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關(guān)照（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兩人似乎都忘記了時間，直到他們接連打了數(shù)個哈欠之后，宮羽蘭終于將筆記翻到了最后一頁，以一句十分平淡的感慨結(jié)束了今晚的補(bǔ)習(xí)：

“你的基礎(chǔ)還真是差了點兒，本來以為兩三個小時能夠講完這些，沒想到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不過你這家伙的悟性還算不錯吧，一點就通，不像那些剛?cè)雽W(xué)的新生做實驗?！?/p>

“我能夠理解為你是在夸我么？”

“不如說是客觀評價吧，確實你連你父親的星象魔法都沒有研究和掌握，甚至都說不上基礎(chǔ)差，根本就是沒有基礎(chǔ)而已。不過只要加以解釋，你就能夠懂個大概，還是孺子可教也。”

“這個……先不說你講的速度快如開火箭，我倒希望你能夠?qū)σ粋€新手更加有耐心一點啊，畢竟我已經(jīng)十分努力地去記下那些東西了，你還是一臉仿佛要把我活吞了的表情，讓我有點……”

宮羽蘭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嘆了口氣，對于牧知清現(xiàn)在的階段來說，拋開實踐灌輸理論的做法可能確實有些事倍功半，但鑒于自己在使用魔法方面也是個半吊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意外——這樣的方式似乎更加安全。

“唉……這有什么辦法，我也不認(rèn)為我是個溫柔的人啊。算了，到了這個程度就已經(jīng)等于是打了基礎(chǔ)，之后把剩下那幾本書看完也就不算難了。等你看完那些書，就能夠幫我做些事情了，比如說查找一些文獻(xiàn)什么的，不過你也可以選擇邊看書邊實踐之前你釋放出來的那個魔法，這一堆書里面似乎有關(guān)于最基礎(chǔ)魔法的介紹。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了?！?/p>

她有些疲憊地伸了個懶腰，然后揉揉眼打了個哈欠，牧知清則是微微向她點頭，緩緩從床邊站起來，似乎準(zhǔn)備離開她的房間，臉上的表情帶著些許愉悅，不知道是不是在對宮羽蘭先前的揶揄行為進(jìn)行無聲的反擊。從困意當(dāng)中舒緩些許的宮羽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熬夜讓她變得有些遲鈍：

“你在笑什么呢？”

牧知清轉(zhuǎn)過頭來：

“沒有，我只是在想，你大概不擅長熬夜吧，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仿佛是白天的貓頭鷹一樣?！?/p>

“什么意思？”

“兩眼有氣無力地眨著，昏昏欲睡的樣子，時不時還打個哈欠，可能閉上眼的下一秒就會睡著的樣子，大概別人也沒有見過你現(xiàn)在的樣子吧？”

一個激靈之下，宮羽蘭清醒了過來，看著仍舊在愉悅的牧知清：

“果然性格惡劣這個詞來形容你真是確切啊……不許把今天晚上的一切細(xì)節(jié)說出去，聽到了么？鹿英弘也不行。而且，什么叫不擅長熬夜啊……兩三年前諭佳教我的時候，基本上每天都熬夜到這個時候，只是近兩年沒有那么高強(qiáng)度熬夜而已，畢竟身體不如從前了?！?/p>

讓她沒想到的是，牧知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

“是么……那你確實別熬夜過度，從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我就一直覺得你的臉慘白慘白的?！?/p>

“啊，我這邊倒是沒有太大問題，你還是多擔(dān)心你自己吧，畢竟現(xiàn)在你比我處在更加微妙的處境里啊，要是諭佳還是不肯讓你留下來的話，那你今后確實會有夠難受?！f起來，知清，你和諭佳相處還融洽么？”

看到牧知清重新在床邊坐下，宮羽蘭也索性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有些活潑地隨口問道。牧知清依舊是一臉為難的樣子，似乎進(jìn)展并不如他想的那般順利。

