反應(yīng)，依舊認真敬業(yè)地工作。

女生們和他熟悉了，也會與他閑聊，但涉及到家世之類會自然地避而不談，轉(zhuǎn)移話題，出人意料的風趣幽默，惹得女生們嬌笑連連。漸漸意識到他不愿多談，女生們也多了疏遠客套。只是個職工，她們還不愿因好奇而過多接觸，導致被說閑話。

有一位女生在聽聞之后，也悄悄地在無人之時看到過，畢竟他并不總是待在小樹林，樓與樓之間隱蔽冷清的過道也能看見他，到底是怠工。

她通過女生之間的議論得知他的事，流傳的版本是年少輟學，心里卻渴望知識，身份低微而內(nèi)心崇高，不過更多的是笑談，例如說其實他最愛看的還是小黃書，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她相信他確實是喜歡書的，大概也不會像流言那樣難堪，喜歡占女生便宜什么的。

她對他抱有同情，也想幫助他，于是不顧好友警告，捧著一些舊書去了曾經(jīng)見過他的角落，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做一份試卷，筆速極快。

他很快完成，抬頭便看到了她，沒有什么驚訝，淡淡一聲：“你好?！?/p>

任務(wù)早已完成，也快到時間下班了，這時最為清閑。

她有些局促，上前幾步，試探著：“你，你還需要書嗎？我想著……”

“謝謝?！彼舆^書，沒有多看，“我已經(jīng)把你們的課本大略看過一遍了，試著練練手?！彼诮忉屧嚲淼氖?，畢竟時常有印多的被扔掉。

她震驚，不覺崇拜：“這么快，你就都懂了？”甚至沒有上過課，僅靠翻書自學？

“如果是考記憶的話……”他抿唇，似乎記起了什么不該記的，神情有些不快。但這種情緒一閃而過，繼續(xù)道：“理解起來，也比較容易。但為了應(yīng)試，我還是比不過你們……”

“你，來當校職工，真的是沖著學習來的？你年紀也不大，也用不著……”

“我不喜歡考試?？赡馨?。我覺得現(xiàn)在就挺好。謝謝你的書，再見。”他和傳聞一樣不喜歡多聊。

她每天給他送書或卷子，偶爾送便當，她覺得他的精神值得被尊敬。而言談中，不覺親切，不覺靠近，享受陪他一起看書閑談的悠閑自在。用不著考慮考點、得分點，單純地汲取知識、分享見解，體驗是新鮮愉快的。

微笑過后也會想，他只是個職工，但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值得更好的。她不在乎他人眼光，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種種思緒情感累積起來，她，好像喜歡上他了。尤其在某一天，她好奇地問他年齡時，見他用玻璃瓶裝著的“水”倒在手帕上，擦拭面容脖頸，露出本來較白皙的面貌時。他長得成熟，但他半笑的樣子很認真：“如果我說，我和你一樣大，相信嗎？”

大概是身世坎坷吧，易容也是一絕。

他常常抵著掃把，偶爾遇到難以清理的地面，趁無人之時，從胸口口袋掏出一試管液體，撥開塞子向下傾倒，地面的污漬就會如融化般顫動，似乎地面也融化了?？瓷先サ孛嫦袷巧还饣毓稳チ艘粚?，如果液體多出來了，就會讓地面真正熔融，必須盡快掃開。

這時他會低嘆一聲：“真浪費呀，藥水用在這種地方……”可是不搞定的話會被投訴，讓他沒辦法按時下班，所以抱怨歸抱怨，還是會用。

事實上，他在此一邊工作學習，一邊調(diào)試各種藥水，雖有大材小用之嫌，但勝在便捷好用。

學期將要結(jié)束，忙于各種復習、小測，她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能忍受離開他這樣長的時間了。

既然和他走得足夠近了，她暗中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誰也沒有告訴。

一個周五傍晚，她如常陪伴他做卷子、分析題目，順勢邀請他吃飯，以及到她宿舍去搬剩余的書。

他隱約知其意，和往常面對任何一個女生的請求一樣，沒有拒絕。

宿舍中只有她一人留了下來。

借口燥熱，她先去洗澡，要他等她出來后再說明哪些書是不要的。又怕他無聊亂看，將自己正在看的一本小說交給他，強調(diào)不準動她的書簽，她還沒看完。

普通的上下床，沒有椅子，他捧著書，猶豫了下，繼續(xù)站著，翻看起來。

正閱讀至晦澀處，她從浴室出來了，肌膚濕潤光滑，健康活力。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飛快移開視線。

她沒想到他如此局促拘謹，平時她們都是直接坐在下床的。掃視他汗?jié)竦囊路愀纱鄬⑺七M了浴室，說汗味熏到她了，熱水她請。

他沒有換洗衣服，只好裹著她給的浴巾遮掩于腰身，衣服晾在一邊。

她允許他坐她床，找出寬大的干凈毛巾擦揉他還在滴水的頭發(fā)。她的身體貼近他的背，氣息相互纏繞。明明用的一樣的洗浴產(chǎn)品，聞起來卻不一樣。

她推倒了他。

他眼神迷蒙：“你確定嗎？”

“想要更多地了解你。只讓我知道?！?/p>

“我……”

“這是我的決定，你要收下?！?/p>

她的手覆蓋他的眼。他的手扶住她的腰身。

此夜過后，不再相見，不知是誰有意回避，亦或確實不巧。

然而單方面再見，在兩個月后，香消玉損時。

道路。車輛。人群。店鋪。斜陽。流淌的液體。

血跡鮮艷絢爛？不，普通的顏色形狀罷了。一如尋常的相遇，接觸，不辭而別。

是時，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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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初稿：2018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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