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44)【花憐】
待謝憐回了莊園,朝陽已是平地升起,光線順著窗外群芳的紋路,暗暗淌進室內(nèi)。
謝憐收了劍,脫了披風(fēng),踏入室內(nèi)道:“三郎?!?/p>
便見那紅衣鬼王伏在案前,看著案幾上的宣紙,手里狼毫轉(zhuǎn)著漂亮的弧線。見謝憐回來,花城收了筆,笑著起身接過謝憐的披風(fēng):“哥哥,回來晚了。”
謝憐溫聲道:“抱歉,路上有事耽擱?!彪S即問道,“對了,方才三郎在做什么?若是批閱公文的話,不應(yīng)該在這個房間。”
花城微微一笑,掛好披風(fēng),領(lǐng)了謝憐到案前:“也沒什么,不過是近來想繪一幅畫作,苦于沒有靈感罷了?!?/p>
宣紙上干干凈凈,不沾一絲墨痕,甚至連那狼毫也沒有蘸上墨?;ǔ菗崞搅诵?,看向謝憐:“哥哥覺得,該畫什么好?”
謝憐盯著那宣紙半晌,腦海中莫名浮現(xiàn)出清晨看到的童星的畫,鬼使神差地,謝憐道:“不如,三郎畫人物吧?”
花城原是盯著宣紙,此刻視線轉(zhuǎn)向他:“哦?畫人物好啊?!彼Я吮郏犷^道,“人物畫最考驗形體和神態(tài),講究心神合一。哥哥給的建議不錯?!彼樕细‖F(xiàn)笑意,悠然道,“不過,該畫誰好呢?”
“這……”謝憐也學(xué)著他歪了頭,說不出個名字。
花城笑了:“不如,畫哥哥吧?”
謝憐指了指自己:“我?”隨即便半是好奇半是羞赧道,“可以嗎?”
花城點了點頭:“當(dāng)然,拙作一幅,還望哥哥不要嫌棄。”隨即便用狼毫蘸了墨,開始在宣紙上繪畫起來。
觀他動作迅捷,筆勢如風(fēng),線條流暢,墨跡流水般在紙上自然流泄。不看畫作,單看他作畫時的風(fēng)姿也極是養(yǎng)眼。仿佛這幅畫的制作已被他本人在腦海里構(gòu)建了百八十次,剛才的發(fā)問也純粹是在引導(dǎo)謝憐回答。謝憐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在戲弄自己,但見花城神情如此專注,便也不出聲打擾。
勾線,上色,再到渲染,整個過程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花城下筆迅速,連草稿也不打,看得謝憐眼花繚亂。待他擱了筆,朝謝憐笑道:“哥哥,如何?”
便見那原本空白的宣紙上已是著了色彩,畫中人一身華服,一手執(zhí)花,一手仗劍。他眉目英挺溫和,有情卻不多情,可觀而不可褻玩。雙眸微闔,似是長睫輕顫,下一刻便會睜開眼。身姿青澀挺拔,長衣飄搖,像那云中仙,水中靈,隨時會從畫中飛離而出。
謝憐一時愣神,不禁伸手想要觸碰,又想起畫作剛出,墨痕未干,又收了手,看向花城:“三郎,你畫得真好啊?!?/p>
何止是“真好”,他還想用更多更多的語言來夸贊他??茨钱嬛腥说囊嘛棧黠@是一國太子的扮相,若仙樂國仍然存在,也許,他也會像畫中的自己那般風(fēng)光吧。
觀他反應(yīng)如此平淡,花城身型一僵,隨即收了笑,嚴(yán)肅道:“是三郎的錯,三郎這就把畫收起來。”
他趕忙要去收畫,卻被謝憐制住了?;ǔ堑男乃迹衷鯐虏坏侥?。謝憐溫聲道:“不用,三郎,我沒覺得難過,相反,我很高興?!?/p>
他看著這幅畫,又抬眼看向花城:“真的,我很高興?!?/p>
“仙樂早已不在,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太子?!敝x憐撥了撥香爐上的煙,溫聲道,“所以我根本無法想象,若是仙樂依然在世會是什么模樣,那時的我又會是什么模樣。但三郎把它畫下來了?!?/p>
謝憐笑了,看向花城:“三郎,多謝你了?!?/p>
花城蹙眉看著他的雙眼,最終展眉一笑:“殿下永遠(yuǎn)是殿下,不論仙樂是否在世,這點都不會變?!?/p>
觀他笑言,謝憐只覺心跳也快上些許。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心口,溫聲道:“說起來,佳作新出,三郎來題個字吧?”
