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蘇莞雯的長篇《龍盒子》第4章第7話。下一期，我們將迎來本篇小說的大結局！

【前情提要】

青宇帶領峭壁上的巖羊一起重走羚羊遷徙的路，然而金雕又飛來了，而且盯上了剛出生的小羊。這一次，沸龍和潘潘耍弄了金雕。金雕失利之后，附近的野生巖羊也加入了遷徙的隊伍。羅小象等人一路護送接近百只巖羊向著水源豐沛的新棲息地奔去。

| 蘇莞雯 | 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xiàn)驚奇想象。代表作《巖漿國》《九月十二島》《奔跑的紅》?！毒旁率u》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長篇《三千世界》即將出版。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眾號

龍盒子

第四章 千里全家福

07 跋涉與天賦

全文約4500字，預計閱讀時間9分鐘。

荒漠上的黃昏降臨，青宇的腳步慢下來。

“師傅，我們在這邊先停一會兒吧。”簡帆對司機說。

面包車停了下來，羊群隊伍也進入了休整狀態(tài)。動物們紛紛在一片枯草地上逗留，有的低頭嚼兩口干草，有的伏在地面稍作休息。

“我清點了一下，現(xiàn)在的隊伍里差不多有一百只動物。”簡帆對無人機拍攝的畫面做了筆記，“巖羊63只，羚羊18只，剩下的還有獼猴、鹿等同樣需要遷徙的動物。”

比起剛出發(fā)時的羊群，現(xiàn)在的隊伍已經(jīng)壯大了好幾倍。只不過，和這廣闊的干旱土地相比，它們依然顯得勢單力薄。

“還要很遠吧？”羅小象望著車窗外說，“就算我們的車子跑得夠快，動物們也不一定跟得上，它們還需要休息?！?/p>

“是啊。”暈乎乎的李雙旋也開口了，“連我……在車里都……需要休息……”

“你和它們可不一樣。”羅靈均看向李雙旋。

聽到這話，車上的人都笑了。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沉重的問題：他們究竟還能陪伴這支遷徙隊伍到哪里呢？

黃昏的日光傾瀉在這片土地上，白天的酷熱正在散去，外頭時不時響起一兩聲放松的“咩咩”。

“葉老師，簡老師，我可以下去看看青宇嗎？”童晚霞有些心急。

“我看應該可以了?！比~澤也向簡帆征求意見。

簡帆點點頭：“師傅，把車子的隱形保護關掉吧。我們都可以下車走走，但是不要走散了。”

隨著司機按下了控制車身隱形保護的按鈕，一輛面包車在荒漠上突然顯現(xiàn)了身形。羅小象收起藍色羽毛，隨其他人一起走下車。當運動鞋踩上金黃色的土地時，他看到每個人都有了長長的影子。

時間不早了，巖羊們或許是太累了，沒有被突然出現(xiàn)的人類驚跑。

童晚霞帶上了水壺，迫不及待地跑向青宇。青宇四肢癱軟，正用肚皮貼著沙地。

“青宇，你還好嗎？”她撫摸著青宇身上的傷口，一些血跡已經(jīng)干燥，還有一些地方滲出了新的紅色。

“喝點水吧?！?/p>

青宇輕輕吐著氣，睜開眼睛。雖然身體受傷了，但那一雙眼睛依然明亮如琥珀。

看著青宇忘我地喝起水，童晚霞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取出信號眼鏡。她將鏡片疊加在已經(jīng)戴上的眼鏡上，然后和青宇對視。

“青宇，看著我?！?/p>

三，二，一。

三秒過去，信號眼鏡生效。童晚霞期待著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但是視野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她的目光旋轉(zhuǎn)一圈，這個荒漠里的世界依然普通而真實。

在所有人當中，羅小象走得最遠，因為差點掉隊的沸龍正在草地的最遠端。它側躺在地上打起瞌睡，身子已經(jīng)蜷縮起來。

“沸龍，你也很努力了啊?！绷_小象摸了摸沸龍的下巴，又摸摸它干巴巴的腳底。

沸龍微微睜了睜眼，發(fā)出睡意朦朧的聲音。

“你還能堅持嗎？”

沸龍的尾巴動了動，身子也往羅小象這兒靠近了一點，仿佛在說只要他也陪在身邊，一切都不是大問題。

“嘎——”潘潘來到羅小象身邊，伸出翅膀戳了戳他。

在附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潘潘倒是精神十足，畢竟過去的幾個小時里，它一大半的路程都站在車頂，毫不費力。

“怎么了？”羅小象問。

潘潘用翅膀指了指簡帆的位置，她正在草地中間拿著筆記本寫寫畫畫，身邊還站著羅靈均和葉澤。

“你是說簡老師在叫我？”

潘潘點點頭轉(zhuǎn)了個身，一搖一擺，先走一步。

“沸龍，在這里等我。”羅小象輕輕拍拍沸龍，然后起身，到簡帆身邊匯合。

“我簡單查看了一下情況?！焙喎f，“很遺憾，我們不能繼續(xù)給羊群帶路了。”

