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體列傳·圣吉列斯《偉大的天使》(七)


第七章
??? 不到一個小時候后,炮艇再次降落,他們把我放了出來。戰(zhàn)斗沒有持續(xù)多久,至少在這個城區(qū)是如此。我跌跌撞撞地走入了一個充滿苦澀煙霧的世界,隨著最后的爆炸聲回蕩,周圍在令人沮喪地冷卻下來。
??? 我蹲在地上,擔心自己會吐出來。如果你穿成這樣嘔吐,你會怎么做?如果你身處毒霧中,無法取下頭盔呢?謝天謝地,我想辦法控制住自己了。一直默默注視著我的圣血天使似乎無意再待在我身邊。危險已經(jīng)過去。他們已然注意到了這一點。
??? 我離開了著陸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我想要去觀察,去了解他們?nèi)绾螒?zhàn)斗,但我只是差點害死自己,然后成功地錯過了大部分行動。現(xiàn)在多數(shù)的殺戮已經(jīng)結(jié)束——周圍冒煙的街道上已經(jīng)有軍團的搜救隊在巡邏,尋找幸存者。
??? 我決定嘗試收集一些概況,以挽救一點信息,在我為后世記錄時可以使用。我一瘸一拐地走在一條寬闊大道上,路基底部堆滿了被屠殺血肉模糊的尸體,還有伊力克人載具的殘骸,然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外墻多半完整的大型建筑,從那里可以俯瞰城市的剩下區(qū)域。我從一扇敞開的門溜了進去,登上了內(nèi)部樓梯。我向上爬了幾層,到達了頂樓——一個寬敞的房間,四壁的窗戶都碎了。角落里躺著幾具尸體,一動不動。從外表看,他們不是戰(zhàn)士——只是這個不幸地方的居民,被迫卷入了不必要的解放。
??? 你可以輕易分辨出死于星際戰(zhàn)士之手的受害者。標準制式的激光槍只會留下一個相當隱蔽的傷口,一個能量束在織物和皮膚上燒出的小孔,但軍團戰(zhàn)士配備的武器大為不同。爆矢彈是一種爆炸物,威力驚人。他們使用的刀劍也碩大無比,往往還覆蓋著可怕的能量場。他們不會留下完整的尸體。他們把它們切塊,撕碎,散落一地。我沒有仔細觀察那里的尸體,因為我很清楚我會看到什么——一堆屠夫的遺留物,緩緩滲出大片鮮血。
??? 我在瓦礫中艱難地穿行,走到房間的邊緣,那是窗戶被炸成碎片前該在的位置。用袖子拂去最尖銳的碎玻璃,我把胳膊肘撐在窗臺上。
??? 一陣濕熱的風撲面而來。我眼前是一片褪色的風景,到處都是污泥和焦黑的廢墟??雌饋砭拖褚魂嚲薮蟮挠托院3庇可蟻砣芙饬苏麄€地區(qū)。一些建筑仍然屹立,但大多數(shù)不是殘損就是起火了。我隱約可以辨認出圣吉列斯先前戰(zhàn)斗的那個巨大建筑——現(xiàn)在它籠罩在煙霧中,偶爾被二次爆炸點亮。我不時瞥見仍在工作的圣血天使——戰(zhàn)術(shù)小隊有條不紊地沿著街道推進,偶爾開火。現(xiàn)場的空氣嗡嗡作響,一些炮艇在空中盤旋為地面部隊提供支援,另一些則向遠處的目標掃射。如今,正面的聲音已經(jīng)遠去——輔助軍伴著沉悶的隆隆轟鳴穿過北方殘存的零星外圍工事。
??? 我沒發(fā)現(xiàn)原體的蹤跡,也不知道救了我的圣血天使哪里去了。他的小隊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墻頂迷宮間,搜尋著他從空中探測到的某些東西。
??? 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想。一方面,這次展示無疑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帶有一種超然的冷靜。他們制定的每一個計劃都以他們在所有工作中的那種藝術(shù)性手法付諸實施。他們已經(jīng)給出了所有可能的警告,忍讓,克制,直到那一刻到來,他們已經(jīng)履行了他們的承諾。沒有欺騙。沒有詭計。
??? 另一方面,老實說,破壞的規(guī)模令人作嘔。他們是人類。我們的同胞。我們漫長歷史中至暗時期的幸存者。懲罰是否恰當?一旦天使們完成了工作,還有多少人能活著重建這個世界?
