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凱」觸碰的四季
現(xiàn)代校園paro
偽骨科+年下+養(yǎng)成
ps:有年齡差操作、救贖向、寫得不好看
18歲大一生凱爾×13歲初二生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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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別碰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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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shí)初冬的風(fēng)裹挾著涼氣侵襲而過,將面前坐在長椅上的黑發(fā)小孩吹得空空蕩蕩。他低著頭,就像溺水的人抱著浮木那般用雙手緊緊抓住衣擺,柔軟的發(fā)絲昭示主人情緒般在風(fēng)中顫動著,警惕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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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凱爾頓了頓,從善如流地收回即將觸碰到對方發(fā)頂?shù)氖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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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懸于山尾邊將落下來,他在赤金色余暉里瞇眼打量著這個(gè)脊背繃緊的小孩,暗自思忖自己的一時(shí)心軟似乎招來了個(gè)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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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十一月中旬時(shí),高考完的凱爾從學(xué)校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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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癱在天鵝絨鋪開的大床上,打算在辛勞了一整年后開啟他長達(dá)三個(gè)月的休閑生活。只是這樣閉眼睡到日上三竿的奢侈光陰才持續(xù)五六天,父親便告知他家里即將要收留個(gè)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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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表親家的孩子。”他的父親倒了杯熱甜茶放在他面前,薄薄的水汽在寒意中氤氳開來,好像十五年前清晨彌漫的那場大霧,模糊了對方的面龐,“當(dāng)初她寧肯與親人斷絕關(guān)系也要追隨那個(gè)男人離開時(shí)……我沒想到最后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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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耐心地等待著對方的下文,卻見父親的思緒似乎隨著水汽一同飄蕩到了某些陳舊年歲里,半晌才恍然般看向溫了的茶水,開口時(shí)話鋒也轉(zhuǎn)了個(g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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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說都是血親,也算盡我作為大哥當(dāng)年沒做好的責(zé)吧?!彼母赣H輕輕搖頭,捧起自己的白瓷杯抿了口雨花茶,抬眼時(shí)棕色的眸子對向凱爾,“那個(gè)孩子叫崔寒,因?yàn)椤彝ド系囊恍┰颍瑢χ心耆丝拷泻軓?qiáng)烈的抵觸情緒。帕賽莉莉他們還太小,我這邊的想法是讓他跟著你去市區(qū)生活,正好你馬上開始讀大一,閑余時(shí)間和初高中相比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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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建議,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我可以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保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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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明白父親的意思。畢竟對方還是個(gè)小孩,親人的陪伴總比沒根沒底的保姆更穩(wěn)妥,但他腦海里勾勒著彩色邊框的大學(xué)生活也實(shí)在不需要添上一筆多余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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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dāng)他打算開口推拒時(shí),一張照片被推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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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照片微卷的邊角已然泛了黃,似乎疏于保存。畫面上立于左右的男女都掛著尷尬而僵硬的微笑,仿佛他們是被照片的邊緣強(qiáng)行擠在一起的;而正中央站著個(gè)黑發(fā)黑眸的小孩,發(fā)絲軟軟地覆蓋在頭上,他的視線分明對著鏡頭內(nèi)容卻又是空的,好像只收斂了一切情緒匿伏在角落的困獸,又好像企圖透過玻璃罩望向從城市上方落下來的孤冷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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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眼神讓凱爾想起剛失去母親時(shí)的自己,也是如此空乏茫然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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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口甜茶來壓制自己指尖的顫動,感受著那股溫?zé)犴樦车老聣嫞敝谅涞揭环綄?shí)處。隨即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遠(yuǎn)方的樂天世界大廈聳入云端,斑駁的光灑在那酒瓶般的建筑身上,好似反射出層星輝織就的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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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答應(yīng)了?!彼p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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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此時(shí)此刻站在這里,難以想象是如何的父母才會將個(gè)13歲小孩獨(dú)自丟在寒風(fēng)凜冽的車站后便揚(yáng)長而去,連行李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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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按照約定到來,而崔寒似乎已經(jīng)在候車椅上坐了很長一段時(shí)間了。他單薄的身軀連帶著發(fā)梢都微微打顫,像去年冬天一只倒在雪地里唯余翎毛還在抖動的麻雀,讓凱爾忽而生出股想伸手去安撫這人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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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就這么做了,結(jié)果麻雀卻顫顫巍巍地跳出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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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輕嘆了口氣,解下自己的羊絨圍巾繞在小孩的脖子上。對方的身軀被那股暖意燙得抖了一下,驚疑不定地抬頭時(shí)黑色眸子卻落入一片綴滿余暉的棕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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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紅發(fā)比落日更奪目的男人看著他,微勾的唇瓣起落時(shí)語氣溫和,“冷嗎?我們先去吃點(diǎn)東西,然后我?guī)闳ベI衣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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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各色廣告詞交相輝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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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爾的多數(shù)街道并不寬廣,卻如同大網(wǎng)般交錯(cuò)連通。低矮樓棟前的支架上攀著綠植,樹木、警示桿、招牌、桌椅與車輛行人一同分享著道路,空中則被條條電線占領(lǐng),這座城市的另一面充滿市井生活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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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領(lǐng)著崔寒到了他常去的一家燉菜店,冬日里自然是熱騰騰的食物最能溫暖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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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來一個(gè)小碗,將冒著熱氣的燉菜盛出稍微晾了晾后與米飯一同推到小孩面前。餐館里的燈光是暖色的,與蒙蒙水霧交纏在一起,襯得那燉菜分外誘人,崔寒臉上防備的表情僵住了,最后還是敗倒在食物的香氣里動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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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人繃緊的脊背自始至終沒有放松片刻,間或還會從碗里抬起腦袋,用滿是警惕的眼神瞥向凱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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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被那眼神盯得頭皮發(fā)麻,一邊再次后悔自己的心軟,一邊裝作沒留意地在手機(jī)上敲字回復(fù),羅莎琳正問他今晚要不要出來一起去清吧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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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還有阿爾貝魯和凱奇,我們四個(gè)人?!?/span>
——“不了,之前跟你們說過的那個(gè)小孩今天來這邊,我得照顧他?!?/span>
——“阿爾貝魯讓我向你傳達(dá)他的幸災(zāi)樂禍[笑]那孩子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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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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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抬頭看了眼崔寒,正巧撞見對方用那惻惻的眼神注視著他。他忍著移開視線的沖動回以一個(gè)溫和的笑,隨即擺擺手示意對方繼續(xù)吃飯,自己則在屏幕上打字回道,“很難說,他就像只……小狼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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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沒什么力氣,卻又好像能在頃刻間把敵人的脖頸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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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不太好處理?!?/span>