羅靈均發(fā)出了難過的嘆息聲。

“晚霞，你來說說青宇的情況吧?！比~澤說。

童晚霞低著頭，掰著自己的手指：“青宇在和金雕搏斗時受傷了，現(xiàn)在有新的傷口在不斷裂開。我怕……”

如果青宇繼續(xù)這樣無畏地跑下去，傷勢只會越來越嚴重。

“我還以為……我們可以陪伴它們到達目的地?！绷_靈均想要爭取爭取，“現(xiàn)在丟下羊群，總覺得有點不放心?！?/p>

羅小象知道沸龍也累壞了，能夠回到車內(nèi)休息自然再好不過，但有一個問題正堵在他的喉嚨口，他想要問出來。

“葉老師，簡老師……”他開口了，目光卻盯著草地，“‘堅持到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大家似乎都覺得這是一個好詞，但什么時候該堅持，什么時候該放棄，判斷方法是什么？”

簡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葉澤。

葉澤上前揉了揉羅小象的頭發(fā)：“怎么啦，你可不像是會考慮‘放棄’的人，我還以為你剛才聽了簡老師的話一定會反對呢?！?/p>

“我當然不想放棄?！绷_小象說，“我最討厭的就是變成膽小怕事的人了，就算要闖刀山過火海我也不怕。如果長大以后就要變得縮手縮腳的，那我寧愿不要長大?？墒恰?/p>

“可是什么？”

“可是來到生態(tài)小學以后，我發(fā)現(xiàn)……如果沸龍讓天空下了大雨，其它動物就可能生?。蝗绻伺税l(fā)脾氣，商業(yè)街上的店鋪就可能遭殃；如果雙色找不到路，排放污染物的壞人就可能抓不住；如果青宇不想實現(xiàn)心愿，就可能有上百只羊要渴死……”

“也就是說？”羅靈均覺察到羅小象還有話停留在嘴邊。

“世界是相連的?！绷_小象抬起頭，目光放在遼闊的金色陽光下，“我自己能做到的事太少了，從來就沒有一個人的冒險。”

每一場冒險，都是許多顆心的共振。

“也正是因為這樣，人類不能只有自己活在這個地球上，還需要很多很多的動物伙伴?！比~澤說。

“可是這樣看來，我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是只和自己有關?！绷_小象繼續(xù)追問，“哪些事該堅持，哪些事又該放棄呢？如果我們繼續(xù)讓青宇跑下去，它可能會出事；可如果我們帶上青宇離開，剩下的羊群怎么辦？”

“首先保護自己，再去幫助別人，這才是我們要做的?！焙喎卮鹆肆_小象的問題，“如果連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障，又談何幫助別人呢？”

“可是一想到無能為力，心里還是很難過?！绷_靈均說。

“那就用智慧來彌補遺憾吧，我們想想有沒有其它辦法能幫助羊群自己安全抵達目的地?！焙喎f。

“你們都在這兒呀！”李雙旋抱著相機走來。

葉澤看著他說：“看你已經(jīng)精神不少了嘛，怎么樣，散散步感覺不錯吧？”

李雙旋露出笑臉：“我好多了，還拍了好些照片，能拍到這種風景的機會很難得的?！?/p>

他迫不及待要分享自己拍到的畫面。

羅小象湊到他身邊，看著一張張照片：“這些哪里是風景啊，都是……”

“沒想到吧，這種地方竟然也有螞蟻?！崩铍p旋頗有些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而自豪。他拍到一群黑色的螞蟻正在搬運一只昆蟲的軀體。

“螞蟻在荒漠地帶確實是可以生存的。”葉澤說，“而且荒漠里的蟻巢，有時候不止一只蟻后?！?/p>

“那蟻后們不會競爭嗎？”羅小象問。

“荒漠中的生存法則是以數(shù)量取勝，不同蟻后生育的后代聚集在一起，成為一個大集體，對它們的生存是有利的?！?/p>

“我想到了！”羅靈均有些興奮地舉起手，“附近還有其它羊群嗎？我們可以讓兩支羊群隊伍合并，這樣它們就能成為一支比現(xiàn)在強大的隊伍，行路也更安全。”

簡帆看看葉澤，兩人都微微點頭。

“這倒是個方法，我派出無人機去查探一下?！焙喎f著回到面包車里，控制起無人機。

不一會兒，她就有了收獲。

“我找到了，附近一公路處有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羚羊遷徙隊伍?！?/p>

“才一公里，不遠。”羅小象說，“我們可以帶羊群過去和它們合并?！?/p>

“可惜沒有那么簡單?！焙喎f，“雖然直線距離是一公里，可這之間隔著一個大陡坡，沒有車子可以走的路。如果開車繞過去，需要一個小時以上，到時候天就完全黑了，找羊群就難了。”

“也就是說，不能由我們繼續(xù)領路了?！比~澤說，“接下來還有那么多路程，動物們都要按動物們的路線去行走?！?/p>

“葉老師，你的意思是……”羅靈均問，“讓羊群自己去和另一支隊伍匯合？”

