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前面的嗩吶吹的震耳欲聾，一行孝子披麻戴孝，哭的驚天動地。

? ? ? ?紙?jiān)膶毚?、寶馬、麻將、還有最新款的iPhone在街角的銅盆里化作灰燼。中國人向來事死如事生。

? ? ???零星的灰燼飄散在風(fēng)里，帶來一股濃重的味道，腐朽、沒落、毫無生氣，人總要由新生走向死亡，無一例外。

? ? ???臥在屋頂，睥睨眾生，有些倦了，起身、跳躍，我的身手一如從前，靈活、機(jī)敏。

? ? ? ?想來你也猜到了。

??????我是一只貓，一只長生不老的貓，從秦朝到現(xiàn)在，已在這世上活了兩千多年。

? ? ? 多年修煉，普通人早已聞不出我身上的妖氣，我撒豆成兵、呼風(fēng)喚雨，近乎得道、即將升仙。

??????可我生的孤單、乏味、好生落寞。今日又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順著我的心澗直流下去，潤、透、徹、涼。

??????今日無事，請君斟一杯好茶，焚一爐好香，聽我道來那千年前的故事。

? ????秦王嬴政一統(tǒng)天下，車同軌、書同文，燕國方士了塵恐惹禍?zhǔn)?，避居終南山。

??????原本，我只是一只被人遺棄了的幼貓，被方士了塵撿了，喚作“玢兒”，隨他在終南山隱居。竹子扎成的籬笆，圍成四四方方的小院兒，茅草屋子，一口老井，一方磨盤，一頭老驢。終南山的日子，清苦而平靜。

??????了塵本是燕國制藥方士，如今心意已決，立誓忘卻前塵，隱姓埋名，隱居終南，清修苦練。每日與晨星為伴，夕霞為鄰，與松竹舉杯共祝良辰美景，與清風(fēng)同飲悲歡離合。唱詩經(jīng)，跳巫舞，鼓琴鳴曲，樂在其中。一身淡青色素衣，一雙木屐，白發(fā)白須，拄著一根花梨木手杖，攜一只白耳花貍貓。

??????悠然、自得、不問塵事。了塵了塵，了卻凡塵。

??????一日，了塵用竹簍背我進(jìn)老林子摘野菜，預(yù)備用粟米和著野菜做粟米餅吃，他一邊與我閑聊，問我最近捕鼠技藝有無長進(jìn)，要不要他代勞，一邊用手杖撥開草叢翻看石縫。他尋著溪流，翻山越嶺，在老林子里越走越深，一只黑烏鴉在頭頂盤旋著，逗弄我這個幼貓，就你那身黑乎乎的臭肉，本姑娘才懶得搭理你！我眼皮子都懶得抬，躺在竹簍里享受著這轎攆時光。

??????稀稀疏疏的陽光從老林子密密細(xì)細(xì)的樹杈葉子中間透過來，星星點(diǎn)點(diǎn)落凡塵。

??????了塵停住了腳步，駐足傾聽，前面的大青石后面?zhèn)鱽硪魂嚿胍?，了塵忙趕去查看，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躺著，口干舌燥，奄奄一息。了塵將背簍朝前，背起這人，回到住處，悉心照顧一月有余。

??????年輕人原是秦國長城役，逃役來到終南山，上樹摘蜂蜜被蜇，一不小心摔了下來，若不是碰上了塵與我，怕是小命不保，一命嗚呼。

??????風(fēng)餐露宿、衣不遮體，不如投靠了塵，拜師學(xué)藝。無論是為了混一口飽飯，亦或是真心實(shí)意，他懇求了塵大發(fā)慈悲，收他為徒，了塵以避世為由，再三推辭。無奈此人跪在門口，擺出一副不入山門便尋死的架勢。收便收了，日后的事，再作打算罷。

??????砍柴挑水、喂驢種菜，此人勤快，看似一個老實(shí)人，過了不多久，便贏得師傅歡心，被了塵改名清虛，望他清心火，淡虛名。

??????我向來不關(guān)心了塵與誰交好，我只發(fā)愁今日是否從小溪里撈得上等好魚，若無花漣，鯉魚也可。蛇蟲鼠蟻，我早已吃的膩煩透頂。

??????一條肥魚，便足以滿足我這只肥貓。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一天天的肥起來。

??????了塵還是一身仙風(fēng)道骨，清瘦、冷冽、不茍言笑。打坐、悟道、入定。閑來無事，我也學(xué)他打坐、練功。

??????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清虛清虛，不清不虛。

??????世事難料，一日，清虛帶我下山，買些寫字用的綿帛和竹簡，路遇一位老樵夫，老樵夫年歲已大，背著一捆柴，背佝僂著，與我們搭伴前行。

??????“先生到哪里去呀？”

??????“到山下買些吃食。”

??????“看先生的打扮，是方士？”

??????“是，老人家好眼力?！?/p>

??????“你也是去給始皇帝煉制長生不老藥的？”

??????“始皇帝在尋醫(yī)問藥？”

??????“是，聽說有個叫徐福的東渡去給皇帝找長生不老藥，一去不回，始皇帝按耐不住，又在尋人問藥了?！?/p>

??????“原來如此?！?/p>

??????“既然你是方士，何不去試試？若為始皇帝制成長生不老藥，可得城池四座，黃金萬兩，美女千名?！?/p>

???????清虛看了看自己滿身的汗酸，頓生邪念，別了樵夫，攜我歸家。

???????我喵嗚喵嗚表示不滿，趕集不成，我的炙羊肉也煙消云散、不知所蹤，今日，我該如何果腹？難道去林間扒拉一只碩鼠來吃嗎？

??????清虛哪里肯順著我的背毛安撫幾下，他粗暴地把我按在竹簍里，踉蹌著步伐朝家里趕去。

??????了塵正在舞著一把青銅劍，劍身用大篆刻著“女媧補(bǔ)天”四個字，翩翩起舞，仙風(fēng)道骨。

??????看徒弟慌慌張張地闖了進(jìn)來，了塵警覺地停下，青銅劍在烈日下明晃晃的，殺氣騰騰。

??????“你怎么這么快便趕了回來？”

??????“師傅，發(fā)財(cái)?shù)臋C(jī)會來了！”

??????“哦？說來聽聽?！?/p>

??????“始皇帝正在尋長生不老藥，師傅可曾聽說？”

??????“不曾聽說，這與我們何干？”

??????“師傅，城池四座、黃金萬兩、美女千名，怕是我們師徒一輩子也享之不盡、用之不竭呀?！?/p>

??????“可我并不曾聽說過什么長生不老藥，拿什么來換這四座城池、黃金萬兩呢？”了塵的眼里泛起冷峻的目光。

??????“師傅何必謙虛……”