畫師創(chuàng)作完畫后,通常會在角落寫上名字或是詩句,這很平常?;ǔ菂s是動作一頓,隨即面不改色道:“題字做什么,寫了字上去,倒是給這幅畫減光了?!?/p>
他很少駁回謝憐的意見,這倒是讓人驚奇。謝憐道:“是嗎?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三郎的字是如何的呢,平常批閱公文,不好打擾,我也從來沒有看過?!彼昧诉吷闲碌男?,平鋪在案,溫聲道,“我小時,最喜歡做的就是寫字,總覺得毛筆握在手里是極有意思的事。”
筆尖蘸了墨,他垂頭書寫,端正寫了“謝憐”二字,收了筆笑道:“慚愧,許久不寫,都生疏了?!彪S即把筆遞給花城,“三郎,試試看。”
花城接了筆,許久許久,竟是嘆了口氣,開始在紙上寫字。
按照謝憐的想象,花城的字應(yīng)當(dāng)是極為瀟灑大方,就像他本人的性格那般。然而,待他看清了花城寫的東西后,總覺得腦海里某一根弦“啪”的斷了。
這字,確實瀟灑,就是瀟灑的方向好像不太對?
謝憐呆滯地看了半晌,總覺得即便是醉酒之人被蒙了眼,寫出的字也不會這般凌亂詭譎,甚至還帶著些許歪風(fēng)邪氣。他有些不確定,弱弱地問了句:“三郎?”
花城扔了手里的筆,臉上笑容都僵硬了:“哥哥。”
謝憐觀他神情,默默轉(zhuǎn)頭,雙肩抖得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哭。然而,沉默中泄出的一絲笑聲卻暴露了他真實的心情。
花城狀似委屈道:“哥哥笑話我?!?/p>
謝憐咳了兩聲,掩了笑,轉(zhuǎn)頭溫聲道:“沒有,我只是覺得意外。那三郎平常簽字時……也是這樣?”
若是讓旁人知曉,堂堂鬼王,寫出的字竟然如此不堪入目,怕是會笑得把桌子都錘爛。
花城重新?lián)炝斯P,一點紅墨,在紙上重新繪作。謝憐觀看半晌,摸著下巴思索,點頭道:“原來如此。”
卻見那紙上多了只蝶形印記,花紋繁復(fù)高調(diào),一看便知是誰的標(biāo)志。
謝憐把宣紙拿起來,和那幅畫作放在一起對比,一邊是佳作,一邊……是“杰作”。謝憐苦苦忍笑,突然有點理解東籬面對童星的畫作為何那般恨鐵不成鋼了。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字,花城顯然有些不自在,拿回了宣紙:“哥哥別看了。”又展顏笑道,“三郎看哥哥的字就寫得不錯,若是經(jīng)哥哥指點,三郎說不定會有所啟發(fā)。”
謝憐溫聲道:“咳,要不,我寫幅字帖給你練練手?”
花城道:“晚間再寫吧,現(xiàn)在還有東西要給哥哥看。”說著便伸出手,掌心靈光流動,緩緩盛開。周遭黯淡下來,兩人仿佛進了夜,四周看不真切,只有花城的左眼隱隱流動著血色。
謝憐向周圍看了一圈:“這里……是境界?”
花城應(yīng)了一聲:“嗯,剛做的,想給哥哥看看?!?/p>
謝憐道:“很燒法力吧?”
花城悠然道:“哥哥別擔(dān)心,法力要多少有多少?!边@口氣,仿佛他的法力是大浪淘沙得來的,取之無盡,用之不竭。謝憐卻暗暗猜測,說不定,這句話根本不是夸張……
謝憐道:“那,三郎是想讓我看什么?”這里如此漆黑,兩人甚至都快看不清對方的臉了。卻聽花城低低一笑,隨即一指遠(yuǎn)處:“三郎想給哥哥看的,便是這個。”
話音剛落,天邊現(xiàn)出一絲微光,那光日漸盛大,源源不絕,一團一團,仿佛縹緲無形,逐漸盛滿了整個天空。
是長明燈。
暖黃的燈光,打破了黑夜的泠冽,平添一絲柔和,比夜晚的群星還要燦爛奪目,引人駐足。
謝憐仰望著滿目的燈火,說不出一句話——那是身與心的震撼。
花城看著他,溫聲道:“哥哥,送你的?!?/p>
謝憐震驚地看著他,話一出口,舌頭還有些打結(jié):“給、給我的?這些都是?”
花城點點頭:“不過是些小東西,想著給哥哥看個樂,希望哥哥不要嫌棄?!?/p>
“我怎么會嫌棄!我……”謝憐看著漫天的燈,又看向花城,莫名頭腦發(fā)熱地想抱一抱他,又忍住,最后輕聲道:“我很喜歡,三郎,謝謝你?!?/p>
花城笑了,靴尖輕扣地面,萬里群芳霎時間競相開放。它們互相依偎,一路綿延,為這荒蕪的土壤獻上自己的潔白。
他又伸手,在謝憐額間輕輕一點。謝憐不自覺閉了眼,待一睜眼,原先穿的白衣早已不見蹤影,換成了與畫中的自己一模一樣的華服。
謝憐看著身上多出的各色飾品,徒剩驚嘆?;ǔ菗嵴菩Φ溃骸肮唬绺缬H自穿,倒比我畫的要更好看。”
華服在身,謝憐下意識動作也變得小心了:“會不會很奇怪?我還是換一身好了……”
他想跑,花城拉住了他:“怎么會?我覺得很好看?!彪S即狀似委屈道,“這是三郎精心挑選的,哥哥不喜歡嗎?”
