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宿舍區(qū)。

某間單人寢的門被無聲開啟，一個黑影閃進室內，又將門帶上。門上電子鎖被解開和再次鎖定的提示音沒有響起，房間內有人來訪就會點亮燈光的傳感器沒有工作，來者仍然隱藏在黑暗之中，躡手躡腳地摸到了床邊。

他取下了別在腰間的注射器，迅速按在床上熟睡者裸露在外的脖頸上，將一針麻醉劑打進了對方血管中。

他又耐心地在床邊等待了將近一分鐘，待藥效完全發(fā)揮作用，才將側躺的那個人翻到正面朝上，扒開了對方已經(jīng)因為藥物作用而松弛至半睜狀態(tài)的一只眼，另一只手將注射器別回原位，又從那里取下了另一件工具，扳動機關，彈出一根長幾十厘米的細長金屬針，精準地刺入了那只被扳開的眼球下方。

他耐心地轉動手腕，令進入對方顱腔內的異物仔細地、反復地攪拌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將金屬針拔出，收回，別到腰間。直起身揮手揩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他輕手輕腳地倒退著回到門口，轉過身，打開房間的門禁監(jiān)控確認門外走廊無人后，才放心地按下了開門的電鈕。

門紋絲未動。

他以為是設備卡頓沒有成功傳出信號，再次按下電鈕。

門毫無反應，仿佛在假裝自己是一堵墻。

他又進行了第三次嘗試，并收獲了第三次失敗之后，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猛然回身望向房間內的床上。

躺在那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起身來，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兄弟啊，咱們之前不認識吧？應該也算無冤無仇嘍?！弊T瀚林揮手打開了寢室內的燈光，照亮了那位穿著一身黑，頭上戴著夜視儀的來者，“我在這兒睡得好好的，你偷偷進來扒拉我也就算了，還要在我的腦子里攪來攪去，想讓我年紀輕輕就重開嗎？”

那人并不接話，他放棄了把門打開的念想，伸手拔出了肋側裝有消音器的槍，瞄準了譚瀚林。

“哦我的上帝，那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手槍？”譚瀚林看起來完全不介意對方用武器指著自己，淡然地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噗！噗！噗！噗！——

入侵者沒有任何猶豫地扣動扳機，對準譚瀚林的身體清空了彈匣。

子彈貫穿了譚瀚林的身體，在他后背留下猙獰的創(chuàng)口，動能將他重新?lián)セ亓舜采?。但在對方的射擊因為耗盡了子彈而不得不中斷時，譚瀚林沒事人似的重新起身，三步并作兩步逼到了對方面前，一把鉗住對方持槍的那那只手的腕部，用力擰轉直接將那里的關節(jié)扭錯了位，手槍隨之掉落在地。

入侵者去掏備用彈匣的手立刻改想了大腿根，拔出插在那里的匕首，揚手橫著捅進了譚瀚林的脖子，從左劃到右。

紅色的、粘稠的、溫暖的液體立刻噴了他一臉，但眼前一片模糊之中他分明看到譚瀚林面無表情地拔出了脖子上的匕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鋒利的刀刃穿透了他的顱骨，釘在了他的額頭正中間。

入侵者瞬間停止了一切動作，爛泥般癱倒在地，身體開始本能地抽搐起來，一雙眼睛仍然死死盯著仍站在那里、仍正?；钪淖T瀚林，在瞳孔擴散之前，定格在其中的情感全部都是震撼與難以置信。

寢室的門終于在這時打開了，盧逸思身上只有一件扣子都沒有系明白的睡衣，端著一把自動步槍沖進了房間，險些一腳踩到了地上新鮮的尸體。

她四下環(huán)顧，看到了被子彈打破的被褥和枕頭綻出的棉花和羽毛還有幾朵在空中緩緩下落，看到了濺得滿墻都是的血，還有身上開了七八個彈孔的譚瀚林。那些彈孔滲出的液體正詭異地一點點回流，被空腔效應撕扯開的皮肉也在肉眼可見地不斷愈合，譚瀚林開了個大口子的脖頸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再出血了。

“看樣子老板犯錯了，他們并沒有打算放過我?！弊T瀚林微笑道，“你反應也挺快嘛，不過我更快。”