??????“我從不想長生，長生的苦多于甜，生不如死?！?/p>

??????“師傅，這可就說錯了，生生不息，與日月同輝，享盡人間珍奇，何樂而不為？”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師徒二人，漸行漸遠(yuǎn)。

??????三天里，清虛抓耳撓腮、坐臥不安，他的心思別想逃過本姑娘的眼睛，我想他定是要瞞著他的師傅為始皇帝求仙問藥，也好得個黃金百兩，一官半職。修煉？成仙？此時此刻，在他心里都比不過雕廊畫棟、嬌娘美眷。他已被名利迷了心竅，失了心智。了塵看在心里，不語。叮囑我守好山門，莫把歪風(fēng)放進(jìn)來。我明白，他是舍不得我，想不到了塵這個小老頭兒，對我還有情有義。

? ? ???可惜，他斷然沒有料到，清虛這個賊娃，借下山換鹽巴，背著我一去不返。

? ? ???清虛走的這樣急，這樣決絕，甚至帶走了了塵最心愛的貓，來傳達(dá)他對他的憤怒，他恨了塵孤傲一身，在他清虛看來，這不是堅(jiān)守，只是一種愚蠢。清粥小菜終究留不住兇猛的虎豹豺狼。

? ? ??花布遮擋，蒙蔽了我的雙眼，夜晚降臨，我們已走出終南山足足十里，我恨清虛。

? ? ???有家不能回，最是氣人。

??????昆侖山脈，以妙高最有靈氣，傳聞山上的七星洞里住著一位星宿老仙，鶴發(fā)童顏，已然三百六十五歲。

??????清虛打算前去，向他求仙問藥。

??????“你別不識好歹，我?guī)闵仙剑笕￠L生不老藥，等我封王拜相，可封你作一等捕鼠大將軍！”

??????我輕蔑地看著他，他帶著我，不過是貓壯慫人膽，他這種慫貨，也需要有人相伴，一旦得權(quán)取勢，鶯環(huán)燕繞，比誰都薄情。

? ? ???我在他心里，不過是個逗弄的玩意兒。

??????清虛備了幾份薄禮，來到妙高山，妙高山終年冰雪環(huán)繞，四處無人。他在山腰上尋了三日，仍不見星宿老仙蹤跡，躊躇著準(zhǔn)備下山，以備來日，就在這時，一個頭頂?shù)ぜt，渾身雪白的仙鶴張嘴說話，嚇得清虛癱軟在地。

??????“來者何人？”

??????“終南山了塵徒弟清虛”

??????“所為何事？”

??????“家中父母病重，求取仙藥?！?/p>

??????“隨我來?！?/p>

? ? ? ?仙鶴撲騰著翅膀，在前帶路。

??????足足一個時辰，終于來到山頂一處洞穴，冰松雪霧，晶瑩剔透。一個白須白發(fā)童顏慈善的老人拄著一根桃木杖，正候在洞口。

??????想必此人就是星宿老仙。

??????星宿老仙笑瞇瞇地詢問：“后生來自終南山？”

??????“是，我是了塵的徒弟，不知您可知我?guī)煾盗藟m？”

??????“當(dāng)然，老朽雖避居妙高山多年，但老朽眼不花耳不聾，天下大事，樁樁件件都逃不過老朽的眼睛?！?/p>

??????“我?guī)煾怠?/p>

??????“你師傅是當(dāng)今世上一等一的制藥高手，奇怪，如何你竟尋到這里來了？”

??????“我父母病重，師傅無法，托我向您求取長生不老藥。”

??????星宿老仙聽他來自終南山，本十分熱絡(luò)，如今聽他說起長生不老藥，臉上照舊掛著笑容，心里冷了三分。

??????星宿老仙猶豫片刻：“終南山了塵可是天下聞名的隱士，也是一等一的制藥高手，想來他派你前來向我求取長生不老藥，絕無私心，我又怎能推辭呢？”

??????清虛心里一陣竊喜，手忙腳亂，跪在地上連連叩謝，“謝老仙成全，您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忘，等我……”

??????星宿老仙人老心未老，看他得意忘形，心中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可我有一事不明，你師傅了塵是廣成子一脈的傳人，本就洞悉各類仙藥，長生不老之術(shù)更是廣成子一脈的看家本領(lǐng)，你又怎么會舍近求遠(yuǎn)，來問我這個老人家呢？”

??????清虛聽了，不知如何作答，咬著嘴唇，面露難色，心急火燎。

??????“且慢，聽說近日始皇帝在尋找長生不老藥，得之賞城池?cái)?shù)座，黃金萬兩，你該不會是瞞著師傅來這里為皇帝求仙問藥的吧？”

??????星宿老仙寥寥數(shù)語，讓面前的清虛如坐針氈，豆大的汗滴從額頭滲出，若是被他識破了，還怎么得了？

??????沒想到這星宿老仙如此狡猾。老而不死，是為賊。

? ? ? 一不做二不休，清虛運(yùn)足內(nèi)力，雙掌合力打在星宿老仙的胸口上。

??????蒼白的雪地上，猩紅的鮮血，一個活了三百多年的人頃刻斃命。

? ?????一團(tuán)篝火，尸骨無存。

? ? ???仙鶴在上空盤旋，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從此世上再也沒了清虛。他燒盡了自己的過去，從此自稱毋毒。

??????沒想到他這樣狠、這樣毒。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殺我，也許是因?yàn)槊罡呱缴喜粍俸?，一個人太過寂寞了吧。

??????星宿老仙已死，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尋得他藏起的長生不老藥，他的身上沒有，那藥絕計(jì)是被藏在了七星洞。

??????仙鶴無影無蹤，無人可問，只能他一個人于洞中尋找。

??????七星洞中掛滿冰凌，只有一個角落里放置著一些炊具和一床被褥。旁邊是一條地下暗河，結(jié)滿冰塊，冰塊下面似有無數(shù)紅眼小魚在游動，那實(shí)則是鬼火，由無數(shù)被陰曹燒死的惡鬼幻化而成。