??? 也許那無關(guān)緊要。帝國無疑可以運來數(shù)百萬人取代那些死者。重要的是,大遠征會繼續(xù)擴張,席卷人類舊有領(lǐng)域的每一個孑遺,將它們生拉硬拽進新的統(tǒng)一時代。
?? ?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空氣已經(jīng)開始有臭味了。這個地方躺著很多尸體,焚化爐和生物危害小組還沒有開始工作。我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夠了——在某個地方,不管怎樣,總會有一個登陸艙可以把我?guī)Щ剀壍郎稀?/p>
??? 我走下空蕩蕩的樓梯井,小心翼翼地穿過垃圾和彈殼。一回到地面,我開始漫無目的地轉(zhuǎn)悠,大致是向北走,但從沒有真正留心我周圍的環(huán)境。我感覺腹內(nèi)空空,頭昏眼花。頭頂?shù)奶炜赵桨l(fā)昏暗,陰云密布,看起來醞釀著一場降雨。下雨可能是一件好事——它會洗掉污穢,為其他人的新開始做好準備。
??? 隨著天色漸晦,空氣越來越難聞,我迷路了。我當然會迷路。那天我所做的一切,我觸碰的一切,似乎都受了詛咒。我試圖按原路折回炮艇,結(jié)果走到了一個看起來比其他區(qū)域破壞更嚴重的地方。幾乎沒有一塊石頭在原本的位置。地面是一片碎石構(gòu)成的起伏海浪,有些石頭依然滾燙,我的靴子在我試圖跨過浪尖的時候滑了一下。
??? 我重重地滑倒了,滑下一條長長的焦黑碎石斜坡,在塵土飛揚中停了下來,差點滑出另一側(cè)坡道。我伸出手來穩(wěn)住自己,手套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我低頭,看到了一具半掩埋在瓦礫中的尸體。它屬于這座城市居民中的一員,一名士兵,穿著熟悉的深色金屬鎧甲,但頭盔被卸下了。與我之前遇到的死者不同,這個人身上沒有觸目驚心的傷口。事實上,我根本看不到任何嚴重創(chuàng)傷,裝甲板差不多完好無損。不過,男人的臉看起來非??植?。他的皮膚慘白——像變質(zhì)的牛奶一樣白——幾乎呈半透明狀。我可以看到皮下的肌肉,枯萎干燥。他的眼球從眼眶里鼓出,兩頰凹陷緊貼著骨頭。我的手摸到了他暴露在外的喉嚨,當我把手抽回來的時候,手指留下的印痕還在原地。
??? 有那么一會兒我傻盯著它。我無法判斷他的死因。某種化學(xué)武器?可能吧,雖然我沒收到任何要遠離排放物的警告。他讓我想起了我看過的一本舊視頻書,關(guān)于一只蜘蛛如何吸干獵物的體液。那張干枯的臉上顯露出某種極度恐慌的表情——一聲被永久定格的靜態(tài)尖叫。
??? 我找回了一點理智,推開那具空殼,重新爬上了碎石坡。
??? 當我到達坡頂時,已經(jīng)渾身發(fā)抖。惡心感卷土重來,我知道這次肯定要嘔吐了。我努力用顫抖的手指解開頭盔,及時把呼吸器摘下,然后彎腰吐在了泥濘的地面上。
??? 等吐干凈之后,我擦了擦嘴,再次站起身,試圖冷靜下來。頭疼得厲害,我非常需要喝點什么。
??? 我第一次呼吸到這個世界未經(jīng)過濾的空氣。塵埃和化學(xué)物的刺鼻氣味,我又摸索著尋找我的呼吸器。在我把它安回原位之前,我已經(jīng)聞了很久這個地方的惡臭——人類,成千上萬的人類在悶熱的空氣中腐爛,他們無神的眼睛盯著天空,仿佛在尋求解脫,諷刺的是,他們的問題正是從那里而來。
???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把憤怒咽回肚子里。我試著再次振作起來,開始跌跌撞撞地前進。我很安全,我知道。這里沒有敵人,沒有對我人身的威脅。我只是必須馬上離開。
??? 但是當我腳步蹣跚地向前尋找任何能帶我離開這個地方的東西,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張臉,那張空洞的臉,瞪視的眼睛,深陷的臉頰。我知道我永遠無法擺脫它了,今后無論我去哪里,我都會看到它。
??? 我已經(jīng)靠得太近,真的太近了。我已經(jīng)感覺自己掙扎想著要逃離。
??? 當他找到我的時候,貝爾·塞帕圖斯很不高興。他明顯的觀點——我們這些記述者往好了說是干擾,往壞了說則是危險——我獨自一人的冒險無疑佐證了這一點。我敢肯定他根本不想來找我,他有一百件更有價值也更緊急的事情要去做。
??? 但他還是找到了我。我不記得那時我走到了哪里,但我清楚記得他的穿梭機降落時的情景。穿梭機差點把我壓在底下,好像是為了懲罰我讓他頭疼。
??? 那時我對貝爾·塞帕圖斯有了更多了解。我知道他很有影響力,野心勃勃,也非常危險。這次他穿著終結(jié)者甲,比起先前更顯身形龐大得離譜。當他走下穿梭機來接我時,沉重的腳步把石頭踩出了裂縫。他背后反應(yīng)堆釋放出的多余熱量,空氣嘶嘶作響。你幾乎會忘卻那堆陶鋼的中心是個人,只能看到外部的機器,管道與通風口,活塞與馬達。也許這就是為什么這些人如此仔細地裝飾每一套戰(zhàn)斗服——以某種隱晦的方式提醒自己,它們?nèi)匀粚儆谌祟愂褂玫臇|西。