盧逸思瞪了他一眼，重新將寢室門關閉鎖定，向譚瀚林低聲道：“收拾一下?！?/p>

譚瀚林邁步來到寢室的寫字臺前，從筆筒里取出一根鋼筆大小的金屬物件，擰開蓋子露出一個形似吸管的口，回到被濺上血跡的地方，將那個“吸管口”懸在上方幾公分的位置。

頗為明顯的嗡鳴聲響起，那些血跡幾乎是瞬間被吸進了小口中，原本被弄臟的表面立刻重歸清潔，譚瀚林保持著設備距離血跡的距離，揮動手臂，就像用橡皮工具抹去血液所在的圖層，將剛剛遭到波及的墻壁和一些家具清理干凈，將入侵者尸體和自己的臉上、身上、衣服上已經(jīng)滲入布料中的血液也全部收集完畢。

最后，他從尸體身上取下了那支注射器，對著尸體比劃道：“借用一下?！彪S即拔掉裝麻醉劑的容器，將裝滿了血液的設備的“吸管口”塞入了插槽，確認裝填妥當后，吹準自己脖子還連著肉的那部分，將流失的血液重新注射了回去。

與此同時，譚瀚林脖頸上的傷口也開始逐漸愈合了起來。

“多不衛(wèi)生啊?！北R逸思看著這一幕，露出嫌棄的表情，同時揚手對準那具尸體的頭補了兩槍。讓那顆原本還算完整的頭顱變成了瓢開瓤裂的爛西瓜，“我回去必須再洗個澡?！?/p>

“不衛(wèi)生的東西一會兒就從進去的地方排出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弊T瀚林看著一地的腦花，也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你多余開這兩槍，是為了緩解沒幫上忙的尷尬么？”

“防止復活，像你這種?！北R逸思淡淡道。

“啊對對對，反正一會兒拖地的不是你。”譚瀚林翻了個白眼，回到床邊一屁股坐下。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次事情沒成，你以后豈不是每晚都不能睡太死了？”盧逸思喃喃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p>

譚瀚林搖頭：“我調查過，兩期本來就在基地的隔離區(qū)人員里沒有別林斯基的同伙，這家伙應該是前天混在I.O.P.的人里來的。他一開始想用無害化別林斯基的相同手段對付我，說明他必定和那個地下交易背后的金主有關系，但一個利益集團肯定有很多條腿，我打斷其中本來就比較危險的一條，根本犯不著魚死網(wǎng)破。合理的解釋就是，這次行刺是其中直接利益受到損害的個體籌劃的。比如說別林斯基那位在安全委員會工作的哥哥?！?/p>

“哈……”盧逸思扶額嘆氣，“真是一群蟲豸?！?/p>

“蟲不蟲吧。”譚瀚林脫下滿是彈孔的上衣丟盡垃圾桶，打開衣柜重新取了一件完好的出來，“和你的猜測相反的是，我可能今后幾天反而能睡得安穩(wěn)一些，今晚的刺殺很大可能就算是這一整件事的最后一個尾聲了。我潛意識里一直在等著它到來也說不定?！?/p>

“所以，拖地嗎？”盧逸思因為地上血泊的擴大而換了個站立的位置。

“你回去吧，我會叫赫利安和人形過來處理，監(jiān)察官的權限可以保證今晚無事發(fā)生?！弊T瀚林沖盧逸思笑了笑，“謝謝你今晚趕過來?！?/p>

“……有問題可以隨時叫我?！北R逸思最后深深地看了譚瀚林一眼，打開寢室門離去了。

幾分鐘后，收到譚瀚林呼叫的赫利安揉著惺忪的睡眼步入寢室，緊接著是一聲少女般的尖叫。

。。。。。。

次日，員工食堂。

“沒睡好嗎？”盧逸思盯著在自己對面用餐叉撥弄著盤中培根和燉豆子的赫利安。

“某些內務問題，半夜被叫起來了，打掃衛(wèi)生，幫忙搬大件的垃圾去鍋爐房?！焙绽步裉鞗]有化妝，沒有梳頭，看起來可能也沒有洗臉，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她一面回答，一面將手邊冒著熱氣的咖啡端過來，并不是喝，而是湊到鼻下用力吸氣，品嘗著杯中飲品的味道。

意識到盧逸思正觀察著她的行為，赫利安又補充了一句：“垃圾的味道非常臭?！?/p>

“交給人形不就好了？”盧逸思伸手幫赫利安撥開一縷粘在嘴角的頭發(fā)。

“當然是交給人形去做。但我必須在旁邊盯著——出于一些解釋起來很麻煩的原因，你就別問了?！焙绽踩跞醯?，“哦對了，今后幾天我不想看到老豆腐，你最好像今天這樣點些別的?！?/p>