??????這七星洞竟坐落在人間與陰曹的交界處，陰陽之隔，人鬼殊途。

??????翻來覆去，長生不老藥怕是沒了指望。

??????只在一個葫蘆里尋得一些草藥與一塊七星寶石。清虛心中懊惱，不該打死星宿老仙。

??????這七星石非比尋常，有七面，光彩奪目、絢麗無比。

??????清虛隨著了塵煉制丹藥已久，早已熟悉各類藥草，可這長生不老藥，他從未制過。抓耳撓腮，心中躊躇，洞中徘徊。若是胡亂煉制，傷了皇帝，他怕是性命有虞。

??????不如回終南山，一輩子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生的痛苦，死的磊落？

??????回終南山，事情如一旦敗露……

??????他如何立命于江湖？

??????不如拼死一搏。

??????清虛毋毒，五毒俱全，清不盡，浣不明。此生于欲海沉淪，無邊無際，跌宕一生。

??????妙高山上苦寒無比，含雪飲冰，全靠獵物為生。清虛命我在山坳里抓耗子做誘餌，捕鳥獵兔，苦苦支撐。無數(shù)次，我想下山歸家，一走了之。

??????可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妙高珍奇異獸、鬼怪精靈繁多，如若貿(mào)然下山，我必尸骨無存。東面的野狼群、西面的狐貍窩、北面的土豹子、南面的黃大仙。四面埋伏、八面楚歌。若被它們知道，山中來了一只體胖多汁的肥貓，那還得了？我決計(jì)，見機(jī)行事，以待來日。

??????清虛終日窩在洞中，用遺留的藥草和七星石粉末，煉制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得了三粒藥丹。指甲蓋大小、藕粉色，團(tuán)成丸子，置于手心，三粒，不多不少。

??????這日，他邪惡的朝我一瞥，我嚇得背毛高聳。那眼神陰鷙、寒冷，毫無人性。我正欲逃跑……

??????誰知他一把抓住我，掰開口鼻，強(qiáng)行將一粒粉色藥丸塞入我的口中。又抓起一碗預(yù)備好的血紅色漿子。

??????玫瑰花瓣一樣顏色的長生不老藥被和著兔血灌了下去。

??????兔血的烈刺激了藥性。

??????天旋地轉(zhuǎn)、斗轉(zhuǎn)星移。我開始劇烈的嘔吐，抽搐，直至?xí)灥乖诘亍?/p>

??????清虛渡步在七星洞里，焦急得等待著我的生死。

??????生，他清虛便祖祖輩輩的榮光下去，隨著始皇帝千世萬世的輝煌燦燦，一生榮華。

??????死，他便黃粱夢醒，繼續(xù)過這樣清苦的修道日子，大不了做回長城役便是。

??????至于我，不過是給他試藥的一只貍貓，他又怎會關(guān)心我的生死？

??????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他大喜過望，渾身哆嗦，一臉的小人得志。

??????“你看你頭冒金星，臉色紅潤，毛色發(fā)亮，這長生不老藥定是煉成了！大功告成！從此我毋毒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下是他始皇帝的睡塌，也是我毋毒的屋檐，整個天下，任憑我縱橫，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虛見我容光煥發(fā)，壯起膽子吞下一顆，他如我一般，癱倒在地上。

??????他的周身冒著熱氣，頭頂冒著金星，臉色由灰黃變?yōu)榉奂t，肌膚上的紋理消失不見了，皮膚如嬰兒一般，吹指可彈。

??????我在猶豫著要不要抓破他的臉，以泄心頭之恨。了塵師傅往日的叮囑在耳畔響起：“莫捕母鼠，給小鼠留個娘，你捕公鼠即可飽肚，何必一捕一窩子。一物克一物，鼠可捉蝗蟲。”

??????傷人、害己、結(jié)怨、輪回。

??????猶猶豫豫間，他清醒過來，大喜，手足舞蹈，即刻收拾細(xì)軟，準(zhǔn)備前去咸陽獻(xiàn)寶。

??????這苦寒的妙高山既是他的發(fā)跡地，也成了被他嫌棄的“糟糠之妻”，他只恨自己跑的不夠快，不夠遠(yuǎn)。哪里還會念起我和他相依為命的日子，試藥的情份，更是萬萬不會再提。

??????我被他遺留在了七星洞里。

??????“這妙高絕頂，苦寒無比，生死有命，就此別過吧，貓師姐?！?/p>

??????哼，男人，就是這樣無情的吧。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轉(zhuǎn)眼間已是崇禎十七年初。

??????日久年深，才知這妙高山里多的是修道之“人”，蛇蟲鼠蟻、豺狼虎豹，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道兒。

??????每當(dāng)月圓之日，子夜一過，陽氣衰，陰氣盛，修行的蛇、黃鼠狼、狐貍便紛紛褪下妖精的外皮，穿上人的裙衩長衫，描眉畫眼，唱念坐打，在山溝溝里演上一出《牡丹亭》抑或是一曲《西廂記》。

??????東邊的山溝里有一條萬年老蛇，早已修煉成人，再過千年，便可得道成仙。

??????妙高山里最有名望的修行之人便是他，一旦幻化成人，頭須全白，著道袍，手執(zhí)拂塵，仙風(fēng)道骨，與人別無二致。

??????呵，原來，不用長生不老藥也可長生。飲風(fēng)食露、閉耳塞聽、清靜無為、臥地而眠、與天同生。心法自持，壽與天齊。

??????只不過修行來的長生，人老顏殘，比不上服用長生不老藥的人嬌媚動人。

? ?? ?我的臉、肌膚、身段被艷慕著。

??????日子一日日的過，我早已忘卻凡塵，每日飲露水、食山果，打坐習(xí)武，苦練幻化之術(shù)。一來保身，二來打發(fā)長夜漫漫。

??????貓皮一脫，我便是那二八妙齡女子，扮相絕美，我不禁對著湖水發(fā)呆、癡想。倒影重重，只有我的影子陪著我。我笑，只它跟著我笑；我哭，它任由我哭。

??????妙高山里的妖精奇奇怪怪，除了參禪打坐修煉的，還有喜行走人世的俗世妖精。他們不修煉、不禁欲，喝酒打渾，酣暢淋漓。

??????西邊山坳里的赤色狐妖媚兒素來與我交好。這還要從多年前說起，一日，我抓耗子被滾石壓折了腿，本以為碰上她，定會被她掏了心窩子。不想她背起我，躍過耗子們擺的滾石陣，救我于危急。

??????從此，我們便是過命的交情。

??????一日閑聊，聊起千年前的始皇帝，稱霸一世，末了，還是塵歸塵、土歸土，葬在了驪山。

??????媚兒來了興致，她曾聽人說起，始皇帝臨終，曾有一名方士向他獻(xiàn)上長生不老藥，此人喚作毋毒?？上?，毋毒碰上了趙高，被趙高以欺君之罪砍了腦袋。

??????想不到，他跋涉千里，最后虛夢一場。服了長生不老藥，卻扛不住鐵錘鋼刀，竟落得如此下場。

??????媚兒每次下山都會把看到的奇人妙事一一說與我聽。什么吃了十盤火煎羊白腸、痛飲劉伶醉、半夜三更到鬧市去吃羊蹄子配火燒。聽的我垂涎三尺，心生向往。

??????她每每勸我下山享樂，遨游人間，我總不語，她不懂，她沒有經(jīng)歷過，她看到的只是塵世間最美好的日子、最讓人留戀的一面。

??????清虛去了，了塵去了，而我還在。躲在這妙高山頂，冰冷、清凈。人世間的紛擾、爾虞我詐，見慣了，也膩了。不如留在這妙高山頂，一個人，無拘無束的也就算了。

??????“你一個人困在這七星洞里，不寂寞嗎？”

