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芽之旅》是日本動畫導演新海誠繼《天氣之子》后時隔四年的新作，這部影片也讓他第一次入圍柏林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是他第一次在歐洲藝術影展圈層的亮相和受肯定；同時影片在國內上映時所受到的熱烈追捧和海報上醒目的“新海誠?最新集大成之作”的標語，這些種種的外界贊譽都在將新海誠的這部新作推向一個全新的高度。新海誠在《鈴芽之旅》中對于諸多前作特質繼承的同時還全面升級了影片的整體商業(yè)外觀，但在這浩大的聲勢中《鈴芽之旅》也將新海誠曾經(jīng)向前邁出的一步拉住并向后倒退。這種“前進”與“后退”同時存在于這部作品中，本文就試圖圍繞這些“升級”與“保守”來展開論述新海誠在這部作品中所顯露出的個人思考與關注。

絕對的當代圖景

????新海誠在《鈴芽之旅》中將故事的背景設置在當代，且“當下”在《鈴芽之旅》中也不僅僅只是作為一個“背景”存在而已，還是一個深入?yún)⑴c到影片敘事、人物日常和世界運行肌理中的重要構成所在。

????當影片第一次地震災難即將發(fā)生之時，學校里所有人的手機都閃著陣陣紅光并不斷發(fā)出報警的聲音，手機屏幕上醒目的地震預警提醒標識也同時宣示著《鈴芽之旅》的時間定位就在我們所處的當下。而這之后，鈴芽乘坐大船從九州到達四國的愛媛縣后拿出手機查看地圖并不斷使用雙指將地圖比例縮小查看自己的“藍點”定位所在和走過的軌跡、旅途中在麥當勞吃飯、乘坐高速的新干線前往東京、住在“羅森便利店”、芹澤駕車使用App “Spotify”在車上播放音樂。這些深刻嵌入我們日常的身體動作、品牌、應用及設施自然地散落于影片的各處，成為影片世界的細節(jié)肌理，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獨立于影片畫面以外的自生的存在氣息，他們以自己的日常秩序和節(jié)奏仍然自顧自地運行著。

????環(huán)姨媽使用綁定自己手機的支付記錄查找到了鈴芽的足跡并找到鈴芽，也讓這種“當代”的物品和規(guī)則直接參與到了影片的具體敘事之中，恰恰是現(xiàn)代日常手機科技的種種最新技術得以使不同的人物能夠判斷和做出自己的下一步活動來推動和豐富影片整體敘事的下一步進行；追擊白貓“大臣”時，“推特”、“Instagram”等社交平臺個人帶有特定標簽動態(tài)的不斷更新才讓鈴芽能夠捕捉到“大臣”的足跡和位置所在，進而帶領和構建起了一個由南到北的日本巡游之旅的公路片架構。

????還需要注意的是，將白貓“大臣”的位置不斷分享“暴露”于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平臺的核心心理因素也是足夠“當代”的，即當代大眾對于可愛之物（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路邊見到的小貓）分享的追逐趨向，將日常遇見的可愛之物拍下并分享到個人主頁上獲得心理滿足，這也帶出了《鈴芽之旅》對于當代某些普遍觀念現(xiàn)象的呈現(xiàn)。環(huán)姨媽短信轟炸并撰寫長篇小作文勸誡鈴芽的片段直接契合了當下部分年輕人與長輩的溝通理念和方式；“女性主義”觀念的浪潮下，鈴芽在旅途中所受到的幫助幾乎都是來自于女性，男性在此期間幾乎是“缺席”的：男主草太在出場后不久就被變成了去性別化的椅子，后期幫助鈴芽的芹澤也被暗示為區(qū)別于主流男性性向的同性戀人群?？鋸埖脑O置與處理讓絕對“主流慣常”的男性缺席并讓“girls help girls”不斷上演，新海誠突出女性群體之間的理解與和睦，并強調每個女性個體的獨立自主，為當下的氣息做以積極的注解。

物質性的溢出

????草太第一次走進鈴芽的房間，將滿地的書本合在一起并整齊地堆放在書架之上，在一聲突兀的風鈴聲下，鏡頭隨之長久地注視在一個黃色的兒童椅之上，隨后草太拿起椅子看向椅子底部，發(fā)現(xiàn)這里有一個缺少了一條椅子腿的空隙，這時我們也能夠看到在這個圓形的凹陷之中有著陰影的覆蓋排布，而陰影也將這個椅子的凹陷深淺程度標識了出來。這一個具有明暗交替對比和可感物理大小的缺了椅子腿的空隙恰恰以一種令人不適的“殘缺”宣告了影片實在物質系統(tǒng)包裹了世界的概念構成的高調存在。

????此后，椅子被放在金屬桶上清脆的碰撞聲，椅子倒下時沉緩的木頭聲，椅子翻滾時由于力的角度和慣性滑行于地面時并停下的狀態(tài)都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白云與烏云交纏在天空下移動并時而間帶有黃色的閃電，自然的現(xiàn)象在這里不是一個簡單的壁紙背景而存在，因為不久后，人物們所在的位置便下起了大雨，自然現(xiàn)象帶來實在物質的視覺變化也直接影響著人物的行動狀態(tài)，所有視覺實在物質的出現(xiàn)都讓人可以以自己的感官感知到其的存在。《鈴芽之旅》中的實在物質系統(tǒng)是豐富的，從靜物、被動移動的物質到正在運動中的物體，物本身的狀態(tài)和當物質運動起來時所發(fā)生的細微變化，物與物之間的觸碰感受等等，這些包裹著物質本身的所有屬性都被新海誠以一種“費力并不一定會被討好”的方式細致地關照著。