??? “你受傷了嗎?”他問道。
??? 我搖了搖頭,“只是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 “你差點就沒命了?!?/p>
??? “這是我的工作?!?/p>
??? 他冷哼一聲,完美表達了對此的看法。然后,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毫不客氣地把我拖上穿梭機。他把我推上坡道,我還沒有蠢到試圖反抗。我們立刻起飛,很快就再次斜掠過城市上空。
??? “那么,一切進行順利?!蔽以囍羝鹪掝}。
??? “依原體所愿。”他冷冰冰地回答。
??? 我仍然無法習慣他們談?wù)撍姆绞?。維德拉和其他凡人已然足夠尊敬他,而星際戰(zhàn)士的態(tài)度遠超這個范疇。確切地說,不是信仰——那已經(jīng)被禁止——但也沒有完全脫離信仰。全然沒有異議的存在使我驚訝。我接觸過一些陸軍軍官,他們顯然輕視上級,即使他們會服從命令,但我懷疑貝爾·塞帕圖斯甚至沒有考慮過質(zhì)疑他的原體。這種威權(quán)的鏈路是如此強大,如此完整,以至于每個戰(zhàn)士都可以被看作是他們主人個人意志的附屬品。畢竟,他們有著基因上的聯(lián)系,并且沉浸在一種完全無條件服從的文化中。
??? 我可以看出這種方式的優(yōu)勢。我認為,即使在那時,我也能看到它的缺陷。
??? “你和他一同戰(zhàn)斗嗎?”我問他。
??? 貝爾·塞帕圖斯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但他還是回答了。也許他受命要協(xié)助我。“是,在他身邊。”
??? “那是什么感覺?”
??? 他看向我,表情有點困惑。他沒有立刻回答,我想著也許我冒犯了他,或者不知為何他沒能理解我的意思。當他終于給出回答時,他的答復(fù)比我預(yù)想的要全面得多。
??? “他們告訴我你在藝術(shù)上有些才能,”他說,“當然,你必須有本事,才能站上現(xiàn)在的位置。這是你的專業(yè)領(lǐng)域,不是嗎?所以想象一下,每當你拿起羽毛筆,你就會發(fā)現(xiàn)面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作家,一個無與倫比、完美無缺的創(chuàng)作者,相較之下,你的一切作品在你看來都鄙陋不堪。而每次你想要模仿那種藝術(shù),你一定會失敗,因為在所有的造物中,只有一個靈魂可能如此完美。再想象一下,你甚至無法離開這個領(lǐng)域去從事別的工作,因為你身體的每一個分子都只為此而生。你陷入困境,追求你的目標,明知你一定會失敗,每一次,無論你做什么,你缺陷的證明就在你眼前。但你還是崇拜藝術(shù)。不僅如此——你熱愛它。因此,你陷入糾結(jié)。羞愧,因你永遠無法登上巔峰。崇拜,因你看見了它的本質(zhì),一種非現(xiàn)實的存在,被許可的魔法。”
??? 他說話時我只是望著他。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當然我也看不到他的臉。
??? “就是這樣。”貝爾·塞帕圖斯說。
??? “所以這……讓你痛苦?”
??? “因為他所揭示的可能性?!?/p>
??? “我不明白,”我誠懇地告訴他,“我不理解你。你做的事情,你的一切。你擁有所有天賦,但這似乎……是種折磨?!?/p>
??? “蛻變必須通過痛苦來實現(xiàn)。”
??? 我好奇這是不是巴爾特有的說法??紤]到那里的歷史,可能性很大。又或者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是一個驚人熾熱的靈魂——或許他們都是。
??? 穿梭機開始減速,我意識到我們又要降落了。毫無疑問,我的主人在把我拖回安全地帶之后,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 “那個來接我的人,”我說,知道我和他一起的時間不多了,“我不認識他的徽記,火焰中的獨眼,那是什么?”
??? 艙室一陣搖晃,我們要落地了。貝爾·塞帕圖斯透過他那不知名的頭盔面罩看著我,美麗又令人膽寒。
??? “有許多稱呼?!彼f。
??? “但到底是哪一個?”
??? 起落架撞上了地面,我們倆都隨著沖擊力左搖右擺。他起身打開艙門,準備離開。我看到其他軍團成員在外面走動,還有其他等待起飛的航空器。
??? “現(xiàn)在回艦隊去吧,記述者?!彼f著,步伐沉重地走下坡道,頭也不回,“我被告知,你有權(quán)使用檔案館,所以如果你有問題,你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