??????“困？我可自由自在的緊呢，這是修煉的好去處，談不上什么孤獨(dú)、什么寂寞。”

??????“那可真是可惜，你怕是連情都沒有經(jīng)歷過？”她一臉?gòu)趁牡爻蛑摇Ｃ膬罕任议L兩百歲，她的幻化之術(shù)較我，更是得心應(yīng)手、手到擒來。我雖能扮作人，但我還不懂得做人。她的眼、她的神，我學(xué)不來。

??????“情？何謂情？可是什么新鮮玩意兒？”

??????“情字讓世間無數(shù)男女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你連情關(guān)都沒過，不是白來世上一回？”

? ? ???她嫵媚地撩撥著指尖的發(fā)梢。轉(zhuǎn)眼間便披上狐皮，幻化成狐貍之身不見了。她總是在塵世和妙高之間來去匆匆，既品得人間百味，又不失千年道行，她行，為何我就不行？

??????她的話就像一粒種子落在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剜不出、去不掉，留在深處，抓骨撓心。

? ? ??越是想拼命忘記的，越會在心底安營扎寨。

??????終于，我選了一個好日子，脫掉貓皮，幻化人形，下山了。

??????修煉了千年，我自持有了幾分道行，便是天不怕地也不怕了。

??????一路行，慢慢走，留心著這世間的男男女女，我如初生的嬰兒般，對這個世間的一切好奇不已。

??????千年了，再也不是秦初的亂世，唱戲的、敲鑼的、斗雞的、雜耍的，各式各樣新鮮的玩意兒。

??????女人們臉上敷著白嫩香粉，描著遠(yuǎn)山黛，細(xì)膩的胭脂擦在兩顴，嘴唇涂的紅潤欲滴，身上著短衫長裙，腰上系著綢帶，腳上蹬著紋飾綺履。和秦時尚黑的風(fēng)俗截然不同。我環(huán)顧自己一身黑衣，思忖著該如何打扮一番，好不辜負(fù)自己俏麗的小臉。

??????一筐梨子又水又綠、一只閹雞又嫩又香、一塊肥肉又滑又甜……吃食的樣式比秦時多多了。

??????世上的好玩意兒數(shù)之不盡，我真是樂不思蜀，后悔沒有早一點(diǎn)離開妙高，來這花花世界好好遨游一番。

??????怪就怪清虛，傷透了我對世人的慈悲心，如今，再來世上，苦盡甘來，一切安好。

??????可情又是什么？他在哪里？他是個什么樣子？

??????媚兒沒有說，我便也沒有問。如今來了世上，我便一定要將情字弄清楚。

??????沿街有叫賣兒女的，我想那不是情；茶樓里喝茶的聊天的聽曲的，我想那不是情；沿街叫罵吵鬧大打出手的，那更不是情。

??????問世間情是何物？我在世間已經(jīng)游蕩了一個月，情沒有找到，我卻愈來愈精于打扮。

??????以前從未發(fā)覺，珠釵上頭、擦脂抹粉、丹唇微啟的我，竟是這樣?jì)趁膭尤恕?/p>

??????慣了綢緞衣服的人，還如何能穿的回粗布衣裳？

??????我一日比一日地發(fā)覺著人間的樂趣。兩個小兒抱了公雞來斗，我都可以饒有興致地看上一個時辰。

? ? ???可情，又在哪里？

??????一日，天下大亂，聽說那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我猶豫著要不要再度上山。

? ? ??想起秦末，想起清虛，我不禁膽寒心悸。

??????一個名叫闖王的率著大隊(duì)人馬進(jìn)城來了，黑壓壓一片，銀盔鎧甲?？礋狒[的人川流不息，就像在看著事不關(guān)己的大戲。

??????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跟在部隊(duì)后面，押后，少年劍眉星目，古銅色的皮膚，一舉一動，頗有些秦漢遺風(fēng)。他的腰間掛著一個大漆漆匣，紅色的漆皮剝落了些，古老而奪目。那是一把失傳已久的青銅劍，那是了塵的佩劍—女媧補(bǔ)天。我認(rèn)得，我當(dāng)然認(rèn)得。了塵的佩劍怎的到了他的手中？

??????怒火中燒……瞪圓了一雙杏子貓眼怒目而視……

??????這劍怎是你一介武夫配使的？

??????他還沒有注意到我，注意到我眼里的殺氣。

??????是夜，漆黑如墨。天空中并沒有一絲疏星，天助我也。

? ? ??我穿上貓皮，準(zhǔn)備前去盜劍。

??????縱使被斬于刀劍之下，我也在所不辭。了塵于我，有養(yǎng)育之恩，如師如父。如今他的劍被亂臣賊子使了，我怎能坐視不理？

??????我運(yùn)足內(nèi)力，飛檐走壁，在屋脊上翻跳著，尋找著那個少年的蛛絲馬跡。

??????千尋百探，終被我遇見。

??????闖王大軍駐扎在皇宮附近，被層層侍衛(wèi)守衛(wèi)著，那個少年就住在靠近闖王的一間大帳里。想來他必定是闖王的親信。奇怪，他獨(dú)住，身邊并無近身侍衛(wèi)，難道自持武功高強(qiáng)？

??????再高，再強(qiáng)，能斗得過我這貓妖的千年道行？

??????摸清了他的底細(xì)，我對這把劍勢在必得。

??????躲過了森嚴(yán)的守衛(wèi)，靠近他的大帳，我脫了貓皮，換上準(zhǔn)備好的薄紗衣，以一方紗巾掩面。

??????帳里已經(jīng)一片漆黑，這憨子必是倒頭大睡、呼聲大起，我準(zhǔn)備悄悄地進(jìn)去，摸出劍來，即可。

??????雖然武功高強(qiáng)，我也實(shí)在無意在這樣的亂世與他大打出手。世事難料，我可不想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

??????千年歷練，讓我變得謹(jǐn)小慎微，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初生貓犢不怕虎的貍貓了。