“怎么可能好得起來啊，平時我又很難見到她，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如往常那樣，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樣子，說什么都是點到即止，很難深入交流。怎么做得到好好相處啊……”

“是么？我倒是覺得你們倆很有戲啊，你看，你沒有因為她對你的那種態(tài)度而去疏遠(yuǎn)她，她也是每天孜孜不倦地想在你身上搞點惡作劇，要是她對你完全不感興趣的話，是不可能做這些事情的哦?！?/p>

“我是沒看出來我和她哪里有戲了，不就是和那天以前你對我的態(tài)度差不多么？只不過一個是把不滿直接寫在臉上，一個藏在心里，又表現(xiàn)在客客氣氣的待人接物上，本質(zhì)上有什么區(qū)別么？”

“真不是這樣哦，至少你們之間沒有互相看不順眼對吧？你想啊，如果她鐵了心要你搬出這里，哪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又是找理由，又是讓你先住下，如果連這樣都覺得她是反感你這個人的話，那你可真是有夠遲鈍。如果她真心對你十分反感的話，保不齊哪天你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p>

這一回牧知清并沒有辯解，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了。

“那我在這方面確實非常遲鈍，這一點我必須承認(rèn)。但是你說的哪天不小心就會喪命是這么回事？”

他第一次覺得，在這棟洋館的女主人身上，沉郁的不僅僅是眼神——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來像天使一樣的人，在另一種情況下就成了魔鬼，看起來像個小惡魔的人，也許是一直在暗處給予保護(hù)的天使。

“這個……你去多了解一下諭佳過去的故事，就會理解她了?！?/p>

宮羽蘭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擔(dān)憂地摸了摸下巴。了解一個人固然容易，但要做到理解這個份上，十分困難。更多情況下，人與人之間能做到的就只是和諧相處，而并非相互理解，更何況諭佳有著連自己都不愿多提及的過往，要理解這樣的人，對于牧知清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

“確實如此，但是你說的對，現(xiàn)在的我依然只是和她混了個臉熟，既然寄居在她的房子里，不去了解房子的主人，似乎也不太好。”

“哦？想讓我告訴你那孩子的過往？”

依舊趴在桌子上的宮羽蘭睜開右眼，用一種浪漫的眼神看了一眼牧知清。

“不了，這類事情如果不是從本人口中得知的話，總感覺很失禮。”

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么……你這小心翼翼的處事方式確實會讓她很有好感就是了。說起來，你們在我做手術(shù)的時候聊了些啥?。俊?/p>

“聊了什么……你就這么好奇這個？”

看著宮羽蘭的慵懶身姿，牧知清不知不覺也打了個哈欠，而坐在對面的她也閉上眼點了點頭：

“確實挺好奇的，畢竟那晚的事情結(jié)束之后，她說有一半責(zé)任在你身上，但是你根本擔(dān)不起這樣的責(zé)任，然后準(zhǔn)備抹掉你的記憶什么的，還說這是為了你好。所以你對她說了什么，讓她對你網(wǎng)開一面了呀？”

他閉上眼回味了一下當(dāng)時的情形，他們之間似乎確實有著只言片語的談話——甚至連談話都稱不上，但是直覺告訴他，談話內(nèi)容絕對不能告訴宮羽蘭，于是他選擇了沉默作為回答。

“喂喂，我好不容易提起的好奇心，你就不能滿足一下么？你們之間又不可能聊一些絕密的東西對吧？”

宮羽蘭直起身來，湊到了牧知清跟前，直勾勾地盯著他轉(zhuǎn)向別處的臉龐。但牧知清微微皺起了眉，池諭佳通過他的那塊懷表推測出了他的過往，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此保持了沉默，雖說他并不知道，了解自己過去的事情對于池諭佳來說有什么意義，但是自己絕對不愿讓更多的人知曉這些東西——那是自己心中最為柔弱的一部分。

但是宮羽蘭并沒有讓步的意思，她帶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依舊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快點快點，從實招來吧，招了就放你回去睡覺。”

