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天啟薄暮/魘傳說》(18)
魘傳說·拂曉
過去,
是一種不能遺忘的痛。
在血腥的糾纏中,
終于迎來新時代的黎明。
[楔子]
大胤圣王十四年夏,南淮百里家,天羅山堂卷宗令。
木制的書架一排排矗立在昏暗的密室里,上面擺滿了布滿灰塵的卷軸和紙簿,這里是整個山堂最私密的所在,只有極少的人有權(quán)利進入它。這間屋子幾乎掩藏著這個幾百年來最強大的刺客組織的一切,每一代的記錄員安靜地抄寫著所有的歷史細節(jié),從本堂最精銳的刺客,到下三家最不起眼的一個掃地的伙計,他們的生平、籍貫,甚至慣用的武器,都被詳細地記錄下來,這是所有想要致天羅于死地的人夢寐以求的珍寶。
而現(xiàn)在,這些珍貴的紙卷被一個穿著白色輕袍的女人隨意地丟在一邊,她皺著眉頭,黑色的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膀,手里那本破舊的卷宗已經(jīng)被她來回翻閱了很多遍。
“果然在這里?!绷硪粋€聲音響起,一個年紀(jì)稍微大一些的女人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一頭紫紅色的長發(fā)垂到腰際,成熟性感的身體被一件紅色的緊身長袍包裹著,高高的開衩下是白皙誘人的曲線。
“又是替老頭子傳話么?”白衣的女人頭也不回,“你和他說,等我找到我想要找的東西,自然會出來?!?/p>
“隨便你吧?!奔t衣的女人聳聳肩,“老爺子最近脾氣好,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還是注意一個度為好?!?/p>
“我知道,但是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卑滓碌呐擞挠牡卣f,“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p>
“殺手不需要任何情感,親情也一樣?!奔t衣的女人冷冷地說。
白衣的女子沒有說話,嘴唇卻默默噏動。紅衣的女子皺了皺眉,搖了搖頭:“好了好了,我錯了。你不要在這里鬧,別把整個卷宗令燒個一干二凈,到時候我們都會死得很難看?!?/p>
“蘇姐,如果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希望有人幫你查清真相么?”白衣的女人突然轉(zhuǎn)頭問。
“沒有必要?!奔t衣的女人淡淡地說,“沒有人會為我做什么。”
說完這句話,她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白衣的女人呆了半晌,默默嘆了一口氣,繼續(xù)翻閱那些昏黃枯澀的紙卷。
一刻鐘后,不遠處的一間廂房。
“‘素衣’還在卷宗令里?”黑袍的老人背著手,微微佝僂著背脊。
“老爺子你太嬌慣她了?!奔t衣的女人懶懶地靠在屋子里的躺椅上,“管理卷宗的老李整天苦著一張臉,她要再往那邊跑,老李估計會找個時間上吊的?!?/p>
黑袍的老人咧嘴一笑,走到躺椅邊上:“有些事情,我也一直還有疑惑。不過現(xiàn)在的時局,不是計較小節(jié)的時候?!匾隆恼{(diào)查雖然不是很必要,但是也沒有什么壞處,就由她去吧?!?/p>
“恩恩,你們都寵著她。”紅衣的女人撅了撅嘴,像一個小孩。
黑袍的老人微笑,把粗糙干枯的手放在女人白玉般的脖頸,緩緩摩挲:“三公子快要回來了?!?/p>
紅衣的女人身體微微一僵,繼而開口:“最后的日子快來了么?”
“幾大諸侯國已經(jīng)開始屯兵月余,天啟局勢瞬息萬變,最后的交鋒,快了?!崩先松钕莸难鄹C里光芒暴漲,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一絲堅決。
“希望一切順利?!奔t衣的女人若有所思地說。
“三公子已經(jīng)去了天啟,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老人自信地笑。
“恩,他是春山走后,你最得意的下屬了?!奔t衣的女人點了點頭,光滑的手掌輕撫老人枯瘦的手背。
老人輕輕解開他的紅色外衣,顫巍著把嘴唇貼近。
“老爺子,我這幾日月事在身,改日可好。”紅衣的女人沒有閃避,聲音卻有一絲顫抖。
老人停止了動作,然后雙肩微微下垂,擺了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p>
“謝首座?!奔t衣的女子拉上衣襟,倒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紅衣的女子才發(fā)覺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沾滿了冷汗。
這幾日,她必須獨處,掩藏最深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褪去自己的外衣,躺倒在冰冷的被褥上。
她不敢閉眼,但知道自己終將陷入深深的噩夢之境。
噩夢的內(nèi)容她早已熟悉,她將被懸掛骷髏塔上,白骨城中。這將是漫長寂寞的一夜,充滿了撕心裂肺、可絕不能被任何人知曉的痛楚。
是的,她是辰月的種子,在最靠近天羅核心的地方,獨自承受著每一次的折磨而無法解脫。
刀耕已經(jīng)結(jié)束,而剩下的種子已經(jīng)被魘一個個拔出。
最后一個,我還能隱瞞多久?紅衣的女人在黑夜里圓睜著雙眼,酒紅色的瞳孔里充滿了恐懼。
楚衛(wèi),清江里。
一個白衣的男子坐在山岡高處,望著遠處炊煙裊裊的幾處大營,眉頭輕蹙。
他的身旁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穿著一身粗布長衫,懶散地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還叼著一根草葉。
“六鎮(zhèn)都到齊了,看來楚衛(wèi)也要開始動作了呢。”白衣的男子淡淡地說,一縷黑色的劉海垂下,擋在淡金色的眸子前面。
“你們真不像一類人啊?!蹦莻€漢子一骨碌坐起,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要回天啟了?”