??????而且萍水相逢，我又何必傷他性命，不知為何，我的心底竟對他有一絲憐憫。

??????我屏氣、凝神、側(cè)耳、傾聽，溜進(jìn)了他的大帳。里面漆黑如許，想找到那把劍，真是比登天還難。

??????我用法術(shù)點(diǎn)燃了屋里的一根蠟燭，紅燭高照，找起來也是方便多了。

??????沒想到，他竟抱著它和衣而眠。

??????一把劍而已，又不是老婆，何至于此？

??????搖曳的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棱角分明，有幾分冷酷、幾分無情。

??????我走過去，伸出手準(zhǔn)備拿劍。

??????他突然睜開雙眼，怒目而視，殺機(jī)漸起。一把抓住我的手，順勢翻身，借力把我按在床上，我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一個黃毛小子，想不到竟如此孔武有力！

??????一把冰冷的劍出鞘了，離我的脖子只一寸。

??????“說，誰派你來的？你是崇禎的人？”

??????他動手扯去了我的面紗。

??????愣住了，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呆滯。他的手發(fā)抖著撤回了劍。

??????“你你你……你是誰？”他吞吞吐吐。

??????“你管我是誰，我要這把劍，乖乖交給我，我不傷你性命?！?/p>

??????“呵—就憑你？也想取我首級？你走罷，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不走，除非你將這把劍還給我。”

??????“還劍？莫非這劍，你認(rèn)得？”他緊鎖眉頭，狐疑地盯著我。

??????這么近距離的接觸，他的臉顯得更加英俊，黝黑的面孔上一雙清澈的眼睛，疑惑地盯著我，打量著。

??????“這劍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你可認(rèn)得？”他再一次厲聲問我。

??????“是，我認(rèn)得，你祖上叫什么名字？”

??????“了塵?！?/p>

??????尋來尋去，不過尋得的是故人。

??????既然是故人，此戰(zhàn)到此為止。

??????可他為何在看到我的面目時決定放我一馬？

??????我?guī)е鴿M腹疑問，狼狽逃竄。

??????我明白，他一定一直站在原地，手里捏著那方扯下的絲巾，邊角上還繡著一株黃色水仙。

??????紛擾的情絲在無意中扎根，繁擾人心，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這難道就是情？

??????緣去緣淺，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已決定回到妙高山。

??????回去前，我決定再去鬧市買些珠寶首飾、胭脂水粉，我百無聊賴地閑逛著，市場上的攤子三三兩兩，已不如我初來時那般熱鬧。我的心卻比來時更熱、更亂、更紛擾……我渴望再見一面那張臉、那雙眼睛，可我是怎么了？我竟想見他，我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

??????疑惑、困頓、煩憂、遲疑，我像失了魂一般地游蕩在人間……

??????晶瑩的冰糖葫蘆、甜膩膩的棗泥山藥糕、酥香撲鼻的瓦罐燉魚……這些誘人的美食也讓我提不起興趣……

??????囫圇吃了一碗羊湯面，我正欲起身，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我吃驚地望著他，心跳到了嗓子眼兒……

??????“我有些話問你，隨我來?！?/p>

??????腳底像抹了油般，被他引著，一路踉蹌，回到軍中大帳。

??????原來他是闖王的近身親信，喚作李玄武。小兵們稱他為李將軍。

??????這次是光明正大的來，我的心卻跳的比初次來時厲害的多。

??????他的臉紅了，在一個樟木箱子里翻找著。

??????他拿出一個畫軸，攤在睡塌上。

??????睡塌，就是那上次與他打斗的睡塌。我咬著嘴唇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他。

??????“你上前來，看看這里……”

??????一個女人，與我?guī)缀醪徊罘趾?，甚至連衣裙頭飾也一模一樣。

??????“畫中人，是誰？”我急忙問。

??????“是我父親生前留給我的一卦，我家擅長尋仙問卦，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解釋，便去了。”

??????他的眼眸盯著我，八尺男兒竟顯得有些拘泥。

??????“在下李玄武，是闖王的遠(yuǎn)親，自小便跟他走南闖北，尚未娶妻，我……”

??????他顯然意識到了他的冒失，抿緊嘴巴不再說話。

??????進(jìn)京四十天，他的樸實(shí)并沒有被淹沒在京城的繁華里。

??????他的眼睛撲閃著，他的嘴巴顫抖著，他的臉頰羞紅。

??????“我想這是命中注定……姑娘你可有婚約在身？我看你一身打扮，并不像是誰家的夫人，倒像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

??????“我尚未婚嫁，可你并不了解我，我—”

??????“我只想問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其他的我都不管。自你走后，我茶飯不思，我……”他的臉頰變得更紅了。

? ? ???他垂下了頭，抬也不敢抬。

??????他馬上就要加官晉爵，一路亨通。達(dá)官貴人，任他挑選，可他只要我。

??????你有情我有意，緣，妙不可言。

??????我逼近他，肆無忌憚地聞著他身上的煙草氣息。

??????我伸出手，撫摸著他粗糙的臉，那被風(fēng)雨淋襲的臉。

??????他沒有躲閃，任由我的手在他的臉上游移。粗糲、厚重的臉，棱角分明。一雙明亮的眸子與眼角的殺氣，互相制衡。

? ??? 忽然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嘴上，他用力地吻著，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 ???? 一面之緣，竟可情深如此嗎？

? ?????我知道，他于我，已是囊中之物。

??????可我，要不要告訴他，我是一個活了千年的貓妖？

??????猶豫間，我已被他一把攬?jiān)趹牙?，他的胡子游弋著，他粗重的氣息響在我的耳邊，不知為何，我竟縱容他如此，樂在其中。

??????一切的凡塵禮節(jié)都被拋諸腦后，只有兩個人在紅燭里忘我的沉醉，彼此感受著生命的悸憚。

??????他突然停住了，一把把我推開。

??????“不可，我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把你抬入我李府，你等我，不出一個月，封王拜相，我便娶你入府，且今生，只你一人。”

??????他臉色緋紅，拼命壓制著自己的本能。

??????我順勢倒在他的懷里，任憑他撫摸著，感受著一夕溫情。

??????他克制著自己，無數(shù)次地懸崖勒馬，他竟為了一句誓言守身如玉？

??????對著紅燭，一夜無眠，彼此相愛，你儂我儂。

??????天明之前，我匆匆離去，以免被人撞見，毀了彼此清譽(yù)。

??????誰知，第二日一早，炮火連天，清軍入關(guān)。

??????闖王迫不得已撤出京城，而他，幫闖王殺了平西王父親的李玄武，也跟著沒了蹤跡。

??????他走的突然、決絕，不愿留下痕跡，他是被平西王追殺的人，他不愿連累我……

??????前一日的你儂我儂、忒煞情多，今日的雞飛蛋打，兩地別離。情如此，緣亦如此。催人心肝，逼人魂魄。

??????一年來，我日日游蕩，就像失了魂魄一般的在人世間穿梭，只為找尋他的蹤影。

??????占卜、求仙、問卦，四處托人，卻依然找不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蛛絲馬跡。