——“這可不像你啊,凱爾,怎么給自己接了這么個(gè)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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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句話是阿爾貝魯發(fā)來的,凱爾看著那行字在心里暗嘆了口氣,隨手敲出個(gè)“誰知道呢”發(fā)送后便將手機(jī)摁息屏了放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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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著壁燈的餐館內(nèi)暖烘烘的,食客們的歡聲笑語填滿了每一條縫隙,便襯得凱爾坐著的這個(gè)角落格外安靜。他會在崔寒即將把小碗里的食物吃完時(shí)重新添上一勺,自己卻沒有半分食欲,似乎已經(jīng)在這個(gè)不好相處的小孩身上看見了他注定坎坷的大學(xu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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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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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是不行的。他還得帶人家去置辦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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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yè)街就寬闊了不少,店鋪裝潢細(xì)致,各類物件的擺放都井井有條起來。他們在石磚鋪就的人行道上走著,穿過一個(gè)又一個(gè)投影儀映在地面上的廣告。不知何時(shí),凱爾的大衣也披在了崔寒身上,燈光將只穿著針織毛衫的那人影子拉得極薄極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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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fēng)吹起來了,圍巾細(xì)軟的布料滑過臉頰,崔寒可以從身上不屬于他的衣物里聞到縷淡淡的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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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身側(cè)那人與他隔了些距離并排走著,方才過馬路時(shí)也是,對方的手只虛攏在他的肩膀上,很細(xì)致地顧及到了一個(gè)孩子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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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動的光影明暗莫測,從口中呼出的霧氣飄散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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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凱爾按父親的意愿在冠岳校區(qū)附近租了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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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他特地挑了套兩間臥房窗戶背對著居民街的,這樣朝晨街道的喧囂不會擾人清夢,而夜晚透過玻璃則可以看見不遠(yuǎn)處清溪川上斑斕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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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jìn)屋后,凱爾將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裝袋放到一旁的柜臺上,從中摸出個(gè)小貓樣式的鑰匙扣套好備用鑰匙遞給了崔寒,而后便隨對方一同收拾起剛買回來的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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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白色光暈從吊燈處灑落,掠過墻上黑白的簡約線條裝飾和陳列著幾排深棕酒瓶的櫥柜,最后匯聚于原木鋪就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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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凱爾而言,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和陌生人共處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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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高中時(shí)凱爾或是住在家中,或是獨(dú)自租在校外,他的生活個(gè)人慣了,此刻偶爾憶起自己還需要照顧個(gè)小孩時(shí)內(nèi)心近乎無所適從。但崔寒是幅水墨花鳥圖,淺淡的色澤好像能融在線條背景里,不刻意看去幾乎難以意識到其存在。這小孩沉默寡言,動作也放得很輕,除卻間或投來的視線只如同這屋內(nèi)陳設(shè)的一部分,更何況……那副帶著稚氣的眉眼也是賞心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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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面對美好而安靜的東西總會不自覺松懈一點(diǎn),如果對方愿意乖乖當(dāng)一張壁畫,凱爾對此倒也沒什么好挑剔的。反正他也只需要盡職盡責(zé)地扮演一臺自動型ATM機(jī)的角色,替崔寒打點(diǎn)好日常所需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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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shí)是由細(xì)雪點(diǎn)綴的十二月中旬,普通初高中生的假期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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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在這樣的時(shí)日里一貫愛睡到陽光溜進(jìn)來的午間,便買了些速食品放在冰箱里讓崔寒早晨自己煮著吃。午晚餐凱爾則會根據(jù)現(xiàn)有食材做點(diǎn)簡單的菜品,實(shí)在懶了要么點(diǎn)外賣要么下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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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崔寒會在處理完早餐后去附近市場挑揀些新鮮蔬果。他畢竟是寄人籬下,初來時(shí)的惶恐戒備早已消融在凱爾無聲的細(xì)致關(guān)懷中,磨出顆顆名為“愧疚”的珠子,于內(nèi)心時(shí)而卷起的沙塵暴中亮得晃眼。他素來這樣,一分惡意能盤桓于心頭久久不消,一分善意也總想用十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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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追溯到小學(xué)時(shí),他曾因?yàn)闇卦谀硤鰷y試前借給他支筆而替對方跑去食堂領(lǐng)了一星期便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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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有著銀灰色眼眸的女孩心思好像格外細(xì)膩,在他第二次將盒便當(dāng)放在自己桌上時(shí)便開了口,“我們也算朋友啦,以后輪流替對方領(lǐng)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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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搖搖頭,既沒同意溫的想法,也沒認(rèn)可“朋友”,在默默領(lǐng)完一星期便當(dāng)后就退回了屬于自己的安全領(lǐng)域,重新成為校園墻角那棵不見光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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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這兩個(gè)多月的假期里,凱爾負(fù)責(zé)做飯,崔寒便承擔(dān)起買菜以及收拾碗筷的事務(wù);凱爾將兩人衣物放進(jìn)洗衣機(jī)里清潔,崔寒便主動晾曬和收疊。這小孩好像事事都只參與邊緣一點(diǎn),承包的卻是最繁瑣的部分,在凱爾企圖插手時(shí)就以沉默當(dāng)拒絕,將對方慣得更樂得清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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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其余時(shí)間里他們依然沒有交流,大多數(shù)時(shí)候各自待在臥房中互不打擾,就像對為了分?jǐn)偡孔舛餐幼〉哪吧恕?/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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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偶爾下著雪的夜晚里,凱爾會切盤水果擺在木質(zhì)矮桌上,轉(zhuǎn)身叩響另一間臥室緊閉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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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zé)釋⑺厣目蛷d烘得極暖,蒙蒙的水汽攀上玻璃,擋住世界外飄忽的飛雪。他和崔寒坐在波斯地毯的兩端,有時(shí)分別看著手中的書,有時(shí)一同觀賞部電影。輕音樂繞梁而上,壁燈灑下的昏黃隨著視線從紙頁間糾纏到屏幕,好似分外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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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茫茫寒冬里若非必要,凱爾絕不愿離開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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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隨著這兩個(gè)月間僅有的“必要”——購物,也被崔寒接過去后,凱爾就只出過一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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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農(nóng)歷臘月三十,韓國的除夕。自從崔寒的父母將人送來海尼圖斯家族后,凱爾便不曾看到過他們出現(xiàn),崔寒于他們而言幾乎就像顆脫離了天體的流星,墜落到了無人問津的角落再沒能被拾起,包括……這象征著團(tuán)圓的節(ji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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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自詡并不是個(gè)好奇心強(qiáng)的人,無論多稀奇的旁人事卡在半途,他也能做到在對方閉口不談的那刻將故事拋開,之前面對父親突兀的轉(zhuǎn)折時(shí)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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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shí)此刻他卻有些后悔當(dāng)初的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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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shí)間朝夕相處下來,凱爾發(fā)現(xiàn)了這小孩比起狼來說更像是條流浪的野狗,初一照面時(shí)齜牙,多拋幾次骨頭后卻會遠(yuǎn)遠(yuǎn)跟著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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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解崔寒想要償還的不安思緒,便半推半就將些零碎事情交由給了對方,并于那溫吞的蠶食中習(xí)慣了下來。其實(shí)哪怕在自己家,除卻餐點(diǎn)時(shí)間他也更愛孤身蝸居于臥室,而這開始方方面面滲透到凱爾日常之中卻不會讓他產(chǎn)生半分排斥感的人,還是他十?dāng)?shù)年來頭一遭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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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那張發(fā)黃的舊照片上讓凱爾為之動搖的眼神,連接起了內(nèi)里無比相似的兩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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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去嗎?”于是在推開大門前,凱爾重新邀請了對方一遍。崔寒的眸光忽而閃了閃,就像凱爾曾注視過的樂天世界大廈外壁,點(diǎn)點(diǎn)光斑在太陽掠過后便寂靜了下去。