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文】如若阮籍行濟(jì)世 第十九章
司馬昭散朝來給太傅請安,順便送阮籍出府。阮籍跟著司馬昭不自覺的全身僵直。
之前被司馬師送出府的經(jīng)歷太過驚險,差點送命,所以司馬昭在前總是放松不了,但是司馬昭好像并不想在前引導(dǎo),特意放慢腳步與阮籍并排而行。
司馬昭生的國字臉,桃花眼,碎髭薄髯,寬肩厚腰,一看就是常在馬上騎射舞槍的人,不過此時面上一片柔和,這讓阮籍心神放松不少。
“嗣宗兄今日要快點走,”司馬昭開口道:“等會兒太尉大人要來,遇見恐有不便?!?/p>
阮籍一驚,頓時心中苦笑,太尉蔣濟(jì),前兩年辟他為掾?qū)?,他推辭不去,有些惹惱了這位老大人,那之后阮籍就怕和蔣濟(jì)遇見,生怕會看見對方的一張臭臉。
聽得司馬昭這樣說,阮籍不由得加快步伐,一旁的司馬昭見此臉上揚起些笑容,跟上道:“其實遇見了也不打緊,太尉大人最愛吃酒,有從前的情分在不會為難嗣宗兄的,最多不過冷張臉罵幾句也就過了?!?/p>
蔣濟(jì)大人是直爽大氣的人,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最愛斂財吃酒,所以若是這兩樣獻(xiàn)在眼前,小過錯大抵都放過去,阮籍愛酒天下皆知,投了老爺子的性子,這逃官的事對阮籍來說真不要緊,只是阮籍心上有小疙瘩,所以才刻意避開。
阮籍聽到司馬昭的話忽的一愣,心想確實在理,今日有了新悟,不妨實驗起來,就解決了這事也未嘗不可。這樣一來,急促的腳步自然慢下來,人也從容淡定了。
阮籍忽兒快行,忽兒又慢下來,司馬昭本見阮籍面露慌亂吃癟心下快意,誰知又平靜如常,這下興致不免跌下來,又聽他問著:“今日子元怎的不在。”
倒問起司馬師來。
司馬昭心下怏怏的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得保持微笑道:“兄長今日約了幾位同僚去郊外野獵,故而不在府上?!?/p>
阮籍疑惑,自來是長兄為一家表率,回家侍奉父母不應(yīng)當(dāng)是司馬師來做?像司馬家這樣注重儒家禮節(jié)孝道的人家,為何會這樣顛倒?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或許是家中早就商量好的,司馬師畢竟是武職,不比司馬昭議郎的文職有空閑……
思緒一閃而過,阮籍點點頭信步慢行,想著若是能在太傅府上遇見蔣大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司馬昭默默上下打量了一下阮籍,開口道:“那日文會……,嗣宗當(dāng)真覺得人該無情無欲嗎?父子,兄弟,親朋,這些都不重要?”
阮籍頗有些詫異的望著他,停下腳步。
他是不想談這個的,也沒想到司馬昭會把這事放在心上。
怎么說……,就像不敬禮數(shù)一樣,想做到無欲無求只是想要減少痛苦折磨,言由心出,回頭想來,自己說的那些話,赤條條的就是他的心,別人看不到,自己卻看的清楚……
他害怕他的心。
阮籍不由的起了回避之心,低下頭思索于人搪塞的話:“人,若平順喜樂,就認(rèn)為七情六欲是世上絕好的。不受挫折,便不知七情六欲是索命的毒藥?!?/p>
司馬昭聽了好像更加疑惑,不過阮籍已經(jīng)復(fù)走起來,司馬昭只能跟著。一路走到門口,也沒等到蔣太尉,兩人相互道別,各自走了。
幾次走路回家,阮籍漸漸走慣了這條路,每條街道的深巷里都住著王侯將相,只有主干道上有些個商鋪酒家,主干道則一路通向皇宮,阮籍抬頭去看,那正是全城的制高點。阮籍冷冷的盯著那遙遠(yuǎn)看不真切的地方,片刻后才收回漠然的目光轉(zhuǎn)身向皇宮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用之材?