??????我化成一只瘦弱的老貓，飛檐走壁，行俠仗義。

??????結(jié)識了一眾英雄豪杰，當(dāng)然都是些個修煉多年的妖精。

??????聽說闖王沒死，我篤定他也活在世上。

??????李玄武，終有一日，本姑娘會找到你！

??????一日，聽一條竹葉青蛇說，闖王逃難之際，帶領(lǐng)部隊(duì)前往終南山落發(fā)為僧。我聽了，心中大喜。

??????到底還是回到了終南山。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終南山下還是如此仙氣飄飄、云霧繚繞。

??????我一步步地攀登著，不想借助輕功。

??????這條路，我很熟悉，但又感到十分陌生。

??????當(dāng)年這里的銀杏樹還沒手臂粗，如今粗的要四個人合抱才行。秦時的刻碑早已不見，那棵我最喜歡的松樹也不見了……

??????聽一個嘰嘰喳喳的麻雀說，秦朝時在終南山隱居的一眾隱士，有的出山、有的辭世。想必了塵早已作古，不知他的墳在哪里，好讓我去祭拜一番。

??????誰能想到，那便尋方士的始皇帝沒有吃到長生不老藥，反而讓我這小貓得了便宜。

? ? ? 想到這些，我不禁發(fā)出一聲冷笑。

??????我從未奢求過什么長生，如今，更是如此。如果可以，我愿與他白頭偕老。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和他迷醉在人生的紗帳里，做一對逍遙鴛鴦。

??????什么得道，什么成仙，那不過是哄人的把戲，活得盡興，才算不枉此生。

? ? ???山路濕滑，一步一踉蹌。

??????幾個孔武有力的道士罵罵咧咧地從對面沖將過來。

??????這么焦躁，怎能是修煉的道家人？莫不是？不是落發(fā)為僧嗎？難道……

??????“吃了這咸菜干飯一年了，闖王也不說替我們尋個公道！就這么干耗在這里，大不了跟他們拼了?！币粋€大個子傻乎乎地叫囂。

? ? ? 看來，就是這里了，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

??????找了一處無人的地方，褪下貓皮，幻作人形。將貓皮細(xì)細(xì)疊了，放在隨身的包裹里，又取出一包衣物，穿著打扮起來。描眉畫眼，十分仔細(xì)。此行去見心上人，自是打扮的十分細(xì)致入微。

??????不多時，一個臉兒嬌俏，腰肢細(xì)軟的二八佳人出現(xiàn)了。只是，與這荒野無人的山坳極不相稱。

??????裙衩搖曳，明媚動人，引得不少樹精鳥怪側(cè)目而視。綠羅裙、金步搖、頭簪一朵丁香花，臉兒紅潤，心兒蕩漾。

??????忽得，一個背影映入眼簾，穿著道袍，一身道士打扮。一個大漆匣子掛在腰間，與道袍的素凈極不相稱。

??????他似瞧見了我，又似沒有瞧見。

??????我不甘心，撿起石子便朝他砸去。

??????李玄武被砸痛了，轉(zhuǎn)過身，朝我瞅來。

?????他昏黃的臉色、深陷的眼窩、晦暗的眼眸再度放出光來，攥緊了拳頭，渾身發(fā)抖。

???? 我撲進(jìn)他的懷里，用全身力氣砸在他的胸口上。他拼命地抱緊我，然后一把把我抱起。

?????這一次，他不再顧及別人的目光，不再理會凡塵的瑣事，甚至沒有顧及自己身上的道衣。

?????紅燭搖曳的燈光里，兩個人纏綿著、悱惻著、甘之如飴，情，原來如此。

?????他抱著我細(xì)細(xì)的腰肢，呼呼睡去，我撫摸著他的胡冉，再難成眠。

??????一夕燃情，這樣的情，又該何去何從？生逢亂世，何以安命？

? ? ? 鴛鴦戲水，也得有一池清水才是。

??????情在前，仇在后。

??????萬萬沒想到，平西王的大軍緊隨我后，日上三竿，終南山早已被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闖王，你這次插翅難飛，何不速速投降？”

??????李玄武一驚，一把推開赤身裸體的我，拔出寶劍：“是你，你出賣我？”

??????“我沒有！我怎么會？”

??????“若不是你，他們又怎會找到這里？平西王的大軍，為何緊隨你其后？”

? ? ???空口的解釋，抵不過心底的懷疑。

? ? ???一夕歡愉又怎樣？情，不過如此。

? ? ???我取了衣裳，默默穿戴完畢。

? ? ???妖精本是不會流淚的，可我圓圓的杏眼里面有些濕潤了，一滴、兩滴、三滴……眼淚淌下來，順著臉頰滴落在草席上……這承載了一夕歡情的草席。

? ? ? ?李玄武的臉變得冰涼、無情。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被他大卸八塊。他沒有殺我，而是對我不再理睬，眼里心里再也沒有了我的位置。他取了盔甲，外出迎戰(zhàn)。

? ? ???闖王的小院被平西王的軍隊(duì)一層層圍住，水泄不通，闖王等人插翅難飛。今日，他們定要死在這里了，而我，只需一個輕功，就可溜之大吉，將這一切拋諸腦后，繼續(xù)我的不老人生。我盯著他決絕的背影，遲疑著……

? ? ???李玄武帶了心腹殺了出去，把對我的憤怒和誤會宣泄著。他殺的那樣狠、那樣無情、像變了一個人。

? ? ???一張弓、一把劍，殺敵已經(jīng)十?dāng)?shù)人，我不禁為他捏一把汗。我按耐不住，沖到門口觀戰(zhàn)，提心、吊膽。

??????闖王一身盔甲，站在一旁指揮大軍交戰(zhàn)，平西王在對面的陣營里，騎著馬被一眾騎兵擁護(hù)著，居高臨下。

? ? ???“闖王，你大勢已去！還不束手就擒！”

? ?????一只箭不偏不倚，正好插在李玄武的肩頭，一個兵趁機(jī)揮砍，一把將他的左臂砍下。

? ? ???“玄武—”

? ? ???血傾注而下，與泥糾纏著，成了一團(tuán)血污……

? ? ? ?他，我如何能見死不救？

? ? ???我跳將出來，使出法術(shù)，準(zhǔn)備擒賊先擒王，可不想被人識破，中途被一個法術(shù)高強(qiáng)的人用拂塵捉住，提將到敵軍陣營。