他仍舊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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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微微皺眉,想起父親那句“對中年人靠近有很強(qiáng)烈的抵觸情緒”時(shí)心尖一顫,最終只是輕嘆了口氣,“我做了三明治和年糕湯放在冰箱,你記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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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掩門離去,只留下鎖扣咬合時(shí)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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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才是這個(gè)國家最冷的時(shí)節(jié),就好像要在暖意抵達(dá)前徹底詮釋一遍“冬天”。雪花于行人呼出的白霧間飄下,旁邊居民樓門前有個(gè)小孩正玩炮仗,伴隨著悶響與歡呼聲細(xì)碎的紅紙便落了地,為這皚皚的雪色添了點(diǎn)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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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向來是怕冷的,十一月末冬日剛降臨時(shí)他就因?yàn)閷⑼馓讎斫o了崔寒而感冒了三天。面對如今更甚的寒意,他只得穿上厚重的羽絨服,任由帽沿邊嵌著的軟毛蹭過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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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正”前的除夕很熱鬧,凱爾下車推開家門時(shí)莉莉正幫著芭依·奧蘭——他的繼母——準(zhǔn)備晚餐時(shí)需要的食材,帕賽則與兩個(gè)保姆一同擦拭客廳里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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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下羽絨服掛到一旁的立式衣架上,而后拿出兩個(gè)厚厚的信封替下了保姆們手中的打掃工具,語氣溫和,“新年快樂,你們都辛苦了,早些回去和家人過年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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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保姆后,凱爾轉(zhuǎn)身便見帕賽眼巴巴地望著他。那神色讓他想到了崔寒,雪夜里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倦了書頁揉著眉心偏過頭時(shí)偶爾就會撞上這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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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帕賽不會回避,但崔寒就像他們初遇時(shí)說著“別碰我”的麻雀,總在對視的那一剎受了驚般蹦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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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不由自主放低了聲音,生怕打擾到某場正暈開的夢,“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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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位名叫崔寒的小孩只搖搖頭,視線凝得好像將注意力全都放置在紙面密密麻麻的鉛字上,捏著書籍邊角的手指卻半晌都不曾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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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東西被遞到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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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不知何時(shí)與帕賽一同站到他跟前了。凱爾輕輕眨去以往的記憶,伸手擦干凈莉莉臉頰沾到的面粉后接過那兩張滾著金邊的獎狀,上邊“優(yōu)秀學(xué)生”四字亮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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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很不錯(cuò)?!眲P爾笑了,又取出兩個(gè)禮盒連帶著包了壓歲錢的信封一同交到他們手中,再在孩子們的歡呼雀躍里朝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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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早已在茶室備好了熱茶等著他,好像料到他會有疑惑似的。于是當(dāng)凱爾走進(jìn)茶室時(shí),淺淡的茶香伴隨著果甜繞上他的鼻尖,于寒冬時(shí)節(jié)在外前行沾染上的涼氣也消融在那飄忽而朦朧的溫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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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那小孩還是不愿意和你一起來嗎?”待凱爾在榻榻米上坐下后,他的父親嘆著息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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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眲P爾端起果茶輕呷,確保身上最后一絲寒意也被溫暖取代。他放下瓷杯時(shí)眸光晃了片刻,“他的父母不來接他嗎……今天是除夕?!?/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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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向來重視這樣團(tuán)圓的節(jié)日,他認(rèn)為一個(gè)人無論走多遠(yuǎn)身后都需要佇立著個(gè)名為“家”的倚仗,唯有被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拴著,人才不至于成為斷梗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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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頓了頓,“他們應(yīng)該是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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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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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的父親醉酒時(shí)總毆打我的表妹,又會在清醒后下跪發(fā)誓絕不會有第二次。她與對方糾糾纏纏了很多年,這段時(shí)間終于要離婚了?!边@位中年男子闔上了眼,憶起那天他的表妹在法庭上拿出了厚厚一沓傷害鑒定表,與她斷了十幾年聯(lián)系的親人方才頓悟她不顧一切追逐來的卻是什么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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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這是一場雙向奔赴的愛情,卻沒想到對方奔向的只是她背后的錢和權(quán),并在知曉她徹底失去了那些后就露出了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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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庭后他的表妹拉住他,哭著拜托他照顧她的孩子。她不會將崔寒再送回那個(gè)惡魔的手掌中,自己卻也無法面對他們神似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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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鑒定表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刻進(jìn)了她看似恢復(fù)正常的肉體下,在午夜夢回她見到崔寒的臉時(shí)便交纏鈍痛得讓她幾近嘔吐。女子在說出這些話時(shí)不像幼年那被親人們精心呵護(hù)著寵大的小女孩,也不像青年那敢愛敢恨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女,而是顫抖著,如同朵衰敗到極致,即將腐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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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肯告訴我這些,至于崔寒又遭遇過什么……總歸不會是些好事了?!币槐K茶盡,雨花茶的清苦好像還殘存在室內(nèi)揮之不去,如同章節(jié)末尾的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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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的眼睫顫了顫,那張舊照片上崔寒的眼神好似洞穿了歲月般與他交匯在一起,熱氣剛驅(qū)散了的嚴(yán)寒這一次蔓延到骨髓,比冷杉梢上掛著的冰晶還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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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在被最親近的家人如同見了蛇蝎猛獸般避著時(shí),你是什么樣的感受呢?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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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過的茶葉倒入渣斗,溫水沖過杯盞。他的父親將清洗過的瓷杯倒扣下來,算是給這場話談作了結(jié),“我和你母親身邊還有弟弟妹妹,明天早些回去陪陪他吧,凱爾?!?/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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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晚餐拜過年后,凱爾獨(dú)自坐在鋪了軟墊的飄窗上。外邊仍在下雪,薄薄的水霧卻擋不住建筑物上波瀾起伏的光,它們匯聚成河流,好似奔向遠(yuǎn)方的清溪川去了。樂天世界大廈矗立在那里,壁身的圖紋不斷扭曲變換著,又在某個(gè)時(shí)間點(diǎn)驟然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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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連綿云幕中塌陷了一塊,好像要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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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臺上的探照燈忽而晃過凱爾的眼睛,刺目白光似一道劈開天際的驚雷。短暫的失明后他拿起手機(jī)摁出串號碼撥了過去,耳邊忙音不過響了兩聲便被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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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diǎn)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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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shí)這個(gè)時(shí)間點(diǎn)崔寒早該睡覺了,但今天他卻沒有,只是握著凱爾前些日子替他買的手機(jī)看窗外車輛呼嘯而過。以往的每一年都是這樣,最是團(tuán)圓的日子里家中其實(shí)也只有他一個(gè)人。小崔寒總愛趴在矮桌上等固定電話響起,等誰不知道,為什么要等也不知道,反正直到他撐不住了睡去也不曾被鈴聲吵醒過,卻愈發(fā)執(zhí)著地一年一年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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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jī)那端的呼吸聲是輕而淺的,18歲的少年與13歲的小孩依舊沒什么話可說。半晌還是凱爾先開了口,“年糕湯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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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飯?!