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落花 閱前須知： 文中人物對話時，有時會講述曾經(jīng)的故事；有時會講述回憶。若直接以說話的方式敘述，或許會使對話過于冗長，抑或是會因視角的主觀性而對整個事件了解不足、細(xì)節(jié)缺失。 因此出現(xiàn)上述情況時，往往以上帝視角而非文中的講述者視角進(jìn)行敘述。人物確實(shí)講述了這段故事或進(jìn)行了這段回憶，但原本的說辭會與文中寫出的內(nèi)容有較大出入。 其標(biāo)志在于：無雙引號的一定是客觀情況，雙引號中的內(nèi)容可能是人物刻意隱瞞，也可能原話被作者篡改過。 例如一個人物如果在無雙引號的地方從未以全名代稱過，他的名字就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 這并非什么懸疑，只是為了敘事方便為之。 ——————（這里是分割線）————— （書接上回） “怎么？那丫頭把你惹生氣了？哎！別管她了，小女孩生氣，一會兒，嗝！就好了！來……喝一杯！” “哦？原來是小丫頭啊。嘿嘿，看花眼了……” “什么??？我沒醉，清醒著呢，我還能喝！嗝！我還能喝……” 少年百無聊賴地?cái)噭又佺P犯愁，嘆了口氣。 “這下怎么辦呢？” …… “姑娘點(diǎn)的桂花酒釀圓子上來咯！” 少年把兩碗酒釀圓子放在砧板上端過來，擦了擦手，圍裙系在腰間，頭上還綁著一塊毛巾：“請姑娘快些嘗嘗吧！” 婳蕓眼眶紅紅的，瞧見他這滑稽扮相，小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卻努力維持住慍怒的神態(tài)，控制著自己沒笑出來。 “骍臨哥哥先答應(yīng)蕓兒，不要送蕓兒離開。人家不會理會別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除非、除非你要成家了，不然蕓兒就一直賴在這里不走了?！?反正，反正他說過自己沒有成家的打算吧…… “這、這樣不好吧，”少年踟躕道，“我覺得還是……” “嗚嗚嗚～”小丫頭的小珍珠說落就斷弦般落下來，“骍臨哥哥是大壞蛋，就知道欺負(fù)蕓兒！” “好好好，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別哭別哭～”少年著急起來，哄小孩似的哄著婳蕓，“我答應(yīng)就是了?！?“真的？”婳蕓立馬止住了眼淚，“上次答應(yīng)的時候時沒說好時間，才給了骍臨哥哥鉆空子的機(jī)會。這次可先說好了，在你成家之前，我都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不管誰嚼舌根子，都不許趕蕓兒走！” “嗯，好好好，我答應(yīng)！” 完蛋了，對小婳蕓的哭聲，自己完全一點(diǎn)抵抗力都沒有?。≡龠@樣下去豈不是要對她言聽計(jì)從了？ 不過，等她長大了，見識廣了，發(fā)現(xiàn)我這里其實(shí)也沒什么好的，就該會自行離開的吧……少年如是撫慰著自己惶恐的心靈。 ——可又為何莫名地有些落寞？ 身旁的小家伙倒是一副計(jì)謀得逞的樣子：“這下子，骍臨哥哥的過去，蕓兒可以陪你一起去找尋了吧？” 少年到底還是屈服了，卻嘴硬道：“行！叫你賴著不走，到時候我要是個殺人狂魔什么的，恢復(fù)記憶以后第一個就把蕓兒給抓起來。” 真是的，現(xiàn)在怎么這種話都會說了。 婳蕓紅了臉，連忙轉(zhuǎn)頭確認(rèn)一下旁人是否清醒——見和尚四仰八叉地醉倒在椅子上，這才松了口氣。 “大壞蛋！就知道耍嘴皮子。哼！” 少年竊笑，卸下毛巾和圍裙：“好，不開玩笑了。酒釀圓子再不吃就要涼掉了。” 他輕抿了一小口，一點(diǎn)也不沖，于是把另一個碗移到婳蕓面前。 小丫頭拿起勺子喝了口湯，確實(shí)完全沒有酒的辣味，反倒甜香甜香的，也不膩人。