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遇,未期別(6)只有我能開的棺

以上這些話語,我非常懷疑其目的和真實性,甚至可笑。
探險可以,開棺、看古尸,不叫我參與其中我也可以,現在卻說去開棺的人是我,棺里的人還會起尸。
我又為什么要做這些?
可嚴與敬的話,還是讓我產生了猶豫。
以后都會知道……
只有我能打開……
體質特殊……
腦海里閃過嚴與敬見我第一句話——“信我們”。細想來,這句話不是初次見面的情況下能說出的,那么信誓旦旦,那么期待我回報以同等的信任。
什么叫只有我能打開,難不成在科考現場上也要看體質?要看八字合不合?
我要離開。
等我走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我就報警求救。我深呼吸,努力平靜后說道:“不管你們?yōu)榱私裉爝@場行動做過什么,我自始至終是一個不知情的、被動的參與者。我和你們沒有那么深的羈絆,一路過來,感謝你們的幫助。可我實在無力繼續(xù)走下去了。你們即將要做的事情超出了我能接受的范圍。”
我翻找到自己的包,轉頭向來時的方向走過去。
“你沒有一個人在野外行走的經驗,一路過來的路況你也體會到了,你一個人沒辦法全身而退的?!苯榈穆曇粼谖冶澈髠鱽?,“只要你愿意,后面的事情可以與你無關,至少,讓我們帶你安全離開。”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xù)往前走。
是嗎?連我有沒有在野外徒步過都了解到了嗎?那么,和你們同行真的安全嗎?
顧不上那么多了。
怕嗎?怕的,一路走來總是黑暗的,而且我們幾個人總是受傷。
怎么走呢?不知道。來時的路我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古墓,開棺……我甚至覺得,這些經歷會成為我一生的噩夢。
我不斷猶豫要不要信任他們,可是我同樣忍受不了這樣忽然地、被動地卷入進一件自己完全無法掌控的事情。我不吝嗇信任,只是他們的出現,太突然了。
只是……我看不清他們是否值得信任。
或許真的只是因為這一切太突然了吧。

后悔嗎?后悔一個人離開嗎?其實是后悔的。
他們也算言而有信,我說了不想開棺,就真的不再勸說我。這樣也好,各自安好吧。商嶼,你不是期待變化嗎?這場探險夠不夠刺激?夠不夠徹底?
為什么事情總是朝著我不愿見到的方向發(fā)展。
我沒有一點方向感,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兩次打開手機才過了12個小時,絕望在心里發(fā)芽,我再不敢去那么頻繁的看時間。
我曾經多么擅長浪費時間,任由一天什么也不做那么過去,這無盡黑暗讓我體會到原來一天,僅僅是一天都可以這么漫長。
我沒有充足的食物和水,這又讓我慌起來。
腳底下的石頭密密麻麻,抬頭看不清去路,兩邊是冰冷的石壁;摸到黏膩的苔蘚時常誤以為那是白蛇的身子,渾身緊繃;手電的光亮也不像剛開始那么足;傷口疼痛加劇,手中沒有任何藥物。
饑餓,疲憊,煩躁……
我終歸是太理想了,最開始還能抵抗饑餓,后來是真的忍不住、停不下,想讓自己吃飽,食物很快吃完,我開始崩潰,也沒有勇氣再去打開手機看時間。姜介他們在的時候,雖然難熬,但好在有人陪伴,絕望中總是燃著希望的。
我想放棄,所以我?guī)缀跏菆髲托缘某酝曜詈蟮臇|西、喝完最后的水。
我找到一塊相對干燥且平整的石頭,靠上去,卻發(fā)現它飛快在吸走了我身體的熱量。
我開始胡思亂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進了岔路,不知道這樣的時光還要熬多久。
我很想哭一會,做了幾個深呼吸后依然忍不住,把臉埋進膝蓋,咬住嘴唇哭起來。
我再沒有繼續(xù)往前走的勇氣,甚至不知道我現在到底離出口更近還是更遠,和姜介他們又是什么距離,就這么無所依靠地在一片漆黑中,我覺得我臨近了死亡。
究竟是一個人踏入未知更叫人恐懼,還是和一群陌生的人踏入未知更叫人恐懼?
我所恐懼的,到底是這個“未知”,還是那幾個陌生的人?
我自己……還能走下去嗎?
我是不是該回去找他們,起碼能活下去的吧……
身后卻忽然傳來了聲音,讓我的忐忑心情,瞬間變成了驚恐……
循著聲音看過去,一抹模糊的白色浮現——