贝藓畱?yīng)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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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又是沉默。他們一人看著如流的燈光,一人數(shù)著間行的車輛,如同昏黃下分坐在地毯兩端的某一晚,時(shí)間總在并不尷尬的寂靜中流淌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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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點(diǎn)的鐘聲響起,凱爾輕輕開口,聲音從晃動的光影里飄向黯淡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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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崔寒。那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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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不久后便是開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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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轉(zhuǎn)入了幾站公交外一所中學(xué)就讀初二,而凱爾進(jìn)入心儀大學(xué)嘗試UI設(shè)計(jì)。他深知未來的安逸需要用當(dāng)下的努力來換,高中時(shí)便全身心投入學(xué)習(xí)之中,與羅莎琳和阿爾貝魯一同考入這所首爾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學(xu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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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莎琳讀的是經(jīng)濟(jì)學(xué),阿爾貝魯則是外交學(xué)。得知凱爾的專業(yè)后,阿爾貝魯很是遺憾地表示將不能看見凱爾作為外交官與他國政員唇槍舌戰(zhàn)綿里藏針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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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浪費(fèi)了你的巧舌如簧?!卑栘愻斪詈筮@樣挖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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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會呢?你比我更適合在上邊發(fā)揚(yáng)光大。”凱爾回敬了一句,神色淡淡的。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歡去挖掘和防備人們話語里埋藏的陷阱,比起那些令人疲憊的東西,他更企盼一場有質(zhì)量的探討或是恰如其分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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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能落冰的氣溫也逐步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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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說他的放學(xué)時(shí)間是中午十一點(diǎn)半和下午五點(diǎn)半,凱爾就根據(jù)此調(diào)整了自己的課表,以便在差不多的時(shí)間點(diǎn)回去準(zhǔn)備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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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白日很少關(guān)門,從他房門前經(jīng)過能瞥見桌面上排得整整齊齊的書。開學(xué)后這人的生活好像自此被學(xué)習(xí)填滿,凱爾做飯時(shí)他會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夜間也不再閱讀經(jīng)典名著了,轉(zhuǎn)而咬著筆桿處理起教輔上繁瑣的題目,一直忙碌到臨睡前才有時(shí)間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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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的專業(yè)需要一定的素描和色彩基礎(chǔ),本著透透氣的想法,他會在假期的早餐后帶崔寒去大學(xué)路旁的馬羅尼埃公園寫生畫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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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幾乎是藝術(shù)的縮影,時(shí)常有流浪歌手或樂隊(duì)駐唱,轉(zhuǎn)過拐角或能遇上間裝修大膽的店面,或能撞見座造型獨(dú)特的雕塑。凱爾就愛找個(gè)空曠處支起畫架,以七葉樹和形色建筑為背景描繪過路的人。崔寒則會坐在他旁邊專注而安靜地看著,有時(shí)晃神便是一個(gè)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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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某個(gè)帶著稚氣的輪廓也出現(xiàn)在畫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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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喜歡用金色來定基調(diào),水粉大片大片地在紙上暈染開來,稀疏的斑駁樹影里,好像那抹純粹的黑都沾染上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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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凱爾,你可好久都沒有跟我們出來聚會了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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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吧內(nèi)彌漫著迷惘的淺褐,凱奇邊說邊將顆削成球狀的剔透冰塊放進(jìn)玻璃杯,與底部撞擊出“哐當(dāng)”一聲清響。棕色瓊漿從雪克壺落入杯中,很快一杯可可甜酒便被她放在凱爾面前,“要不是這次泰勒從國外回來,八成你還是會拒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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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端起酒杯,聞言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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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神秘秘的……”凱奇不滿地嘟噥著,給自己調(diào)了杯朗姆酒后干脆穿著酒保服坐到一行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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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貝魯夸張地嘆了口氣,“從去年十二月開始就這樣了。說真的,得虧知道你收養(yǎng)的是個(gè)小孩,不然指不定會出現(xiàn)什么故事版本?!?/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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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始作俑者就是你吧?”酒的口感很好,凱爾勾唇喝去半杯后也懶得和他掰扯,給出了一個(gè)最接近事實(shí)的答案,“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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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一半原因是他和崔寒待在一起時(shí)能感受到發(fā)自靈魂的放松,另一半原因則是他的確擔(dān)心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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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的小孩理應(yīng)處在蓬勃生長的年紀(jì),但與他共住的那位學(xué)習(xí)之余最常做的事卻是沉默。如果凱爾不主動開口,整天屋內(nèi)便連走動都能傳來回音,倒好像真成墻面一張壁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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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高壓下封了蓋的瓶子,不知何時(shí)會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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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候凱爾會恍惚覺得崔寒始終將自己固定在“償還”的位置上,甚至這小半年來他們都不曾真正走近過一步;有時(shí)候凱爾又會從那壁燈的昏黃下、斑駁的樹影里頻頻投來的視線中感受到并不是這樣的。它們比凱爾曾在照片上共鳴過的空茫眼神多了些別的東西,一切翻涌覆滅在黑色的漩渦里,就好似主人掙扎著想要觸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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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球滾在玻璃杯內(nèi)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串響,凱奇將朗姆酒一飲而盡后眼角泛了紅,“拜托,你收養(yǎng)的小孩13歲,而不是3歲,一個(gè)初中生不至于照顧不了自己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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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那孩子心里好像正醞釀著一場颶風(fēng)海嘯。但這話凱爾不方便跟他們說,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靠在椅背上帶出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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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凱爾,你之前說他在冠岳那邊的初中上學(xué)?”開口的是洛克。他家里有眾多表親弟妹,本人便對小孩子格外感興趣,談起時(shí)眉眼彎彎的,“我妹也在那讀,家人偶爾沒空時(shí)會讓我負(fù)責(zé)接送。早上倒還好,下午他們四點(diǎn)多就放學(xué),我訓(xùn)練到一半還得請假趕過去,被教練罵了好幾回?!?/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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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笑了起來,話題漸漸被帶到各自的初中生活。凱爾也跟著笑,卻在和羅莎琳對視時(shí)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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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diǎn)多?不是五點(diǎn)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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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吧頂上樹枝狀的吊燈接觸不良般閃了閃,就像除夕那夜驟然暗下的大廈外壁,某些深埋在心底的慌張忽而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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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待凱爾結(jié)束聚會回到出租屋時(shí)已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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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還是工作日,崔寒遵循著作息表早早睡下了。