謝憐趕忙擺手:“怎么會,沒有不喜歡……”
花城把他的手按下,郎笑道:“哥哥,我開玩笑的?!彪S即后退三步,一抽彎刀,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機會難得,哥哥可愿意和三郎比斗一場?”
謝憐一愣,隨即心領(lǐng)神會。芳心劍出,謝憐笑道:“上次比斗,還是在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情況特殊,這次我可要更全力以赴了!”
彎刀在手,花城笑道:“哥哥盡管上,三郎接得住?!?/p>
謝憐一轉(zhuǎn)劍鋒,擺開陣勢,足底輕盈一點,直直向花城沖了過去!
花城挑眉一笑,絲毫不退讓,迎面向他奔來!
刀光劍影在黑夜中震出一瞬猛烈的白光,宛如隱隱的雷,頃刻間便消散不見,下一瞬又卷土重來,聲勢浩大,火花亂飛,照亮了半邊天空。
謝憐身姿輕盈,卻并不瘦弱,攻擊間動作結(jié)實有力,隱隱可見華服下勻稱流暢的肌肉線條。花城本就身量挺拔,與謝憐略微青澀的身影一相襯,越發(fā)顯出他的沉穩(wěn)有力。那把彎刀在黑暗中也隱藏不了自己的鋒芒,刀風(fēng)詭譎,銳利膽寒,一迎一擊之間似是要使出天地頓開的氣勢。
謝憐原本擔(dān)心會傷到花城,是以一開始出劍時也沒有用出全力,力量和速度也特意削弱幾分,哪知花城根本沒在怕的,迎擊時毫不慌亂,仿佛有十足的把握擋下謝憐的攻擊。這倒是讓謝憐越發(fā)興奮,比武的興致提了上來,也不刻意藏著收著,逐漸沉浸在真正比斗的樂趣中。
纏斗間,花城還有心思說話:“哥哥果真武藝了得,三郎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謝憐一劍蕩開他的刀,挺身迎擊道:“我還想說,幸好三郎不是敵人,否則可要費一番功夫呢。”
兩人不知斗了多少回合,硬是沒有比出勝負(fù)。謝憐戰(zhàn)了個痛快,翻身落地,長劍回鞘,雙眸還是晶亮的,中氣十足喊了句:“好!”
花城一甩彎刀,收了手,挑眉笑道:“哥哥盡興便好。”
因著剛才的比斗,謝憐身上隱隱出了汗,花城體貼地伸過手,在他肩上一拍,注入些許法力,謝憐霎時間便覺疲憊一掃而空,身體也變得干爽起來。
兩人并排坐在花地間,再次抬頭欣賞夜空的無盡燈火。欣賞片刻,花城道:“哥哥要是喜歡這里,以后可以常來?!?/p>
境界只有創(chuàng)造者才可隨意進入,若是換成旁人,沒有特殊的通關(guān)口令,除非被創(chuàng)造者強制拉入,是無法進入境界的。謝憐側(cè)身看向他,溫聲道:“謝謝。那,通關(guān)口令是什么?”
花城抱著頭躺了下去,笑道:“沒有。”
謝憐歪頭:“沒有是指……?”
花城接口道:“就是沒有口令?!彼聪蛩叭羰歉绺?,要來便來,待多久都沒關(guān)系,我都?xì)g迎?!?/p>
謝憐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臉,溫聲道:“多謝了。但若是沒有口令,豈不是人人皆可擅闖??保險起見,三郎還是設(shè)一個吧?!?/p>
花城笑道:“我的意思是,這境界對哥哥是沒有口令的,不過對于別人,確實有?!?/p>
謝憐眨了眨眼:“哦?是什么口令?”
花城目光轉(zhuǎn)向他,挑眉輕笑了兩聲,隨即起身湊近謝憐,悄悄在他耳旁說了句話。
語畢,花城移開身子,笑道:“怎么樣,哥哥,這個口令不錯吧?”
謝憐卻是臉都燒起來了,他一把捂住了臉:“這口令,誰還進得來啊……”
太羞恥了!光是想想就讓人捶胸頓足!
花城聳了聳肩:“別人進不來最好,我還巴不得他們永遠(yuǎn)別進來。”隨即撐著臉笑道,“有哥哥在這里,就足夠了?!?/p>
上章還說這章高能,結(jié)果鋪墊太長了,屬實離譜,下章必高能,信我家人們??
至于城主說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可以參考原著,也可以是別的什么,都?xì)g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