? ? 交纏于實在物質之上的是人物身體的觸碰，觸碰在《鈴芽之旅》中幾乎都被賦予了重要的敘事意象意義，這也直接承載了新海誠在這部作品中想要傳達的關于人的理念。當?shù)谝淮瓮瓿砷]門后，草太就被變?yōu)榱巳蓖鹊膬和危陔S后的一次閉門行動中，草太以椅子的身軀奮力關閉推拉門而絲毫不起作用，還因為沒有手而無法使用鑰匙來完成關門的動作，直到鈴芽身體的加入才能最終完成對于場景回憶的追溯和關門力量和動作的完成；蚓厄由于物質的不穩(wěn)定性使得鈴芽多次從其表面掉下，但在身體與草太進行觸碰后，兩人也穩(wěn)定地在蚓厄上進行奔跑。這些身體觸碰的時刻都將人物之間的聯(lián)系、互助與拯救強調出來，也將身體觸碰和敘事的核心情感所連接，它讓溫暖與安慰可以在人與人之間直接傳遞，“311”之后的物理破壞與心靈傷痕的問題也在影片中被新海誠予以直接回應，觸碰讓我們接近彼此得以更好的應對外在的威脅，相持一起來為內心重建起面對生活的力量。

保守的倒退一步

? ? 《鈴芽之旅》延續(xù)了前作《天氣之子》的“世界系”設定，但在對“世界系”的沿襲之中，新海誠在其中的具體表現(xiàn)相比前作卻自縛手腳并為自己一層一層地添加設置心理保障，讓影片的整體展現(xiàn)收縮至一個安全保守的領域范圍內。

? ? “世界系”的作品往往并不具備非常完整的世界觀描寫，而是著重于刻畫男主人公與女主人公間的情感的一類作品。同時，這一男女間的關系還直接和世界的命運(災難)直接相聯(lián)系。

? ? 在2019年的作品《天氣之子》中，新海誠選擇讓男主人公帆高在明知可能對世界會造成很嚴重的后果的情況下仍不顧一切地選擇拯救女主人公陽菜，這樣的選擇也導致東京被雨水淹沒。選擇的兩端都被放置在了各自的邊緣，一方是可能永遠失去自己的所愛之人，在沒有其的世界里渾噩地活下去，另一方是滿足所愛，但世界永久的下雨導致城市被淹沒地貌被改變，對所有人都造成巨大的災害。作為影片創(chuàng)作的主控者，新海誠“選擇愛人，放棄世界”這樣的選擇在主流電影市場中無疑需要經(jīng)受巨大的考驗和爭議，但他在此刻無疑更堅定且大膽地為個人的情感所傾盡，同時他也勇敢地直面所造成的一切無法挽回的慘劇。

? ? 在《鈴芽之旅》中，這樣的選擇難題在影片的中段再一次被擺在了鈴芽的面前，但這里影片完全走向了《天氣之子》的反面，鈴芽選擇將草太犧牲來阻止地震的犧牲，于是漫長的影片第三幕開始走向重新拯救草太的行動，在最終又一次面臨選擇之時，同樣的難題出現(xiàn)了：要么犧牲鈴芽拯救世界，要么犧牲草太拯救世界，要么放棄世界二人可以在殘缺的世界中繼續(xù)生活下去。讓個人情感的寄托消亡似乎從來就不在新海誠的考慮范圍之內，毀滅世界讓影片可能再次遭受巨大的爭議，且還有對前作成功的復制之嫌。于是，一個更加“兩全其美”的選項出現(xiàn)了：讓原來的要石大臣“回心轉意”，自愿再次失去自由來保護世界周全，如此，鈴芽與草太情感的后果有了安全的保障兜底。在影片后半段環(huán)姨媽在被鈴芽的話刺激后，悲決地表示自己這樣為鈴芽犧牲自己的人生完全是不值當?shù)?，新海誠在已經(jīng)點破人情之間難以言說的痛苦背負后卻又馬上踩住剎車，告訴觀眾環(huán)姨媽這樣也只是因為被黑貓大臣附身而已，將影片人物和部分負面情感拉回，做起了一道安全的防線。這一切躡手躡腳的保守，在關于本片的采訪中就已有預兆，新海誠表示將草太變?yōu)橐巫釉鎏硇α弦彩菫榱瞬蛔層捌幕{太過低沉灰暗。新海誠在認識到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國民級的主流動畫導演后，開始束手束腳地為主流積極價值所“著想”托底，在劇作層面簡單且不加說明鋪墊的設置便生硬且一廂情愿地將一切已經(jīng)超出主軌的事物拉回，讓觀者得以更加輕松、安心且不帶負擔地觀賞一切。

結語

? ? 毫無疑問，《鈴芽之旅》顯示出了新海誠在某些創(chuàng)作層面的進步與成熟，但在熟悉元素的不斷復制和熱烈響應后，他某種程度上也走入了自己平衡主流與獨立價值的舒適區(qū)并形成了自己的套路。于是，令人不安的就是他可能會在未來中適時的根據(jù)已有的公式調配好算計清楚的食材來保持著自己的“激情”進而收獲那些可以預見的贊譽。