凱爾于黑暗中放輕腳步,在進(jìn)入衛(wèi)生間沖了個(gè)澡以讓自己冷靜下來后,他小心握住崔寒臥室的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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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著尊重他人隱私的想法,凱爾平日從不會擅自進(jìn)這房間,因此崔寒也沒有反鎖的習(xí)慣,此刻房門在他人手下微微一擰便開了,未散去的清苦藥味繞上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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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窗子鋪陳下來,好像在房間內(nèi)結(jié)了層薄薄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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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著這點(diǎn)光亮凱爾看清了桌面上擺放散亂的酒精、碘伏、棉簽,以及幾本攤開倒扣的書。他注視著這些東西靜默了很久,待月亮都被云層吞去半個(gè)后才輕嘆口氣繞到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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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已經(jīng)睡熟了,額前幾根發(fā)絲隨呼吸頻率輕輕顫動著,讓凱爾想起他們初見那日寒風(fēng)中這人凍到顫抖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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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不熟的臭小鬼。他想。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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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慢慢扯開被子挑起了崔寒的睡衣下擺,淤青壓痕遍布在少年尚還瘦削的軀體上,與藥酒的顏色交纏在一起,分外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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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呼吸一頓,眼前難以抑制地浮現(xiàn)起這人坐在桌前替自己處理猙獰傷痕的畫面。人后連領(lǐng)略消毒的刺痛都默默的,還要趕在凱爾回來前收拾完一切,強(qiáng)忍傷處的牽拉感端坐著看書。他們共同吃飯打掃,他們分享一個(gè)又一個(gè)灑了光的夜晚與朝晨,他們曾有過無數(shù)次幾近親昵的相處,而他竟從未在那副波瀾不驚的外表下捕捉到哪怕分毫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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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避開我的時(shí)間里才會皺眉嗎?你面部神經(jīng)系統(tǒng)都壞死了?崔寒……疼死你得了。凱爾面無表情地想到,右手卻顫抖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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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下午凱爾請了假,趕在崔寒放學(xué)前搭上公交車去往初中。下車后他倚靠在較遠(yuǎn)處的樹旁看學(xué)生涌出校門,并于人潮中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崔寒的位置——那小孩正被人推搡著進(jìn)入一個(gè)小巷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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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脆利落地報(bào)了個(gè)警,而后打開手機(jī)相機(jī)邊朝巷口走去邊對著那幫人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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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的習(xí)慣如此,他會在處理一件事前根據(jù)最優(yōu)解法做好充分準(zhǔn)備。自他幼時(shí)將個(gè)被拐賣的小孩拉下車卻險(xiǎn)些連自己都被帶走后,他的父親便告訴他行善舉的前提是保護(hù)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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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世界上為了救別人愿意犧牲自己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你也成為其中一個(gè),這對于被留下的人來說,太痛苦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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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位中年人是在思念他的母親,十年前數(shù)個(gè)被噩夢驚醒的夜晚凱爾還會偷偷問照片上那位長發(fā)女人后悔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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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感性和理性總是交融得很奇怪,這個(gè)回答父親的話會說“知道了”,看著母親的遺照會想“我不要像你那樣”的少年在發(fā)現(xiàn)巷子深處刀光一晃時(shí)還是奔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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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只看見那人半長的發(fā)絲飄揚(yáng),就像最初始那一天他抬頭時(shí)暈開比余暉更奪目的金紅色,今日卻隨片飛濺起的暗色血液落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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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開始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眼前這個(gè)彌漫著血色的世界在一瞬間拉近又飄遠(yuǎn)。那些面色恐慌的人好像想跑,又好像被什么人壓制住了,而后影像開始模糊起來。耳邊的巨大嗡鳴聲蓋過了所有嘈雜,仿佛一切從遠(yuǎn)處開始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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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踉蹌了兩步,感覺自己被籠絡(luò)進(jìn)個(gè)溫?zé)岬膽驯?,那縷熟悉的木香連同一絲血腥氣蔓延開來。有人疼得呼吸都打哆嗦,卻仍安撫性地輕拍著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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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我叫了警察,會沒事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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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所幸那道刀口不深,只是從凱爾左肩下來拉得極長,幾乎斜穿過肩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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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平時(shí)那伙人都是小打小鬧,今天會叫來混混幫手原意也只是想讓崔寒服個(gè)軟,卻沒想到這小狼崽似的人死都不肯松口,幫手氣急上頭動刀的那一刻凱爾趕來便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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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滿14周歲的小孩很難處理。待三個(gè)學(xué)生在少管所囚了幾天后,凱爾借用家里的關(guān)系讓他們背上終生污點(diǎn)并被退了學(xué),而動了刀的那個(gè)混混將要面對的則是刑事責(z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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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來專車司機(jī)負(fù)責(zé)接送崔寒上下學(xué),自己干脆請了假趴家里養(yǎng)傷。果盤、書籍,輕靈小調(diào)繞在浸透了木香的屋內(nèi),好像又回到寒假里散漫的時(sh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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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崔寒替凱爾換藥時(shí)仍舊沉默,只是眼睫和指尖都好似有龍卷風(fēng)停在上面,眉眼間陰郁得能落下雨來。他帶著股憤氣將藥棉往下戳,即將觸碰到對方傷口時(shí)動作卻又不情不愿地緩下來,只小心將藥膏抹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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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是如此凱爾也輕輕“嘶”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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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捏著棉簽的手指一緊,險(xiǎn)些將那根細(xì)棍掰斷。他咬著唇,垂下的細(xì)密眼簾遮住黑色沼澤里復(fù)雜的情緒,開口時(shí)像是從被刀翻攪的五臟六腑里擠出一股氣,“……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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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沒頭沒尾的三個(gè)字,凱爾卻聽懂了。這人沒什么表情地動動胳膊以調(diào)整出個(gè)更舒適的姿勢,而后給出了他曾給予阿爾貝魯?shù)幕卮穑罢l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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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大多數(shù)行為都難以追根究底,連自己都無法捋清那一剎支配身體的情緒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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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yàn)槲医邮懿涣松磉叺娜耸軅@個(gè)理由夠充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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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不說話了,拿出紗布將那道礙眼的傷口包扎起來。他意識到這人聽明白了問題但答話一直在避重就輕,自己卻也無計(jì)可施,只得咬牙收斂住情緒,半晌后才從齒縫間艱澀地?cái)D出一句話,“我……父親,是在我出生那一年開始家暴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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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來崔寒從沒提自己和他人打架的原因,凱爾便也沒問,因?yàn)樗肋@個(gè)犟得很的小孩不愿說時(shí)即便問了,也只會像他每每疑惑對方視線含義時(shí)得到個(gè)搖頭的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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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凱爾會為崔寒自始至終的戒備態(tài)度感到疲憊,但一想到小孩眼神里糾纏的沉重陰影他內(nèi)心便會繳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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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他告訴自己,畢竟那還是個(gè)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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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已經(jīng)做好了要用漫長歲月來敲開壁壘的準(zhǔn)備,可也的確沒料到此刻這人就將些過往如同傷疤般掀給他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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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陽光是暖的,從大大的窗玻璃照進(jìn)來,映亮了凱爾屋內(nèi)散亂的畫材。