一旦有了欲望牽扯,在那地界上,砍伐那分有用無用,只管劫掠就是了。
他又想起司馬昭的話,搖頭心道,恰恰相反,我是太愛親朋好友了。
這時阮籍還在街上悠悠的走,全然沒發(fā)覺身旁一輛馬車為他停下,還自顧自的向前。
“小子!你要到哪去!”
猛地出聲將阮籍嚇得一跳。
這洪亮底氣十足的低糙嗓音,是太尉蔣濟(jì)沒錯了。
阮籍一時心里出現(xiàn)了兩種心緒,一種本能抗拒,直呼倒霉怎么在這兒遇見,另一種卻松一口氣,前事終于在今日了結(jié)了。
兩種心緒交錯不停,如此阮籍的臉上呈現(xiàn)出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神情,不過身體卻沒閑著,立馬轉(zhuǎn)過身上前行禮。
蔣太尉果然板著一張臭臉,上下打量了阮籍一圈,似乎有些酸意的道:“讓你去我哪兒你不去,最近卻總往仲達(dá)處跑,怎么在我哪兒委屈你了?”
蔣太尉問罪,一般人多半已經(jīng)彎下腰去誠惶誠恐,不過阮籍問心無愧,所以站的筆直,道:“籍并未入太傅府理事,每日只是為太傅讀書。”
蔣濟(jì)哼了一聲,道:“那老賊身體如何了?”
“如同往日?!?/p>
蔣濟(jì)瞪著阮籍嘴角扯了扯,道:“早知道也不要你在我哪兒做什么事物,找個由頭讓你天天到我府上陪我吃酒就成了,也不至于讓老賊搶先一步?!?/p>
阮籍面無表情的笑了兩聲應(yīng)和,蔣濟(jì)的臉?biāo)⒌挠职逑聛?,指著阮籍道:“小子!拿著八壇上好的十釀酒來府上,這事兒我就不與你計較,若你還躲著不見我,當(dāng)心我設(shè)卡劫你!”
阮籍尚且愣神,蔣濟(jì)已經(jīng)一邊惡狠狠的瞪著他,一邊招呼馬車走了。
蔣太尉車架尾的侍從堪堪走完,阮籍才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頭,轉(zhuǎn)身離去。
松快了。積在心里的一件事終于放下了。
因為剛才的動靜驚動了街上的行人店家,于是阮籍就在眾人的注目下大邁著步子離開。
到家時江鶯,阿渾都不在。江鶯去置辦阿渾冠禮需要的東西,阿渾自己則是去杜預(yù)家參加文會,阿元在小學(xué),阿舒跟著她母親,滿院子靜悄悄的,到自在。
于是阮籍請過安后直徑走到倉庫掂了兩壇酒,坐在樹下張口猛灌,直灌得一口喝不下了才停下,口中喉嚨酒韻猶在,這灼熱的酒意直下到小腹,暢快無比!暢快無比!