“不要小看羊群，它們有求生的本能，而且這片土地本來就是它們的家園?！?/p>

“那我們就分頭做點準備吧?！焙喎f，“幾位同學請先和自己的動物伙伴解釋解釋情況，第一步是得到它們的理解?！?/p>

幾人原地解散后，童晚霞又一次走向青宇。

“青宇，你傷得不輕，我們該回家了?！?/p>

青宇睜開眼，看著童晚霞撅起了嘴。

“我們找到了一支羚羊隊伍，本來是想帶著大家一起去找它們匯合的，但是我們的車子沒法像羊群一樣翻山越嶺，所以只能在這附近和它們告別了?！?/p>

青宇眨眨眼，費力地站了起來。只不過，它的四條腿止不住地發(fā)抖。它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情況，朝布滿晚霞的天空發(fā)出了一聲憂傷的叫喚。

“大家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發(fā)了，再上車開一小段路，就能把羊群帶到那個陡坡了?！焙喎穆曇魪纳赃h處傳來。

羅靈均帶著潘潘走到童晚霞身邊：“我們上車吧?！?/p>

“夕陽這么好，我們不和羊群一起散散步嗎？”是羅小象的聲音，他剛剛和沸龍說了一番話，此刻正走向憂心青宇的兩個女孩。

“哥，你的意思是……”

“雖然沒有能力陪它們到最后，但是走完這幾百米的信心我還是有的?！绷_小象說，“我覺得可以堅持一下?！?/p>

“我也暫時不想上車了?！崩铍p旋走上前來，“一想到上車我腳都軟了?！?/p>

童晚霞和青宇對視了一眼，說：“那我可以陪你了?！?/p>

青宇開始行動時，羊群也像得到了信號，迅速聚攏在一起，緩緩往前方行進。

金色的黃昏與金色的土地逐漸連在一起，“沙沙沙”的腳步聲在這個世界里平靜而有秩序地響著。

“還有五十米就到陡坡了，大家注意安全！”面包車上，簡帆打開車窗通報著路程距離。

青宇顫抖的四肢仍在費力向前，仿佛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它就能頑強地跋涉。但是它既知曉如何繼續(xù)，也明白什么地方該停下。到了關鍵的陡坡上方時，它第一個站住了。

“好像能看到羊群了！”童晚霞順著青宇的視線，望見了陡坡下方幾百米處有一支黃色的隊伍。

她那疊加著信號眼鏡的右眼視線也有了變化。

“青宇？”

青宇金色的瞳孔中出現(xiàn)了深色的“破折號”。葉澤說過，青宇能夠看到扁平化、二維化的世界。在它足夠?qū)Ｗ⒌臅r候，它的視野會發(fā)生變化，那時它眼中的世界就會像一幅畫一樣。

也就是說，此時的青宇正在集中注意力。

童晚霞站在原地，看到腳下的土地似乎起了變化。高處不再是高處，低處也不再有深度。整片視野都成為了平坦的、不足為懼的巨大畫卷。

“葉老師說的沒有錯……”她不禁自言自語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青宇眼中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在這幅畫卷的金黃底色之上，活動的羊群顯得格外惹眼。

青宇身后的巖羊們已迫不及待加入不遠處的大部隊，它們紛紛挺立著身子從陡坡上滑下，就像小溪匯入小河，又向著大海奔去。

連童晚霞都想要勇敢奔跑了。

青宇看著滾滾的羊群，靜止在原地。即將離開這支隊伍的它，身影愈發(fā)顯得寂寞。但陽光很快朝它傾瀉下來，它的身子被染成暖洋洋的玫瑰色。那只剛出生的小羊也路過了青宇身邊，在它腳邊蹭了蹭。

青宇低下頭，與它柔軟的腦袋碰在一起。

這一天中，小羊迎來了生平的頭一回告別。它與青宇一個出生于野外，一個生活在學校，雖然家園不同，但都在向著更美好的未來而邁步。

小羊的母親也來了，又有數(shù)只羊湊上前。

“好嘞，大家找好位置，我們要拍全家?？　崩铍p旋的聲音響起，他舉著相機，揮動手臂，并在青宇面前蹲下。

在他身后，羅小象和羅靈均都在指揮著巖羊們有序地聚攏在青宇身邊。一只腦袋疊著另一只腦袋，毛絨絨的身子挨著毛絨絨的身子。青宇的周身瞬間就被暖洋洋的顏色占滿了，像云朵，像綿花，像柔軟得不像話的一家子。

“咔嚓——”李雙旋拍下了這燦爛的一刻。

在這荒原上，天黑的速度很快。羅小象帶著沸龍跟隨大家回到面包車里。

“之后的路，需要巖羊們自己走下去了?！绷_靈均說，“巖羊有自己擅長的事，但是這一次它們不僅僅要發(fā)揮長處，還要克服很多東西，用勇氣去跋涉?！?/p>

跋涉與天賦加在一起，才能去美好的遠方。

“它們會順利的吧？”李雙旋說。

“會的?！蓖硐紦崦那嘤钫f，“它們比我們看到的更多，比我們想象得更勇敢。”

車窗外已經(jīng)黑漆漆一片了，附近看不到一點燈光，只有天上的星星格外耀眼，照耀著他們，也照耀著它們。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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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動畫電影《恐龍當家》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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