崔寒注意到支起的畫架上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畫的是夜晚透過這窗子能看見的景色,那些屋舍樹木只由大色塊模糊地鋪就而成,唯一清晰的是清溪川裹挾著點(diǎn)點(diǎn)燈光流淌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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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斑讓崔寒憶起金色的基調(diào)下自己定格在紙面上的身影,那幅畫,那小貓狀的鑰匙扣,多年前那支遞到他手中的筆,全都被珍藏在書包最里層最貼近他后背的地方,可他自己卻總躲得離它們的原主人那么那么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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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我會變得不幸的?!贝藓崎_眼輕聲說,腦海中浮現(xiàn)起當(dāng)初他以沉默推拒掉溫的邀請時(shí)那女孩臉上的落寞,轉(zhuǎn)瞬間又翻涌成他記事時(shí)某夜驚醒對上母親的那雙滿是怨懟的眼睛,對方伸出手好像想掐他脖子,最后卻推開他轉(zhuǎn)了個(gè)方向顫抖而掙扎地落到自己脖頸間。她掐得死緊,沙啞的聲音似在啼血般擠壓成根細(xì)細(xì)的針,扎穿了小孩單薄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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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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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一切痛苦的根源全都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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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只敢隔著距離看了,看這個(gè)用“誰知道呢”當(dāng)理由一直一直對他好的人,神情茫然不知所措地?zé)o意識又呢喃了一遍,“他是在我出生后才開始家暴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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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混混揮下的刀讓他恨到了骨子里也怕到了骨子里,以至于見到凱爾身上的傷口時(shí)兩股絕望的情緒互相拉鋸著,疼得好像是在他身上割下了無數(shù)刀,“……現(xiàn)在你也因?yàn)槲沂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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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煩。凱爾不知第幾次在內(nèi)心這樣嘆道。但他還是深吸口氣坐了起來將小孩揉入懷中,幾縷黑色發(fā)絲蹭過臉頰,細(xì)膩的質(zhì)感像是留下了個(gè)一觸即分的吻。他輕聲安撫著,“這些都不是你的錯(cuò),別怪自己?!?/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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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gè)角度想想怎么樣?我不是因?yàn)槟悴艜軅?,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能讓你不受傷。明白嗎?崔寒?!?/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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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顫抖的呼吸一滯,而后傳來壓抑的啜泣聲,片片溫?zé)岽驖駝P爾肩上的布料,好似一直滲透到冰涼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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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那幾滴眼淚就是最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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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往后的日子安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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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依然將閑余時(shí)間全都投注于學(xué)習(xí)中,那張書桌上陳列的書籍越來越多,而酒精、碘伏這一類物品則被凱爾裝進(jìn)常備急救箱里,再沒出現(xiàn)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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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馬羅尼埃公園內(nèi)樹叢更密了,枝葉間只有零零星星的光點(diǎn)落在地上。崔寒幾乎成了凱爾練速寫時(shí)的常駐模特,靜止或是運(yùn)動的姿態(tài)被鉛筆捕捉下來,流暢的線條勾勒出輪廓,細(xì)密的排線繪制出陰影,再被崔寒一張一張地收進(jìn)專門的袋子里封好保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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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與同伴相會的次數(shù)也慢慢增加,最終穩(wěn)定在兩場去參加一場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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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泰勒開的清吧他們幾乎每周都要光臨一次,阿爾貝魯不愛喝調(diào)過的酒,便點(diǎn)了瓶蘇格蘭威士忌倒在凱奇加了冰球的杯里,小酌時(shí)語氣帶著些試探性的調(diào)笑,“大忙人,終于舍得回歸我們的團(tuán)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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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dān)心,還沒忘記你的名字。”凱爾抿了口甜酒,同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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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凱爾的反應(yīng)如常,一行人互相對視后均松了口氣。他們自是聽說了這人缺席一星期的原因如何,好在生活如同凱爾背上的那道刀口,掉了疤后便日漸恢復(fù)得光潔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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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氣溫攀升,凱爾點(diǎn)著昏黃燈光閱讀的夜晚少了。他專門將每周五的最后兩節(jié)課調(diào)到了上午,提前放學(xué)后再自己搭乘公交車去崔寒的學(xué)校領(lǐng)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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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特定的一天他們熱衷于步行回家,崔寒尤其喜愛穿梭在首爾市井中的感覺。那時(shí)好像一方天地都被縮得無限小,變成店主的叫賣聲,車輛的鳴笛聲,以及鼻間混雜著些微煙塵味的食物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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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想幫崔寒拎書包時(shí)往往要經(jīng)過一通爭搶,而就像凱爾曾經(jīng)將大衣披在崔寒身上那樣,最后這人不僅沒能奪過書包,自己的背包也被掛在崔寒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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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大學(xué)路,凱爾喜歡隨便挑家裝修順眼的餐館來解決晚飯。此時(shí)從深藍(lán)漸變過去的天色總淹沒在翻滾的云層里,遠(yuǎn)處暗下的金紅之中綴著一顆星子,忽閃忽閃的。飯后他們會將背包寄存在店鋪里,在街頭買好糖餅和炒年糕當(dāng)零嘴,再沿著清溪川旁棧道悠悠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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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好像鐘愛這條人工運(yùn)河,租的房間要找窗戶對著清溪川的,畫夜景時(shí)要以它為焦點(diǎn),散步也要繞在它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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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崔寒就這么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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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看了眼河道間越過亂石而下的流水,抬眸時(shí)天際那顆孤星落入棕色虹膜。他靜默半晌才應(yīng)了話,“我的母親以前經(jīng)常帶我來這,見多了就喜歡上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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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崔寒眨著眼想,那我也喜歡清溪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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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濺起的水珠落到腳踝上是涼的?!耙?yàn)橐粋€(gè)人,愛上一座城”,這句話崔寒曾在書上見到數(shù)次但從來不解其意,今天卻好像能在那人被晚風(fēng)帶起的衣擺中窺見些情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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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清溪川旁的燈光因年久失修暗去,周圍游人失措的驚呼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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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嘈雜中,崔寒聽到凱爾正呼喊他的名字。迷蒙昏暗里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崔寒卻偏偏能在眼前勾勒出凱爾的輪廓,以及那只要他上前去就必定能握住的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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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過往崔寒見到凱爾時(shí)這人總是閃著光的。無論是初見時(shí)背后夕陽的余暉,還是四處燈臺揮灑下的亮,當(dāng)凱爾出現(xiàn)時(shí)每每是那奪目的紅發(fā)率先落入他的眼底,然后才是那人的臉,那整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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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曾以為拉起他的是那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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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來哪怕光滅了,我也想跟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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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暑假來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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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四季分明,便凸顯得夏天格外嚴(yán)熱,唯有清晨與晚間能嗅到幾分好似不屬于這個(gè)季節(jié)的涼意。今年溫度則攀升得更厲害了,連著半月手機(jī)都不斷發(fā)來高溫預(yù)警,一天天愈發(fā)悶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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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棍果汁填滿了冷藏柜,屋內(nèi)的空調(diào)幾乎需要24小時(shí)無間斷運(yùn)轉(zhuǎn)。