? ? ???“就是她，一個千年貓妖。”一個道士打扮的老者，對著平西王畢恭畢敬。

? ? ? ?原來是一只蜘蛛精，千年道行，法力并不在我之下，他識破了我，偷襲，我已被人甕中捉鱉。

? ? ???眼看李玄武已經(jīng)支撐不住，再不救他，就要被敵軍殺死。他單手執(zhí)劍，不停揮砍，憤恨地看著身處敵營的我，他還在誤會我嗎？

? ? ? ?事已至此，我跪在平西王馬下，聲淚俱下，求他開恩，放過李玄武。馬上的平西王，一臉狡詐，笑瞇瞇盯著我，聽我如泣如訴的求情。他下馬，伸出手撫摸著我的下巴，猛地把我的頭抬起。

? ? ? ?他端視著我，狂妄地大笑：“美，實(shí)在是美，比本王的圓圓還要美，可惜你是個妖精?！彼p蔑地放開我的下巴，瞪著我，冷漠而無情。

? ? ? ?李玄武看到他對我如此輕浮，發(fā)了狂一樣的用青銅劍揮砍，千年的青銅劍削鐵如泥，切骨如斬絲。

? ? ? ?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

??????平西王命人將李玄武帶來，要活的。此時，他早已是一身血衣，咬著牙，不肯求饒，我的心在跟著滴血。

??????幾個人得令，合圍住他，用木棍架著，五花大綁，送來平西王面前。

??????他冷笑著，高昂著頭，不肯跪。

??????他不看我，故意大聲吆喝道：“是不是這個賤人出賣了我們？”

??????平西王詭異地一笑：“她？她只不過是個被我們利用的妖精，她剛才還哭哭啼啼求我放了你，你可真是負(fù)了她的一片心啊?！?/p>

??????貓?jiān)诔院淖又?，都喜歡把獵物玩弄上一陣。我怎會不知，平西王的技倆，不過是為了取樂。

??????李玄武扭過頭悲戚地看著我，他伸出他僅有的右手想要把我攬入懷中，我掙扎著，不許。

??????終于還是拗不過他，再一次被他緊緊地抱著，就像昨夜，那樣緊密?？晌业男?，冷了。

??????他附在我的耳邊低語道：“聽我命令，快跑?！?/p>

??????我哪里肯，我搶先一步，跪在平西王面前大喊：“平西王，我可助你長生不老”

??????“哦，想來不錯。不妨說來聽聽……”他激動地臉頰通紅，嘴角興奮的躊躇著。

??????長生不老，呵呵，這有史以來，最誘人的東西，你平西王又怎會不動心呢？

??????“我來自妙高山七星洞，洞里有塊七星石，用它便可練出長生不老藥?！?/p>

??????“此話當(dāng)真？”他的臉陰險(xiǎn)、狡詐、絲毫不信我。

??????“所言非虛，我便是活生生的證明，貓有九命，即使修煉，也不能永葆青春常駐，如今我在這世上已經(jīng)一千多年，我臉上可能看出歲月痕跡？”

??????李玄武一臉詫異、驚駭不已，瞪著我，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他想不到與他一夕溫情的女人竟然是個妖精……

??????“我的師爺也有千年道行，他……”平西王狡詐極了，用話術(shù)引我全盤托出。

??????事已至此，我也無所顧忌了。

??????“他的臉如枯樹皮，發(fā)如銀雪絲，卻身輕如燕，內(nèi)力厚重，想必是修煉內(nèi)丹的千年妖怪，內(nèi)丹一出，他必死無疑。而我，只要不是刀山火海，我可與日月同輝?！?/p>

??????“那我吃了你們的內(nèi)丹豈不是就可長生不老？”平西王撫摸著自己的胡子，在思忖著如何是好。

??????旁邊的蜘蛛精嚇得一哆嗦，害怕的看著平西王，

??????“王爺，人妖殊途，您若吃了妖怪的內(nèi)丹，只怕會七竅流血、不治而亡?！?/p>

??????“那還是長生不老藥來的實(shí)在、盡興，哈哈哈哈哈”平西王大笑，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得意、失態(tài)、狂妄、自大、志在必得。

??????李玄武變得呆木如雞，不再與我說一個字。就像世世代代迷戀女妖的男人，他在得知真相的一刻，便死了心。

??????殺死了闖王和他的其他手下，更是讓李玄武面如死灰。

??????我倆被束著手腳放在一輛馬車?yán)?，蜘蛛精親自畫的符箓讓我動彈不得。

??????我盯著他，想著他，心里盤算著如何逃出生天、與他共度余生。

??????我與他閑聊，近乎討好，可他緊閉雙眼，一句也不肯應(yīng)答。

??????妖又如何，人又如何？我對他有情有義，他為何如此待我？

??????事情了結(jié)，我便與你一拍兩散！

??????山高路遠(yuǎn)，妙高山終于到了。

??????我和李玄武被五花大綁，由蜘蛛精牽著走在最前頭，平西王騎在馬上緊隨其后，大隊(duì)人馬跟在最后面，穿著羊皮襖，帶著上好的黃酒、腌制的雞肉、饅頭、大餅，準(zhǔn)備上山。

??????風(fēng)雪交加，愈走愈冷。山脊上攀爬的人馬快被凍僵了，人人搓手撓背，停下來溫?zé)狳S酒，準(zhǔn)備潤一潤喉嚨，一個大個兒兵蛋子發(fā)現(xiàn)了九尾狐貍，高興地跳起來，

??????“媽的，走這一趟雪窩子沒白走，讓俺逮著九尾狐貍了！”他大喊著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里追逐九尾白狐。

??????幾個反應(yīng)慢的兵互相一使眼色，跟了上去，這么好的事兒能讓一個人獨(dú)占？幾個人拿上家伙尾隨其后，準(zhǔn)備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九尾白狐來的蹊蹺，我在妙高山從未見過。

??????“啊啊啊啊啊—”前面的小樹林里傳來一陣慘叫，后來的幾個人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一個膽大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過去，只見一群九尾白狐啃食著大個子，下身已經(jīng)是一堆白骨?？赡谴髠€子還沒咽氣，正疼的死去活來、奄奄一息。

??????兵蛋子們嚇得一步一踉蹌往回跑，拼命揮手示意其他人趕緊跑。

??????密密麻麻的九尾狐，幽藍(lán)的眼睛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鬼火，讓人頭皮發(fā)麻。

??????它們站在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嘴角滴著血，眼里透著邪惡的光，俯瞰著山坳里這群人，就像在看著盤中肉一般。

??????以前山里流傳著吃人妖怪的傳說，難道就是指這九尾白狐？

??????我心里一驚，不好，它們數(shù)量眾多，這次恐怕兇多吉少。

??????“平西王，快給我松綁！”