綿軟的糯米圓子吸足了桂花香，在舌尖輕輕攤開，把其中所有的香味物質(zhì)都釋放出來。 軟糯的口感中，還間或夾帶著些許顆粒狀的松脆，驚喜十足，興許是桂花糖里加的核桃碎吧。 少年偷眼瞧著她斯斯文文吃東西，卻一臉享受的樣子——甜食果然對小孩子有著絕對的吸引力。 “蕓兒覺得很好吃哦！”小婳蕓開心道。 “那就好。等等，”少年慢半拍反應(yīng)到什么，“婳蕓你剛才為什么也……一直用‘蕓兒’稱呼自己??？” 欸？ 欸！欸欸欸——不會吧，不會吧！ “快，快吃啦！管這么多，”婳蕓背過身去，“你，你白天不是說過，稱呼什么的不重要嘛……” 她摸了摸滾燙的臉頰，一句句回想起剛才的話語。 這算什么事呀？自己怎么不知不覺用起這么羞恥的稱呼了??？！連爹娘也沒有這么叫過人家呀…… 嗚～跟這個古怪的家伙相處久了，自己都變得奇怪了…… 二人間氣氛有些微妙，只是默不作聲地吃著圓子。 …… 和尚安安靜靜地躺在椅子上，表情黯然，一只手垂至地面。酒碗翻倒，卻沒有酒液流淌出來。 他翻了個身，突然叫喊起來，那聲音清晰渾厚： “羅曦！郭晟！裴旭明！華昶曜！黎照！” “大叔他，是在……說醉話嗎？”婳蕓被他嚇了一跳，抬頭輕詢少年。 “嗯，每次喝得酩酊大醉他都會喃著這些像是人名的字眼?；蛟S，這些人對他很重要吧。我和他認(rèn)識雖然也快一年了，不過他從來不問我的過去，我自然也不好過問他的私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少年喝完最后一口湯，起身走向和尚，“有的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也許只是不愿說而已。” 在婳蕓驚訝的目光下，少年將面前的大漢直接扛起，一路背去了他的房間。 “我就和和尚擠擠好了。蕓兒也快些休息吧，時候不早了。明天打算去縣里一趟，帶你見個人，順便采買些東西。要想天黑前回來，一早就得出門了?！?“好，”小丫頭乖巧答道，“我吃完就回房休息?！?少年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再今天總不會害怕了吧，半夜里好生安寢，不要又跑到……” “——知道了知道了，”婳蕓打斷了他的話，嘟囔道，“多余的話就不要說了嘛?！?…… 昨晚不知道為何難以入眠，今夜應(yīng)該可以安睡了吧？少年慶幸道。 “呼～嚕嚕嚕嚕?！簟睖喓竦穆曇魪呐圆贿m時地響起，打破了冬夜的靜謐。 哦，忘了這茬。 又一個不眠之夜…… 翌日上午，辰時七刻。 “嘚噠嘚噠……”蹄聲空曠而有節(jié)奏地響著。 蒼青色的山丘被蹄踏遠(yuǎn)遠(yuǎn)甩落在馬尾后。一條起伏不定的道路，通向廣袤盆地的中心——一片東南地區(qū)少見的平原，亦是螢玉縣縣城之所在。 今天的云有些多啊。 馬上的少年打著大大的哈欠，略顯黑圈的眸子望向東南邊一大片灰云，云中朦朦朧朧透出一點(diǎn)光亮。一連幾日的大晴天，給人一種提前進(jìn)入了春季的錯覺。今日的太陽溜沒了影，總算恢復(fù)到正常的冬日——呵氣會有白霧，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會感到寒意。 不過對于外出的計(jì)劃來說，可不怎么友好。 寬廣的大道上，兩側(cè)枯槁的草木從容退去。倒不是說目之所及盡是暗黃，大多樹叢仍是深綠，不過卻死氣沉沉。寒風(fēng)乍起，南方冷濕的空氣就直颼颼地往皮肉里鉆。 他自己倒是還好，畢竟少年，血?dú)夥絼偂箖觥？蓱阎械男∪藘杭?xì)皮嫩肉的，雖然把棉衣給她披上，但仍無法放心。他做賊似的觸了觸她的小手，感覺有點(diǎn)涼。于是內(nèi)心斗爭一番，還是決定把她抱得更緊些。 怕顛簸，也怕風(fēng)大，少年駕馬的速度很緩。不時路過一些同樣進(jìn)城的農(nóng)夫、商販，或騎驢，或趕騾，都行到他前頭去了。少年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倒似個騎馬郊游的公子哥。 