“了然，了然……”盧逸思瞥了眼自己盤中已經(jīng)消滅了一半的熱干面，緩緩地點了點頭，“那你的某位搭檔呢？你沒叫他替你分擔一些嗎？”

“他和人形參與了大部分體力勞動，但……算了，我不想提這件事了。”赫利安的面部肌肉短暫地抽了抽，“他給我放了一天假，雖然領到的新任務我的工作量也不大?！?/p>

“新任務？具體是什么？”

“如果你沒有負責地下倉庫改造的話，就會做的事?！焙绽泊鸬溃叭ヅ浜闲逻M駐的I.O.P.研發(fā)團隊改良智能彈藥以及其它在測試中出現(xiàn)問題的人形蝕刻武器配件。往后幾個月很多指揮官都要做這個工作，和研發(fā)人員代表一對一交流。

“譚今天就是去和跟他對接的代表碰面?！?/p>

前線基地中層，新成立的裝備研發(fā)部。

譚瀚林步出電梯，便有一名人形迎了上來，一名穿著女仆裝的人形。

譚瀚林推斷來者就是接待自己的人形，但對方?jīng)]有在一般來講恰當?shù)纳缃痪嚯x上停下，而是徑直逼到了他的面前，踮起腳將臉湊上，人與人形的鼻尖和鼻尖幾乎相觸。

人形就這樣擰著眉毛，瞇著眼睛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退回那個恰當?shù)纳缃痪嚯x，開口道：“久等了，譚瀚林指揮官。我是漢娜·埃德蒙小姐的副官人形，您可以叫我G36?！?/p>

“……”譚瀚林盯著那張五官精致，容貌姣好，緊繃著不見一絲明朗的臉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我現(xiàn)在的儀容儀表有什么不妥嗎？”

“我認為沒有?！?/p>

“那你是不是聽說了一些關于我的不好的傳言？”

“我認為沒有?！?/p>

譚瀚林伸手撐起自己的下巴：“那你為什么看起來很生氣？”

“這不是生氣，是我看不清。”G36正色道。

“不會是老花眼吧？”譚瀚林隨口調侃道。

G36認真地點頭肯定道：“對。”

“？”譚瀚林下意識地俯下身子檢查起面前人形的雙眼來，“你的眼球本身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吧？”

“是的，感謝您的關心。這是‘桑朵萊?！盗腥诵蔚脑O定之一，”G36答道，“不過鑒于今后可能建立的長期的合作關系，如果這項設定讓您感到困擾，可以動用權限在自定義一欄將其關閉——預定的碰面時間就要到了，如果您還希望繼續(xù)這個話題的話，我們可以在路上邊走邊聊?！?/p>

譚瀚林點頭表示認可，人形隨即轉身，端起雙手邁出步子，帶著譚瀚林沿著走廊向部門深處行去。

“所以你平時會戴眼鏡嗎？”

“會。”G36點頭道，“本來今天為了不讓您像剛才那樣產生可以避免的誤解，應該戴一副的。但是準備好的眼鏡在運輸過程中碎了。埃德蒙小姐答應為我重新準備一副，但需要用到的打印機半個小時之前才通上電?！?/p>

“準備得很匆忙啊，I.O.P.是突然決定派一部分人來前線基地的？”

“是的，從收到命令到登機只有兩天的時間，絕大部分人都沒來得及把需要的所有設備全部打包好，包括我們?！?/p>

“如果物質和精神準備都不夠充分就派到這兒來，人很容易擺爛的，就像被你們換下來的那些家伙?！弊T瀚林道。

“這里的條件很艱苦嗎？”G36回過頭望了身后的人一眼。

“最重要的不是艱苦，是與世隔絕，這座基地的硬軟件已經(jīng)接近綠區(qū)的中高檔酒店了，但這改變不了所有人需要長時間呆在地下建筑內，活動范圍有限，和外界信息交流幾乎完全切斷。有些人號稱自己渴望孤獨和封閉，但實際上他們渴望的只是在確信自己仍然同世界存在聯(lián)系的前提下，主觀選擇的孤獨和封閉。這些人不會喜歡這里的生活。”

“您呢？譚指揮官？”

“我？我是個有連續(xù)7年足不出戶經(jīng)驗的前死宅，真正意義上的足不出戶?！弊T瀚林咧嘴一笑。

“我會參考您的建議?！盙36微微頷首道，停下了腳步，“我們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