牧知清十分無奈，但又產(chǎn)生了些許難以言表的微妙感受，于是他清咳兩聲，然后：

“怎么說呢，雖然很遺憾我并不能說和她聊了些啥，但是肯定并不是如你今晚現(xiàn)在對我這般浪漫。不知道是不是你困了的原因，我覺得現(xiàn)在的你比起往常那種沉悶的樣子要可愛許多?！?/p>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宮羽蘭青色的眼瞳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瞳孔微微放大，臉頰泛起紅暈，宮羽蘭皺起眉頭在椅子上坐正，仿佛剛才近在咫尺的距離從未存在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晚就到這好了，你平常也多看看這方面的書吧，基礎(chǔ)我已經(jīng)幫你打下了，下面就靠你自己了。諭佳那邊也是，下個星期我要出差幾天去外面開會，要是在那之前你還沒有讓她滿意的話，那我回來之后還能不能看到你就難說了。”

“嗯，我試著這幾天跟她搭搭話吧，總有一個人要率先破冰不是么？你也說過她并不討厭我對吧，既然你曾經(jīng)那么討厭我，現(xiàn)在都能和我正常交流，我覺得諭佳那邊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p>

短暫的幾秒鐘沉默，一絲糾結(jié)浮上心間，讓宮羽蘭欲言又止，構(gòu)思好措辭之后，她嘆了口氣：

“是么……那我就靜候佳音了，看樣子你也開了點竅。”

不過牧知清卻又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但是我并不知道諭佳她的興趣啊，感覺就這樣上去和她搭話，會很奇怪的吧？”

“所以說你這一個星期都沒有去考慮這件事情？那我還是收回我剛才那句話好了。”

“確實沒有刻意去了解，如果是抱著要和某人搭上話而去迎合興趣，這種事情我干不來，我并不打算靠著這個話題來尋找共同點，進(jìn)而獲得理解或者認(rèn)同。反而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唔……”

他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沒有想到確切的詞語。

“……如果我和她任何一方不對另一方抱有好感的話，兩個人是不可能發(fā)生有意義的交流的吧?！?/p>

他似乎又在不經(jīng)意之間說出了不得了的話，不去算計著為了獲得什么，單純只是依靠第一印象中的好感，而去和對方接觸。一時間宮羽蘭也有些搞不懂牧知清的心思究竟是赤子之心，還是偽善到極致，抑或是兩種復(fù)雜雜糅在一起，在扭曲的糾結(jié)當(dāng)中擠出一絲溫柔。就像是看到了過去自己的樣子，眼前這個看上去沉郁蒼涼的青年變得陌生了起來，宮羽蘭不禁為自己從前的輕率懊悔。

愣了一會兒之后，她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向著房門走去，銀灰色長發(fā)從牧知清舉起的右手的指縫間穿過。

“抱歉，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牧知清看著舉止奇怪的她，覺察到自己剛才的自說自話對她產(chǎn)生了不小的困擾。宮羽蘭卻只是搖了搖頭，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聲音回應(yīng)他：

“沒什么，這種事情就算說出來也無傷大雅。時候不早了，我準(zhǔn)備待會兒洗個澡就休息，你先回房間吧——不許和我搶浴室，如果你也要洗的話，待會兒我洗完了會敲你房間的門?！?/p>

不知道該以什么作為回應(yīng)，他只是“哦”了一聲。宮羽蘭的左手握著門把手，打開之前沉默片刻，然后回過頭來，眼中流露出復(fù)雜的感情：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因為我的描述，而把諭佳的行為理解成一個小孩子的任性。如果對她表現(xiàn)得太過于親近，她會下意識地回避所有向她示好的行為，這是前車之鑒。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早點休息。”

說著她拉開了房門，然后默默地站在門邊。牧知清識趣地站起身，走向門外，當(dāng)從宮羽蘭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微微低下頭，輕聲地也說了一句：

“晚安，宮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