“恩,本堂的命令。”白衣的男子轉(zhuǎn)頭一笑,“不然我肯定要再和你多喝幾天酒?!?/p>
“得了吧,你那種斯斯文文的喝法,實在太沒有意思了?!蹦莻€漢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喀啦聲,他轉(zhuǎn)身走到自己的白馬前,翻身上馬。
“我們很快會再碰面的。”白衣的男子笑了笑,也轉(zhuǎn)身上了自己的馬,“到時候希望還有命一起喝口酒。”
“楚衛(wèi)里還有一堆麻煩事要處理,到時候再說吧?!蹦莻€漢子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馬側(cè)的那柄駭人的巨劍,“少主身邊那些該死的烏鴉老頭,也是時候送他們上路了?!?/p>
“桂城君,你自己小心?!卑滓碌哪凶狱c了點頭,撥馬回身。
“你叫做什么來著?啊對了,舒夜?!蹦莻€漢子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fā),“你們這些刺客,名字總是那么繞口。”
他想起了什么,眼睛黯了一下,背對著白衣男子開口:“要活下來啊?!?/p>
白衣的男子嘴角上揚,朝后揮了揮手,雙足一夾馬腹,緩緩遠去,黑鞘的雙刀不安分地跳動著。他按著衣袖里那一封簡短的書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七月十三,天啟,三公子。
簡短的語句,代表著天羅現(xiàn)今最強大的一群人將要聚集在天啟。
山巔上兩人兩馬背道而馳,翻飛的馬蹄帶起一陣亂世欲來的疾風(fēng)。
晉北,秋葉山城。
山城外一派兵馬喧鬧聲,自從唐國出逃的前太子白渝行在年前高調(diào)宣布登基以來,整座山城就沒有安靜過。
晉北現(xiàn)任國主,二十歲的秋珺文力排眾議,讓騎都尉雷烈調(diào)集了晉北出云騎射和一萬晉北輕騎,屯兵城外,準(zhǔn)備勤王。
七年血戰(zhàn),天下大亂,大胤在星辰與月的旗下?lián)u搖欲墜,秋珺文隱忍了七年,始終沒有忘記父親的死。
六個月前,蓋著天寶皇帝秘印的手諭被秘密傳到他手里,一直謠傳的故事被驗證,七年前的那場可怕的城下一戰(zhàn),自己的父親被辰月送到了蠻族的刀下。
秋珺文怒不可遏又無可奈何,七年前,隨著父親和千萬晉北男兒尸首一起回來的,還有幾個穿著黑袍的老人。
他們操縱著晉北秋家宗祠,暗中除掉了反抗最為激烈勇武的二哥和三哥,只剩下沒有說話的自己活了下來,被推上了這個名存實亡的晉北國主之位。
七年來,他只是一個只需要蓋下王璽的傀儡,完全不能做任何事??膳碌膲毫r時刻刻從他身后那幾個黑袍老人的兜帽下傳來,讓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要妄圖逾越。
“如果國主真的有心,我可以幫助你?!眰鱽硎种I的那個男人看著秋珺文憤怒地推翻面前的桌案,露出一口白牙。
“你能做什么?”秋珺文重新開始審視這個貌不出眾的男人。
“殺人?!惫蛑哪腥四樕珣K白,陰冷地吐字。
五個月后,辰月的一個墟藏和四個執(zhí)首被接連暗殺在秋葉的鬧市的屋邸,身上的創(chuàng)口仿佛被好幾把不同的刀砍過。
秋珺文除去了這些可怕的阻力后,一反七年來的積弱之氣,雷厲風(fēng)行地調(diào)動國內(nèi)各路部隊,只用了短短一個月,晉北的各處精銳就聚集秋葉山城,軍容嚴(yán)整,準(zhǔn)備向七年前殘酷的敗亡之地——天啟,復(fù)仇。
幾乎在軍隊準(zhǔn)備進發(fā)的同一天,那位神秘的刺客不聲不響地離開了秋葉山城。
他接到了本堂的加急密令,這是三年以來,這個被稱為“寸牙”的頂尖刺客第二次被征召入組。而負責(zé)征召的人,他的名字在山堂里更是如雷貫耳——三公子。
我來了,弟弟。寸牙在黑夜的山道上奔行,慘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淺笑。
樹影斑駁,一輪孤月掛在天邊一角。
三個月后,一場肆虐人間的大火將在天啟血腥綻放,而最初的四個燎原火種,即將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