一口酒下口酒意直沖沖的愈演愈烈,難得不受管制,于是一口接著一口,竟停不下來,于是兩壇酒下肚,阮籍就醉倒在席上……
忽兒回到了陳留的家中,阮籍拿著葫蘆瓢在院子里澆水仙,茉莉花,阮侃來了,叫阮籍一起去訪孫登,于是兩人不待準(zhǔn)備騎上驢一同前往,本來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尋常而已,誰知騎著騎著驢就飛起來,阮籍驚訝問阮侃道:“這驢怎么能飛?”阮侃似平常事的解釋:“這驢自小體內(nèi)有一股不同之氣,故而能飛?!比罴玫交卮饹]有疑慮欣然接受,只覺得心胸開朗便騎在驢上俯瞰春意盎然斑斕點綴的綠地,方方正正的田野,蜿蜒清澈的水渠,飄香陣陣樂鳴不斷地高臺樓閣……
飛行高度隨風(fēng)時高時低,伴隨著嗚嗚響的風(fēng)聲,有時與大雁并行而飛,時而掠于稻田之上,路過群山時,見有氐人聚落,其中有氐人在田間勞作,見天上來人,興奮清朗的向他們招手,幾人雙手捧著美酒糟魚,誠心實意的請兩人下來享用,阮籍著急找尋孫登,于是擺手謝絕他們,停在空中向他們問了問去蘇門山的路,然后拍打驢臀示意它們繼續(xù)向前飛,本來一切順利,誰知忽兒風(fēng)大起來,四面來風(fēng),直將兩人吹的東倒西歪,離地千里不知所在,無奈之下只能強行把控安撫慌亂的坐騎,正安撫好,卻又突然無風(fēng),兩人驚得背后發(fā)涼,和兩驢一同向下墜去,幸好這驢子無風(fēng)也是能飛,倒不至于讓兩人狠狠跌落在地上。只是這一落卻是落在了兩人都不知是何處的小鎮(zhèn)子里,眼見這飛了一路天色已晚,兩人只好晚上在此停留,在本地百姓熱心的介紹下在鎮(zhèn)上吃了碗熱騰騰的面,投在了一處樸素干凈的逆旅中,一夜無夢,誰知清早被人生生吵醒,原來是有人在院中聚了幾個人在玩博戲,阮籍好奇前去觀看,那幾人也不以阮籍是外人而冷落他,于是一群人很快玩到一起,正輪到阮籍來玩,誰知還未待上手突然沖出一隊衙役到處抓人,一眾人無奈作鳥獸散,阮籍本來以為沒自己什么事,誰知也在所追之列,背后竟然有兩三個衙役緊追不放,追了幾圈,阮籍心想這樣也不是辦法,于是在追趕中找到一塊巨石借力,一登,便順風(fēng)飛上天去,這樣在天上跑著,一頓亂登之下就越飛越高將追趕的衙役甩在地面上。
阮籍一人漫無目的的在天上飛著,隨風(fēng)上下,忽高忽低,越過高山大澤,幾次控制不住差點撞在山間的粗枝上或是堅硬銳利的巖石上,這樣飛了許久忽然飛到了一片漫無邊界的水域,這是沒見過的,阮籍心想,那這一定是海了。
臨近日落,風(fēng)向突然轉(zhuǎn)變,阮籍短暫的驚慌后發(fā)現(xiàn)自己游刃有余的飛在天上,于是俯趴在風(fēng)上任由方向。夕陽的余暉之中,阮籍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影,若隱若現(xiàn)。是一位美人,在海面的空中起舞,這美人身披群芳,頭戴珠冠,舞姿靈動搖曳,舞動中不時有暗香飄過,這香氣實在是俗香難比,其中雜糅著不可辨別的清新香甜,沁人心脾,而美人舞動時時而柔弱無骨如風(fēng)吹即散,時而剛勁如金如銅鶴鐵蟒,身影也是忽遠(yuǎn)忽近,恍惚難測變幻萬千。
隨著太陽漸漸下沉,美人也漸漸消失不見,阮籍看的意猶未盡眼睛便不死心的在海面上不停尋找,正當(dāng)這時海面上不聲不響的飄來一座大山,阮籍直到被大山的陰影覆蓋這才發(fā)覺。近處瞧不清整座山峰只覺得龐大無比,向上望去,竟然也一眼望不到頂。于是阮籍四下張望一陣,決定爬上山頂,他雙手扣住山巖向上一攀,借著慣性在空中向山頂游。
這山上應(yīng)當(dāng)是桂樹蘭芝,奇珍異獸無窮無盡的,光是阮籍向上攀爬時就匆匆瞥見許多奇石異樹,不過天色已晚,看不真切。而等到阮籍攀上山頂,天空只剩下半邊尚且晏朗的晚霞,和已經(jīng)半沉在水里的紅彤彤的太陽。
阮籍向背后望去,已經(jīng)漆黑一邊,這山中峽谷被海風(fēng)吹得嗚嗚作響,伴有樹葉簌簌的聲響和已經(jīng)看不清是什么動物的呦呦鶯鶯的婉轉(zhuǎn)鳴叫。阮籍心想,若是有什么能照亮就好了。這樣剛剛想完,突然有一星光從遠(yuǎn)方極速飛來,猛地停在阮籍身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