是那條白蛇。
本來已經心生臨近瘋狂那種絕望,看見它我不知道現在該是什么心情。
獨自面對它,我面前是一份完整而有形的、冰冷而極具壓迫感的恐慌。
它終歸是野獸,野獸是致命的。
它在我身邊盤旋,最后只留一個大頭靠近我。
我不敢有動作,就這么和它大眼瞪小眼。它沒有要走的打算,像在模仿我,把它的頭放到了地上,它放下警戒心離我這么近,說明我對它真的一點威脅都沒有。
我們之間只有一個手電筒散發(fā)出的光亮,超過它頭以外的范圍什么都看不見。天敵在前,我居然覺得睜著眼比閉上眼踏實。
已經習慣了光明的人,總會覺得光明就是希望、光明給人安全感吧。
人在一些極端環(huán)境下總是會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我竟開始和它講話。
“你能聽懂嗎……我想出去,你帶我出去吧……”
“你應該認路吧,對吧……我真的好想回家,我想家了……”
我不逞強了,我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堅強。
姜介他們在做的事情,真的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普通人喜歡冒險,也不過是有限程度的給生活添些不同,姜介他們則是用命在追尋著什么,這死里逃生的路,很多人一生都觸碰不到,他們卻對此習以為常。
但我加入不了他們,我承受不了。
我抱著自己的膝蓋,默默流淚變成放聲大哭。我突然覺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想繼續(xù)走了,離開也好返回也好,都不想繼續(xù)了。
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大蛇的頭已經離我非常近了。
“讓我死個痛快也行?!?/p>
它忽然動了,把頭抬到與我的頭平齊的位置。我不由自主的后退,卻靠上了它巨大的身軀,無處可逃了。
這樣巨大的似乎有靈性的動物,都喜歡這么吃人嗎?
我的死亡,會在下一刻來臨嗎?都說人在死亡時意識是最后消失的,如果那個時候我對肢體的感覺還存在,是不是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
恐懼麻痹了四肢,我無法做任何動作。
我們依舊對視,它瞳孔里的花紋像波浪一樣無窮的變換,視線開始模糊,我好像被控制住,身體開始不聽使喚,眩暈感一波強過一波的襲來……

姜介三人正在商量,要怎么處理商嶼的離開。以嚴與敬的速度,要追上商嶼很容易,但他一直看著商嶼離開的方向,一句話也不說。姜介說哪怕她不回來,送她離開也行,剩下的他和尹程來解決,從前千難萬難也走過來了。
姜介也在自責:“與敬,已經這么久了,去追吧。她還發(fā)著燒,身上還有傷。我還以為她做好了準備。卻忽略了,對她來說這幾天的經歷一時間的確難以承受?!?/p>
“老姜,他的選擇向來沒出過錯。我看人的眼光你也知道?!庇捎谠谏蕉蠢锱栏邥r間太久,尹程腿上的舊傷復發(fā),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敬爺,和她說實話。她的承受能力不會那么差。”
“尋找她是我的選擇,責任不應該讓她來承擔?!焙鋈粐琅c敬“蹭”地站起來,盯緊幾步外的黑暗區(qū)域。
姜介、尹程立刻警戒,直到黑暗中出現那白蛇的身影,是嚴與敬最先發(fā)現,那大蛇爬行的姿勢奇怪,仔細看去發(fā)現的它身子中段一直在推著什么,是一個人的身影——
商嶼!
嚴與敬用上了體力所能支持的最大速度跑了過去。白蛇見有人,便離開了商嶼飛快隱入黑暗。一人一蛇好像配合的剛好,商嶼落地前,嚴與敬就把她接進了懷里,這一次的嚴與敬沒有了不知所措,他露出了為自己的猶豫而懊悔的神情。
商嶼,我用了這么多年找到你,卻不曾想又于你而言是一次傷害。我究竟是在贖罪嗎……
嚴與敬沖出去的瞬間,姜介按住了想一起過去的尹程。嚴與敬需要幾分鐘的時間注視自己的內心,他需要去收拾一些心情。姜介感受到了嚴與敬那種生怕愿望破碎的情感。
嚴與敬始終都在找一個人,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只是靠著感覺找,不知道這個人是老或少、男或女,甚至不知道這人是否還存在于世,他天南海北的跑,甚至可能多次曾和他要找的人擦肩過。
這樣找一個人,太難了。
如今終于找到商嶼,經歷過如此千辛萬苦,再怎么珍惜都不為過吧。
隔姜介對商嶼的第一感覺,是她與世界有太強的距離感。這幾天的觀察,姜介發(fā)現,她心中似乎失去了些什么,靠這個人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填補,她會反復琢磨一切的意義。但她也會因為自己所愿而義無反顧,一旦熱愛便是奮力燃燒,一旦看開便是心如堅石。
她和嚴與敬是一樣的人。
尹程也能感受出很多,但尹程就是不喜歡這兩個人把事情都憋心里。每個人有處理自己情緒的方法,尹程常想,誰也改變不了誰,他要做的就是在姜介和嚴與敬無法自行解脫的時候,拉他們一把。
姜介和尹程找好藥過來,看見商嶼心里都是一緊。她的傷口出血更嚴重了,大蛇拖著她前行,產生了嚴重的二次傷害。
“昏迷了?”尹程問。
嚴與敬伸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點頭:“而且燒得更厲害了。”
姜介說道:“先把她帶回墓室,必須給她吃藥了?!?/p>
嚴與敬把商嶼橫抱起,幾人走回墓室給商嶼灌了藥,這藥是他們常備卻萬不得已不會用的,副作用很大但能保命,商嶼的狀態(tài)很明顯難以自主醒來,不能讓她一直睡下去。
三人輪番守了她一整夜,商嶼終于燒退了,唇色也不再慘白。
又是一夜,商嶼還是沒有醒的跡象,嚴與敬說她需要多睡。
“敬爺,你關注她這么久,她知道了肯定會有壓力?!币虈@氣,“起碼現在她想接受也接受不了。哪怕她一醒來就想明白了,也會覺得你莫名其妙?!?/p>
“是我著急了?!眹琅c敬摸了她的額頭,“安全了。”她只是病了一場,卻讓他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覺。
于是眾人調整心情,想著等她醒來該怎么辦。