??????平西王老謀深算，哪里肯依，只當(dāng)它們是我搬來的救兵。

??????他命人擺出龍門陣，準(zhǔn)備上前殺敵。

??????九尾狐們沖鋒陷陣，送上門的人肉讓它們失去了理智。

??????刀劍無情，一條條九尾狐命喪刀下，一個個兵蛋子被九尾狐啃骨挖心。一時間，白花花的雪地上染滿猩紅。

??????平西王見勢頭不對，命蜘蛛精攜我和玄武離開山坳。

??????九尾狐死傷無數(shù)，哪里肯善罷甘休，饒我們四人小命？

??????最大的一條九尾狐，率著一眾小的，尋我們來了。平西王騎馬帶著被束住的玄武，蜘蛛精帶著我，一路逃竄。

??????妙高山是上不去了，擺脫了九尾狐，只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歇息片刻，再作打算。

??????尋了一個偏僻山洞，燃起一團(tuán)篝火，烤干衣服再說。平西王一臉慍怒：“你們這對狗男女，故意引我來此，妖就是妖，賤人！看我先砍了你！”

??????他抽出劍來，舉過頭頂。

??????蜘蛛精攔住他：“王爺息怒，長生不老藥還未得手，等得了寶藥再殺她不遲，再者，這小女子功力深厚、長相俊俏，不如留給我，當(dāng)成個取陰補(bǔ)陽的引子?！?/p>

??????“道長所言極是，拿到長生不老藥，這妖女要?dú)⒁獎幦牭篱L吩咐！”

??????李玄武臉色鐵灰，氣的渾身發(fā)抖，他故意不看我，這將他視為至親的人。

??????夜深人靜，平西王呼聲大作，多年行軍，他倒是在哪兒都能席地而眠。

??????我擺出一副嬌媚的模樣，朝蜘蛛精拋著媚眼：“道長，可有妻妾？”

??????“哼，我下山不久，還來不及成親，我為王爺立下汗馬功勞，天下的女人，還不是隨我挑選。”

??????“可我剛才聽你說，你要我，我可是聽的真真的。你可不許耍賴子?！?/p>

? ? ???我朝著他，挪動了幾下，就快倚上他的肩。

??????“你看這良辰美景，疏星幾點(diǎn)，何不就地做一對神仙伴侶，難道道長對我情深幾許，非要明媒正娶？”

??????“這……”

??????“你這賤人，我看錯你了……”李玄武躺倒在地，有氣無力，虛弱的喊著。

??????“成王敗寇，我就喜歡這亂世的英雄，道長今日英姿勃發(fā)，教小女子我好生心動?！?/p>

??????蜘蛛精把臉湊過來，手也開始不安分。

??????“你看看，我被縛著雙手雙腳，如何與你親近，好哥哥，快點(diǎn)兒給我解開，也好讓你醉倒在妹妹的溫柔鄉(xiāng)里啊……”

??????蜘蛛精遲疑著，我把紅潤的櫻桃小嘴撅起，似是生氣，似是撒嬌。他把嘴湊過來，我哼的一聲別過臉去。

?????“娘子，我這就替你解開，你可真是想死我了?！彼叨哙锣卵杆偎旱袅朔?，解開了捆妖繩。?

??????我一把抽出李玄武的佩劍—女媧補(bǔ)天，狠狠的刺在蜘蛛精的胸口，諒你再是千年道行，也敵不過青銅劍的一劍穿心。

???????他驚訝的瞪著我，瞪著我冰冷的眼神。

???????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句咒罵的話，便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我叫醒昏迷的李玄武，他渾身滾燙，需即刻送醫(yī)。

???????我攙扶著李玄武走出山洞，望了望熟睡的平西王，哼，本姑娘饒你一條狗命！

???????殺了這個狗賊，怕是終日不得安寧，你作惡多端，會有報(bào)應(yīng)的。

???????風(fēng)雪交加，若我一個人，回七星洞不過一個時辰功夫，如今饑餓交加，輕功使不上，在這大雪中已經(jīng)走了三個時辰，仍然沒有看到七星洞的影子。

??????“玢兒，怎么是你？”

??????“媚兒……快救他”

??????“玢兒，小心……”

??????一個白色身影直撲過來，李玄武突然大喊一聲朝我身后一擋。

??????血盆大口咬住他的脖頸，他和一只九尾白狐糾纏在雪地里，是那只九尾狐首，它不甘心小的們被屠，追來了。

??????媚兒使出九節(jié)鞭，我攥緊青銅劍，朝九尾狐揮砍。

? ? ? 剎那間，雜亂的雪地上染上了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血污。

??????九尾狐不動彈了，我試著掰開它的血盆大口。

??????血從玄武的脖子上涌出來，止也止不住。

??????風(fēng)停了，雪止了，我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我的眼淚從杏子一樣的圓眼中奪眶而出。

??????“拿好它，來生見?！彼嗣那嚆~劍，再沒說一個字。

??????為何讓我遇到他？為何讓我遇到他再失去他？我不懂，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沒有愛人的長生，是這樣的痛，這樣的苦。

??????紛紛擾擾天地間，一世世的人繁衍著、生存著，只有我孑然一身，獨(dú)自生活在蕓蕓眾生間。

??????我已然很久沒有回妙高了，我穿梭在人世間，渴望再次遇見他，遇見那雙眸子。

??????千禧年過去了，現(xiàn)在是2001年，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邊，買了一串咖喱魚蛋邊走邊吃，路邊報(bào)刊亭的電視機(jī)里傳出王靖雯的聲音：

??????別叫我太感激你

??????藥水色太精美

??????別要我吃出滋味

??????愉快得知覺麻痹

??????為甚么呵護(hù)我

??????當(dāng)我痊愈了

??????可吃什么

??????為甚么感動我

??????等我難習(xí)慣

??????最低痛楚

??????怕什么怕愛人

??????扶著情感得到禮品總會敏感

??????怕甚么怕習(xí)慣豁出去愛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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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七分頭的男人站在那里翻著最新的娛樂雜志：“有木有搞錯，這么好的女人也不要？不要，給我們嘍?！?/p>

??????一個身材魁梧、長相英俊的青年男子也湊了過去：“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的！”

? ? ? 報(bào)刊亭老板笑瞇瞇地探出頭：“兩位老板，買份報(bào)紙吧。小本生意，照顧一下啦，就快收攤了?！?/p>

??????七分頭的男人擺擺手：“無錢啊，老板，下次再關(guān)照啦，對唔住?！?/p>

??????“有沒有搞錯啊，個個來白看，我的攤子還要不要擺?！?/p>

??????“來，我買一份，你早點(diǎn)收工吧?！?/p>

??????老板殷勤的找出一份沒有折痕的遞給他，他笑了笑，離開了。

??????我的心狂跳著，跟了上去，這次，該怎么打招呼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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