凱爾總愛將空調(diào)開到最低溫裹著被子睡,偶爾崔寒替他送水果進(jìn)來時(shí)甚至?xí)粨涿娑鴣淼臎鰵鈨龅靡欢哙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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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關(guān)系近了很多,崔寒終于不再像張壁畫般只是個(gè)陳設(shè),盡管還是話少,如今好歹也會主動提出些問題了。那些小心翼翼的目光仍舊時(shí)不時(shí)會落在凱爾身上,被發(fā)現(xiàn)后他能得到一個(gè)摸頭或一句贊揚(yáng)。此時(shí)這個(gè)慣于沉默的孩子才會露出個(gè)屬于這年紀(jì)的天真笑容,緊接著就被戳戳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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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依然不肯和凱爾一起回海尼圖斯家,對方詢問起時(shí)他便好像矗立成城市最中央那座樂天世界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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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而孤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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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悶熱終于積攢到了極致,在某天夜里匯聚成瓢潑大雨灑下。那雨伴隨著狂風(fēng)閃電以及炸開的驚雷襲來,驟起的白光中窗玻璃都被大顆大顆的水珠砸得似乎要破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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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的睡眠一向很深,這晚也許是因?yàn)檗Z鳴的雷聲實(shí)在太過清晰,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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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他最不喜歡在這樣的天氣里半夜醒來,因?yàn)槿羰抢茁曊聿豢舷?,他便要一直失眠到天明,閉上眼后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十年前他被告知母親去世時(shí)天邊忽而碎裂開的那道雷,以及下葬那天淅淅瀝瀝,仿佛沒有盡頭的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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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些時(shí)候被驚醒了凱爾會抱著相框蜷縮到床角用被子包裹住自己,不多時(shí)他的父親便會敲敲門進(jìn)來陪著他一起睡。而十五歲后凱爾便無聲拒絕了父親這種陪伴,只直直看著閃電映亮房間后數(shù)著秒等雷聲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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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閃電如白晝般降臨又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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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念著一、二、三……數(shù)到八時(shí)便落下轟隆隆的雷聲,以及夾在這震耳欲聾中一點(diǎn)極其細(xì)微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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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響輕得像是一縷風(fēng)帶起的,轉(zhuǎn)瞬間就能被忽略。但凱爾很熟悉這樣的聲音,過往他的父親便是這樣敲門的,能吸引起驚覺者的注意,卻也不會打擾尚在睡夢中的人,極有頻率地一陣一響,直至敲滿了十下都沒人應(yīng)聲時(shí)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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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細(xì)響又一次出現(xiàn)時(shí)凱爾開了門,那剎窗外閃電劃破蒼穹,寒氣與光亮一并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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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枕頭被子的黑發(fā)小孩受了驚般抬頭,站在他面前低聲發(fā)問道,“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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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沒回應(yīng),卻轉(zhuǎn)身拿起遙控器將空調(diào)往上調(diào)了幾度,吹拂來的涼風(fēng)很快便小了許多。崔寒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關(guān)好門后就悄無聲息地躺到那人旁邊,只占據(jù)床沿一點(diǎn)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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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鳴的雷聲里,崔寒聽見身旁的人長嘆一口氣,隨即感覺自己被攔腰拉進(jìn)個(gè)溫暖的懷抱,落在耳畔的聲音似縱容又似無奈,“睡那么邊緣也不怕掉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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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尖一酸,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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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不時(shí)驚雷炸響,兩人都靜默地看著房間內(nèi)陳設(shè)被映亮后再暗下,各懷心事又好像互為倚仗。好半天才有人喃喃自語——是崔寒,“……這就像家具摔在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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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柜倒下時(shí)是雷的悶響,那些裝著飯菜的碗碟,桌上的鬧鐘、臺燈、鏡子,砸到地上則是雨滴撞擊窗玻璃那樣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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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他置身于這樣的天氣中,就好像回到了母親提出離婚那一天,整個(gè)餐桌被父親掀翻在地,飛濺起的碎瓷片劃傷了他的胳膊和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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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告訴你我初一那一整年都輟學(xu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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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心臟猛地一揪,方才意識到初中分明學(xué)業(yè)壓力較輕,崔寒上學(xué)時(shí)要那么苛刻地榨壓空余時(shí)間來做題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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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因?yàn)殡x婚問題爭執(zhí)了一年,沒人管我的學(xué)業(yè)?!贝藓难劢尬⒋?,語氣卻平靜得好似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所以我到前段時(shí)間讀初二了才知道小學(xué)那幾個(gè)……經(jīng)常找我麻煩的人也在這所初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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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他的母親總不愿意相信自己跟隨的就是個(gè)勢利的人渣,她寧愿在對方一次次的下跪中麻痹自己,并開始近乎病態(tài)地要求崔寒懂事,以便用優(yōu)異的成績來討他父親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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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求之外忽視是如影隨形的,他磕了碰了,甚至在學(xué)校被針對了回去也只敢自己偷摸著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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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樵谒骋惶觳辉溉棠烷_始反擊后,對方的家長當(dāng)晚便找上門來。他的父親耐著性子和人賠笑完就揚(yáng)手抽他一頓罵他礙事讓他滾,身上臉上比和同學(xué)打斗完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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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發(fā)成績單的時(shí)候那個(gè)女人才會撲上來迎接他。而他面無表情地打開書包站在那里,只會聽到她和父親交談時(shí)那例行的一句話,“瞧這成績,等崔寒以后去工作了咱們就不愁沒錢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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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哪怕這樣崔寒也做不到完全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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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是只徹頭徹尾的畜生,但就算他母親曾在夜里幾次三番朝他表現(xiàn)出可怖的絕望,就算他母親只把他當(dāng)作個(gè)賺錢的工具,可當(dāng)他看見女人臉上的淤青,眼角干涸的淚水,打掃殘局時(shí)佝僂的身影內(nèi)心又會生出些別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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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做飯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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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難以言明的聯(lián)系或許于他母親來說也是一樣的,所以她在最后看清身側(cè)人并逃離時(shí)將他送到了一個(gè)她確定會是溫馨而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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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的少年骨架已經(jīng)慢慢長開了,但當(dāng)崔寒蜷起時(shí)卻又還是那么一點(diǎn),背景響徹天際的雷聲里,他緊緊縮在凱爾的懷中好像想抓住這僅有的避風(fēng)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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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眲P爾慢慢呼出口氣輕聲說,而后他用被子裹好崔寒全身,就像他幼時(shí)遇到雷雨夜都會做的那樣捂住小孩的耳朵,只要看不見閃電也聽不見雷雨聲,就不會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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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家暴判得不重,但凱爾告訴他那個(gè)男人在海尼圖斯家族的插手下將于牢獄里度過余生。