一片純潔而巨大的白色亮光慢慢朝我襲來。我被誰拉著,奔跑著……
我能感覺到自己在慢慢清醒過來,也能意識到奔跑的我是在夢中。
睜開眼睛時,一幅仙氣飄飄的壁畫映入眼簾。這不是墓室里的畫嗎……難道是幻覺?再眨眨眼,還是那幅畫。忽然出現一張臉把壁畫覆蓋,是嚴與敬。
這……
我被他推著背坐起來,才徹底清醒——對了,我自己走了……不知道幾天,最后我看著大蛇的眼睛,那花紋像能催眠一樣,之后的事就沒記憶了。
“白蛇把你帶了回來?!眹琅c敬一只手依然支撐著我,問我,“能自己支撐住嗎?”
我試了試,搖頭。
姜介和尹程的臉擠進我視線,尹程遞給我葡萄糖,姜介遞給我一個像煙一樣細長的東西:“把葡萄糖喝了吧。這個東西,涂到嘴唇上,防止裂開流血?!?/p>
我伸手接過,由他們幫忙重新躺回地上,感到很不真實。
那白蛇……難道通人性?我是真的躲不過了?
夢中有個人帶著我一直跑,徑直穿過了這些壁畫,穿過了巨大的石門,穿過了無邊的黑暗,然后是巨大的、一片純白的光亮,我就醒來了。那人像是長頭發(fā),夢里的他根本沒有具體的長相,他的衣服有點像古代的長袍,還有,鈴鐺一樣的響聲……
我轉頭去看石棺。
假設一切全都是設計好的,他們組織這一場行動,不管投入多大的力量,做多少安排,連野獸都是可以安排的嗎?而且是這么大的一條蛇?兜兜轉轉,我甚至以為要死在這座無名深山里,卻是被這條大蛇帶回他們身邊。
這幾個人,這個地方,這條路,我躲不掉了吧……
我看著石棺發(fā)愣,忽然覺得日常中也有很多事自己是被動入局的,那些事情上為什么就不覺得被冒犯或者被打擾呢?會不會根本原因,是那些事情發(fā)生在我熟悉的環(huán)境?
對于姜介、嚴與敬、尹程來說,古墓、野獸、野外探索、出生入死是他們的日常,對我來說卻陌生又充滿威脅,因為討厭被動,所以我對這一切都抗拒。
但換個方法想,誰敢保證這一生從不發(fā)生些顛覆性的事情、非自己所愿的事情?如果一些事情不會毀滅我,起碼……也會因此看清部分自己的內心吧。
那條白蛇,它幫了我一次,救了我一次。就這份奇遇也夠支撐我再堅持一下了吧。
命差點沒了兩次,我還有什么怕失去呢。
再堅持一下吧。
“開棺吧?!蔽艺f。
“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之前是我著急了?!苯檎f道,“我還以為,你決心和我們往下走時,已經想好了?!?/p>
“這么說來,當時我如果強烈拒絕,是可以離開的?”我嘲笑自己,你看,這就是猶豫的下場?!拔揖尤荒鼙灰粭l蛇送回來,躲不掉了吧?!?/p>
姜介叫我再休息一夜,盡量多睡覺。我本以為自己會因為緊張睡不著,醒后卻被告知十幾個小時過去了。

準備開棺。
先是吃了兩片止疼藥,姜介給我的胳膊纏上壓敏繃帶。尹程在我的頭上綁了一個微型GoPro,我背上一個像是能護住心口的盾,戴上防毒面具,分量不輕勒得耳根疼,最后穿了一雙不知道什么材質的鞋套,摩擦性很好,踩到地上腳都拔不起來。我的左肩上有一個更微型的攝像機,右腿上綁著兩個小工具包,左腿上綁了一把十幾厘米長的匕首。
這一身裝備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把耳機戴上,我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苯檫f給我一只非常小的耳機,然后示意我看各個裝備,給我講解用途,“護著你心口的是一種非常先進的復合材料,除非發(fā)生大強度的爆炸,否則是不會破碎的。腿上工具包里的工具都不復雜,我簡單一說你就會明白……
“你背后有一根繩子,另一頭在與敬身上。他的反應能力、力量和速度遠勝我們,可以及時幫助你。你盡量做好自我保護,尤其是你的右手。
“待會我們幾個必須得退開些,以防里面的東西受我們影響醒來得太快,傷到你。實在抱歉,把你推到這么危險的位置上。
“石棺打開的那一刻,如果害怕看見里面的東西,就閉上眼。放心,棺蓋一開,我們會立刻帶你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