心虛地向四周望望，還好沒有人留意這邊。雖然這擔(dān)心是多余的——即使望向這邊也看不見他身前臃腫的包衣里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著什么東西。 “嗚～”懷中的衣服里發(fā)出嬌俏的聲音，小魔頭宣告著的蘇醒。 完蛋完蛋完蛋！不會要被她抓個現(xiàn)行了吧？這該怎么解釋啊？直接說怕掉下去、怕她冷的話，蕓兒會相信嗎？ 少年輕輕把小丫頭和衣服一并放在板車上，一溜煙騎回馬背。 “啊，蕓兒醒了？”他不太敢回頭，假裝才剛剛聽到動靜。 婳蕓從黑暗里探出腦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到望見少年的背影，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小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 “骍臨哥哥？這里是哪？”她發(fā)懵道。 少年穩(wěn)定住語調(diào)：“在去縣城的路上。今天出發(fā)時，日頭還沒出來，我看蕓兒睡得正香，就沒把你叫醒。會睡這么熟，我想可能是昨天酒釀圓子的酒勁沒完全蒸干凈，還剩了一絲絲吧。怪我怪我?！?“可能吧，不過應(yīng)該和昨天睡得晚也有關(guān)系……蕓兒沒有早起的習(xí)慣。不要緊，睡得還是很好的，”小婳蕓晃了晃腦袋，“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醒多了。 “那就好。”少年緊張著，抹抹前額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她已經(jīng)習(xí)慣用“蕓兒”來稱呼自己了嗎？算了，還是別提醒她好了，免得又莫名其妙生起氣來。不知道為什么，聽著軟軟糯糯還怪舒服的……姑且讓她這么叫著吧。 “可蕓兒是怎樣到車上來的呢？”婳蕓疑惑道。 “呃？這個嘛……是我——抱上來的?！鄙倌曛毖圆恢M，手指尷尬地點(diǎn)了點(diǎn)嘴角。也只能如此，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小丫頭有多鬼精了，瞞是肯定瞞不過的。 “謝謝骍臨哥哥，”婳蕓迷糊著笑道，剛起床的嗓音奶聲奶氣的，也讓少年聽得直犯迷糊。 “幸好骍臨哥哥沒把蕓兒一個人扔在家里。” 果然是起猛了，這關(guān)注點(diǎn)完全錯了啊喂！要不還是讓她再睡會兒？ 寒風(fēng)掠過面頰，婳蕓下意識摸著罩在身上的衣服：“蕓兒身上蓋的衣服是骍臨哥哥的吧……奇怪，為什么外面也是暖烘烘的？” “?。∵@個，這個，”少年試圖解釋道，“我怕你冷，放了幾個熱饅頭，可以暖和一點(diǎn)。知道你還沒吃早飯，趕緊趁熱吃。走得急，也沒準(zhǔn)備，將就將就吧?！?婳蕓伸手一摸，果真從衣兜里掏出兩個白饅頭——還熱乎乎的呢。 骍臨哥哥說我們是天亮前出來的——饅頭能熱這么久嗎？冷風(fēng)一吹，她也完全清醒過來，約摸明白了什么。沒有言明，只是低著頭安靜地啃起饅頭，臉蛋被風(fēng)吹得紅撲撲。 “對了，我記得骍臨哥哥昨晚說要帶我去見個人來著，是要做什么嗎？”婳蕓問道。 “我們要先去縣令府上，”少年轉(zhuǎn)過頭，“老縣令跟我很熟，算是忘年交了。他也是我失去記憶到這里后第一個認(rèn)識的人?！?婳蕓眸光爍爍道：“哇！骍臨哥哥還真是厲害，認(rèn)識的人沒有一個正常的呢！” 少年勉強(qiáng)咧了咧嘴角：“我可以理解成蕓兒是在夸我嗎？” “嘻嘻……本來就是嘛?！毙⊙绢^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 “蕓兒好奇我是怎么在此地住下的嗎？” 這句話勾起了婳蕓的好奇心。