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后庭花 十 作者閑掃落花
姑母走后的短短一年里,崔家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辜負(fù)了崔家的期許,辜負(fù)了姑母的囑托,怎么還有臉再去見他們。到了最后,滿腦子卻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要去找他拼命!
我拿起厲光四射的寶劍,一腳踹開跪地哀求,死死拉住我腿的霧珠。
霧珠哭著在我身后磕頭:「娘娘,您別急,您還有皇長子,為了小皇子,您千萬不能沖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一定要問他問個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氣勢洶洶地持劍入了乾坤宮,宮外的侍衛(wèi)卻沒有一個攔住我,仿佛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
皇帝身披一襲云紋繡底天青色的長袍,玉冠高束,正意態(tài)閑閑地靠坐在龍案前品茗賞曲。衛(wèi)嬪含羞帶怯地坐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懷中的琵琶隨著她素手的撥動跳出一串悅耳的音符。
郎情妾意,柔情似水。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見皇帝穿常服了。他們這般恩愛模樣,便好似民間的尋常夫妻。
他的后宮中,想要爭寵的女人不止我一個。比起她們琴棋書畫,溫柔小意,我那些哭鬧癡耍的小把戲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見我興師問罪地闖進(jìn)來,手里還握著一把開鋒的厲劍,眸中毫不掩飾地閃過一抹譏笑,卻平靜地問我:「皇后這是在干什么?不送參湯改送劍了?」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他永遠(yuǎn)懂得怎么挖苦我才能不留余力地將我踏到最低的塵埃。
衛(wèi)嬪見狀,驚慌地起身告退??諘绲拇蟮顑?nèi),不知何時刮起一陣陰風(fēng),卷起重重疊疊的宮紗,如鬼魅般飛舞。
我將劍直指向他,崩潰道:「我不是來給你送東西的!我問你,崔家到底做錯了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打壓崔家?」
他終于寒下臉道:「他們做錯了什么?你應(yīng)該去問問你的家人,來問朕做什么?」
我上前幾步,劍鋒已逼近他的胸口,惡狠狠地威脅他:「你把那道抄家的旨意撤回去!」
咫尺之間的厲劍散發(fā)出絲絲寒氣,他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竟笑了起來:「怎么?朕若是不撤回那道旨意,皇后是想要殺了朕嗎?」
「你撤回去,我爹是被人冤枉的,我們從沒想過要奪權(quán)篡位!」我慌亂地分析道,「是上官戰(zhàn),還有上官飛瓊!他們狼子野心,栽贓嫁禍,想要害我們崔家!」
他卻不為所動:「皇后邊用劍指著朕邊跟朕說你們是冤枉的,你說朕該不該相信?」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出話,卻還是更加握緊手中的劍,不改兇惡道:「總之,你先把那道旨意撤回去!否則……」
「否則你待如何?」他目光冷冷地看著我,竟無視胸前的利器,跨前一步。
「哧」,是劍鋒微微刺入皮肉的聲音,有鮮血涓涓冒出,迅速染紅了他干凈的素袍。
我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后退:「你瘋啦?」
他笑了一聲,五指攜雷霆之勢,抓住我顫抖的手,一把將我握著的劍甩了出去。哐!厲劍遠(yuǎn)遠(yuǎn)地飛落,敲擊著地面,發(fā)出無力的吶喊。
我來不及逃離,已被他死死地困住。他毫不留情地握住我的臉,用力抬起,我的臉被他的手指碾壓著,痛得快要變形。
他眼底的厭惡噴薄而出,自嘲一聲才道:「朕是瘋了,才會這么無法無天地寵著你,慣著你!」
我扭動著臉欲要脫離他的掌心,他卻死死地鉗著,紋絲不動,眸底一派涼?。骸改阋詾槭请抟銈兇藜疫^不去嗎?」
我啐了一口:「難道不是嗎?你被上官飛瓊那等狐媚的女人迷得沒了心智,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被罵了反而輕輕一笑:「皇后是在吃朕的醋?」
「沒有!」我不承認(rèn),眼中噴發(fā)著怒氣,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他的心情似乎一下有了好轉(zhuǎn),放開我坐回龍椅上,胸前的傷口仍是往外淌著血,他竟無知無覺般安然。
我強(qiáng)忍著忽視他衣襟處的大片血跡,不去管它,然后聽到他淡淡地開口:「這是父皇的遺旨,他讓我在太后仙逝后動手滅了崔家,以免貽害無窮?!?/p>
恍如一道晴天霹靂,怎么可能?
姑母和先皇這么恩愛,甚至因為思念先皇早早離去!先皇卻心心念念地想要滅了姑母的本家!
不,絕無可能!
他憐憫地望著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阿姣,你不相信嗎?父皇就是對母后再多情,也比不過江山社稷!」
一句話使我的信念瞬間土崩瓦解。
「崔氏得到的富貴榮華太多了,多到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臣子的本分。李家除了自己讓出皇位,已經(jīng)不能再給你們什么了。母后一輩子沒有嫡子并不是意外,而是父皇的刻意安排,他不想有崔家血脈的皇子出生。」
他語氣平淡地敘著往事,他的話蹦到我的耳朵里卻變成了最尖銳的針,一個字一個字地,刺得我全身發(fā)疼。
我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他見到我顫顫巍巍的模樣,竟沖我溫柔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安慰我,這副假惺惺的作態(tài)使我愈發(fā)地想要嘔吐。
他捂著傷口,過來扶我:「阿姣,你別怕,朕不會趕盡殺絕的。你放心,就算崔家倒了,你還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p>
我卻推開他冷笑:「先帝無情,不知皇上又是如何?」
他被我拂了好意,臉色霎時凍若寒冰,怒氣在眉宇間似烏云般凝結(jié):「皇后此話何意?」
從東宮到皇宮,悠悠度了多少年的歲月,有一個名字,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既不想提,也不敢提。
我日日夜夜被這個名字折磨著,有時夜半夢回,還會突然驚醒,想起這個睡在我枕邊抱著我的男人曾也是我的姐夫。
然而,到了此刻,我必須大聲地對他說出這個名字。我質(zhì)問他,聲音冷靜得不像是我自己發(fā)出的:「皇上,你如此待崔家,怎么對得起阿妁?她雖已死了,但她九泉之下有知,肯定不會原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