他從此不必再見到他的母親,不會再接觸針對他的學(xué)生,而且還有個(gè)人……說不想讓他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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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寒內(nèi)心里本是場由經(jīng)久不息的恨意堆砌起的沙塵暴,現(xiàn)在那幾片颶風(fēng)被人帶走了,曾卷起的漫天塵埃終于失去了運(yùn)動方向,能夠開始緩慢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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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塵土重新蓋上他心底交縱了十三年的溝壑,待那些種子般的光滑珠子能扎根發(fā)芽,這個(gè)過程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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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靜的黑暗里他也能夠感知到后背與耳旁傳來的溫度,眼淚悄悄落在被角。他對自己說,“先別想了,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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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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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致凱爾·海尼圖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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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如果我這樣稱呼你,會很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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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那盞昏黃壁燈亮起時(shí)凱爾正坐在地毯上翻看手機(jī)里的照片,而崔寒靠在那人旁邊支起張小桌認(rèn)真寫信。從飛雪想到艷陽,從燈火想到清溪川,這特殊的一年中,他還是最喜歡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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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羅尼埃公園內(nèi)棵棵七葉樹由青轉(zhuǎn)黃,金色的落葉好似地毯般鋪滿小道,踩上去會發(fā)出清脆的枝葉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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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葉停在凱爾散著發(fā)的肩頭,吹拂的風(fēng)中就像只蝶振翅欲飛。崔寒小心摘下它遞給了凱爾,后者笑了笑,將其貼在畫布中央,執(zhí)筆調(diào)出靛青于周圍暈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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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那片葉成了海面上獨(dú)行的船只,隨畫筆被巨大的波濤吞噬,被陰暗的天色壓迫,正搖搖晃晃時(shí),最上方厚重的云層中卻破開一道光灑下來,于那沉郁中分外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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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家庭我說的總不多,偶爾我會覺得其實(shí)你什么都猜得到,但依舊謝謝你不曾主動詢問過,畢竟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實(shí)在很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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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贝鄹赏?,凱爾將畫作揭下遞到了崔寒手里。他注視著那雙黑色眼眸開口時(shí)有風(fēng)掀過去,身后的葉片像忽而墜落一場金雨,“14歲生日快樂,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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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學(xué)期初,凱爾借用崔寒身份證給對方辦理重新就讀初一的手續(xù)時(shí),意外發(fā)現(xiàn)了這小孩的生日竟和自己在深秋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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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便不再像往年那般與羅莎琳一行人出去聚餐慶祝,轉(zhuǎn)而開始自己規(guī)劃他們生日當(dāng)天的行程,打算只帶著崔寒做些二者都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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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決定使得他被阿爾貝魯打來電話好一通罵,偏偏自己確實(shí)理虧,最后他只得用“你生日那天絕對會陪你好好過”應(yīng)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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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用巧合來形容生日相同這件事,我更愿意稱之為奇跡,如今我才能夠相信原來渴望真的有朝一日會實(shí)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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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他們?nèi)チ舜髮W(xué)路街尾的餐館,在某個(gè)周五傍晚發(fā)現(xiàn)它后凱爾再沒換過別家店品嘗。他們愛吃那的醬蟹和芝士排骨,今天便也照例點(diǎn)了,與平常不同的是凱爾給自己添了碗海帶湯,擺在崔寒面前的則是豆腐湯和塊綴著水果的冰淇淋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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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點(diǎn)蠟燭嗎?”凱爾問道,而對面的小孩只是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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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什么般又長嘆了口氣,揮手讓服務(wù)員送來蠟燭與打火機(jī),而后在那簇?fù)u曳的火光里唱起了生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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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平時(shí)交流本就不多,這還是崔寒第一次聽到凱爾唱歌。那道聲線比平時(shí)低了些,卻顯得更溫柔了,纏在耳邊就像毛線絲絲縷縷繞上來,耳垂都酥麻酥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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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出生可能并不是值得紀(jì)念的事,所以今天其實(shí)是我第一次過生日,不太懂需要做些什么……應(yīng)該又被你猜到了吧?在紙上寫下這些似乎比開口要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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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崔寒吹滅了蠟燭后,凱爾將其拔下放到一旁示意他可以開始吃蛋糕了,“今天漢江公園舉辦煙花節(jié),你想下午就過去看表演,還是晚上再去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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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吧?!贝藓⒉幌矚g去人頭攢動過分喧囂的表演場地,但他想看星子般的煙火于天際綻開,那是他在電視上才瞥見過的絢爛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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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江公園所處的永登浦區(qū)離冠岳區(qū)不遠(yuǎn),午后兩人邊吃邊在清溪川附近亂轉(zhuǎn),一直閑逛到傍晚才搭乘上地鐵去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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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汝矣島時(shí)漢江旁已經(jīng)圍著很多看客了,凱爾提前請了人在最佳觀賞處占位,此刻便直接帶著崔寒去往那里等候,不多時(shí)幾顆煙花就伴隨著破空聲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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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中漫開的藍(lán)綠色煙霧像宇宙里漂浮的星云,煙花的尾跡在其中劃出道細(xì)細(xì)的閃,轉(zhuǎn)瞬間碎成數(shù)粒流星般的光點(diǎn)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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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嘈雜的呼聲里,他看見凱爾微笑著轉(zhuǎn)向他,那些光點(diǎn)落在對方的發(fā)絲、圍巾、風(fēng)衣上,再在吹拂的秋風(fēng)中被輕輕揚(yáng)起,忽而又聚入雙淺棕色的眸子,“要許個(gè)愿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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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實(shí)在太過晃眼,顯得崔寒曾在電視上驚嘆過的煙火都晦暗百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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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他在后來回憶起今夜的出游時(shí),恍惚間覺得浮光掠金里,唯有那人才是真實(sh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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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你問我許了什么愿望時(shí)我沒有回答,因?yàn)闀锒紝憽霸竿f出來就不靈了”。其實(shí)它是關(guān)于你的,而我希望它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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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哥,也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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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暈開,身旁凱爾依舊在翻看今天拍下的照片。而崔寒將寫好的信封了起來,連著過往曾寫的幾封一起夾到凱爾昨天讀了一半的小說里壓好,然后湊過去跟那人共同觀賞起照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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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凱爾看書時(shí)打開信封,他就會發(fā)現(xiàn)紙頁最下方被人加深描粗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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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拉我,也別扶我,什么時(shí)候我站起來了,你再來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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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寒所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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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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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為了眼睛著想請不要在昏黃燈光下看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