確實(shí)，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是如何在這一方陌生土地落戶的呢？ “嗯，是挺奇怪的?！?“我是去年臘月初來到這里的，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jié)”他講述道，“那時我腦袋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必須要去什么地方，但又不記得目的地在何處。好在從身上摸到一點(diǎn)干糧，沒有餓死，于是一路向前、向前?！?“——直到我走到了亭云峰下。”少年回望了一眼。一連連蒼山，重巒疊嶂，距離使它們失真成一片黛灰剪影，肉眼已辨不清哪一疊才是亭云峰的尖頂。 “大概是因?yàn)樗`秀的峰骨吸引了我，又或許是那時真的累了，我再也挪不動步伐。哦，對了，說起來那里剛好也是遇見你的地方?！?“這么巧嗎？”婳蕓驚訝道。 她偷偷笑了笑。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吧。 “當(dāng)時恰好路過七八人馬，其中的年輕人見我擋在道中，欲來驅(qū)趕我，卻被一位七旬老者抬手阻止了。老人家從車上下來走到我身旁，順著我的視線望去，也不說話，就那么無聲同我站著?！?“也不知道當(dāng)時哪來的念頭，只覺得這種美景應(yīng)當(dāng)記錄下來，”他哂笑道，“我突然轉(zhuǎn)身向那老人家索紙墨。他會意了，當(dāng)即從車上找來，還惋惜著跟我說沒有作畫用的筆?！?“條件所限嘛，所以我就用手指沾墨畫在紙上。一點(diǎn)、一抹，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渾然天成。也許這是我以前就擅長的吧，雖然沒有記憶，但手似乎知道每一絲墨跡在紙絹的纖維下將會蔓延的軌跡?！?“老人家只是駐在一旁觀看，并示意其他人安靜。我當(dāng)時很是入神，并沒有注意到。聽說一群人就在后面看了我將近半個時辰，現(xiàn)在想來還真有些荒唐?！?婳蕓想象到那個場面，也不由得莞爾一笑。 “他們拿起我那幅指頭畫傳閱，嘖嘖稱奇。老人家和藹地笑著，還邀我上車與他們一同返回縣城?！?“后來我才知道，那老者便是當(dāng)今螢玉縣縣令。縣令王氏，名寓很好，喚‘晏清’。確實(shí)呢，在我流浪之時，南方還沒有安定；遇見王縣令之后，天下已是海晏河清。” “王縣令原本是中原人，前朝時被委派到螢玉縣任職。他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之前賦稅繁重的時期，是他數(shù)次為螢玉百姓上書抗議，拒絕與上面來的官吏協(xié)作，結(jié)果就是丟了烏紗帽。不過他在螢玉的聲望很高，加上戰(zhàn)爭態(tài)勢焦灼，前朝已無力插手東部事務(wù)，換縣令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大寧局勢穩(wěn)定后，他又官復(fù)原職。” 婳蕓合理推測：“所以骍臨哥哥的戶籍就是縣令爺爺幫忙弄出來的咯。聽你說的這些事，他人還怪好的嘞?！?“確實(shí)經(jīng)了他一番操作。畢竟那段時間由于戰(zhàn)亂，流民很多，官府重新清查人口，所以還算比較順利。王縣令知道我失憶的事，可對我的信任卻是出乎尋常。他很欣賞我，幾乎把我當(dāng)親孫子一樣看待。有時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有望相之術(shù)。”他半開玩笑道。 “在縣城里住不慣，到底還是喜歡清凈。對了，現(xiàn)在住的地方也是王縣令幫我找的——他借錢給我并作保買下。他還說我在縣里人生地不熟的，既然我這么擅長作畫，就把畫拿給他幫忙售出，這樣日常開支也能保證?！?……（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